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南巡記
第十四回少林寺門徒私下山錦綸堂行家公入稟
前說到聖上望姑蘇遊玩,暫且不提。
再說福建住持至善樣師與手下門徒在寺裡教一習一 拳棒,忽新會一胡一 惠乾上前跪稟道:「弟子欲拜別師父回廣東一轉,一來祭掃先人墳墓,二則報機房殺父冤仇,望師父哀憐俯允!」至禪老師聽罷惠乾跪稟之言,隨即用手扶起,從容說道:「你急於為父伸冤,想回粵東,可見孝心。
此事原也不難,出家人亦無不允。
只是本寺向來規矩,所有入門學藝諸徒,均要工夫十足,學滿十年,打得過這一百零八度木人木馬,由正門直出,方准放行,始不辱沒少林寺傳授聲名。
若被木人打倒,必須再行苦練。
你今功夫只得七成,年分不足,出去諒必敵人不過,萬一被人打傷,不但枉送性命,且本寺名聲亦有關礙。」
惠乾聽師父之言,隨道:「弟子今日試與木人比較,看能打得出否。
「至善禪師允從。
惠乾手提銀棍,排開勢子,一步步一槍進木人巷中。
豈知這地下步步暗設機關,一經發動,第一步木人就是一鐵棍打來,惠乾極力架過。
進第二步,那第二木人又用大刀劈來,惠乾按著拳法,預先招架,始不被其打著;若一有疏漏,就被木人打得筋斷骨折。
誰知盡著生平所練,極力抵敵,捱到第三十六度木人,被其打倒,大叫:「師父救命!」至善和尚急命各徒弟將木人下面總機關扣住,然後進去救起惠乾,負至法堂。
眾師兄弟大家一看,已經打得頸崩額裂,鮮血淋漓。
幸他負傷之後,隨即睡在地上,木人腳下機關定住,所以未傷筋骨,尚不致命;若當時逃退回頭,心慌意亂,踏錯機關,只怕連頭都要打碎,性命難保。
各人見了,伸出舌頭縮不進去,齊道:「果然厲害!」至善即吩咐將惠乾抬放藥缸之內,以藥水浸透受傷筋骨,一面用好藥酒沖服續筋還魂丹,立刻止痛,徐徐洗淨傷口污血,敷上神妙生肌散,用布包好,扶出缸來。
未一交一 一時之久,腫散瘀消,行動照常。
諸徒齊讚:「師父妙藥,天下無雙。
「惠乾上前跪稟師父醫治之恩。
老禪師隨即善言安慰一番,道:「賢徒,只宜在此耐性苦練滿年,待功夫精熟,出家人自然准汝回鄉報仇。
此時不必性急輕舉妄動!」惠乾無奈,只得權且答應道:「謹遵師命!」語罷,各散回房安歇。
惠乾到自己床 上睡下,翻來覆去,心中十分難過,想道:「人生世上,父仇不共戴天,兼且被人欺到極點,豈可一奴一顏婢膝,遠避他方?貪生怕死,不以父冤為重,豈是人類?倘果日延一日,青春不再,白髮將來,縱學到老,諒難打得過這一百零八度木人,怎能有報仇之日?」
意欲私逃回廣,怎奈寺中向有規例:學技諸人住房之上,蓋有鐵天籠子,四面牆壁,堅固非常,插翅也難飛越。
除設木人之外,另有本寺僧人把守,非奉師命,不許擅自出外閒遊。
一來恐闖禍生事,連累寺中,二則防功夫未曾學全,出外失手被人取笑,辱沒山門。
這是初入門時即行當面訂明願意,方能收留傳授武藝,尚有別款規條,不暇細載,所以少林拳棒,天下聞名,此乃立規精詳,有序教授也。
今惠乾再三思想,無計可施。
偶然想到寺中溝渠極其寬大,直通牆外,何不帶了盤費包裹,逃走出外,奔回家鄉,再作道理。
一時想定脫身之計,滿心歡喜,調養不數日,傷痕平復如初。
是晚三更時候,各人及師父均皆熟睡,帶了盤費包裹,暗至渠中,鈕破鐵網,越出牆外,連夜攢到城邊,躲至天亮,出了泉州省城,搭便船循海回廣。
次早至善起身,各徒請安已畢,單單不見一胡一 惠乾。
各處搜尋,始知弄破鐵網,從溝渠逃走了。
