墨子
十六 兼愛下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務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然當今之時,天下之害,孰為大?曰:若大國之攻小國也,大家之亂小家也,強之劫弱,眾之暴寡,詐之謀愚,貴之敖賤,此天下之害也。
又與為人君者之不惠也,臣者之不忠也,父者之不慈也,子者之不孝也,此又天下之害也。
又與今人之賤人,執其兵刃毒一藥水火,以交相虧賊,此又天下之害也。
姑嘗本原若眾害之所自生。
此胡自生?此自一愛一人、利人生與?即必曰:「非然也。」
必曰:「從惡人、賊人生。」
分名乎天下,惡人而賊人者,兼與?別與?即必曰:「別也。」
然即之交別者,果生天下之大害者與?是故別非也。
子墨子曰:「非人者必有以易之,若非人而無以易之,譬之猶以水救火也(1),其說將必無可矣。」
是故子墨子曰:「兼以易別。」
然即兼之可以易別之故何也?曰:藉為人之國,若為其國,夫雖獨舉其國以攻人之國者哉(2)?為彼者,由為己也。
為人之都,若為其都,夫誰獨舉其都以伐人之都者哉?為彼猶為己也。
為人之家,若為其家,夫誰獨舉其家以亂人之家者哉?為彼猶為己也。
然即國都不相攻伐,人家不相亂賊,此天下之害與?天下之利與?即必曰天下之利也。
姑嘗本原若眾利之所自生。
此胡自生?此自惡人賊人生與?即必曰:「非然也。」
必曰:「從一愛一人利人生。」
分名乎天下,一愛一人而利人者,別與?兼與?即必曰:「兼也。」
然即之交兼者,果生天下之大利者與?是故子墨子曰:「兼是也。」
且鄉吾本言曰(3):仁人之事者,必務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今吾本原兼之所生,天下之大利者也;吾本原別之所生,天下之大害者也。
是故子墨子曰別非而兼是者,出乎若方也。
今吾將正求與天下之利而取之(4),以兼為正。
是以聰耳明目相與視聽乎(5)!是以股肱畢強相為動宰乎(6)!而有道肆相教誨(7),是以老而無妻子者,有所侍養以終其壽;幼弱孤童之無父母者,有所放依以長其身。
今唯毋以兼為正,即若其利也。
不識天下之士,所以皆聞兼而非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猶未止也,曰:「即善矣,雖然,豈可用哉?」
子墨子曰:「用而不可,雖我亦將非之;且焉有善而不可用者。」
姑嘗兩而進之(8)。
誰以為二士(9),使其一士者執別,使其一士者執兼。
是故別士之言曰:「吾豈能為吾友之身,若為吾身?為吾友之親,若為吾親?」
是故退睹其友,饑即不食,寒即不衣,疾病不侍養,死喪不葬埋。
別士之言若此,行若此。
兼士之言不然,行亦不然。
曰:「吾聞為高士於天下者,必為其友之身,若為其身;為其友之親,若為其親。
然後可以為高士於天下。」
是故退睹其友,饑則食之,寒則衣之,疾病侍養之,死喪葬埋之。
兼士之言若此,行若此。
若之二士者,言相非而行相反與?當使若二士者(10),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猶合符節也,無言而不行也。
然即敢問:今有平原廣野於此,被甲嬰胄,將往戰,死生之權,未可識也;又有君大夫之遠使於巴、越、齊、荊,往來及否,未可識也。
然即敢問:不識將惡也家室,奉承親戚、提挈妻子而寄托之,不識於兼之有是乎?於別之有是乎?我以為當其於此也,天下無愚夫愚婦,雖非兼之人,必寄托之於兼之有是也。
此言而非兼,擇即取兼,即此言行費也(11)。
不識天下之士,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猶未止也,曰:「意可以擇士,而不可以
擇君乎?」
姑嘗兩而進之。
