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真逸史
第12回 都督巧計解僧頭 守淨狼心驗枕骨
詩曰:
綠林豪客困圓丘,午夜承恩出禁囚。
視發豈知重正法,臨矛方悟中機謀。
神鰲脫同歸滄海,鬼蜮多疑驗髑髏。
自古庇人番累己,杜君喜處變成愁。
話說這戚司獄夜半進見杜都督,稟道:「老爺呼喚,有何台旨?」
社成治道:「我有一機密事和你商量。
你還不知,日間所獲那林和尚,卻是我的故舊恩人。
因與本寺正住持不睦,暗進讒言,謗他私通東魏,故聖上震怒,欲拿究罪,不期逃竄至此遭擒。
我想朝廷重犯不可私放,若解去,又遭誅戮,如何救得他?思得一計,可以周全,特喚你來計議。
大獄之中,重犯何止數百,或有與林和尚面貌相像者,煩爾將罪犯面貌簿上逐一查看,如有相似的,則此僧有可生之路。
切不可洩露。
事成之後,重加薦拔。」
戚錦道:「老爺台旨,怎敢有違。
但是這林和尚初下獄來,獄官未曾看得詳細,乞再賜一見,方好查檢。」
杜成治道:「此言有理。」
命掌燈,親自和戚錦到側房裡來。
近床 掀開帳幔,林澹然酣睡不醒,戚錦仔細看了一會,笑道:「這長老有福有緣,眼見得老爺是他救星,大難可脫。
此面貌與一個囚犯儼然無二,只是多了一部一胡一 須。
若剃去了一胡一 須,活現是個林和尚了。」
杜成治大喜道:「有這等湊巧事,快快取來。」
戚錦道:「領鈞旨。」
卿和干辦到監房裡,叫禁子取出一名重犯,姓王,名喚歪七,原是得財強盜,生得魁偉長大,也是一條好漢。
因打劫赴任官員事,杜擬成死罪在牢,吃了數年官飯。
當下戚錦分付禁子道:「老爺軍令,取此重犯,外面不可聲揚。
若漏洩必按軍法。」
禁子應諾。
戚錦帶著王歪七,逕到後堂來。
杜成治一見,發付眾人迴避。
戚錦和眾人散去。
杜成治道:「那犯人上來,你可是王歪七麼?」
王歪七是睡夢中提醒來的,不知甚地來歷,蒙-答應:「小的是,是,是。」
杜成治道:「向來聞你與我有親,今細查,果然是我姨一黨一 枝派。
我念姨公一脈,心下欲放你去,你可去得麼?」
王歪七道:「小的罪犯重辟,法在不赦,每思改惡從善,奈無門路。
今老爺若肯釋饒得命,實天地重生之德。
不敢認親,只願爺爺萬代公侯。」
杜成治道:「放爾何難,只有一件礙手處,縱放你去,畢竟又遭擒捉。」
王歪七道:「爺爺位尊權重,令出誰敢不從?若肯釋放小的,何人又敢攔阻?」
杜成治道:「汝知其一,不知其二。
假如今夜放你去了,有人見你這鬢髮蓬鬆,舉止觳觫,豈不是獄中重犯在逃,誰肯放過?必要擒來請賞,那時我仍放你不得,豈不辜負我一片親情?」
王歪七磕頭道:「老爺神見高明,小的決難逃脫,空費了老爺一片天心。」
杜成治道:「不難,有計在此了。
將你剃去鬚髮,賞你褊衫一領,僧鞋一雙,空頭度牒一紙,扮作遊方和尚。
待五更將曉之際,放你出去,只要賺出城門,自然無人看破。
我這裡又不差人追捕,汝好放心前去,依然蓄髮,可立功邊塞,報效朝廷,莫忘我今日之情也。」
王歪七磕頭道:「謝爺爺深思,使小的重見天日,何惜粉骨碎身,以報大德。」
杜成治令虞候取刀,剃下鬚髮,取出僧鞋、褊衫、僧帽穿戴了。
杜成治在燈下細觀時,卻與林澹然面貌相同,規模無二,心下暗喜。
分付王歪七在衙後小房暫歇,著人守護。
又蚤隔鄰雞唱,天色黎明。
外邊吹打兩次,堂上傳了雲板,杜成治山堂。
該房書吏都捧過文案牌票等項來,稟金押銷繳。
杜成治道:「這些文卷暫且消停。
有一大事,和汝等商議。
昨晚一江一 寧縣緝捕所獲僧人林太空,系是朝廷重犯。
聞說此僧有萬夫之勇,況系東魏出身,解去路途遙遠,倘有疏虞,關係匪輕。
我意欲就這裡斬了,將首級付與緝捕,傳入京師,再進表中奏此情,庶無失誤。
你眾人心下何如?」
眾書吏同道:「老爺鈞旨甚明。
傳首京師,實為思便,省了許多干係。」
杜成治即教寫下犯由牌,辰時三刻取斬;一面分付管本稿的書吏,備細寫下奏章,次後金押牌票。
印發文書已畢,堂上又傳雲板三聲,只聽得門下大吹大擂,放了三個鐵,吆喝開門。
陰一陽一官傳報辰時,杜成治親出轅門,傳令著監斬官轅門外俟候,四圍軍卒擺齊。
一聲炮響,軍士們將王歪七綁下。
王歪七驚得魂飛魄散,心裡想道:「杜爺說念親情要放我去,為何反綁我出來?」
此時魂已不在身上。