老禪師十分煩惱,長歎一聲,罵道:「畜生!不聽為師良言,此去性命難保,枉費我數載教授心機,且可惜一點為父報仇孝心!」諸門徒聞言,只得再三勸慰道:「他既不遵教訓,請師父不必念他,由他自作自受便了!」而至善平日最愛惠乾,所教功夫也比別人用心,情同父子,今日見他逃走,當然記掛,但也無可奈何。
且說一胡一 惠乾搭著福建赴廣海船,直到潮州府,由潮州仍搭汕頭鹽船,始到省城。
隨來到西禪寺中,探候三德和尚及洪熙官、童千斤各位師兄弟,就在寺中住下,並不提起私自逃回之事。
各人問過至善老師及眾師兄弟安好,即備酒筵與惠乾洗塵接風,歡呼暢飲。
席中談論在少林寺所學功夫及一切規例,與木人木馬比較功夫之事。
眾師兄弟宜飲至夜而散。
次日,惠乾對眾說明,專打機房之人,以報父仇。
各師兄弟素知前事,為他久抱不平,且少年好勝者居多。
略有一二老成之輩深謀遠慮,恐怕闖事,力為阻勸,也拘不住。
惠乾即往燈籠鋪定造西禪寺頭門外頭號頂大燈籠一對,要可以點得四兩大牛燭者方合,其餘手執小燈籠數十盞。
誰料附近燈籠店因怕機房,各不相接。
後到遠處定就。
至晚,即點懸寺外,旁邊一帶點小燈籠數十盞,照耀得十分光亮,通寫紅墨」新會一胡一 乾專打機房」八個大字。
此時各機房中人見此氣氛,傳鑼齊集數十餘人,各到外館,各提五色傢伙擁來寺外,意欲先打爛燈籠,後打入寺,找尋和尚做對。
不料一胡一 惠乾先派各兄弟守著燈籠,自己提著鐵棍,專等大鬥。
一見各機房人鼓噪,齊拿軍械打進寺來,隨將身一縱,跳出頭門,大叫。」
一胡一 惠乾在此,機房中人快來納命!」眾機房大叔不由分說,一擁上前,亂劈亂打。
一胡一 惠乾宿恨已深,咬牙切齒,使動手中這條鐵棍,猶如蛟龍戲水,猛虎離山。
機房中這些人那裡是他對手?只被打得落花流水,血肉齊飛,棍起處人人喪生,腳踢去個個身亡,所有平日自稱教師、侍勇上前、先下手者,共計當場打死十三人,著傷者不計其數,餘眾沒命奔逃,一時走個乾淨。
惠乾得勝入寺。
次日,機房中人通行稟報南海縣主周太爺,求其到場相驗,捉拿兇手,以正國法。
稟曰:
錦綸堂東西家行司事陳德書等,稟為逞兇不法殺斃一十三人命,傷者數十人,乞恩追辦,以伸冤抑而正國法事。
竊身等向業湘絲織造度日,安分營生,歷來守法無異。
禍因惡棍一胡一 惠乾、賊僧三德和尚、洪熙官、童千斤等,膽敢昨夜在西禪寺頭門高掛大小燈籠數十個,上寫」新會一胡一 乾專打機房」。
敝行集眾與論,不料惡首一胡一 惠乾,手提鐵棍,打傷行友多命。
情實難甘,只得泣叩大老爺蒞驗,究辦伸冤,感激憲恩,公侯萬代。
謹稟。
南海縣主周鴻賓太爺看罷狀詞,也吃一驚,清平世界,膽敢如此行兇,實屬目無王法。
急忙出了硬簽,差人捉拿一胡一 惠乾至案;一面打道,親來到西禪寺,排開公案,傳一屍一親兇手,當堂將各一屍一身如法相驗,註明一屍一格,又將各受傷人等,先別輕重,一同附卷存案,打道回衙。
飭將各一屍一收殮埋葬,立即審問一胡一 惠乾起釁緣由。
惠乾哭訴當日父親被機房中人推跌,因傷致命,後至自己被打重傷幾死,幸遇方孝玉救脫,引見至善禪師,帶回少林寺苦練武藝,今日為父報仇,只求太爺明鑒做主,小人死而無恨。
周縣主見他供詞,反壯其志,細想:「他今挺身投到,並不懼罪逃走,且看他相貌不凶,況本縣到任以來,風聞機房惡少恃強凌弱,曾見西關居民鋪戶被該行侍眾橫行,欺壓之案不知凡幾,此事諒必非虛。
「隨開言道:「這事若果真確,你倒是有志氣的孝子,本縣當通詳大憲為汝開脫罪名;只是他們打傷你父有何憑據?」