誰以為二君(12),使其一君者執兼,使其一君者執別。
是故別君之言曰:「吾惡能為吾萬民之身,若為吾身?此泰非天下之情也(13)。
人之生乎地上之無幾何也,譬之猶駟馳而過隙也。」
是故退睹其萬民,饑即不食,寒即不衣,疾病不侍養,死喪不葬埋。
別君之言若此,行若此。
兼君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聞為明君於天下者,必先萬民之身,後為其身,然後可以為明君於天下。」
是故退睹其萬民,饑即食之,寒即衣之,疾病侍養之,死喪葬埋之。
兼君之言若此,行若此。
然即交若之二君者,言相非而行相反與?常使若二君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猶合符節也,無言而不行也。
然即敢問:今歲有癘疫(14),萬民多有勤苦凍餒,轉死溝壑中者,既已眾矣。
不識將擇之二君者,將何從也?我以為當其於此也,天下無愚夫愚婦,雖非兼者,必從兼君是也。
言而非兼,擇即取兼,此言行拂也。
不識天下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也,猶未止也,曰:「兼即仁矣,義矣;雖然,豈可為哉?吾譬兼之不可為也,猶挈泰山以超江、河也。
故兼者,直願之也,夫豈可為之物哉?」
子墨子曰:「夫挈泰山以超江、河,自古之及今,生民而來,未嘗有也。
今若夫兼相一愛一、交相利,此自先聖六王者親行之。」
何知先聖六王之親行之也?子墨子曰:「吾非與之並世同時,親聞其聲、見其色也;以其所書於竹帛、鏤於金石、琢於盤盂,傳遺後世子孫者知之。」
《泰誓》曰:「文王若日若月乍照,光於四方,於西土。」
即此言文王之兼一愛一天下之博大也,譬之日月,兼照天下之無有私也。
即此文王兼也;雖子墨子之所謂兼者,於文王取法焉!
且不唯《泰誓》為然,雖《禹誓》即亦猶是也。
禹曰:「濟濟有眾,鹹聽朕言!非惟小子,敢行稱亂。
蠢茲有苗,用天之罰。
若予既率爾群對諸群(15),以征有苗。」
禹之征有苗也,非以求以重富貴,干福祿,樂耳目也;以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即此禹兼也;雖子墨子之所謂兼者,於禹求焉。
且不唯《禹誓》為然,雖湯說即亦猶是也。
湯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於上天後曰:『今天大旱,即當朕身履,未知得罪於上下,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簡在帝心,萬方有罪,即當朕身;朕身有罪,無及萬方。
』」即此言湯貴為天子,富有天下,然且不憚以身為犧牲,以詞說於上帝鬼神。
即此湯兼也;雖子墨子之所謂兼者,於湯取法焉。
且不惟誓命與湯說為然,《周詩》即亦猶是也。
《周詩》曰:「王道蕩蕩,不偏不一黨一;王道平平,不一黨一不偏。
其直若矢,其易若厎(16)。
君子之所履,小人之所視。」
若吾言非語道之謂也,古者文、武為正均分,貴賢罰暴,勿有親戚弟兄之所阿(17)。
即此文、武兼也,雖子墨子之所謂兼者,於文、武取法焉。
不識天下之人,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非兼者之言,猶未止。
曰:「意不忠親之利,而害為孝乎?」
子墨子曰:「姑嘗本原之孝子之為親度者。
吾不識孝子之為親度者,亦欲人一愛一、利其親與?意欲人之所惡、賊其親與?以說觀之,即欲人之一愛一、利其親也。
然即吾惡先從事即得此?若我先從事乎一愛一利人之親,然後人報我一愛一利吾親乎?意我先從事乎惡人之親,然後人報我以一愛一利吾親乎?即必吾先從事乎一愛一利人之親,然後人報我以一愛一利吾親也。
