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真逸史
第13回 桂姐遺腹誕佳兒 長老借宿擒怪物
詩曰:
一紙丹書下九天,忽聞司馬已歸仙。
魂隨鶴駕升彤闕,子得麟胎繼大賢。
變幻妖狐迷秀士,英雄僧俠救青年。
從茲意氣相投合,白石樓前穩坐禪。
話說陳阿保夢入水府正法明王殿中,十分恐怖。
明王今判官查看簿籍,阿保罪犯天條,舉筆書十六字於其臉上,云:「福善禍瀅,神目如電。
寶歸二春,祿終一練。」
寫畢,令判官讀與阿保聽了,喝教趕出去。
那赤臉使者,將阿保提起來隔牆一撩,阿保大叫一聲,忽然驚覺,天已大曉。
暗詳夢中境界,悶悶不樂。
起來梳洗,吃了早飯,復將裹肚藏貯銀子拴繫腰下,逕往姐夫巴富家內來。
巴富留住吃午飯,阿保把夢裡言語細細告訴。
巴富心下暗忖:這狗呆常是調謊,不要理他。
但答道:「朝廷賞銀不容易得,是你天大的造化。
可作速娶房妻室,做些務實生理,不可浪費了。」
阿保應諾,作別出門。
一路閒蕩,信步行至玉華觀前,見一人引相招,近前聲喏,乃是本觀道士杜子虛,與阿保有親,原是表叔侄之稱。
杜子虛道:「賢侄許久不面。
近聞你大是得彩,愚叔正要來作賀。」
阿保道:「惶恐,有甚喜可賀?」
杜子虛邀入觀中後房飲酒。
二人開懷談笑,漸漸醉了。
杜子虛道:「賢任出首林和尚,得了若干銀兩,好福氣也。」
阿保歎氣道:「小侄為這樁事,受盡了醃-閒氣。
昨日方得賞銀入手,又止得三分之一,害得我通宵不睡。」
即將夜間之夢,備細又告訴杜子虛。
子虛道:「此是春一夢 ,有何靈應?不必介懷。
且與你說正經話。
如今升元閣前有一土妓,十分標緻,我今作東,送賢侄往彼處一樂何如?」
阿保笑道:「尊叔是出家人。
怎講這嫖妓的話?」
杜子虛道:「你怎知我們傳授,朝廷設立教坊,正為著我等。
比如俗家。
他自有夫妻取樂,我道士們豈無室家之願?沒處洩火,嫖妓取樂,乃我等分內事,當官講得的。
故和尚喚做光頭,道家名為嫖頭。」
阿保大笑道:「這話兒小侄平素未曾聞得。」
杜子虛道:「此話是我道家秘訣,你怎麼知道。
嫖頭二字,有個來歷。
假如和尚光著頭去嫖,被鴇兒識破,連了光棍手,打詐得頭扁方休。
我們道家去嫖,任從妝飾。
頭上戴一頂儒巾,就是相公。
換了一個大帽,即稱員外。
誰敢攔阻?故叫做嫖頭。
又有一個別號,和尚加了二字,叫做『色中餓鬼』,道士添上二字,名為『花裡魔王』。」
阿保道:「色中餓鬼,是誚和尚無妻,見了女人如餓鬼一般。
道家花裡魔王,這是怎地講?」
杜子虛道:「我等道士看經打醮,辛苦了一晝夜,不過賺得三五錢襯儀,若去嫖耍,不夠一宿,故竭力奉承那妓者。
年壯的一精一元充足,力量可以通宵;年老的根本空虛,須服那固元丹、蝦須丸、澀一精一散、百戰膏,助壯元一陽一,鏖戰不洩。
因此妓女們見了我道家,個個魂銷,人人膽怯,稱為花裡魔王。」
阿保道:「據老叔所言,做和尚不如做道士,但道士貧富不同,富足的方有錢嫖耍,貧苦的那話兒怎生發洩?」
杜子虛呵呵笑道:「俺們窮的道土,另開一條後路。
不怕你笑話,我當初進觀時,年方一十二歲,先師愛如珍寶,與我同榻而睡。
一日先師醉了,將我摟定親嘴,幹起後廷花來。
怎當這老殺才玉莖雄偉,我一時啼哭,先師忙解道:『這是我道教源流,代代相傳的。
若要出家做道士,縱使鑽入地裂中去,也是避不過的。
太上老君是我道家之祖,在母腹七十餘年,方得降生。
這老頭兒金皮鐵骨,一精一氣充滿,善於采陰補一陽一,百戰百勝。
後過函谷關,見關吏尹喜,丰姿可愛,與之留戀,傳他方術修煉,竟成白日飛昇。
幾道家和婦人一交一 一媾為伏陰,與童子瀅狎為朝一陽一,實系老祖流傳到今,人人如此。