一胡一 惠乾稟道:「小店開設多年,父親受傷致命之事,街鄰所共見共聞,只求太爺細加訪察,無有不知。
如有虛言,將小人碎一屍一萬段,甘受毋辭。
「周縣主隨即退堂,將首犯收監,無辜自釋,三德和尚、洪熙官、童千斤等暫回寺內聽候本縣蔡核明白,通詳大憲定奪。
過了兩天,縣主易服私行,與人閒談,佯以一胡一 惠乾膽大行兇,打死許多人命,大約此人定是顛狂。
不然豈不畏王法耶?一日,周太爺私行從前一胡一 惠乾開店之處,與閒人閒談,仍佯以一胡一 惠乾為顛狂,該店左右鄰舍不識縣主,代抱不平,道:「不知其事者,以他為顛狂;知其事者,還說他有志氣的孝子。」
周縣主聞言,連忙根究其故,這人道:「你這位老先生是外路人,我不直對你說,否則多言惹禍。
說起來,此事已有數年之久,雖有人知,也無人敢說。
只因錦綸堂行中人眾,財雄勢大,又最義氣,一鬧出事,通行出錢出力幫助,東家行是有身家者居多,倒還素來安分肯省事,若這西家行,都繫手作,單身漢子十居七八,爭強鬥勝,闖禍最為踴躍。
一經有事,東家亦不能禁止,反要隨聲附和,以博眾夥伴大叔之歡心。
若不如此,有些不滿處即上會館,知會東西行家不接你這字號生意。
故此,有每因小事議罰東家放多少萬串炮,通行排酒賠不是者,以為常事。
此是該行東弱西強的向例。
「隨把一胡一 惠乾之父曾在本行開設酒米雜貨店多年,某日被機房中人推傷,回鄉身死,及後一胡一 惠乾到街投訴,聲言為父伸冤,結下嫌隙,幾乎被打傷命,幸遇西禪寺武館中人救去,數年以來未聞音信,又將近日強橫事情及伊自己受欺啞忍之事,詳詳細細逐件說得清清楚楚。
縣主方才告別,仍恐未實,又往附近確詢,果然清真。
即返衙內,心中大怒,原來該行強行霸道,豈有此理!立時據實通稟各大憲,奉批將案註銷,一胡一 惠乾釋放,當堂責以此後不許再行滋事,本縣念汝孝行,從寬發落,務宜安分營生,若再鬧事,定行重辦不貸。
立即出示,分貼機房一帶及西禪寺前,以禁械鬥鬧事,示內云:
特授南海縣正堂加一級紀錄五次周,為曉諭事:照得除暴安良,所以為民除害,伸冤理枉,本當與國理刑。
本縣一秉至公,力挽頹風,你民眾口無私,積弊當除。
案據織綾湖縐絲行錦綸堂司事陳德書等,實稱一胡一 惠乾不法逞兇,棍斃行友一十三命,傷損數十人,當即驗明附卷。
該兇手自行投到,供稱父仇未雪,身屢重傷,機房恃眾凌寡,毆辱難堪,情急拚命鬥殺,為父報冤,乞恩公斷。
案關出入,只得詳加訪家,前情屬實。
你錦綸堂恃眾凌寡既斃其父,復絕其子,孽由自作,夫復何辭?除將此案通詳大憲註銷,姑念無知,兩免究辦。
你錦綸堂務宜恪遵訓示,痛改前非,各安生理。
自示之後,仍敢故蹈前轍,倚勢橫行,一經告發,或被訪問,定即從重治罪,勿謂本縣不教而誅也。
凜之遵之無違,特示。
當下機房眾友見這張告示,自知理虧,兼畏一胡一 惠乾凶勇,各人也就收心,各做生意,並不滋事。
豈料一胡一 惠乾賊心不解,自不知足。
他打死許多人命,官府不究追辦,更加凶橫無忌,每日在街上閒行,身藏鐵尺,撞著機房中人,平空就打起來,傷者不少;又每晚與武館中那些不安分的師兄弟,皆暗藏軍器,提著專打機房的燈籠。
在帶河基、晚景園、龍鬚橋、金沙灘、青紫坊、高基醫靈廟一帶機房街巷,橫衝直撞,見之立即生事,無不被其打傷。
雖不致命,亦必斷手折足,頭破額裂,方才住手,任意猖獗。
所以,後來大憲訪聞,將他立正典刑,皆因自取也。
是時錦綸堂東西兩行中人受傷甚眾,被辱不堪,只得閉了店門,通行罷市,齊集會館。