然即之交孝子者,果不得已乎?毋先從事一愛一利人之親者與?意以天下之孝子為遇,而不足以為正乎?姑嘗本原之。
先王之所書,《大雅》之所道,曰:「無言而不讎,無德而不報。
投我
以桃,報之以李。」
即此言一愛一人者必見一愛一也,而惡人者必見惡也。
不識天下之士,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意以為難而不可為邪?嘗有難此而可為者,昔荊靈王好小要,當靈王之身,荊國之士飯不逾乎一,固據而後興,扶垣而後行。
故約食為其難為也,然後為,而靈王說之,未逾於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鄉其上也(18)。
昔者越王句踐好勇,教其士臣三年,以其知為未足以知之也,焚舟失火,鼓而進之。
其士偃前列,伏水火而死有不可勝數也(19)。
當此之時,不鼓而退也,越國之士,可謂顫矣(20)。
故焚一身為其難為也,然後為之,越王說之,未逾於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鄉上也。
昔者晉文公好苴服。
當文公之時,晉國之士,大布之衣,牂羊之裘,練帛之冠,且苴之屨,入見文公,出以踐之朝。
故苴服為其難為也,然後為,而文公說之,未逾於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鄉其上也。
是故約食、焚舟、苴服,此天下之至難也,然後為而上說之,未逾於世而民可移也,何故也?即求以鄉其上也。
今若夫兼相一愛一、交相利,此其有利,且易為也,不可勝計也,我以為則無有上說之者而已矣。
苟有上說之者,勸之以賞譽,威之以刑罰,我以為人之於就兼相一愛一、交相利也,譬之猶火之就上、水之就下也,不可防止於天下。
故兼者,聖王之道也,王公大人之所以安也,萬民衣食之所以足也,故君子莫若審兼而務行之。
為人君必惠,為人臣必忠;為人父必慈,為人子必孝;為人兄必友,為人弟必悌。
故君子莫若欲為惠君、忠臣、慈父、孝子、友兄、悌弟,當若兼之不可不行也。
此聖王之道,而萬民之大利也。
〔註釋〕
(1)「以水救火」當作「以水救水,以火救火。」
(2)「雖」為「誰」字之誤。
(3)「鄉」:即「向」。
(4)此句疑「正」字當刪,「與」為「興」字之誤。
(5)「與」為「為」字之誤。
(6)「畢強」即「畢劼」,「動」為「助」字之誤。
(7)「而」疑為「是以」之誤。
(8)「進」為「頸之假借字。
(9)「誰」為「設」字之誤。
(10)「噹」如「嘗」。
(11)「費」通「拂」。
(12)「誰」為「設」字之誤。
(13)「泰」通「太」。
(14)癘疫:瘟疫。
(15)「若」疑為「茲」之誤。
「既」為「即」假借字。
「群對諸群」當為「群邦諸辟」。
(16)「厎」即「砥」。
(17)阿:私。
(18)「鄉」通「向」。
(19)「有」為「者」字之誤。
(20)「顫」讀為「憚」。
〔白話〕
墨子說道:「仁人的事業,應當努力追求興起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
然而在現在,天下之害,什麼算是最大的呢?回答說:「例如大國攻伐小國,大家族侵擾小家族,強大者強迫弱小者,人眾者虐一待人少者,狡詐者算計愚笨者,尊貴者傲視卑賤者,這就是天下的禍害。
又如,做國君的不仁惠,做臣下的不忠誠,做父親的不慈一愛一,做兒子的不孝敬,這又都是天下的禍害。
又如,現在的賤民拿著兵刃、毒一藥、水火,用來相互殘害,這又是天下的禍害。
姑且試著推究這許多禍害產生的根源。
這是從哪兒產生的嗎?這是從一愛一別人利別人產生的?則必然要說不是這樣的,必然要說是從憎惡別人、殘害別人產生的。
辨別一下名目:世上憎惡別人和殘害別人的人,是兼(相一愛一)還是別(相惡)呢?則必然要說是別(相惡)。
