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真逸史
第11回 彌勒寺苗龍敘情 武平郡杜帥訪信
詩曰:
讜言遭謗即宵征,苦歷高崗復陷坑。
古剎款留情意洽,離亭酌別酒杯傾。
固辭孽地行吾志,運厄關津受爾擒。
帥府談言逢故舊,卷舒如意人都京。
話說林澹然正行山路,被絆馬索絆倒,一夥嘍-將繩索綁定,解上山來。
林澹然心裡暗想:「這班人決是綠林豪客,俺做了半世英雄,不期將性命送於此地。」
漸漸走到山頂,月光之下,抬頭細看,乃是一座大寺院。
眾嘍-將老林押入寺門,那個提包裹的先跑入殿裡去了。
不移時,走出來道。
「二位大王一爺 正吃酒哩,見報拿著一頭行貨,二大王大喜,叫快解進去。」
眾噗羅聞說喊一聲,將澹然推入殿裡。
林澹然偷眼看時,上面左首坐著一籌好漢,生得虯髯碧眼,大臉長軀,身上穿一領赭紅囗絲襖子,頭上戴一頂軟翅紗巾。
右邊坐的一個漢子,生得微鬚白臉,短小身材,身上穿一領遍地金鴉青百花錦襖,頭上戴一頂彩繡扎巾。
左首那個好漢問道:「你是甚人,輒敢大膽,夜靜更闌,在我山中行走?明知山有虎,故作採樵人?」
右邊那個喝道:「大哥問他只甚,使兒們拿去剝了皮,砍做肉丸子,將來下酒。」
兩邊嘍-齊喊一聲「得令!」把林澹然叉腦揪出殿外來,卻將氈帽揪落,露出光頭,那些嘍-同喊道:「原來是匹禿驢。」
林澹然大喝一聲:「賊一奴一體得一胡一 講!」那虯髯大王聽見,喝叫拿這廝轉來,眾嘍-又將林澹然擁上殿去。
虯髯大王大怒道:「這禿驢大膽,你敢罵誰?你是何處寺院來的?村鳥無知,先割去舌頭,然後剖腹剜心,犒賞眾孩兒們。」
林澹然也大怒喝道:「一胡一 講!俺出家人視死如歸,要殺便殺,你這廝何必恁般鳥亂!」
那第二位好漢聽了聲音,跳起身來,令嘍-移燭近前細看,失驚道:「這和尚好生面熟,卻像在何處曾會來?」
想了半晌,問道:「長老莫非曾在建康妙相寺出家麼?」
林澹然道:「俺原在炒相寺裡為僧,只因與本寺正住持不和,逃難至此。
有犯虎威,乞賜一死。」
那二大王聽了,慌忙喝退嘍-,親解其縛,脫下百花錦祆,披在林澹然身上,謝罪道:「我的爺,何不早講大名,險些兒害了恩人性命。
大哥快過來相見,這就是小弟時常講的英雄,林住持長老是也。」
雙手扶在一交一 椅上坐了,納頭便拜。
林澹然躬身答禮。
眾嘍-見了,各各搖頭伸舌。
那虯髯大王向前和林澹然施禮罷,分賓主而坐,問道:「在下向聞二弟說林住持英名蓋世,智勇無雙,久懷企慕。
今日為何事幸臨敝地?真乃千載奇逢也。」
林澹然道:「一言難盡,從容奉稟。
二位將軍高姓大名?小僧平生未曾拜識,荷蒙大義,實感再生。」
那個白臉漢子道:「小人姓苗名龍,排行第二。
向日曾合幾個弟兄侵犯寶剎一番,意欲苟圖富貴。
不期被住持爺知覺,施惻隱之心,釋放我等,又賜諸弟兄財物,至今感佩不忘。
小人切切在心,報恩無地。
日前為與鄰豪構訟,縣官受賄,誣盜下獄。
小人得便,越牆逃難,打從這裡經過,遇著此位結義弟兄,收留在此。
今得恩人到來,實出望外,正應小人昨夜之吉夢。」
林澹然問道:「此位將軍尊姓?」
苗龍道:「這哥哥是小人總角之一交一 ,姓薛,雙名志義。
人見他虯髯黑臉,都叫他做黑判官。
兩臂有千斤氣力,學得一身好武藝。
為報父仇,殺了惡宦康刺史全家,逃到這裡,做這本分生理。