』愚叔只得忍受。
這喚做道教旁門,富足的徑進正門,不入旁門了。」
阿保聽了這話,引動心猿意馬,笑道:「小侄已醉了,天色又晚了,適才老叔所言的妙人,乘此時去看一看何如?」
杜子虛道:「相陪同往。
但賢侄這般妝束,不是那嫖客的行徑,待我打點嫖具,方好去得。」
道士頭上戴一頂撮頂羅巾,身穿一領霞色潞綢道袍。
陳阿保頭戴大頂帽子,身穿橘綠囗絲旋褶,一樣換了鞋襪,令道童阿巧帶了拜匣,同出觀門,取路往升無間來。
一路分付阿巧道:「汝到彼處,不可露出道士腳色。
稱我為相公,陳大叔為大官兒,凡事要幫襯。」
阿巧領諾。
到了升元閣前,轉入小巷,進了一座牆門。
踅過竹屏,方是妓館。
門前掛著斑竹簾兒。
二人進客座內坐了,咳嗽未畢,屏風後轉出一人,怎生打扮?但見:
頭撮低眉尖帽,身繃狹領小衫,酒餚買辦捷無邊,燒火掇湯最慣。
嫖客呼名高應,指頭這口輕言。
夜闌席罷洗殘盤,歸縮行中好漢。
那湯保站在街下問:「二位爺從何處來?」
巧兒道:「我家大相公和大官兒,特來拜你家姐姐,怎不出來迎接?」
保兒慌忙磕頭,陳阿保也要跪下答禮,杜子虛忙把手扯住道:「生受你了,姐姐可在家麼?」
保幾道:「姑姐昨晚接了一位山東氈貨客人,蒿惱得不耐煩,方才出門去了。
故此貪睡未起。」
阿保拍手笑道:「這又是個花裡魔王了,不顯你道家手段。」
阿巧連忙丟眼色,方才住口。
杜子虛道:「姐姐青春多少?排行尊字?一精一何技藝?」
保兒道:「姑姐新年二十二歲,行居第一,小名媚春。
琴棋書畫,無有不通。
村夫俗子,等閒不得一見。」
杜子虛道:「久聞大名,特來相訪,煩你轉言求見。」
保兒進去不多時,媚春出來,果然生得風一流 窈窕,如弱柳臨風。
敘禮遜坐畢,杜子虛道:「久仰大雅,夢懷渴想。
今睹芳容,夙緣有幸。」
媚春道:「承過愛了。
請問相公高姓尊字,何處下帷?」
杜子虛道:「小道姓杜,賤字伯實,敝館寓玉華觀中。」
媚春笑道:「相公儒者,怎稱為小道?」
杜子虛改口道:「小弟久在觀中,最愛的是《黃庭》、《道德》諸經,朝夕講誦,深得道家旨趣。
久奉三清,故此儒名道行,所謂有道之士是也。」
媚春道:「相公既讀孔孟之書,宜尊聖賢之教。
那道士們,極其勢利的,口誦《黃庭》,心如黑炭。
相公輕儒一習一 道,是棄美玉而抱頑石矣。
取笑,取笑。」
杜子虛道:「從來三教一家,這也無妨。
況近來儒者,俱尚子書,小弟亦趨時而已。」
媚春又問:「員外高姓尊字?」
阿保道:「小子姓陳名阿——」杜子虛忙將腳踢,阿保就住了口。
媚春道:「陳員外尊諱是那一個阿字?」
杜子虛接口道:「表侄賤名為約。
因他久在一江一 南生理,一習一 成鄉語,約字讀為阿字,此乃是鄉音閉口字眼。
別號保之。」
媚春口雖應答,暗中將二人品格,已自估定。
杜子虛令阿巧開拜匣,拿一封銀子,一交一 與保兒整辦東道。
媚春取過棋抨,和子虛對局。
阿保看了半晌,不解其意,斜倚桌兒睡著了。
頃刻間酒席已備,巧兒將阿保推醒,一同上樓,分賓主坐下。
酒過數巡,杜子虛舉杯敬酒,要媚春唱曲。
媚春輕囀鶯喉,慢敲檀板,唱一出北調《一江一 兒水》:
瓊宮王府,卻離了瓊宮玉府。
新翻風月譜。
你可也辨著青州從事,紫誥真符,改衣妝來混取。
翠館莫冠笏,紅樓不用呼。
俺自有礬帥驅魔,湯氏當爐,甚酸甜堪救苦。
你是繡衣士夫,好一個繡衣士夫!正配
著這缸邊吏部,又何須踏魁罡做了挈壺。
二人不知是嘲他的話,鼓掌喝彩。
媚春敬了酒,另取一壺一菜,與巧兒樓下去吃。
三人復猜枚擲色,吃了一回。
媚春奉酒要杜子虛口談一令,杜子虛道:「小弟是東道主,賢姐是客,豈敢佔先?」
媚春道:「如此小妹僭妄了。
要俗語一句,六個字,暗合席上三人之意。」