既然如此,那麼這種別相惡可不果然是產生天下大害的原因!所以別(相惡)是不對的。
墨子說:「如果以別人為不對,那就必須有東西去替代它,如果說別人不對而又沒有東西去替代它,就好像用水救水、用火救火。
這種說法將必然是不對的。」
所以
墨子說:「要用兼(相一愛一)來取代別(相惡)。」
既然如此,那麼可以用兼(相一愛一)來替換別(相惡)的原因何在呢?回答說:「假如對待別人的國家,像治理自己的國家,誰還會動用本國的力量,用以攻伐別人的國家呢?為著別國如同為著本國一樣。
對待別人的都城,像治理自己的都城,誰還會動用自己都城的力量,用以攻伐別人的都城呢?對待別人就像對待自己。
對待別人的家族,就像對待自己的家族,誰還會動用自己的家族,用以侵擾別人的家族呢?對待別人就像對待自己。
既然如此,那麼國家、都城不相互攻伐,個人、家族不相互侵擾殘害,這是天下之害呢?還是天下之利呢?則必然要說是天下之利。
姑且試著推究這些利是如何產生的。
這是從哪兒產生的呢?這是從憎惡人殘害人產生的呢?則必然要說不是的,必然要說是從一愛一人利人產生的。
辨別一下名目:世上一愛一人利人的,是別(相惡)還是兼(相一愛一)呢?則必然要說是兼(相一愛一)。
既然如此,那麼這種交相兼可不果是產生天下大利的 !所以墨子說:「兼是對的。」
而且從前我曾說過:「仁人之事,必然努力追求興起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
現在我推究由兼(相一愛一)產生的,都是天下的大利;我推究由別(相惡)所產生的,都是天下的大害。
所以墨子說別(相惡)不對兼(相一愛一)對,就是出於這個道理。
現在我將尋求興起天下之利的辦法而採取它,以兼(相一愛一)來施政。
所以大家都耳聰目明,相互幫助視聽,聽以大家都用堅強有力的手足相互協助!而有好的方法努力互相教導。
因此年老而沒有妻室子女的,有所奉養而終其天年;幼弱孤童沒有父母的,有所依傍而長大其身。
現在以兼(相一愛一)來施政,則其利如此。
不知道天下之士聽到兼(相一愛一)之說而加以非議,這是什麼緣故呢?
然而天下的士子,非議兼(相一愛一)的言論還沒有中止,說:「兼(相一愛一)即使是好的,但是,難道可以應用他嗎?」
墨子說:「如果不可應用,即使我也要批評它,但哪有好的東西不能應用呢?」
姑且試著讓主張兼和主張別的兩種人各盡其見。
假設有兩個士子,其中一士主張別(相惡),另一士主張兼(相一愛一)。
主張別(相惡)的士子說:「我怎麼能看待我朋友的身一體,就像我的身一體;看待我朋友的雙親,就像我的雙親。」
所以他返身看到他朋友飢餓時,即不給他吃;受凍時,即不給他穿;有病時,不服事療養;死亡後,不給葬埋。
主張別(相惡)的士子言論如此,行為如此。
主張兼(相一愛一)的士子言論不是這樣,行為也不是這樣。
他說:「我聽說作為天下的高士,必須對待朋友之身如自己之身,看待朋友的雙親如自己的雙親。
這以後就可以成為天下的高士。」
所以他看到朋友飢餓時,就給他吃;受凍時,就給他穿;疾病時前去服侍,死亡後給予葬埋。
主張兼(相一愛一)的士人的言論如此,行為也如此。
這兩個士子,言論相非而行為相反嗎?假使這兩個士子,言出必信,行為必果,他們的言與行就像符節一樣符合,沒有什麼話不能實行。
既然如此,那麼請問:現在這裡有一平原曠野,人們將披甲戴盔前往作戰,死生之變不可預知;又有國君的大夫出使遙遠的巴、越、齊、楚,去後能否回來不可預知。
那麼請問:他要托庇家室,奉養父母,寄頓自己的妻子,究竟是去拜託那主張兼(相一愛一)的人呢?還是去拜託那主張別(相惡)的人呢?我認為在這個時候,無論天下的愚夫愚婦,即使反對兼(相一愛一)的人,也必然要寄托給主張兼(相一愛一)的人。
說話否定兼(相一愛一),(找人幫忙)卻選擇兼(相一愛一)的人,這就是言行相違背。
我不知道天下的人都聽到兼(相一愛一)
而非議它的作法,原因在哪裡?