眾軍校將王歪七擁出轅門,口內塞了麻核,頭上插一面黑旗,旗上寫著:「譭謗朝廷通謀魏國叛僧一名林太空。」
杜成治判了個「斬」字在王歪七臉上。
但見:
人人嗟歎,個個膽寒。
都言此去幾時回,盡道這番逃不脫。
負冤屈
何處聲言,含苦情只堪跌腳。
有人說這的是沒頭鬼和尚自做,誰將甘露
施孤魂?有人說這還是刀劍獄削禿自當,誰啟陰司蘇餓鬼?劊子手提
刀,何異牛頭馬面;監斬官捉筆,儼如地主閻君。
此時莫想重生,頃刻仁
看命喪。
監斬官讀罷犯由牌,王歪七聽了,不能叫屈鳴冤。
突地一聲鼓響,頭已落地。
劊子近前獻頭,杜成治分付:「將頭用石灰戧了,木桶盛貯。
一屍一首令扛出郭外。」
自上轎回衙。
再說緝捕使臣刁應祥,帶領著一夥公人,往元帥府聽候發解林和尚。
及到轅門,方知杜都督已將林澹然斬了。
刁應祥暗疑:「杜爺不將活人與我解去請功,卻先取決,這是何意?」
單身撞入轅門,進元帥府稟這一樁事。
杜成治道:「汝等昨日所擒林和尚,本待差軍護衛解京,聞這和尚勇力異常,一黨一 類甚眾,倘或路途有失,豈不誤卻大事?故就在此取斬,將頭解京,庶無失誤。
另有表章,差官與汝等即刻起程,同至建康,進上朝廷,自知分曉。」
刁應樣只得領命。
杜成治差官一員,干辦二人,繼了表章,當堂將林澹然首級用了封皮,和包裹禪杖,付與刁應樣。
又賞銀十兩,以為路費。
刁應祥收領首級等物,磕頭謝賞,和差官公人等取路回京。
一路無話,直至建康。
當日到得晚了,刁應樣留差官干辦在家,招待酒飯,自先趕著晚堂,逕入一江一 寧縣裡,來見祝(昆鳥)。
向前聲喏,祝(昆鳥)見了問道:「我日前差你去緝拿林和尚,為何去了這多時?曾有些消息麼?」
刁應祥道:「林和尚被小人一路直追至武平城外,方才獲著。
本該就解回京,恐怕路途有失,當下進城至都督府杜爺處報知,求杜爺差軍護送進京。
杜爺也慮路上或有差失,就在本府將林和尚斬了,傳首級解京,另差官責本上聞,故此遲延耽擱。」
祝(昆鳥)聽了,十分大喜,賞了刁應樣,發付回家,明日五更伺候。
次日四鼓,刁應樣領著杜府差官,捧了妻章,差兩個做公的抬了頭桶,同列縣門,隨著祝(昆鳥)進朝。
眾官朝見罷,祝(昆鳥)俯伏金階奏道:「臣一江一 寧縣知縣祝(昆鳥)啟奏陛下:為緝獲逃僧林太空一事,前蒙玉旨頒降,臣兢兢業業,晝夜用心,差人捕捉。
不期林太空走離京都,逃至武平地面,被臣縣中緝捕使臣刁應祥所獲,即往都督衙門討軍護送。
都督臣杜成治,慮路途有失,就彼處取斬送首京師。
資有實封表章申奏,乞陛下聖鑒。」
武帝叫接本,到御案前拆封,宣學士高聲讀表。
表曰:
武平總制都督臣杜成治,奏為預誅僧犯以杜變逆事:某月日一江一 寧縣
緝捕人員一習一 應祥,見獲逃僧一名林太空,赴臣所請軍護解。
臣思林僧素
稱勇悍,力敵萬夫,矧內東稅相通,機詐叵測,設若中途有變,邊釁復
生。
臣謹於次日便宜行事,斬首付與刁應祥,並包裹、禪杖解京奏上,庶
不為奸宄之所算,而國家永永無患矣。
乞皇上原臣擅殺之罪。
臣不勝
戰慄惶驚之至。
武帝看罷笑道:「這禿廝藐視朕躬,今日英雄何在?倚著能言舌辯,難逃命喪刀頭。」
當殿傳旨,升祝(昆鳥)為吏部郎,刁應祥為都捕使臣,仍給賞銀三百兩。
又將林澹然首級、包裹、排杖付與一習一 應祥,傳入妙相寺中,令鍾住持相驗的實,然後懸掛寺門示眾。
祝(昆鳥)等謝恩出朝。
不說祝(昆鳥)蒞任,且說刁應樣領旨徑往妙相寺來見鍾住持。
這鍾守淨自從逼林澹然出寺之後,一向心事不寧,寢食俱廢。
後聞得捉了窩主李秀,稍覺心安。
還只慮林澹然走脫,致生後患,日夜懸懸,亦無心與黎賽玉取樂。
當日正在方丈中間坐,管門道人傳報,朝廷差官到來,鍾守淨慌忙出迎,殿上相見。
禮畢,刁應樣道:「小可是本縣都捕使臣刁某,奉聖旨追捕逃僧林太空,至武平地界,已經擒獲,當送求杜府護解。
杜都督慮有走失,梟首解京。
今奉旨將首級、包裹、禪杖,傳與住持檢驗,敕掛寺門示眾。」
說罷,令從人抬過,一交一 與住持。
鍾守淨掀開桶蓋看時,驚得毛骨竦然。
呆了半晌,方才神定。
將手指著首級,點頭道:「林長老,林師兄,咦,偏你能文會武,說短論長,為何也有今日!正謂舌劍自誅,老兄還能講話否?」
一面說,一面翻轉頭來細看。
不看時萬事皆休,只因這一看,卻又重興一段風波,費了多般周折。
有詩為證:
得好休時且罷休,老鍾何苦結冤仇?