西家師爺陳德書、東家師爺李桂芳,當年值理禍首白福安等,吩咐傳單,請本行各店舖機房、東西主伴眾人一同商議道:「本行昔日各友生事闖下禍根,拖累通行。
現為縣太爺訪問示情,不准為傷亡各行友伸雪冤抑,事出萬不得已。
推原其故,本屆理虧,兼且無人敵得一胡一 惠乾這賊拳腳功夫,權為忍耐。
已經約束眾行友,此後務各安生意,切莫仍前滋事。
「各友忍氣吞聲,各做生意,怎料一胡一 惠乾明欺官不肯為我等做主,倚仗強橫,逆面相欺,尋隙架禍,接連這幾晚又打傷我眾行友數十人。
此事告官,諒來斷然不准。
如此日夜不能安身,其勢已迫。
為今之計,當設何法以濟目前?大眾有什麼高見,不妨直說,自古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大家有主意只管請議。
「此際眾人見各東家一番議論,其中就有那些曾闖過禍的,自悔當初不該行兇惹是招非,結下冤仇,致有今日之禍。
亦有那素來安分老誠之輩,暗中惱恨諸人平日任性橫行,弄出事來,今日連累通行遭此慘報,心中敢怒而不敢言。
彼此面面相視,並無一人答應。
各東家見眾人這般景象,諒無長策,遂歎一聲大氣道:「被人欺到這樣極地,通行即使不做生意,也要爭還一口氣,難道罷手不成?然而我們肯罷手,恐這賊子反不肯讓我眾人安靜也。
「禍首白福安道:「為今之計,只有不惜錢財,訪請一個精通拳棒之好漢到來,將這狗頭打死,以洩這口惡氣,除卻本行之害!」眾人齊道:「此計極妙,但不知何處才有武藝高強之人?若是本領平常,徒然枉費心機,不能爭氣。
「白福安道:「聞得武當山老道土八臂哪叱馮道德門下第三徒弟,姓牛名化蛟,現在西炮台開設武館,教一習一 拳棒,若能請他到來,何愁一胡一 惠乾賊種不滅?然若不加重厚禮以結其心,恐他不肯下毒手取一胡一 惠乾狗命。
「眾行友大喜,即忙湊備花紅銀三千兩,就著白福安立刻往西炮台武館,敦請牛化蛟教師到來,助滅一胡一 惠乾。
當下白福安奉了眾人之命,袖著銀單,一路來到西炮台武館中,見了牛化蛟,彼此禮畢,門人捧上香茗,通罷姓名,就將來意詳細說明。
牛化蛟聽罷,答道:「既承不棄,邀打一胡一 惠乾為諸位出氣,這事無不應允。
若要傷他性命,今清平世界,如何使得?斷難應承。
「 白福安見其推卻,隨在袖中取出三千兩花紅銀單,雙手奉上,說道:「師父只管放心動手,傷了他命,縱有天大事情,有敝業擔當,決與老師無涉。
如果不信,就在會館當眾在花紅單上寫註明白,以為日後憑據,何如?」
牛化蛟本不敢應承,因見聘金有三千兩之多,已經動心;又聽得對眾立下憑據,不干自己之事,故即滿口答應道:「若得如此,我便放心,包管取他性命便了!」白福安聞言大喜,連忙雇轎,請牛化蛟坐了,自己也就坐著一項,一同回錦綸堂會館而來。
牛化蛟手下一班徒弟,除留二人看館外,其餘四人,都跟轎後隨伴同來,以觀動靜。
少頃,不覺已到錦綸堂會館門首。
白福安急忙下轎,先進內廂通報。
是日,該業因為罷市,未曾開工,所以東西兩行人到集議之後,仍聚館內,你言我語,議論紛紛。
忽見禍首請了教師回來,各人喜躍出迎,大開會館中門,十分恭敬。
牛化蛟下轎,與眾人拱手,一路讓進客廳。
各行長及東西行家師爺,彼此禮畢,分賓主坐下,帶來徒弟四人,亦皆列坐師爺之旁,館中人恭敬茶煙,一面通名姓。
行長矜耆何世謙拱手道:「素仰老師威名,如雷灌耳,今得光臨相助,實乃眾人不勝之幸也。