然而天下的士子,攻擊兼一愛一的言論還是沒有停止,說道:「或許可以用這種理論選擇士人,但卻不可以用它選擇國君吧?」
姑且試著讓兩者各盡其見。
假設這裡有兩個國君,其中一個主張兼的觀點,另一個主張別的觀點。
所以主張別的國君會說:「我怎能對待我的萬民之身,就對待自己之身呢?這太不合天下人的情理了。
人生在世上並沒有多少時間,就好像馬車奔馳縫隙那樣短暫。」
所以他返身看到他的萬民挨餓,就不給吃,受凍就不給穿,有疾病就不給療養,死亡後不給葬埋。
主張別的國君的言論如此,行為如此。
主張兼的國君的言論不是這樣,行為也不是這樣。
他說:「我聽說在天下做一位明君,必須先看重萬民之身,然後才看重自己之身,這以後才可以在天下做一位明君。」
所以他返身看到他的百姓挨餓,就給他吃,受凍就給他穿,生了病就給他療養,死亡後就給予埋葬。
主張兼的君主的言論如此,行為如此。
既然這樣,那麼這兩個國君,言論相非而行為相反?假使這兩個國君,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符合得像符節一樣,沒有說過的話不能實現。
既然如此,那麼請問:假如今年有瘟疫,萬民大多因勞苦和凍餓而輾轉死於溝壑之中的,已經很多了。
不知道從這兩個國君中選擇一位,將會跟隨那一位呢?我認為在這個時候,無論天下的愚夫愚婦,即使是反對兼一愛一的人,也必定跟隨主張兼的國君了。
在言論上反對兼,而在選擇時則採用兼,這就是言行相違背。
不知道天下的人聽到兼的主張而非難它的做法,其原因是什麼。
然而天下的士子,非難兼一愛一的言論還是沒有停止,說道:「兼一愛一算得上是仁,也算得上是義了。
即使如此,難道可以做得到嗎?我打個比方,兼一愛一的行不通,就像提舉泰山超越長江、黃河一樣。
所以兼一愛一隻不過是一種願望而已,難道是做得到的事嗎?」
墨子說:「提舉泰山超越長江、黃河,自古及今,生民以來,還不曾不過。
現在至於說兼相一愛一、交相利,這則是自先聖六王就親自實行過的。」
怎麼知道先聖六王親自實行了呢?墨子說:「我並不和他們處於同一時代,能親自聽到他們的聲音,親眼見到他們的容色,我是從他們書寫在簡帛上、鏤刻在鐘鼎石碑上、雕琢在盤盂上,並留給後世子孫的文獻中知道這些的。」
《泰誓》上說:「文王象太陽,像月亮一樣照耀,光輝遍及四方,遍及西周大地。」
這就是說文王兼一愛一天下的廣大,好像太陽、月亮兼照天下,而沒有偏私。
這就是文王的兼一愛一。
即使墨子所說的兼一愛一,也是從文王那裡取法的!
而且不只《泰誓》這樣記載,即使大禹的誓言也這樣說。
大禹說:「你們眾位士子,都聽從我的話:不是我小子敢橫行作亂,而是苗民在蠢動,因而上天對他們降下懲罰。
現在我率領眾邦的各位君長,去征討有苗。」
大禹征討有苗,不是為求取和看重富貴,也不是干求福祿,使耳目享受聲色之樂,而是為了追求興起天下的利益,除去天下的禍害。
這就是大禹的兼一愛一。
即使墨子所說的兼一愛一,也是從大禹那裡取法的!