直一交一 滿寺葫蘆骨,個個他年似此頭。
看官,你道為何?那林澹然腦後另生出一塊三台骨,圓溜溜就如肉瘤一般,自有記認。
林澹然和鍾守淨日常閒話時,嘗說自己日前頗得際遇,全虧腦後這一塊三台骨,故此鍾守淨記在心中。
當下翻過頭來,看這頭顱一似刀削平的,沒有這三台骨凸出,心下大疑。
連聲道:「怪哉,怪哉!」又仔細看了一會道:「不是,不是,真不是也。」
刁應祥道:「住持此話卻是何故?」
鍾守淨笑道:「這頭卻是假的。」
刁應樣失驚道:「鍾住持不要看錯了,何以見得不真?」
鍾守淨道:「小僧和林澹然相處非止一日,他的頭顱,豈不相認?他腦後有一塊三台骨,就如三個雞子也似凸出來,常時戴僧帽,剛剛頂著帽口。
如今這頭腦後,卻是平平的無一毫腦骨,豈不是個假的?」
刁應樣道:「那日擒拿林和尚時,眾多做公的同我送入杜爺府中,次日梟首,誰不見來?只看這包裹、禪杖,豈是假的?住持不要錯認了,此事非同小可。」
鍾守淨道:「小僧為何得錯?這包裹內物件與禪杖,俱是真的,林澹然拿獲焉得是假?多分杜都督處有甚緣故,未可知也。
今日不須爭辯,明日早朝面聖,自有道理。」
刁應祥初入寺來,何等歡喜,聽了這話,就如分開八片頂一陽一骨,傾下一桶冰雪水。
若果然是個假頭,誑君之罪安達?垂首歎氣,半晌無言。
心下暗想:「這事卻也作怪。
分明是林澹然的頭,怎講不是?終不然杜府有甚機謀?穩穩一個都緝捕,白雪雪三百兩官銀無福承受,這事尚小,若說誑君,便要斬首,如何是好!」對鍾守淨小心道:「既是如此,住持爺明日面聖時,懇乞方便,足感大德。
暫且告辭。」
鍾守淨也不款留,止將頭桶物件留下,相送而別。
鍾守淨回方丈中,聚集徒弟們商議道:「這廝得了林澹然賄賂,賣放去了,卻將假頭獻與皇上請賞。
自古道:『斬草不除根,萌芽依舊發。
』後來林澹然倘做出事業來,豈不反受其害?明日早朝,必要講明,再差人緝訪,驅除這廝,方免日後之患。」
內中一個徒弟,姓雷,法名履一陽一,向前道:「師父,等不得明早。
那緝捕已受恩賞,倘和本官老祝計較,今日預向駕前遮飾,或另生枝葉,我和你又成空說。
不如趁早寫下表章,連晚陳奏,庶不有誤大事。」
鍾守淨道:「賢徒之論最是。」
忙取筆硯,寫成章疏,換了冠服,逕投朝房裡來。
當日卻是謝僕射輪該接本,和鍾守淨施禮罷,問:「住持何事,乘晚來此?」
鍾守淨卻將林澹然事告訴一遍,道:「今日這一封奏章,乞僕射速速進呈聖上,至緊,至緊!」謝僕射收下表章,送鍾守淨出朝而去。
當晚謝舉將鍾守淨奏本送入宮中。
武帝正在禪床 上打坐,入定醒來,中貴官捧上表章,武帝拆封看時,寫道:
妙相寺住持臣鍾守淨,奏為奸臣狡役,受賄縱凶,假首誑聖,誤國放君事:臣奉聖旨檢驗逃僧林太空首級,視其面貌似真,細驗枕骨實假。
太空原有腦骨三塊,凸然而起,名為三台骨,合寺僧眾,皆所目睹。
今腦後平削無骨,非林僧之首可知矣。
再驗禪杖、包裹,又系太空之物。
臣細諒度,必是祝(昆鳥)、刁應祥等,通同作一弊 ,受賂賣放,復將假首誑上,冒功請貸,情跡顯然。
乞皇上差官勘問,再即遣軍兵搜捕真犯,庶免後患。
臣不勝優怖惶懼之至。
武帝看罷,龍顏大怒,罵道:「這一屍一位素餐的犬彘,敢來誑朕!明日鞫問明白,焉可輕恕。」
即御筆親批旨意,連夜發出樞密院來,敕左個射謝舉同三法司,提拿吏部郎祝(昆鳥)、緝捕使臣刁應樣二人,勘問誑君之罪。
謝舉接了聖旨,忙差錦衣衛武士,帶了鐵索手(木丑),立刻拘祝(昆鳥)、刁應樣至樞密院審問。
卻說一習一 應樣自別鍾守淨回家,悶悶無言。
渾家問道:「丈夫目今捉了林住持;朝廷賞賜不小,為何反生不樂?」
刁應祥將鍾守淨認首級不真的情節說了。