此處卻是定遠地方,此山名為劍山,此寺名彌勒寺,甚是險峻寬闊。
逐去僧眾,聚集一二百人,打家劫舍,攔截客商數年,官軍不敢正眼兒相覷。
留小人坐了第二把一交一 椅,果然快樂,甚是英雄。
小人時常和大哥講妙相寺有一位恩人林住持,智勇足備,小人受恩未敢少忘。
今日得會,誠為天幸。」
分付嘍-,整頓酒席相待。
飲酒間,苗龍又問及出寺遠來逃難之故。
林澹然潸然淚下道:「小僧不幸,受盡囗囗,屢經坎坷。
自從東魏與高丞相世子高澄結怨,削髮為僧,走入中國掛錫,指望尋一個終身結果。
蒙聖恩敕為妙相寺副住持,不期撞著那兇徒正住持鍾守淨,貪財好色,不守釋門戒行,以念佛拜懺為由,著做佛頭的趙蜜嘴同謀,賺騙寺後鄰人沈全渾家黎賽玉通姦,來往情熱。
因俺責善,反生仇恨。
十月十五日,值聖駕臨寺聽講涅-經,那廝乘隙暗進讒言,說俺譭謗朝廷,不守清戒,酗酒凶狂,私通東魏。
皇上信了,便要擒俺置於死地。
虧了行童來真潛通消息,俺只得乘夜而逃。
撞到雞嘴鎮李秀店中,李秀亦如苗兄一般認得面貌,說起昔日之情,抵死留住不放。
那時俺也昏債,失了計較,不合在他家藏躲了幾日。
官司緝捕得緊,一日捱查數遍,到處張掛榜文,說拿得小僧獻上者,官給賞銀三百兩。
店內有一酒生,貪利生心,待要首告,幸李秀識破,將那廝灌醉,放俺出門逃竄,晝伏夜行,受盡苦楚,致令驚動二位將軍。
幸蒙不賜誅戮,復承厚款,感激不勝。」
苗龍離座大怒道:「有這等事1不殺這負義忘恩的孽畜,空做人間好漢!」薛志義道:「二弟且莫性急。
當今世上,直道原是難容的。
林住持只是太直了些,惹出這場奇禍。
知恩報恩仗義的事,除是豪傑才做得來。
這一班狗男女,人面獸心焉可以此望他?今日幸會林住持,且請住持為了山寨之主,緩緩用計剿除這廝。
不知住持允否?」
林澹然合掌道:「俺出家人,生死聽天,隨緣度日。
恩怨之間,寧人負俺,毋俺負人。
多蒙二位將軍盛情,暫借一宿,明早拜辭,歸於東魏,以終天年。」
薛志義道:「住持何出此言,既離虎窟,又入龍潭?自禁城到得敝山,已是萬分之幸。
離這裡到東魏,路程遙遠,關隘阻隔;況住持名聞遠近,聖旨畫影圖形,那一處不當心盤詰。
前去乃是河南地界,城市中人煙稠密,不比那深山僻路所在。
住持今要前去,若遭羅網,那時悔之晚矣。
還在小寨暫且安身,將圖後計。」
林澹然道:「多承美意,本該尊命,但小僧久甘恬澹,最厭繁華,意欲歸魏,尋一搭兒僻靜山崖,結個茅庵,修焚念佛,以終天年,無心再戀塵俗。
設被擒獲,是亦命也數也。」
苗龍道:「住持爺執意要去,小人亦不敢強。
但求寬住數日,另作商議。」
林澹然謝道:「若得如此,足見厚情。」
苗龍又問:「李秀哥哥近來生計何如?」
林澹然道:「頗為富足,儘是清閒。
小僧在他家藏避數日,那酒生要行出首,放俺奔逃,兩下必成仇訟。
苗兄可念平昔一交一 契之情,乞著人打聽消息,方知下落。」
薛志義道:「既是苗二弟相識,明日必須差人打探。」
苗龍道:「事不宜遲,明早即行。」
三人盤桓說話間,不覺星移斗轉,野店雞鳴。
林澹然道:「賤體睏倦,望乞隨便借宿。」
苗龍二人又勸了數杯,令嘍-打疊床 鋪,伏侍林澹然歇息。
有詩為證:
昨宵得脫虎狼窩,今朝穩臥中軍帳。
不數古今豪俠流,綠林高義雲霄上。
次日又排筵席款待。
傍晚時,林澹然辭謝要行,苗龍、薛志義苦苦相留,只得又住了一夜 。