還望老師俯念敝業傷亡各友死得無妄,我等眾人屢遭羞辱強橫之苦衷,大展威勇,結果一胡一 惠乾狗子性命,我等通行感恩不淺,生者既保全工藝不至失業流徙,死者得伸雪枉屈免卻冤沉海底,真殺一人而救萬命者也!」牛化蛟也忙拱手答道:「某本一介勇夫,知識庸愚,學力淺薄,謬承過獎,兼承厚禮,實深慚愧。
然而生平最肯鋤強扶弱,不要說一胡一 惠乾也是個人,就是生老虎,也不難將他治伏。
若要將他結果,只是人命關天,非同兒戲。
列位還須斟酌!」陳德書連忙說道:「老師放心!今日即可當眾立明合同,倘然一胡一 惠乾死後官司追究,由敝業擔當自理,不干師父之事便了!」牛化蛟道:「若得如此,小弟自當遵命而行,包管取他狗命,以洩列位之恨!」就請二位師爺即刻寫明合同,送與牛化蛟收執為據。
當下大排筵席,款留他師徒五人。
飲酒之間,細將起初情由查問清楚,隨拍案怒道:「豈有此理!就是父仇當報,也只須將害死他父親的這幾人置之地死,亦已太過;怎能連累通行都是仇人?難道殺絕一行?豈有視貴業中人盡為仇敵?難道要盡殺貴業之人以報父仇?有是理乎?看將起來,這一胡一 惠乾雖與我無仇,如此橫行,斷然饒他不得!」隨即約定明日標貼長紅,約一胡一 惠乾三日後在醫靈廟擂台比武,免得在街與人截鬥,誤傷行路之人。
各人聽說皆稱有禮。
是晚,牛化蛟師徒就在會館安歇,按下慢表。
且說西禪寺主持三德和尚及洪熙官,乃是老成之輩,再三力勸一胡一 惠乾不可過於滋事,若不聽,只得寫信稟知師父。
一胡一 惠乾聞言,嚇了一驚,道:「二位師兄千萬不可寫信,我從今日起,機房中人惹我,我亦不亂打他們便了。
「三德和尚大喜道:「這樣便好,賢弟你在這裡生事,連累為兄的出家人聲名也不好聽。
前日打死眾人之時,若非菩薩保佑,縣並明鑒,你卻性命難逃!幸你一點孝心,化險為夷,若再有第二人命闖將出來,縣太爺仍肯饒你麼?豈不是又朝死路走將進去了?凡事宜知足方不辱。
你乃是一個聰明的人,想想我二人的說話,勸得你錯不錯?」
一胡一 惠乾此際也知自己的過分行兇,只得答道:「謹依師兄教訓便是!」豈知事有湊巧,不知費了許多唇舌,始將一胡一 惠乾回心轉意,一到次早起來,卻見寺外照壁貼了長紅,上寫道:
啟者:我織造行錦綸堂與一胡一 惠乾有隙,屢被欺凌,傷斃多人,冤無可訴。
現請到牛化蛟教頭,三日後在醫靈廟水月台上當場比武,以台上者勝,台下者輸,生死不追,各安天命。
你一胡一 惠乾如有本領,至期赴台相鬥,以定雌雄;若貪生怕死,不敢前來,非為好漢也。
一胡一 惠乾見此長紅,勃然大怒,我本聽勸饒他,他反來尋找,一不做,二不休,越發戲弄他一番,以消此氣。
暗藏利刃,闖進附近一帶機房,將織機頭攔中截斷,各人均不敢與他一交一 手。
及至請得牛化蛟趕來,惠乾已經剪罷回寺去了。
牛化蛟遂即分派帶來四名徒弟李雄、馬勇、周威、侯孟,各領機房中精壯有力打一手數十人,暗藏軍器,在附近各街嚴加守護,防其再來。
自己與眾約定:一聞鑼聲,即行奔救對敵。
一面命人將醫靈廟前水月台上打掃乾淨,在台板上鋪設氈毯,檯面高掛綵綢,將長紅貼在台前,台正中用紅彩綢架裱著黑烏絨,橫書」仗義爭雄」四個大字,兩邊台柱高掛對聯:
為友報仇義氣堪誇拳伏虎
與人洩忿雄心可羨足降龍
第二日絕早,錦綸堂通行東西家首事眾人齊集會館,請牛教頭裝束定當。
只見他頭戴軟包巾,辮盤在內,仍用縐紗包裹,身穿軟甲,內藏護心銅鏡,腰圍結紗花紅帶,腳登班尖鐵嘴靴,生得面闊眉粗,一部一胡一 須,眼露凶光,身高八尺五寸,腰圓背厚,兩臂有數百斤氣力,十分威武。
用轎抬著,一路連燒串炮,手下徒弟都是全身裝束。
機房中人約有千餘,簇擁來到台上。