渾家勸道:「不必愁煩,凡事自有天理,終不成將真作假,誣害有功之人。
縱有事端,當官理辯,何必恁地煩惱。」
刁應樣聽了渾家相勸,勉強飲酒排遣。
睡了半夜,未及雞鳴,聽著叩門聲急,刁應樣披衣而起。
開門看時,只見四個人走入來。
向前相問,方知是衛中武士。
刁應樣已知鍾守淨那事發作,不敢動問。
一個武士取出鐵索,將一習一 應樣鎖了,又上了手(木丑)。
口裡道:「奉聖旨拘拿到樞密院去,不可羈遲,速行速行。」
刁應樣隨著武士至樞密院來。
此時祝(昆鳥)青衣小帽,已先站在門首。
兩人見了,祝(昆鳥)埋怨刁應樣幹事不切,刁應祥無言可答。
不多時,天色已曙,升堂鼓罷,陸續官員皆到,眾武士將祝(昆鳥)、刁應祥帶入堂上。
二人抬頭看時,見正堂中間放著聖旨,側首三張公案,左邊上首立著左僕射謝舉,下首立著刑部尚書王明,右邊立著大理寺卿黃相。
祝(昆鳥)、一習一 應祥向前俯伏。
謝僕射開口道:「奉聖旨勘問吏部郵祝(昆鳥),通同緝捕公人,賣放妙相寺犯僧林太空一事。
因甚枉害平民,將假頭誑君,冒功請賞?依直供招。」
祝(昆鳥)道:「原來如此,實實屈死人也。
自林太空逃亡,奉聖旨追捕甚緊,微臣日夜用心差人緝捕。
幸使臣一習一 應樣訪出窩主李秀,微臣立刻拿來拷打。
李秀供招窩藏是實,知風逃竄,料他要回東魏,微臣就著刁應樣一路追捕,使盡心機,不辭勞苦,追至武平地界,密密緝訪,幸而得獲。
怕有疏虞,拿到都督臣杜成治處取軍護送,不知杜成治為甚事故,就彼處梟首,將頭解京。
此一節事情是實,並無私曲。
況有杜成治表文,及資表官和林太空禪杖度碟等物可證,乞三位大人明鑒。」
正卿黃相道:「這也講得是。」
再問刁應樣時,刁應祥自始至終,備細說了一遍,與祝(昆鳥)言語相同。
黃明道:「據汝講來,似乎無弊。
但當初在武平杜元帥處斬林澹然時,你可曾當面看斬否?」
刁應樣道:「小人當時送林澹然到都督府中,杜都督發付小人在府前附近伺候,次日差軍護送解京。
小人至次早,正欲往府催軍解送,不期杜都督已將林和尚綁出轅門斬了,呼喚小人分忖道:『這林和尚勇力絕輪,一黨一 類甚眾,路上慮有疏虞,故此梟首解京。
』那日斬林太空之際,小人實不曾見。」
謝舉笑道:「這等說,眼見得那杜都督有些情弊了。」
黃相道:「不必多疑。
一向聞得杜公原系東魏人氏,冒籍中原,這林和尚也是東魏人,或是相識舊知,豈無救援之意?朝廷頒例,殺人有時,必日午施刑。
彼今不待時而取決,又不使緝捕眼同見斬,只此兩事,情弊顯然。
他倚著先斬後奏之權,偽將他人首級解來影射,縱放林太空走了,未可知也。」
王明、謝舉俱道:「此言甚明,不可屈陷了有功之士。」
刁應樣磕頭道:「青天明鏡!適聞爺爺之言,使小人如夢方醒,若不是爺爺超生,這屈事那裡去辯。」
謝舉發付祝(昆鳥)暫回衙門,將刁應祥收下刑部天牢監禁,明早候旨定奪。
審罷,各自散訖。
謝僕射三人次早入朝,將刁應祥口詞逐一奏陳。
武帝大怒,御筆手詔,差武士人員,內官二員,墾夜往武平郡捉拿杜都督成治,進京勘問。
這武士內官接了聖旨,即忙起身,各騎快馬,不分晝夜,到武平郡來捉拿杜都督。
有詩為證:
脫難還罹難,銷愁又結愁。
報恩遭大辟,留與子封侯。
卻說林澹然當夜被杜成治慇勤勸酒,飲得大醉,一覺直睡到巴牌時候方醒。
虞候等捧著茶湯伏侍,林澹然道:「生受你們。
感你家老爺厚情相待,奈小僧名已登於鬼錄,何以奉報?」
虞候笑道:「住持爺賀喜。
適才轅門外已斬了一位林長老也,諒住持爺決不妨了。」
林澹然道:「又來取笑,怎地世間更有一個林長老,與俺一般當斬的?」
虞候道:「我家老爺為住持爺費了一片神思,已將獄中重犯扮作住持模樣,綁出轅門斬首,豈不是住持爺賀喜?」