飲酒畢,說令道:「一客不煩二主。」
傳杯與阿保。
阿保仰天思想,猛然喜道:「有了!」忙忙吃酒,呷得太急,將酒反嗆出來,噴了一桌,嗆得淚滾涕流。
杜子虛掩口大笑。
媚春一面拭桌,一面斟酒另敬阿保。
阿保飲畢,說令道:「一壺兩賣。」
媚春道:「一共兩,雖合成三,但少了兩個字,罰兩大杯。」
當杜子虛說令了,杜子虛飲罷酒道:「一上香,二上香,此是六個字。」
媚春道:「雖然六字,此是燒紙的祝文,又非成語。」
敬一大碗。
杜子虛罰酒畢,媚春敬杜子虛行令。
杜子虛道:「如此而行,覺俗之哉;數色而行,美焉乎也。」
乃擲色數點。
又該媚春行起,阿保道:「久聞大姐精通文墨,見教個把斯文今兒更妙。」
杜子虛敲桌道:「有理之。」
媚春道:「承命。
我就講一句書,便詩也好,要一個天字,不拘先後。
止許五言,增減一字者,受罰大杯。
我講起:天地之大也。」
杜子虛便道:「太乙救苦天。」
媚春笑道:「此句非詩又非書,又無成說,請敬大杯。」
杜子虛爭道:「小弟是《雷經》上的太乙救苦天尊。」
媚春道:「怎麼落了尊字?」
杜子虛道:「說出尊字來,便是增一字了。」
媚春道:「令不中式,況多一字,共罰二碗。」
阿保笑道:「老叔空稱飽學,詩書上『天』字有十萬八千,怎講到《雷經》上去?」
杜子虛道:「因此受罰了。
該賢侄講令,請,請。」
阿保道:「小侄的是一句詩。」
講道:「味淡須添曲。」
杜子虛嘖嘖稱羨道:「妙,妙,好一個『味淡須添曲』,斯而文,中式,中式。」
媚春道:「幫襯的先罰一大觸。
請問陳兄,此詩出於何典?添字又不是這天字,罰一大碗。」
阿保忙道:「且住。
你不知這詩,是我敝館中一個有意思的朋友撰的,非同小可。」
媚春道:「員外目今還讀書嗎?」
阿保道:「不是不是,少年時之話也。」
媚春道:「也罷,誦得全章出,免罰一半。」
阿保道:「此詩何曾離口,一字不忘,我且念與你聽:
儀狄訪同袍,麻姑引手招。
配成三昧火,釀就五香醪。
傳下神仙術,
吾儕救腹楞。
木瓢常蓋臉,紹祖每垂腰。
香處誇瓊液,酸來恨禍苗。
焚薪
須半燎。
鑽灶鬢先焦。
味淡須添曲,漿甜灰更調。
笊籬恆竊米,笮袋可藏
糟。
試酒頻頻醉,偷錢暗暗嫖。
做了棉花客,沿街罵餓殍。
歷數知音者,
誰人有下梢。」
媚春聽罷大笑道:「詩句絕佳,添字更妙,免罰兄酒罷。」
阿保道:「何如盡去得?」
媚春道:「這番該陳兄行令了。」
阿保搖手道:「小子從來立誓不做令尊,敢煩姐姐代行罷。」
媚春辭道:「焉有此理?一人僭行三令,是強賓壓主了。」
杜子虛道:「令無三不行,還求見教。」
媚春只得行起道:「如今取一句詩,要一洞宇,不中式者罰一壺。
我講的是:洞口桃花也笑人。」
杜子虛側首思量了半晌道:「有一句在此,但是曲子,可用得麼?」
媚春道:「酒後將就准了。」
杜子虛道:「洞口澀難攻。」
媚春道:「小妹耳中,未曾聞有此曲。」
杜子虛道:「豈是杜造?我還你個出處。
昔日同房一友,往勾欄中行過,見一垂發女子,萬分美貌,特意去梳攏他。
數日後回館,編成個曲兒贈那女子,小弟竊見了,謹記在心。
每逢閒暇,唱一唱兒卻也有趣。」
媚春打板,催阿保說令。
阿保已酩酊大醉,斜著眼道:「你講的是什麼令?」
媚春道:「要一個洞字。」
阿保搖頭道:「動不得,動不得。」
杜子虛道:「你這般梗令,豈不是個洞蠻?揪住耳朵灌酒。」
阿保把身一仰,望後便倒,豁刺地跌了一一交一 ,口裡骨都都吐出酒來,吐了一地。
杜子虛埋怨道:「少年人不老成,這等發顛,成何體統?」
即起身作別下樓。
不期一腳跨個空,翻觔斗倒撞下去。
媚春執燈,令保兒扶起,嘴唇都跌破了,血流不止。
保兒笑道:「這正是老成有體統的相公。」
媚春暗笑不已。
