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第37:及時雨會神行太保 黑旋風展浪裡白條
話說當時宋江別了差撥,出抄事房來,到點視廳上看時,見那節級掇條凳子坐在廳前,高聲唱道:「那個是新配到囚徒?」
牌頭指著宋江道:「這個便是。」
那節級便罵道:「你這黑矮殺才,倚仗誰的勢,要不送常例錢來與我?」
宋江道:「「人情一人情,在人情願。」
你如何逼取人財?好小哉相!」兩邊看的人聽了,倒捏兩把汗。
那人一大怒,喝罵:「賊配軍!安敢如此無禮,顛倒說我小哉!那兜馱的,與我背起來!且打這廝一百訊棍!」兩邊營裡眾人都是和宋江好的;見說要打他一哄都走了,只剩得那節級和宋江。
那人見眾人都散了,肚裡越怒,拿起訊棒,便奔來打宋江。
宋江說道:「節級你要打我,我得何罪?」
那人一大喝道:「你這賊配軍,是我手裡行貨!輕咳嗽便是罪過!」宋江道:「便尋我失,也不到得該死。」
那人怒道:「你說不該死!我要結果你也不難,只似打殺一個蒼蠅!」宋江冷笑道:「我因不送得常例錢便該死時,結識梁山泊吳學究卻該怎地?」
那人聽了這話,慌忙丟一了手中訊棍,便問道:「你說甚麼?」
宋江道:「我自說那結識軍師吳學究的,你問我怎地?那人慌了手腳,拖住宋江問道:「你正是誰?那裡得這話來?」
宋江笑道:「小可便是山東鄆城縣宋江。」
那人聽了,大驚,連忙作揖,說道: 「原來兄長正是及時雨宋公明!」宋江道:「何足掛齒。」
那人便道:「兄長,此間不是說話處,未敢下拜。
同往城裡敘懷,請兄長便行。」
宋江道:「孚,節級少待,容宋江鎖了房門便來,」
宋江慌忙到房裡取了吳用的書,自帶了銀兩,出來鎖上房門,分付牌頭看管,便和那人離了牢城營裡,奔入江州城裡來,去一個臨街酒肆中樓上坐下。
那人問道:「兄道:兄長何處見吳學究來?」
宋江懷中取出書來,遞與那人。
那人拆開封皮,從頭讀了藏在袖內,起身望著宋江便拜。
宋江慌忙答禮,道:「適間言語衝撞,休怪。」
那人道:「小弟只聽得說:「有個姓宋的發下牢城營裡來。」
往常時,但是發來的配軍,常例送銀五兩。
今番已經十數日,不見送來。
今日是個閒暇日頭,因此下來取討。
不想卻是仁兄。
恰在營內,甚是言語冒瀆了哥哥,萬望恕罪!」宋江道:「差撥亦會常對小可說起大名。
宋江有心要拜識尊顏,卻不知足下住處,又無因入城,特地只等尊兄下來,要與足下相會一面,以此耽誤日久。
不是為這五兩銀子不拾得送來;只想尊兄必是自來,故意延挨。
今日幸得相見,以慰平生之願。」
說話的,那人是誰?便是吳學究所薦的江州兩院押牢節級戴院長戴宗。
那時,故宋時,金陵一路節級都稱呼做「家長;」湖南一路節級都稱呼做「院長。」
原來這戴院長有一等驚人的道術;但出路時,書飛報緊急軍情事,把兩個甲馬拴在兩隻腿上,作起「神行法」來,一日能行五百里;把四個甲馬拴在腿上,便一日能行八百里:因此,人都稱做神行太保戴宗。
當下戴院長與宋公明說罷了來情去意。
戴宗,宋江,俱各大喜。
兩個坐在閣子裡,叫那賣酒的過來,安排酒果餚饌菜蔬來,就酒樓上兩個飲。
宋江訴說一路上遇見許多好漢,眾人相會的事務。