而且並不只《禹誓》這樣記載,即使湯的言辭也是如此,湯說:「我小子履,敢用黑色的公牛,祭告於皇天后土說:『現在天大旱,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緣故得罪了天地。
於今有善不敢隱瞞,有罪也不敢寬饒,這一切都鑒察在上帝的心裡。
萬方有罪,由我一人承擔;我自己有罪,不要累及萬方。
』」這說的是商湯貴為天子,富有天下,然而尚且不惜以身作為犧牲祭品,用言辭向上帝鬼神禱告。
這就是商湯的兼一愛一,即使墨子的兼一愛一,也是從湯那裡取法的。
而且不只大禹的誓言和商湯的言辭是這樣,周人的詩也有這類的話。
周詩上說:「王道蕩蕩,不偏私不結一黨一;王道平平,不結一黨一不偏私;君子在王道上引導,小人在後面望著行。」
如果以我所說的話不符合道,則古時周文王、周武王為政公平,賞賢罰暴,不偏私父母兄弟。
這就是周文王、武王的兼一愛一,即使墨子所說的兼一愛一,也是從文王、武王那裡取法的。
不知道天下的人一聽到兼一愛一就非難,究竟是什麼原因。
然而天下的人非難主張兼一愛一者的言論,還是沒有終止,說道:「抑或這不符合雙親之利,而有害於孝道吧?」
墨子說:姑且試著推究孝子為雙親考慮的本心,我不知道孝子為雙親考慮,是希望別人一愛一護和有利他的雙親呢?還是希望憎惡、殘害他的雙親呢?按照常理來看,當然希望別人一愛一護和有利於他的雙親。
既然如此,那麼怎樣從事才能得到這個呢?假若我先從事於一愛一護和有利於別人的雙親,然後別人報我以一愛一護和有利於我的雙親呢?還是我先從事於憎惡別人的雙親,然後別人報我以一愛一護和有利於我的雙親呢?則必然是我先從事於一愛一護和有利於別人的雙親,然後別人報我以一愛一護和有利於我的雙親。
然則這一交相利的孝子,果真是出於不得已,才先從事於一愛一護和有利於別人的雙親呢?還是以為天下的孝子都是笨人,完全不值得善待呢?姑且試著探究這一問題。
先王的書《大雅》說道:「沒有什麼話不聽用,沒有什麼德不報答。
你投給我桃,我報給你李。」
這就是說一愛一人的必被人一愛一,而憎惡人的必被人憎惡。
不知天下的人,一聽到兼一愛一就非難,究竟原因在哪裡。
抑或認為困難而做不到嗎?曾有比這更困難而可做到的。
從前楚靈王喜歡細一腰。
當靈王在世時,楚國的士人每天吃飯不超過一次,用力扶穩後才能站起,扶著牆壁然後才能走路。
所以節食本是他們難於做到的,然而這樣做後靈王喜歡,所以沒有經過多久時間,民風可以轉移。
則這無非是為迎一合君主之意罷了。
從前越王勾踐喜歡勇一猛,訓練他的將士三年,認為自己還不知道效果如何,於是故意放火燒船,擂鼓命將士前進。
他的將士前仆後繼,倒身於水火之中而死的不計其數。
當這個時候,如停止擂鼓而撤退的話,越國的將士可以說害怕的了。
所以說焚一身是很難的事,這以後卻做到了。
因為越王喜歡它,所以沒經過很久時間,民風可以轉移,這是為追求迎一合君主罷了。
從前晉文公喜歡穿粗布衣,當文公在世時,晉國的人士都穿大布的衣和母羊皮的裘,戴厚帛做的帽子,穿粗糙的鞋子,(這身打扮)進可見晉文公,出可在朝廷來往。
所以穿粗陋的衣服是難做到的事,然而因為文公喜歡,沒過多長時間,民風可以轉移,這是為追求迎一合君主罷了。
所以說節食、焚舟、穿粗衣服,這本是天下最難做的事,然而這樣做後可使君主喜歡,因此沒過多長時間,民風可以轉移,這是什麼緣故呢?這是為追求迎一合君主罷了。
現在至於兼相一愛一、交相利,這是有利而容易做到,並且不可勝數的事。
我認為只是沒有君上的喜歡罷了,只要有君上喜歡,用獎賞稱讚來勉勵大眾,用刑罰來威懾大眾,我認為眾人對於兼相一愛一、交相利,會像火一樣的向上,水一樣的向下,在天下是不可防止得住的。
所以說兼一愛一是聖王的大道,王公大人因此得到安穩,萬民衣食因此得到滿足。
所以君子最好審察兼一愛一的道理而努力實行它。
做人君的必須仁惠,做人臣的必須忠誠,做人父的必須慈一愛一,做人子的必須孝敬,做人兄的必須友一愛一其弟,做人弟的必須敬順兄長。
所以君子假如想要做仁惠之君、忠誠之臣、慈一愛一之父、孝敬之子、友一愛一之兄、敬順之弟,對於兼一愛一就不可不去實行。
這是聖王的大道,萬民最大的利益。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