杜子虛發怒要打保兒,巧兒見了,忙點燈攙了道士回觀去了。
媚春復身上樓,陳阿保已自——睡著地下。
媚春舉手相扶,忽見腰下露出銀子來,吃了一驚。
暗想這人的口談,是個酒生無疑,身邊銀兩從何而得?心中疑慮,發付保兒收拾先睡,樓上停燈伺候。
直一交一 五鼓,阿保方醒,媚春攙扶上床 ,脫一衣 同寢,著意一溫一 存。
雲雨才畢,阿保又復睡去。
媚春有事關心,竟不合眼。
捱至黎明,先起來籌畫此事,忽保兒來說:「韓大官人來望姐姐。」
媚春悄出客座相見,原來就是韓回春。
自從李秀家分了銀兩,跳出賭一博 場,溷入煙花寨,分撥水錢,放債取利。
因與媚春相一交一 情密,當早路便,進來一望。
媚春邀入軒裡喫茶,媚春道:「小妹有一事,正要與大哥計議,來得卻好。」
韓回春道:「有甚事計較?」
媚春道:「昨晚有二客來我家,一個是道士,一個是酒生。
那道士飲酒,至更深去了,留這酒生在此。
豈料這廝身邊藏著一裹肚銀子,我看起來,約有百餘兩,決是歹人偷盜來的。
日後儻露出事來,牽累我吃官司怎了?」
韓回春道:「有我在此,怕他怎地。
此人今在何處?」
媚春道:「睡著未醒。」
韓回春悄悄上樓,仔細看了,一時間兩眼直視,跳下扶梯,奔入廚房,拿了一把廚刀,飛身出來。
媚春見這般凶勢,諒非好意,一手扯住衣袖,拖出軒外道:「大哥,這卻使不得,須帶累我。」
韓回春道:「待我殺了這廝,再與你講知端的。」
媚春慌了,哀告道:「我的親老子,害殺我也!」抵死抱住不放。
韓回春道:「你不知這殺材,是李季文店中酒生陳阿保。
因貪一官賞,出首林住持,害彼乘夜而逃,存亡未保,又累李大哥監禁在獄。
我幾番要開除了這廝,無處下手。
今日狹路相逢,豈可輕放!待我砍這廝驢頭,替恩人報仇,然後自行出首,便償他命,如所甘心決不累你。」
媚春道:「好癡漢子,人命關天,豈同兒戲?你為思人雪恨,殺他抵命,雖是丈夫氣概,少不得貽累我吃官司,好沒分曉!凡事要慮始慮終,方才行得,豈可如此燥暴。」
韓回春躊躕一會,點頭道:「殺人償命,我所不辭,但貽累於你,中心不忍。
然事已至此,放之亦難,與你怎生作個商量?」
媚春附耳道:「只消如此如此,足可雪浪。」
韓回春甚喜,擲刀去了。
媚春暗與保兒照會。
少頃陳阿保醒來,移桌傍床 ,羅列餚饌,對坐飲酒。
正飲間,忽有人扣門,媚春停杯下樓。
不移時復上樓來,滿斟熱酒,慇勤相勸。
阿保一連吃了五七杯,推辭不飲了。
正欲舉箸吃飯,一霎時頭暈眼花,跌倒床 上。
原來媚春令韓回春買了蒙一汗一藥 ,藏於酒內,把阿保麻翻,昏迷不醒。
媚春解下他腰間銀子,收拾細軟衣飾,先上轎去了,其餘粗重傢伙,盡皆棄下。
隨後韓回春與保兒,反閉大門,逕往韓回春家裡,和媚春將銀子兩下均分,另取三兩散碎的賞與湯保,乘夜僱船渡一江一 ,往和州而去。
再說陳阿保被藥迷倒,至次日午後方才甦醒,甚覺口中煩渴,呼喚茶湯,並無一人答應。
腰邊摸時,裹肚也不見了。
急忙奔下樓來,只見灶下無煙,神前缺火,媚春、湯保等,皆不知何處去了。
阿保心知被賺,捶胸大哭,一腳踢下大門,喊叫賊婦盜銀逃遁,地方快來救應。
奈此處是一條冷巷,四圍空地高牆,又無人家,那得人來勸解?阿保獨自叫了一回,猛然省道:「這事分明是杜道士害我,且去和他講理。」
蓬頭跣足,氣咻咻走入玉華觀裡來。
見了杜子虛,一手扭住,喊屈連天。
眾道士圍將攏來,問其緣故,陳阿保將同嫖失銀之事,哭訴一番。
隔房一個殷道士最有識見,怕到官壞了本觀體面,將阿保功進本房寬解道:「雖然杜伯實不合同你去嫖,兄亦欠了主張,豈有帶百餘兩銀子,至囗囗中作耍的道理?那妓女們心腸,比強盜又狠三分,見財起意,用藥迷人,竊銀逃遁,這是常事。
兄也有一半的不是。