是日因預先標貼,所以四方來看比武之人極多,已將廟前空地站得擁擠不開。
牛化蛟分撥隨來的眾人及徒弟立在一邊,以備接應,隨即立在台上向台下各人道:「某因路見不平,為友出力,今日之事,預早標明,你眾友之內,誰是一胡一 惠乾,請上台來,以定雌雄!」言猶未畢,只見人群之中有一青俊少年,雙手在眾人肩上輕輕一按,縱身撲上台來。
牛化蛟見這人並無裝束,平常打扮,頭戴黑緞小帽,身穿二藍絹紗夾長衫,上罩天青緞馬褂,足踏雙梁緞面鞋,手持金面折扇,身高八尺,生得目清眉秀,面白唇紅,十分風雅,氣宇安閒。
牛化蛟心中忖道:「 好生奇怪,這樣一個人,有甚氣力?想必容易下手。
「隨拱手道:「來者可是一胡一 惠乾麼?」
一胡一 惠乾答道:「然也!你可就是牛化蛟嗎?且聽我一言再鬥未遲。
「 化蛟道:「你且講來!」一胡一 惠乾道:「我與閣下天各一方,素未謀面,所謂風馬牛不相及者也。
今者錦綸堂機房中人與某有殺父之仇、切齒之恨,性命險遭毒手,幸賴友人救活,苦學多年,以圖報復。
縣尊訪察屬實,尚且憐我,況且汝師八臂哪叱馮道德乃吾至善律師之弟,彼此同門,均有手足之情,何苦貪人錢財,替一人出力,同道相殘。
莫若聽我良言,免傷和氣。
一經動手,拳腳無情,悔之無及!」牛化蛟見他以言相勸,必是功夫不及,更兼欺其文弱,隨答道:「 據汝所云,就是報仇洩恨,只須將行兇之人除卻使罷,豈有全業之人都是冤仇之理?且當日,不過因傷致命汝父一人,汝已當場棍斃一十三人,傷者不計,天下報仇果有如是之慘毒者乎?汝若知吾厲害,快到錦綸堂中自認不是,叩頭賠罪,代各亡友開喪掛孝,從厚安葬,此後遠走他方,不許在此滋事。
如此,尚可看至善二師伯面情,饒汝性命;不聽我言,休想得活!」一胡一 惠乾大怒,喝道:「大約你死期到了!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隨將外罩衣服卸了,用手將辮換好,把腰上湖縐花巾紮緊,內穿藍袖捆身,腰間已經束好牙湖縐紗帶,兩手將袖一捲,大叫:「牛化蛟,我來取汝性命!」雙手一展,用一個黑虎鑽心勢撲將過來。
牛化蛟叫聲」來得好」,趁勢用一路解注,名為銀龍探爪,將右手盡力一撥,擋開他鑽心掌,左手五指望著一胡一 惠乾右脅括將過去。
一胡一 惠乾也就縱身躲過,兩個搭上手,揮開四平拳,排開八字腳,一來一往,可比蛟龍出海,一衝一撞,猶如猛虎離山。
拳拳不離致命,腳腳都向心窩,打在一處,斗在一圍。
一個想為父報仇,一個欲與人洩恨,彼此皆是名門高第,武藝精通,從辰至未,只殺得天愁地慘,水月台上,沙塵滾滾,日色無光,不分勝負。
正是:棋逢敵手分高下,將遇良材各顯能。
台下四方之人及兩人隨來之,都看得呆了。
起初時,還見他二人拳腳相敵,胯臂相迎,後來只見拳快如風,腳急如雨,看得眾人眼都花了,齊聲喝彩。
且說洪照官帶領各師兄弟及手下徒弟,暗藏器械,站立台前,以防有人暗算,準備救應,關照十分留心。
況見牛化蛟身材雄偉,狀貌凶狠,一胡一 惠乾文弱,恐非其敵。
續後看見一胡一 惠乾迎敵所用雄拳、折法功夫,一進一退,與師父差不甚遠,比自己所學較勝得多,始信他數年苦練,堅心盡力,覺得其妙,怪不得師父偏愛,盡傳秘授,今日看來,若非惠乾身輕借力取巧,論氣力,斷敵牛化蛟不過。
不知一胡一 惠乾如何能勝牛化蛟,將他打死,及呂英布前來報仇,後事怎樣,且看下回分解。
分類:公案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