林澹然驚道:「可憐為著小僧,卻害了他人性命!」正歎息間,報杜爺來了,林澹然慌忙起身迎謝道:「小僧受都督再生之德,將何酬答!」杜成治道:「此乃住持大福,天假其便,得脫此難,小侄何功之有?緝捕公人等,已繼假首級、包裹、禪杖回京,止留下書簡之類。
諒今者關隘防閒已懈,住持可作急打點行程,管取安然至魏。」
林澹然道:「盛情感激不盡。
只是外面傳揚數月,小僧突然而出,豈不動人耳目?惟恐聲張起來,難以前進。」
杜成治笑道:「小侄已預備在此了。」
令人取出青絹幔成的敞口大帽一頂,紗眼罩一方,青布直身一件,黑油皮靴一雙,憲牌一紙,白牌一面,黃絹包袱一個,鋪陳弓箭食箱雨具等物,放在面前。
杜成治道:「住持可知此意麼?」
林澹然道:「小僧已會其意,但勞杜爺神思,何以為報!」杜成治道:「住持可將此一套穿戴起來,小侄差兩個能事虞候幫襯住持,妝做打差出使人員模樣,一路去決無攔阻。
設或有人盤詰,又有小侄憲牌路引為證,放心前去。
若至東魏遇家尊,乞為轉達,得賜一信息,更感大恩。」
林澹然道:「都督不消叮囑,小僧決然留意。」
說罷,頭上戴了大帽,身上穿了直身,腳著油靴,腰纏板帶,杜成治看了大喜道:「住持如此妝扮,卻竟不像和尚了。」
兩下大笑。
此時筵席已備,杜成治舉杯勸酒,盤桓一會,不覺天暮。
杜成治分付虞候,好生伏侍林爺前去。
虞候整頓行囊,帶定駿馬,預在後門伺候。
林澹然作別起身,杜成治道:「小侄本宜運送,惟慮外人知覺,有所不便耳。
住持莫罪。」
林澹然再三拜謝,杜成治送出私行側門相別。
林澹然出了後門,戴了眼紗上馬,連夜起行。
馬不停蹄,走了二十餘里,昏黑難行,就在官亭客館安歇。
五更雞唱,即忙上馬趲路,已過了武津關口,一路並無阻滯。
三人行了數日,又到梁州地界,虞候將手指道:「前面即是梁州,乃東魏地方,小人們難以前去。
住持爺可於僻處換了衣服,依舊釋門打扮,穿過古崤關,即是東魏了。」
林澹然策馬走至倉頡墓上,甚是幽僻。
樹林中下馬,除了大帽、眼紗,脫下直身、油靴,換了僧鞋、僧帽、褊衫,打送了一個包裹,自己背了。
將以外行囊物件,盡數一交一 與兩個虞候,乞致意杜爺,作別分路而行。
徑過梁州。
至次日已到古崤關口。
遙見關門半開,鬧叢叢人眾報名,盤詰過關,林澹然也混在人叢裡報名。
管門官道:「我看你這和尚形容古怪,舉止異常,莫不是做奸細的麼?」
林澹然道:「俺原是東魏人,中年出家,雲遊天下,隨處掛搭,今復回敝山焚修。
關主不信,只看俺度牒、路引便是。」
說罷,打開包裹,取出度牒、路引,遞與管門官。
管門官接過看時。
度牒上寫著是本國問月庵披剃,路引上面又有梁魏兩國印信,心裡方知是有來歷的和尚。
忙陪笑臉道:「師父;衝撞了,請自行路。」
林澹然笑道:「小僧是個奸細,怎好過去?」
管門官也笑道:「出家人不直得便回話。
我這裡梁魏一交一 界處,檢點來往之人,是這般嚴緊,休要見罪。」
林澹然呵呵大笑,拱手而別,拽開腳步,逕入關內。
有詩為證:
才脫火坑,便游清淨。
意適心閒,功行圓映。
話說杜成治自送林澹然出門之後,重賞獄官。
心下大悅,縱樂飲酒。
醉後不謹,染成一疾,寒熱大作,忙喚醫官進行診脈。
醫官稟是內傷證候,又感冒了風邪,表裡受虧,須服發散兼補之藥。
杜成治一連服了數劑,反覺發起顫來,變成瘧疾,暫且在私衙裡養病。
數日後,送林澹然的虞候回來稟覆,林住持已過關至東魏地方了。
杜成治心內放下一件大事,覺病體稍寬。
正欲出堂理事,忽飛報朝廷差人員武士,兩個內官,繼聖旨到來。
杜都督明明曉得事情決撒了,心內驚惶,病體舉發,無奈勉強扶病出堂,排香案迎接聖旨。
中貴官出武帝手詔,高聲開讀:
皇帝詔曰:忠臣許國,竭志奉公;烈士殉君,赤心報主。
但爾武平郡
杜都督元帥杜成治,當東南一面之寄,宜克勤天日之誠,不思盡悴鞠躬,
反致欺君罔上,擅縱僧犯林太空脫逃,假斬他首,欺誑朝廷。
律有明條,
法所不赦。
特差內臣,傳責殿前錦衣武士錢程等速至任所,(木丑)械來京。
著三法司嚴究,擬罪施行。
特旨。
年月月手詔。
杜成治聽讀到「欺君罔上」,「(木丑)械來京」,驚得魂不附體,面如土色,一時間手足噤顫,口眼歪斜,跌倒堂上,咽喉中不住的疾響。
兩班將士人從,慌忙抬入衙裡,急灌湯藥,口已不受,牙關緊閉。
醫官急入看時,脈息沉沉,四肢不舉,一時痰壅而絕。
合衙老幼悲哭,帳下將士,無不垂淚痛傷。
內官與武士商議道:「有恁般異事,莫非是奸計假死?」
齊到衙內看驗,杜成治果然氣絕而亡。
有詩為證:
生在東朝仕在梁,功勳汗馬勒旅常。
只因故釋林和尚,致使英雄一命亡。
昔賢又有詩歎曰:
匹馬縱橫宇宙間。
將軍仗劍鎮邊關。
知恩欲報身先死,朝裡無人莫做官。
這詩單說世間做官的,身任外職,必須朝內有門生故吏,或親戚相知,薦揚保舉,雖一胡一 行亂做,反升美任,富貴榮華;若無人扶持之時,你便一廉似水,愛軍惜民,也要旋鄉歸里。
杜成治若朝裡有大汲引,就再多幾個武士來,也不在意。
只因他是魏國人氏,梁朝並無親故,又自倚著功高望重,平日間不肯結識朝中宰執,雖有謝僕射、黃正卿這班正人,只好說兩句公道話罷了,誰人肯捨著身家保舉他?算來禍烈難解,安得不驚?所以說「朝內無人莫做官」,是實實的話。
閒話且打疊起。
再說內官、武士等見社成治死了,都歎息怨恨道:「我等這般福薄!欽差至此,指望一場發跡,誰知空自驅馳,只得素手還京回旨。」
這杜都督夫人蔣氏,未有所出,一面安排棺木貯殮,停柩私衙,又請釋道誦經超度,俟候聖旨發落搬喪。
卻說武士等徑四建康,進朝復旨,將杜成治身死情由,備細陳奏。
武帝降下聖旨,著樞密院官查按杜成治家產,依律擬繳。
左僕射謝舉和右僕射牛進、大理寺鯽黃相接了旨意,一同會議。
謝舉道:「杜都督久經汗馬,屢立功勳,雖不合私放逃僧,今已身故,理應將功折罪,何故聖上又欲籍沒他家產?」
右僕射牛進素與杜成治不睦,因昔年任福州參軍時,克減軍糧,被杜成治參劾,因此懷恨。
今幸成治之死,乘機報仇。
便道:「這杜都督擅放逃僧事小,私通東魏事大,況欺君罔上,罪所不赦。
今日身死不論,亦當流其妻孥,籍其家產,庶不廢了朝廷法律。」
謝舉道:「論法度,則杜公以私情而忘公義,罪應遠戍。
然非叛逆不軌之比,何至抄沒家產,流徙妻孥,有傷公道大理?」
黃相道:「目今朝廷正缺軍餉,據聖意,似欲抄沒家財以充國用。
慮人議論,故發下旨來,令我等擬議陳奏。
若從公道論之,杜公雖然私放林僧,依律:偽首誑君、知情故縱者,與犯人同罪。
當擬如律。
今既身死,罪人不孥。
必欲盡法,亦仁政之所不忍。
只合查盤倉庫錢糧,充為軍餉,以外田產之類,留還家屬,贍養終身,以見國家待功臣之意。
如此,則可以濟國家之用,而無傷聖主之仁,公道昭矣。
愚見如此,乞二位先生大人酌之。」
牛進笑道:「如公所論,卻便宜了老杜。」
謝舉道:「不然,黃先生之言,情法兩盡。
依此復奏皇上,諒無他議。」
三人議論已定。
次日早朝,將所議之言,面奏武帝。
武帝降下旨意,令樞密院選才能官二員,往武平郡查盤杜成治倉庫錢糧,盡解來京充餉。
這右僕射牛進得了玉旨,即選本院心腹人署丞周乾、院判史文通,密密囑付了,率領三十餘能事軍校,即刻起程,星夜趲發,不一日來到武平郡。
本府太守程星馬探知,親出城迎接,並馬入城,同入府堂,排下香案,程太守跪聽聖旨。