假使當官追究起來,令表叔只需求謝僕射老爺指頭闊一條紙兒,送與執行官,天大的事也就罷了。
你那時叫做失賊遭官,重受其害。
不如在小房消停數民待我勸令叔出幾兩銀子,暗囑能幹積年緝捕人役,查訪娼歸去向,若有了消息,這一百兩銀子,穩取還你,不須愁煩涉訟。」
陳阿保聽了,也不答應,卻如木雕泥塑,呆呆的坐著不動,一日茶湯並不入口。
傍晚殷道士整酒相待,阿保只是不飲,滾到床 上睡了。
眾道士叫聲慚愧,各自散去。
獨阿保睡不著,暗恨命薄至此,不能消受。
待要與杜子虛結扭到官,又慮勢不相敵;待要尋娼婦下落,並無一些蹤影可問,只索拚此一命,對付這道士罷了。
嗚嗚咽咽的哭到三更,解下束腰帶,懸樑自縊。
一次早殷道士進房,只見陳阿保懸於樑上,急急放下,已氣絕無救,鳴呼哀哉死了。
殷道士將門鎖上,逕奔杜子虛房中報知。
杜道士驚惶無措,忙求解救之策。
殷道士問陳阿保有甚嫡族至親否,杜子虛道:「他止有姐夫巴富,別無至親瓜葛。」
殷道士歡喜道:「只消恁般如此,必然瓦解。」
一面令杜子虛去尋巴富,一面暗中打點衣棺伺候。
不多時巴富來到,殷道士滿面春風,迎入三清殿後側軒內,盛設酒餚款待。
酒至半酣,殷道士方說出陳阿保身死之故。
巴富驚訝流淚道:「有此不測之事,何不早言?顯見得謀財害命是實了。」
殷道士笑道:「休恁般說。
銀子偷去了,或能再來,死者不能復一活,明人不須細講。
今日之事,並無欺蓋。
一則一,二則二,守與戰,任憑尊裁。」
巴富道:「有何見諭,亦求明說。」
殷道士袖中取出六錠白銀,指著道:「這是三十兩銀子在此,實是我等所出。
足下若肯海涵,不到官告理;奉此為謝。
不然,真只還真,假只還假,留此銀子衙門使用,不到得問了杜伯實的死罪,兩下準備打官司便了。」
自古財動人心。
巴富見了這六錠大銀,心就軟了一半,笑道:「據公所言,似非謀害。
但是一條人命,豈止於三數而已?杜老丈又系至親,在下不敢較論,乞添至五數就罷了。」
殷道士道:「寶劍贈與烈士。
便添十兩,不與了別人。
再有他說?」
兩下和議定了,殷道士方開鎖進房。
巴富向阿保一屍一首放聲啼哭。
忽抬頭見門枋上有一個小匾,寫著「一練居」三字,巴富收淚歎息道:「天定之數,不可逃也。」
告訴:「阿保夢中,大王批十六字於臉上,『福善禍瀅』四句。
適才聞那妓女名為媚春,今觀仙居名一練,正應著『寶歸二春,祿終一練』。
大數前定,祿命難逃,不必講了。」
巴富還不知韓回春同謀,故為「二春」的話。
當日收殮一屍一首殯葬,延僧超度畢,殷、杜二人送那四十兩銀子上門相謝,兩下歡天喜地而散。
街坊上人聞陳阿保身死,個個講說沒福承受賞銀,出首好人的看樣。
有詩為證:
樸囗窮簷壓酒徒,橫心願外獲青蚨。
煙花巧計猛於虎,財盡囊空一命無。
話分兩頭。
再說杜都督夫人蔣氏,因朝廷籍沒家財,和妾馮桂姐抱頭痛哭,夫人暈絕數次救醒。
桂姐道:「老爺不合放了林長老,害卻性命,又抄沒了家產,早知今日,悔不當初。」
蔣氏哭道:「死生由命,成敗在天,不必怨他,只索苦守罷了。」
程刺史回府,一路心下不平,差公人到都督府打聽,已知抄沒情由,心中大怒道:「朝廷好沒分曉,用這班狼心狗行之徒,殘害忠良,眼見得國家將亡了。」
悶悶不樂。
於是擇日買地,將杜都督棺木安葬已畢,時常差人饋送些禮物,周濟杜夫人一家,賴以度日。
但二人形影相吊,淒涼萬狀。
自古道: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自杜成治死後,親戚故舊漸次疏了,家憧一奴一僕盡皆散了。
昔賢觀至此,有《行路難》古風一篇歎道:
金卮九醞斗十千,玉盤三品輕萬錢。
投杯推案不復御,吞聲躑躅賓
筵前。
人生運命本在天,賤貧貴富總適然。
