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
十四 兼愛上
聖人以治天下為事者也，必知亂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亂之所自起，則不能治。
譬之如醫之攻人之疾者然：必知疾之所自起，焉能攻之；不知疾之所自起，則弗能攻。
治亂者何獨不然？必知亂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亂之所自起，則弗能治。
聖人以治天下為事者也，不可不察亂之所自起。
當察亂何自起（2）？起不相一愛一。
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謂亂也。
子自一愛一，不一愛一父，故虧父而自利；弟自一愛一，不一愛一兄，故虧兄而自利；臣自一愛一，不一愛一君，故虧君而自利，此所謂亂也。
雖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謂亂也。
父自一愛一也，不一愛一子，故虧子而自利；兄自一愛一也，不一愛一弟，故虧弟而自利；君自一愛一也，不一愛一臣，故虧臣而自利。
是何也？皆起不相一愛一。
雖至天下之為盜賊者亦然：盜一愛一其室，不一愛一其異室，故竊異室以利其室。
賊一愛一其身，不一愛一人，故賊人以利其身。
此何也？皆起不相一愛一。
雖至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亦然：大夫各一愛一其家，不一愛一異家，故亂異家以利其家。
諸侯各一愛一其國，不一愛一異國，故攻異國以利其國。
天下之亂物，具此而已矣。
察此何自起？皆起不相一愛一。
若使天下兼相一愛一，一愛一人若一愛一其身，猶有不孝者乎？視父兄與君若其身，惡施不孝（3）？猶有不慈者乎？視弟子與臣若其身，惡施不慈？故不孝不慈亡有（4）。
猶有盜賊乎？故視人之室若其室，誰竊？視人身若其身，誰賊？故盜賊亡有。
猶有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乎？視人家若其家，誰亂？視人國若其國，誰攻？故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亡有。
若使天下兼相一愛一，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不相亂，盜賊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則天下治。
故聖人以治天下為事者，惡得不禁惡而勸一愛一。
故天下兼相一愛一則治，交相惡則亂。
故子墨子曰：「不可以不勸一愛一人者，此也。」
〔註釋〕
（1）兼一愛一是墨家學派最有代表一性一的理論之一。
所謂兼一愛一，其本質是要求人們一愛一人如己，彼此之間不要存在血緣與等級差別的觀念。
墨子認為，不相一愛一是當時社會混亂最大的原因，只有通過「兼相一愛一，交相利」才能達到社會安定的狀態。
這種理論具有反抗貴族等級觀念的進步意義，但同時也帶有強烈的理想色彩。
（2）當：讀為「嘗」。
（3）惡（wū）：何。
（4）亡：通「無」。
〔白話〕
聖人是以治理天下為職業的人，必須知道混亂從哪裡產生，才能對它進行治理。
如果不知道混亂從哪裡產生，就不能進行治理。
這就好像醫生給人治病一樣，必須知道疾病產生的根源，才能進行醫治。
如果不知道疾病產生的根源，就不能醫治。
治理混亂又何嘗不是這樣，必須知道混亂產生的根源，才能進行治理。
如果不知道混亂產生的根源，就不能治理。
聖人是以治理天下為職業的人，不可不考察混亂產生的根源。
試考察混亂從哪裡產生呢？起於人與人不相一愛一。
臣與子不孝敬君和父，就是所謂亂。
兒子一愛一自己而不一愛一父親，因而損害父親以自利；弟弟一愛一自己而不一愛一兄長，因而損害兄長以自利；臣下一愛一自己而不一愛一君上，因而損害君上以自利，這就是所謂混亂。
反過來，即使父親不慈一愛一兒子，兄長不慈一愛一弟弟，君上不慈一愛一臣下，這也是天下的所謂混亂。
父親一愛一自己而不一愛一兒子，所以損害兒子以自利；兄長一愛一自己而不一愛一弟弟，所以損害弟弟以自利；君上一愛一自己
而不一愛一臣下，所以損害臣下以自利。
這是為什麼呢？都是起於不相一愛一。
即使在天底下做盜賊的人，也是這樣。
盜賊只一愛一自己的家，不一愛一別人的家，所以盜竊別人的家以利自己的家；盜賊只一愛一自身，不一愛一別人，所以殘害別人以利自己。
這是什麼原因呢？都起於不相一愛一。
即使大夫相互侵擾家族，諸侯相互攻伐封國，也是這樣。
大夫各自一愛一他自己的家族，不一愛一別人的家族，所以侵擾別人的家族以利他自己的家族；諸侯各自一愛一他自己的國家，不一愛一別人的國家，所以攻伐別人的國家以利他自己的國家。
天下的亂事，全部都具備在這裡了。
細察它從哪裡產生呢？都起於不相一愛一。
假若天下都能相親相一愛一，一愛一別人就像一愛一自己，還能有不孝的嗎？看待父親、兄弟和君上像自己一樣，怎麼會做出不孝的事呢？還會有不慈一愛一的嗎？看待弟弟、兒子與臣下像自己一樣，怎麼會做出不慈的事呢？所以不孝不慈都沒有了。
還有盜賊嗎？看待別人的家像自己的家一樣，誰會盜竊？看待別人就像自己一樣，誰會害人？所以盜賊沒有了。
還有大夫相互侵擾家族，諸侯相互攻伐封國嗎？看待別人的家族就像自己的家族，誰會侵犯？看待別人的封國就像自己的封國，誰會攻伐？所以大夫相互侵擾家族，諸侯相互攻伐封國，都沒有了。
假若天下的人都相親相一愛一，國家與國家不相互攻伐，家族與家族不相互侵擾，盜賊沒有了，君臣父子間都能孝敬慈一愛一，像這樣，天下也就治理了。
所以聖人既然是以治理天下為職業的人，怎麼能不禁止相互仇恨而鼓勵相一愛一呢？因此天下的人相親相一愛一就會治理好，相互憎惡則會混亂。
所以墨子說：「不能不鼓勵一愛一別人」，道理就在此。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