次早侵晨起來相別,苗龍道:「小人有兩樁心事,要留住持爺。
停當了,即便送行。」
林澹然道:「兄有甚事,望乞見教。」
苗龍道:「我這位薛大哥,武藝雖一精一,韜鈐未諳,今欲拜在門下,求傳授些兵法。
二者小人正要差人打聽李大哥消息,如平安無事,卻也放心;設或落難時,亦好同住持商議救他的門路,故此要屈留數日,方敢送別。」
林澹然道:「既為此二事相留,便往數日。
兄可差能事心腹之人,繼帶銀兩,往建康去。
倘李季文有事,即可隨便上下使用,以留性命,從容救他。
俺這裡一面和薛君開講兵法,待尊役回時告行。」
薛志義、苗龍二人一大喜。
隨差兩個一精一細會事的嘍-,帶了百餘兩白銀,往京都打探消息去了。
三人在寨中討論兵法,演一習一 武藝,酌酒高歌,談今說古,不覺又早半月有餘。
一日嘍-回寨,稟覆道:「小人兩個一路打聽去,只見城市通衢,鄉村戶落,處處張掛榜文,圖形畫影,尋獲林住持爺爺。
小人抄得榜文在此。」
苗龍接過,三人一同觀看。
其榜文云:
某府某縣某官,遵依樞密院行文,欽奉聖旨,為追剪奸僧,以杜國患
事:照得本朝在京妙相寺副住持林太空者,不守清規,通謀外國,將為城
社之奸,搖惑軍民之志。
十月十五日,譭謗朝廷,牴觸乘輿,反情已著,
不可姑留。
即欲拿問,明正典刑,不意知風逃竄。
今特遍行國內遠近,
畫影圖形,疾速追拿。
不論軍民人等,如有擒獲者,該地方官給賞銀三
百兩,本官連升三級。
若窩藏在家,知情不報,故意縱逃者,不論貴賤,
一概處斬。
事同風火,頃刻毋違。
須至榜者。
右榜諭眾通知。
年月日
結。
「沿路聽人傳說,李某被陳阿保首告窩藏林住持,本縣拿去三拷六問,招成死罪。
現監在獄。
小的們到一江一 寧縣中,認作李家的親戚,凡一應衙門上下人等,並獄中禁子,俱各用銀買求寬釋,見了銀子都已應允。
又用計見了李官人,他分付轉謝住持爺和二位大王一爺 ,再三致意,得空便要越獄而走,也來入伙。
小人們特來回覆。」
三人聽罷大喜,重賞嘍-,設筵相慶。
當晚,林澹然起身作別,道:「將軍韜略已一精一,貧僧在此,終不為了。」
薛志義道:「今日已暮,還乞草寨荒宿,明日決然送別。
但住持爺這條銅禪杖,似非凡物,出家人提此行路,動人疑忌。
何不留於敝寨,另奉寶劍護身,庶為穩便。」
林澹然道:「蒙諭良言,感戴無盡。
但此杖乃故人所贈,山僧朝暮不離,今在顛沛之中棄之,是背故人也。
生死與俱,豈忍輕棄。」
薛志義歎息道:「當今之世,面一交一 者多。
飲酒宴樂,情若同胞;利害相關,視如陌路。
此輩真犬彘耳,豈能如住持於患難之中,不忘故人也!」倍加敬服。
苗龍道:「我有一計在此,管教路中無阻。」
便令嘍-砍一株斑竹來,截去頭尾,打通了節,將鋼杖藏於竹中,兩頭鑲嵌堅固。
對林澹然道:「住持爺,此法何如?」
澹然道:「妙甚。
又可防身,又可挑行李,深感深感。」
眾皆大喜,痛飲通宵。
次日,薛志義大排筵席,請林澹然餞別。
歌舞吹彈,二人慇勤相勸。
林澹然吃得酩酊,乘著酒興,辭別要行。
薛志義親手捧出白金一盤,贈為路費。
林澹然收了兩錠,其餘銀子,賞與日前打探的嘍。
苗龍、薛志義令嘍-駝了竹禪杖,背上包裹,二人親送下山數里。
林澹然再三請轉,苗龍只得將竹杖包裹速與林澹然,三人灑淚而別。
不說薛志義、苗龍回寨,且說林澹然拽開腳步,取路望西進發,走了三十多里,酒卻醒了。