院判史文通開讀詔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爵祿者,君所以待賢;忠藎者,臣所以報國。
有
功之士必旌,紊法之奸必治。
朝無幸位,律有明條。
茲爾武平郡都督杜
成治,受贓枉法,賣放逃僧,假首欺君,律應不赦。
今已身故,削去原職,
追回敕浩外,複查庫所有錢糧,盡行解京充餉。
嗚呼!賞罰明而官箴無
玷,功罪當而輿論允諧。
旨意到日,主者奉行。
欽哉。
宣旨已畢,留入後堂設宴相待。
史文通、周乾、程星馬同到都督府中,眾將士書吏,俱來參見。
程太守口傳聖旨,要查盤杜府錢糧,解京公用。
將士書一交一 俱吃一驚。
庫官、庫吏等向前稟道:「杜爺一向清廉,庫中並無餘蓄,乞爺台作主。」
周乾笑道:「執掌錢糧,官居都督,怎說庫無餘積?今奉朝廷聖旨,盡抄入官,豈容虛誑。」
庫官道:「杜爺委是清官,並無一毫積蓄。
縱有羨餘,即賞有功將士,故此將士皆肯出力,庫藏實是空虛。」
程星馬道:「那庫官不須多辯。
你只取本府庫藏冊籍來看,便知分曉。」
庫官取出文冊,當堂揭開,逐一看過,果實不多。
共算來,止有五千三百餘兩錢糧藏於庫中。
本府共有五千軍士,倒有月餘不曾支給請受。
史文通、周乾二人看罷,心下懊悔,思量杜成治好沒見識,官至都督,管轄十三州三十五縣錢糧,我只道有幾百萬堆積,原來也只有這些須,怎地是好?周乾把眼一瞥,立起身來淨手,史文通會意,也出門來。
周乾附耳道:「當初牛恩主怎地分付你我來?眼前如此光景,我等怎生回覆?」
史文通道:「老兄不必心忙,小弟自有措置,不怕牛思主不歡喜。」
二人依舊坐下。
史文通道:「程老先生在此,這庫內錢糧,是朝廷國課,自宜充餉,不必說得。
但聖意要抄沒杜公家產入官,亦須一交一 割明白。」
程星馬道:「聖旨上明明說盤倉庫錢糧,不曾提甚家產,怎好沒抄入官?」
史文通笑道:「程公與杜都督必是厚一交一 ,故此事事跡庇。
諒林澹然脫難之時,程公決知消息。」
程星馬道:「史天使不必多疑,凡事自有公論。
庫中錢糧,學生照冊一交一 割,杜公家產,不敢與聞。」
說罷上馬而去。
周乾、史文通大惱,將杜成治家憧、干辦盡數拿出,逼取財物產業。
家憧你我互相推托,史文通大怒,將一個老干辦上起夾棍,逼他招認。
老干辦受苦不過,只得將杜公一產 業財帛,一一呈明。
周乾依言謄寫,將杜成治家產盡行抄沒,卻如洗蕩一般,並不存留毫忽。
收拾星夜回京,參見牛進,備言其事,獻上財物。
牛進大喜,帶領二人進朝面駕。
牛進奏道:「臣等領聖旨,籍沒杜都督錢糧,今已回京,專候聖旨。」
武帝道:「將此銀兩,照冊給賞邊軍。」
牛進又道:「樞密院署丞周乾、院判史文通俱有才能,毫無私曲,可差此二臣繼銀賞邊,決能服眾。」
武帝准奏,即差周乾、史文通貨邊。
二人奉旨,逕往邊地去了。
武帝降旨吏部郎祝(昆鳥)復降為一江一 寧縣知縣,緝捕刁應祥釋放出獄,陳阿保舉首得賞,應給賞銀一百兩。
祝(昆鳥)欽奉聖旨復理縣事,差人拘喚陳阿保領賞。
這阿保自從地方保領出監聽候發落,因這場官司,費用了些銀兩,反致衣食不敷,換了一個店家做酒。
當日被公差拘提至縣,祝(昆鳥)當面照數給與賞銀,陳阿保謝賞,口至店家備辦牲禮,燒了利市紙,請店主人和酒坊內弟兄們散福。
夜深酒罷,阿保進臥房內將門兒拴了,檯子上點著一盞燈,盤膝兒坐在床 上,腰邊裹肚裡取出銀子,對燈細看,無限歡喜。
心下算計要娶渾家,買田產,討一奴一僕,辦傢伙,做衣服。
掐指頭兒,左思右算,不能同備。
猛可裡惱將起來,篤:「這皇帝老兒恁地可惡,說謊賺人。
我若得了三百兩到手,豈不件件完成,一時發跡?如今不三不四,難以擺佈。」