雨雲何事易翻手,自古誰人
能獨久?九華七彩簇黼帷,便持紅顏欲長守。
青霜一旦委天衢,桃李紛
紛今在否?君不見昔日柏梁銅雀台,豪雄漢魏爭崔鬼。
梁傾雀墮復平
地,黃昏白日飛塵埃。
又有古風一首勸世云:
炎涼態,君莫訝。
春深草木俱獻妍,秋殘枝葉皆凋謝天道一似趨
勢利,達人勿將冷暖詫。
廷尉屬張吏部何,賓客門前日覺多。
一朝罷官
居寂寞,車馬不來烏鵲過。
只有明月超世情,不照綺筵照綠莎。
績筵有
銀燭,蓬戶仰隙光。
勸君勿作錦上花,渴時一滴等滄浪。
光陰迅速,頃刻過了月餘。
馮桂姐覺容顏清減,精神恍惚,終日思睡,每作嘔吐。
蔣夫人急請醫人調治,醫士診脈,稱賀是喜。
蔣氏歡喜道:「老爺在時,每為無子不樂,幸得桂姐遺腹坐喜,皇天有眼,可憐見杜門不該絕嗣。
倘生得一男半女,也不枉了都督為人一世。」
及至臨月,又不見動靜,夫人心下憂疑不決,日日愁煩。
直待到十七個月,乃是太清元年二月初七日亥時,方才產下一個男兒,生得面方耳大,目秀眉清。
此夜紅光繞室,異香不散,夫人心下大喜。
彌月之後,取名叫做過兒,夫人撫惜他勝似親生不題。
按下一頭,且說林澹然自賺出關門之後,回到東魏,舉目見民物如故,風景依然,心下感歎不已。
一路曉行夜住,隨緣抄化,不比在梁地驚惶。
這一回安心走路,但是心中計念杜都督,不知回覆武帝事體若何。
一連行了數日,卻好來到河東府廣寧縣地界。
當日看看天色晚了,登至石樓山下,前後打一看,並無客館飯店。
況值微微雨下,路滑難行,一步步捱著,尋個人家借宿。
走了數箭之地,遠遠見竹林中閃出些燈光來,林澹然近前看時,卻是一個莊院。
但見:
一週遭矮矮粉牆,三五透低低一精一捨。
後面有濛濛茸茸,柳岸橫連芳
草徑;前頭見蒼蒼翠翠,竹屏相傳小柴扉。
幾灣流水,滔滔不竭統圍牆;
一帶石橋,坦坦平鋪通例路。
籬邊露出嬌嬌媚媚野花開,戶內忽聞咕咕
(口牢)(口牢)囗犬吠。
房廊不大,制度得委曲清幽;空地盡多,種植的
桃梅李杏。
果然渾無俗士氣,惟有讀書聲。
林澹然放下包裹,上前扣門。
柴扉開處,走出一個童子來,問道:「誰人在此扣門?」
林澹然稽首道:「弟子是雲遊僧,錯過宿頭,大膽欲借寶莊暫宿一宵,未知容否?」
童子道「我這裡是讀書之所,房拔窄狹,不敢相留。
師父別處去罷。」
林澹然道:「今晚天雨難行,如貴莊不能相容,就借簷下捱過一宵,明早即便去了。」
童子搖頭不允。
正說話間,屏風後轉出一個老者來,生得蒼顏古貌,鬚髮皓然,手扶竹杖,問道:「何人在此說話?」
童子未及回答,林澹然向前深深稽首道:「老訥是雲遊僧家,要往太原進香,打從貴地經過。
因貪走路程,錯過了客館,暫借貴莊歇宿一宵。
盛使不容,在此閒話。
老丈休怪。」
那老者笑道:「師父何出此言。
出家人著處為家,暫宿一宵?有何不可?」
書僮咕噥道:「遊方和尚做強盜的極多,太公不可留他。」
老者喝道:「胡說!」遂留林澹然進側廳內坐下。
茶罷,老者道:「適間小一奴一不知事體,出言唐突,老師莫罪。」
林澹然合掌道:「山僧攪擾,心下不安,焉敢見怪。
請問老丈高姓尊號?」
老者道:「村老姓張,賤字完藻。
請問吾師高姓,貴鄉何處?」
林澹然一一答應。
張老命安排晚飯,相待畢,命書僮執燈,送到廂房內歇息。
次早林澹然起來,立欲謝別,書僮又送出茶湯來。
少頃又請到廳上吃齋,太公出來相陪。
林澹然起身拜謝欲行,張太公道:「師父慢行。
老朽觀師父是一位有道行的高僧,意欲屈留尊駕,盤桓數日,請教樣理,萬勿推卻。」
林澹然道:「感蒙老丈萍水相逢,如此厚愛,豈敢推托?但是無故攪擾檀府,於理不當。」
太公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只是有慢,休怪。」