遠遠見人煙揍集,屋舍相連,乃是個市鎮去處。
此時正是早春天氣,但見:
六街三市上,來來往往盡村民;門麵店肆中,濟濟捱捱皆貿易。
也
有綾羅段鋪,也有米麥油行,賣魚賣肉鬧嚷嚷,買菜買蔥喧哄哄。
沽酒
樓前扶醉漢,鞦韆架上坐嬌娃。
林澹然不敢行動,即閃入山坳裡幽靜所在躲避,直到夜靜,方才走路。
一路夜行曉住,奔馳數夜,早到了武平地面。
此時日色將沉,林澹然心裡暗想:「前去已是睢一陽一郡武津關口,此是緊要去處,惟恐盤詰難行。
過得此關,即是東魏地方,可脫網羅矣。」
行近大梁城門口,思量無計,只得大膽拽步前行。
忽見一個山東漢子,背著一搭褳氈貨,在城門外出賣。
林澹然忽然自想:「除是恁般,方過去得。」
便取錢買了一個敞口大暖帽戴了,拽下簷來,遮著臉,取路進城。
行不數步,劈頭一夥公人攔住去路,當先一人問道:「你這廝是何方人氏?那裡住居?作何生理?快放下包裹杖子,待我查檢,方放你過去。」
林澹然道:「在下姓張,排行第三,北平人氏。
因出外經商被盜,沒了資本,欲到貴城合親處借些銀兩,以作盤纏,何必盤詰?」
那人道:「我自不曾見做客的嘴邊剃去一胡一 須,必是奸細。」
趕向前將林澹然暖帽劈頭揪下,拍掌笑道:「饒你乖是鬼,難脫這場災。
你這狡猾禿驢走得好,遮了頭須遮不得口。」
叫眾人動手,將繩索綁縛了這廝,再做道理。
可憐蓋世英雄,撞入天羅地網。
一個公人劈手將竹杖搶去,向前一撲,幾乎跌倒,把竹杖拋在地上,為頭的那人慌忙扶住。
這公人搖頭道:「好古怪!好利害杖子,如何竹有這般重,莫非是外夷出的?」
那人伸手取杖,也不能移動,用力兩手提起,卻有百餘斤。
心下大駭道:「這條小小竹棍,就使是實心的,未必這等重得狠,必有緣故。」
便在腰邊拔出短刀,劈開竹棍,裡邊露出銅禪杖來。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奸滑的和尚,恁般做作,到我老爺手裡,自然雪化見一屍一。」
令眾公人鷹拿雁抓,將林澹然縛綁定了。
正是單絲不線,孤掌難鳴。
躬身道:「列位知俺是誰,將俺縛綁,卻為甚事來?」
那為頭的指著手喝道:「你這禿廝,兀自要強嘴。
為你受盡艱苦,用煞心機。
慚愧,也有今日見你的時節。
且講大名於你聽著:我乃一江一 寧縣中馳名的緝捕使臣刁爺便是。
當日你這廝誹謗朝廷,潛地奔逃,我這一班一輩的人,為你不知受過多少限責,你卻躲在賣酒的李秀家裡快活。
那李秀被你拖累,擬成大罪,監禁獄中,你卻又走了,教我腳底也趕穿。
諒你也飛不過關去,故先到這裡,卻好等著。
圖形在此,這番走往那裡去!」林澹然閉口無言。
刁應祥喝眾人:「帶這廝元帥府中監禁,待造下陷車,解到京師請貨便了。」
眾人擁著刁應祥,將林澹然解到元帥府來。
有詩為證:
千里馳驅策杖行,豈期窄路遇軍兵。
早知今日風波險,何不山營且暫停。
當日那都督正升晚堂,審理軍務,猛聽門外擂鼓聲急,把門將官進來稟道:「門外有一夥緝捕公人擊鼓,因拿著一個和尚,口稱朝廷重犯,要見老爺。
乞台旨。」
原來這都督姓杜,即令放進來。
刁應祥發付一夥公人門外俟候,自帶林澹然隨著把門官,逕入跪下。
杜都督問刁應祥道:「你是何處緝捕人役,拿這和尚,擅入我軍門擊鼓?」
刁應樣答道:「小人是建康一江一 寧縣緝捕人員刁應祥,領本縣公文,奉聖旨追捕犯法逃僧一名林太空。
一路追來,至此方才擒獲。