恨了一會,又將銀子逐一稱過,點頭自解道:「也罷,譬如不出首,要十兩也不能夠的。
今有了這一百兩雪花官銀,不是窮鬼了。
且將這銀子做起生理來,一年兩倍,兩年四倍,四年八倍,數年之中,亦可做財主了。」
又思忖把這銀子暫托與主人藏頓,猶恐他放心-賴;欲待帶在身畔,行動不便;要埋於土內,又怕有人瞧見,暗中竊去。
千恩萬慮,無計可施,緊緊將銀子摟在胸前,閉目靜想。
算計了半夜,漸覺精神疲倦,和衣睡倒。
忽聞有人叩門,側耳聽時,乃是姐夫巴富聲音,慌忙開門迎入。
姐夫道:「貨已齊備,今日湊著順風,正好開船。
過海數日,可到女真,大舅利市。
決有十倍利息。」
阿保歡喜,催促起程,同到海口下船。
扯起風帆,只聽得潺潺水響,舟行如箭。
忽地裡狂風驟起,大浪滔天,將船掀翻水面。
阿保落水,扳著一片船板,游至海邊,爬上岸來。
樹林中閃出一條大漢,手持鉞斧,攔住喝:「要買路錢,放你過去!」阿保磕頭哀告:因渡海翻船,身邊並無財寶。
那漢持斧劈頭砍下,阿保大呼饒命,脫身就走。
那漢隨後趕來,阿保追得心慌,拚命奔走,失足跌下糞窖內,過頭沒腦,浸在糞裡,蛆蟲滿身,鑽入口鼻。
阿保喊叫救命,奈何聲啞,極力掙不出聲,魘將起來。
幸隔房聽得,叫他方醒。
阿保連聲啐道:「呸,呸,呸!」心頭兀自躑躑的跳,驚得一身冷汗。
忙將銀子們摸,喜得尚在,翻身朝壁再睡。
朦朧合眼去,覺自己挑了一副水桶,往溪邊汲水,忽見水底一群魚游,阿保脫一衣 跳入水中捉魚。
猛聽得掌號聲,見上流頭一隻大官船,船頭上擺列族旗劍戟,金瓜鉞斧傘蓋之類。
桅桿上懸一面黃旗,閃出六個大金字。
船兩傍站立著戎妝將士。
那船一面吹打,順水搖將下來。
阿保鑽入水底,只聽船中一人道:「水下為何有惡氣沖天?是何怪物?」
船傍軍上覆道:「是一個凡夫。」
倉裡叫抓上來,那軍士用撓鉤將阿保赤淋淋鉤上船頭,用索捆了,丟在旗下。
阿保偷眼暗覷,倉裡虎皮椅上,坐著一位官長,修眉紅眼,白臉長髯,頭戴朝冠,腰橫玉帶,紫袍象笏,相貌威嚴,是一王者模樣。
兩傍侍立青袍角帶數個官員。
陳阿保心下大駭,扯住執旗軍士問道:「是何老爺?」
那軍士道:「你不見桅竿上旗號麼?」
阿保道:「我一字不識,乞你說與我知道。」
軍士道:「俺大王乃水府正法明王是也。」
阿保不敢做聲。
少頃傍岸,執事前導,次後儀從人等,簇擁那大王進一大衙門。
阿保意欲逃遁,被軍士拖入二門,吊在左廊簷柱上。
阿保抬頭四看,正中五間大殿,殿前一帶朱紅欄杆,欄杆外遍插槍刀旗幟。
殿中珠簾半卷,燈燭熒煌。
東西兩廊,一字兒排列著黃巾力士。
前後皆有兩道,四圍齊豎木柵,正似總制衙門一般。
忽然三通鼓罷,將士齊聲吆喝,大王升殿,喝令拿那惡人過來。
一個赤臉獠牙使者,將阿保倒提入殿,跪於案前。
大王道:「這廝惡氣甚重,必犯天條。
令罰惡判官,檢查簿籍。」
左班青臉判官,將簿子逐一看了,覆道:「此人姓陳,名阿保,和州人氏,年二十七歲。
近因出首林禪師,致於死地,害家長李秀禁錮大獄,夫妻拆散,妄受賞銀一百兩。
損人利己,犯陷害忠良之條,律應一陽一世處斬,陰受刀劍地獄之報。」
大王又令注生判官:「看這廝原注祿壽何如?」
右班白臉判官,展開簿子看了,覆道:「此人前世業屠,恣行殺戮,一寵一 妻逆母,言清行濁。
轉生一陽一世,孤貧愚蠢,艱苦伶仃。
壽元四九。」
大王道:「論這廝犯此大罪,本定依律斷髮,姑念無知下愚,減他一等。」
舉筆離座,判十六字於阿保臉上。
正是:
雨露豈滋無本草,橫財不富命窮人。
不知那大王所判何字,且聽下回分解——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