自此,留林澹然一連住了三日。
太公朝夕相陪,或談佛法,或講坐功,相待甚是慇勤。
林澹然每於靜夜打坐時,聽得西首軒子裡叫疼叫痛,聲吟之一聲 不絕,心中疑惑,又不好相問。
當日正和太公午後閒話,只見書僮攙著一個黃瘦後生,從側軒步出草廳上來。
林澹然看那後生,年可二旬,生得容顏清麗。
器宇不凡,只是身無血氣,病勢懨懨。
頭上包著一個皂絹包頭,身上穿一領白綾綿襖,白絹裙拴著腰,手扶了書僮肩膊走出來。
林澹然起身問訊,太公扯住道:「老師不敢勞動。
小兒病驅,不能見禮。」
二人拱手。
太公道:「大郎且睡睡將息,為何又出來閒走?」
後生道:「我心煩體倦,睡著轉覺難捱,暫且閒步消遣。」
林澹然道:「好一位郎君,為何患病如此狼狽?急急醫治方好。」
太公垂淚道:「老朽年過六旬,止有這一子,名為張找。
生平樸實一溫一 雅,頗肯讀書,有志上進,未定妻室,尚未畢姻。
寒舍在城中居住,那日節屆中秋,小兒在書室,夜間玩月,因觸景吟詩一首道:
銀漢冰輪滿,娟娟萬里輝。
桓娥如有意,弓哦上雲梯。
朗吟數遍。
貪看月色。
至夜靜欲睡,倏見一女子推門而入,生得千嬌百媚,年方二八,貌賽西施。
對小兒道:『郎君獨自寂寥,妾乃-娥,引君上雲梯去也。
』小兒年幼,不能定情,與之繾綣。
朝去暮來,約有兩月。
不期容顏瘦減,舉止異常,老朽再三究問,方知端的,因此心慌。
諒是妖魅所迷,打發在此小莊避之。
不想那女子復來纏擾,鎮夜如醉如癡,半迷半醒。
這幾日身子愈覺沉重,多是不久於人世了。
老朽不捨,特出城來伴他。
連日因心緒不寧,屈留尊駕,閒談排遣。」
說罷流淚不止。
林澹然聽說,不覺傷感,答道:「這一位好公子;怎忍被妖邪所迷?老丈何不請術士遣他一遣?」
太公道:「前者在城之時,何日不燒符唸咒遣送,並沒一些靈驗,無法可處。」
林澹然道:「山僧從來不信邪祟。
今間老丈所言,世間亦有此輩妖魅乎?老丈不必愁煩,這妖孽小僧定要結果了他,救大郎性命,方顯區區手段。」
太公拱手道:「若得老師法力救命,感恩非淺。
但這妖怪亦有神通,急忙裡怕收他不得,反遭其害。」
林澹然笑道:「不妨,臨時自有妙用。」
太公口雖稱謝,心中還疑惑不定。
當晚林澹然問太公取利劍一口,銅鈴數個,令扶大郎別室安寢。
分付合莊僮僕,不可大驚小怪,暗暗藏燈伺候,只聽房中鈴響,便可進房來看。
太公聽說,一一措辦了,自和幾個家憧,各執器械等候,命書僮掌燈,引林澹然進大郎房裡來。
澹然到房裡掛了銅鈴,床 頭藏了利劍,停燈几上,掩門和衣在床 假寐,放下帳幔,暗暗念佛。
等至夜靜,不見響動。
心裡想道:「莫非這怪物通靈,預知俺在此,不敢來了?」
漸一交一 三更時分,正當萬籟無聲,忽然起一陣冷風,逼得透骨生寒。
風過處,呀的一聲門響,一個女子裊裊娜娜走入房來。
林澹然隔帳看時,那女子如何?但見:
丰姿絕世,艷質憐人。
渾如膩粉妝成,宛似羊脂琢就。
鳳眼朦朧,
勾一引 人魂無定;娥眉淡掃,巧傳心事多般。
輕盈態度,低頭微曬有餘情;
娜裊腰肢,叉手抱來無一捻。
津津檀口,相傍處私語生香;脈脈春心,偷
送時嬌羞婉轉。
聲音細嫩,分明似金籠裡學語雛鸚;性格聰明,合當似
繡榜上風一流 女史。
便是畫工須束手,縱令巧筆也難描。
這女子熄了燈,款款走近床 邊,低聲問道:「可意的哥,你今夜為何不待我先睡了?」
雙手掀開帳幔,來摸林澹然身上,道:「怎地不脫一衣 裳,和衣而睡?」
林澹然只不做聲。
那怪又道:「親哥,我和你同心合意,似漆如膠,並不曾有半點兒差池,你為何今日有不瞅不睬之意?莫非是怪我今夜來得遲了些個?」
一面說,一面解衣,摸上床 來,將身子逼著林澹然,伸手來替林澹然解衣帶。