本欲就解入京,一來要稟過老爺,方敢解去;二來這禿廝甚有勇力,路上攪有賊一黨一 劫奪,乞老爺鈞旨,賞一輛陷車,差軍護送到京,庶無失誤。」
杜都督道:「這和尚就是妙相寺副住持麼?」
刁應樣道:「正是此人。」
杜都督道:「日前連接兩道旨意,都為這廝,因此遍處著人搜捉盤詰,不想今日你擒獲得來。
這廝有什麼器械行李麼?」
刁應祥道:「止有禪杖一條,包裹一個,別無他物。」
杜都督教取進來,當廳檢看,收入後堂。
令將士:「將林澹然鬆了綁,取一面鐵葉長枷枷了,押入牢中監禁。
發付刁應祥一應人役,都在府門外相近去處歇息,待我審問情由,後然寫表申奏,著軍士護衛汝等入京。」
刁應祥聲諾而退。
杜都督退入私衙,著虞候往獄中取林和尚,去了長枷進來。
林澹然跪下,杜都督道:「久聞人說京都妙相寺中副住持林和尚為人剛直,武藝高強,人人契慕,遍處傳揚。
如今卻為甚事,觸忤朝廷,以致逃竄?汝可一一從實說來,毋得隱諱。」
林澹然滿眼垂淚道:「僧人本欲隱跡逃名,不料反投羅網。
念貧僧原是東魏人氏,將門出身,姓林名時茂,在高丞相麾下為將,替國家東征西討,屢立汗馬功勞。
與高丞相世子高澄不睦,慮惹災囗,愁無結果,因此削髮為僧。」
遂把那入梁怎生遇著丘縣尹,薦舉為妙相寺副住持,怎生與正住持不睦,暗進讒言,激怒武帝,欲正典刑,又怎生逃躲,夜行晝伏,欲歸東魏之事,備細說了一遍。
「豈知災囗難脫,復被擒拿,送在老爺台前,伏乞大恩,原情鑒拔。
再造之德,重於山嶽。」
杜都督又問道:「你既是東魏高歡部下將官,可知有一位杜旗牌麼?」
林澹然道:「姓杜的將士也有,但不知貴表尊名。」
杜都督道:「單諱一個悅字的,綽號石將軍。
如今年已高大,過於七旬,是我至親。
可曾相識麼?」
林澹然道:「有,有。
曾有一個杜悅,號為石將軍,日前原在高爺麾下為旗牌官,失機當斬,是僧人一力救釋,免死充軍。
後來僧人雲遊入梁之時,又於沁州旅邸相會,因魏主降恩,得赦還鄉。
相別之後,未知在否。」
社都督道:「你既與他旅邸相會,他曾有甚言語囑付你入梁否?」
林澹然道:「彼時杜公曾和小僧說來,他有一子,在梁投托傅統制麾下,十年不知音耗,日夜縈懷。
待要入梁尋訪,奈何年老難行,乃借酒肆中筆硯,寫下家書一封,付小僧帶來,倘得邂逅,轉寄此信。
小僧一向羈留妙相寺中,欲訪無由。
那一晚慌慌逃竄,匆忙之際,不知曾帶得否,或者在包裹中,未可知也。」
杜都督即命取包裹付與澹然。
澹然打開檢看,卻在護書中,雙手呈上。
杜都督接書,拆開看時,上寫著:
父書付男成治知悉;自汝離家出外,家中事變多端。
我為你淚不曾干,終朝思念。
你母親病傷去世,使我形孤影只,滿目荒涼。
骨肉摧殘,可歎可歎。
不期我運蹇時乖,失機當斬,自分今生與你永無見期,感得大恩人林爺一力申救,得全殘喘。
此恩此德,重若丘山。
我今已老,無由補報,倘天不絕人,或有再得盡心之日,也不可知。
今因林老爺出家,法諱太空,別號澹然,雲遊中國,偶於旅邸相逢,草此數字,寄與你知。
倘得一會,須不要忘了林爺大德,當效犬馬之報,不必說得。
你也須知父母養育之恩,十月懷耽,三年侞哺,推干就濕,容易得撫你成一人 ?你竟飄然出遊,不思父母為你哭得腸斷,望得眼穿,實是淒楚。
我今年近八旬,風中之燭,你若稍有人心見書即日一面,使我九泉之下,也得瞑目。
書不盡言,總宜知悉。
年月日書於沁州邸中,爺字再囑。
杜都督看罷書,失驚站起身來,雙手扶起道:「恩人,你何不早言?小侄獲罪多矣。」
慌忙躬身行禮。
林澹然忙忙答禮道:「小僧是提督案下死犯,何故相敬若此?」
都督道:「恩人不知其詳,且請坐了,細訴根由。」
這杜都督是誰?原來不是別人,乃東魏人氏,姓杜,名成治,就是杜悅的兒子。
自別父親,走入中國,尋著娘舅總兵都統制傅惲,收在部下為書記。
因他能文會武,精通韜略,常隨傅惲出征,屢獲奇功,升為參謀。
又數年,傅惲陣亡,武帝見他無嗣,即敕杜成治襲封總兵都統制之職,統領傅惲大軍。
欽賜武平城內蓋造府第居住。
後伐齊有功,復升為帥府都督大元帥。
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假節鉞,管轄十三州三十四縣人馬,鎮守西北一帶地方,先斬後奏,極有威權。
當下替林澹然換了衣服,賓主坐下,忙點茶湯。
林澹然不安,又謝道:「僧人何福,蒙都督如此厚待?」
杜成治道:「論恩人,乃是父執,這杜悅就是家尊。
小侄名成治,自幼不才,每好騎馬試劍,頗通韜略,愛客重賢,以致家業凋零,只得遠遊梁國,投入家母舅傅統制麾下。
幸得皇天庇-,聖上洪恩,濫叨重位。
不想父罹軍法,幸蒙吾師大恩救拔。
小侄屢屢差人打探家尊消息,十餘年杳無音信,每每在心,今日方知端的。
此思此德,銘刺肺腑。
小侄真不肖之罪人也。」
言畢,淚如湧泉,悲不自勝。
有詩為證:
獨憐父子各西東,猶喜逢恩患難中。
莫道蜉蝣真似寄,人生何處不相逢。
林澹然驚道:「卻原來是令尊大人!小僧不知,惶悚無地。」
杜成治即命在後堂整酒飯相待。
林澹然道:「令尊大人與小僧相處數年,情同骨肉,後因問罪,兩下暌違幾載,後來又於客舍相逢。
今日偶然又會著都督,正為亙古奇聞,人間罕遇。」
杜成治道:「小侄幸逢老叔,但不知家尊何日相見?『哀哀父母。
生我劬勞。
』小侄身享富貴,母死不得奔喪,父親年邁,不能奉養,使飄零道塗,流離失所,小侄不孝之罪,實無可渲。」
說罷又哭。
林澹然功道:「都督今日身享萬鐘,位居極一品,顯親揚名,正是大孝處,何必悲苦?待後差人打探,必有相見之期。」
杜成治拭淚相謝,再坐吃酒。
林澹然辭酒道:「小僧不幸,遭此不赦之罪,蒙都督雅愛,心實不安。
小僧算來這場大禍決難迴避,乞都督明早打發解京,了此孽冤,免致貽累。」
杜成治笑道:「老叔何出此言,小侄豈忘恩負義之輩?今日必當盡力救援,管取平安無事,送回東魏,聊表寸心。」
林澹然合掌道:「多承都督厚情,只怕貽累,反為不美。」
杜成治道:「不必介懷,且請放心寬飲幾杯。」
林澹然謝了,又飲數杯,不覺大醉,就在側房睡廠。
杜成治當夜和夫人蔣氏商議,要救林澹然一節。
夫人道:「君為督撫,統握大權,欲救一個和尚,有何難哉?如此如此救他便了。」
杜成治道:「夫人言之極當。」
事不宜遲,連夜差心腹干辦到司獄司喚獄官來議事。
那獄官姓戚名錦,正在睡夢中,聽得報杜爺呼喚,忙起來整冠束帶,隨著干辦進私衙裡來。
正是:
欲知心腹事,但聽口中言。
畢竟杜都督與獄官有何話說,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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