林澹然將手摸著那女人左手,就如春筍一般,纖纖指甲,滑潤如脂。
那怪笑道:「我也道親哥決不嗔我。」
又將手來摸林澹然胯下。
林澹然大喝一聲:「孽畜,休得無禮!」即將那怪左手中指,(口骨)的一聲掐斷了。
一手緊緊捺住,一手搖動銅鈴,那怪掙扎不得。
門外人聽得鈴響,一同持燈執棍,吶喊奔進房裡來。
近床 看時,那怪卻現了本相,是一個玉面狐狸,生得毛光爪利,兩眼灼灼有光,眾人一大驚。
看官,你道這狐狸一精一,既能迷人,必會變化,為何被林澹然拿住逃遁不得?原來這狐狸屬陰,感受月華,積累成一精一。
每遇月夜,戴死人骷髏拜月,則能變化為人。
雄者變男,雌者變女,全憑前爪捧頭,化形脫體。
當夜卻被林長老掐斷了中指,一來十指連心負著疼,急忙裡捧不得頭;二來心慌膽落,當不得林澹然力大如山,威風凜凜,用力捺住,故此逃遁不去。
此時林澹然令人將燈向前,用左手將狐狸提起來,右手仗劍,喝道:「你這孽畜,不知迷害了多少人的性命,碎一屍一萬段,不足以償其惡。」
說罷,正欲砍下。
那狐狸雙爪捧住寶劍的棲兒,口吐人言,哀求道:「老爺饒命。
小畜雖犯瀅條,合當斬首,但有一樁大事,未曾完得,負真一人付託之重,雖死亦不瞑目。」
林澹然聽了「真一人」二字,便收住劍,將劍尖兒指著狐狸笑道:「孽畜害人,萬死猶遲,有何大事未完?負誰人之托?編這般巧言騙俺,指望逃生?俺斷不是屈殺你也。」
狐狸垂淚道:「小畜受生已來,壽延五百餘年了,朝暮吐納修煉,不是一日功夫,到得這變化地位。
老爺聽我細訴衷曲,且莫動毛三十年前,在本地獨峰山五花洞裡藏身,洞前有塊大青石,光潤潔淨,每常在上跳要。
至夜間石上便有三道金光,從中衝起。
小畜諒下邊有寶,欲擊碎來看。
將石擊至千下,不損分毫,驚駭不敢再動。
後來山前土地廟裡,來了一個年少的全真。
小畜不合化為女子,夜去調戲,欲采他真一陽一修煉鉛汞,那全真毫不拒卻,留我吃酒。
談笑至更深,小畜正欲近身迷謔,被那全真將手一指,小畜便露出原身,無處逃躲。
全真對我道:『汝亦是成氣之物了,我豈害汝?不必驚惶,我有一事托汝,汝須牢記。
』小畜叩頭問故,全真道:『我有書一封與你藏著,等我一個道友來,即當付與他。
』小畜問道友是誰,全真道:『是一位釋門中人,姓林,法名太空,號澹然,生得魁梧磊落。
見時。
切切不可有誤。
』就替小畜摩頂受戒,敕我不許亂性迷人,異日再來超度。
說罷,化一道清風而去,原來是一位仙人。
小畜整整待了三十年,不見有什麼林長老相遇,不覺舊性復萌,又做出這般行徑,撞在爺爺手裡。
小畜破戒迷人,一死不辭,可惜誤卻真一人重托,不曾會得林長老,送得書也。」
林澹然和太公等聽了,甚是駭然。
太公便道:「這位長老正是澹然林爺。」
狐狸方敢抬頭一看,失驚道:「阿呀,今日方遇得爺爺,萬幸萬幸。」
林澹然釋劍放手道:「那封書可在何處?」
狐狸道:「神仙所托,緊緊藏在身旁,不敢少離。」
就於胯下小袋中,取出來獻上林澹然。
澹然接過看時,一個小小封兒,封筒上寫著「褚真一人傳示」。
拆開看裡面什麼話說,卻是一幅箋紙,寫著八句詩道:
混沌生伊我,同修大道身。
無羈登昊闕,有欲滴凡塵。
歷盡風波險,遷歸清靜真。
天書藏璞石,入手可凌雲。
後又有符一道,下一注云:「依此符樣,畫於五花洞石上,將左手叩石三下,此石即開,天書可得。」
林澹然看罷,心中暗暗稱奇。
正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畢竟林澹然果得天書否,且聽下回分解——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