戴宗也傾心吐膽,把和這吳學究相交來往的事告訴了一遍。
兩個正說到心腹相愛之處,飲得兩三杯酒,只聽樓下喧鬧起來。
過賣連忙走入閣子來對戴宗說道:「這個人只除非是院長說得他下。
沒奈何,煩院長去解拆則個。」
戴宗問道:「在樓下作鬧的是誰?」
過賣道:「便是時常同院長走的那個喚做鐵牛李大哥,在底下尋主人家借錢。」
戴宗笑道:「又是言在下面無禮。
我只道是甚麼人。
-兄長少坐,我去叫了這廝上來。」
戴宗便起身下去;不多時,引著一個黑凜凜大漢上樓來。
宋江看見,了一驚,便問道:「院長,這大哥是小弟身邊牢裡一個小牢子,姓,李名逵。
祖貫是沂州,沂水縣,百丈村人氏。
本身一個異名,喚做黑旋風李逵。
他鄉中都叫他做李鐵牛。
因為打死了人,逃走出來,雖遇赦宥,流落在此江州,不曾還鄉。
為他酒性*不好,人多懼他。
能使兩把板斧,又會拳棍。
見今在此牢裡勾當。」
李逵一毛一著宋江問戴宗道:「哥哥,這黑漢子是誰?」
戴宗對宋江笑道:「押司,你看這恁麼粗鹵!全不識些體面!」李逵道:「我問大哥,怎地是粗鹵?」
戴宗道:「兄弟,你便請問「這位官人是誰」便好。
你倒卻說「這黑漢子是誰,」這不是粗鹵卻是甚麼?我且與你說知:「這位仁兄便是閒常你要去投奔他的義士哥哥。」
李逵道:「莫不是山東及時雨黑宋江?」
戴宗喝道:「咄!你這廝敢如此犯上!直言叫喚,全不識些高低!兀自不快下拜,等幾時!」李逵道:「若真個是宋公明,我便下拜;若是閒人,我卻拜甚鳥!節級哥哥,不要賺我拜了,你卻笑我!」宋江便道:「我正是山東黑宋江。」
李逵拍手叫道:「我那爺!你何不早說些個,也教鐵牛歡喜!」撲翻身軀便拜。
宋江連忙答禮,說道:「壯士大哥請坐。」
戴宗道:「兄弟,你便來我身邊坐了酒。」
李逵道: 「不耐煩小盞,換個大碗來篩!」宋江便問道:「卻大哥為何在樓下發怒?」
李逵道:「我有一錠大銀,解了十兩小銀使用了,卻問這主人家那借十兩銀子去贖那大銀出來便還他,自要些使用。
叵耐這鳥主人不肯借與我!卻待要和那放對,打得他家粉碎,卻被大哥叫了我上來。」
宋江道:「共用十兩銀子去取?再要利錢麼?」
李逵道:「利錢已有在這裡了,只要十兩本錢去討。」
宋江聽罷,便去身道取出一個十兩銀子,把與李逵,說道:「大哥,你將去贖來用度。
戴宗要阻當時,宋江已把出來了。
李逵接得銀子,便道:「卻是好也!兩立哥哥只在這裡等我一等。
贖了銀子,便來送;就和宋哥哥去城外碗酒。」
宋江道: 「且坐一坐,幾碗了去。」
李逵道:「我去了便來。」
推開子,下樓去了。
戴宗道:「兄長休借這銀與他便好。
卻小弟正欲阻,兄長已把在他手裡了。」
宋江道: 「卻是為何?」
戴宗道:「這廝雖是耿直,只是貪酒好賭。
他卻幾時有一錠大銀解了!兄長他賺漏了這個銀去他慌忙出門,必是去賭。
若還贏得時,便有得送來還哥哥;若是輸了時,那討這十兩銀來還兄長?戴宗面上須不好看。」
宋江笑道:「尊兄何必見外。
些須銀子,何足掛齒。
由他去賭輸了罷。
我看這人倒是個忠心直漢子。」
戴宗道:「這廝本事自有,只是心粗膽大不好。
在江州牢裡,但醉了時,卻不奈何罪人,只要打一般強的牢子。
我也被他連累得苦。
專一路見不平,好好強漢,以此江州滿城人都怕他。」
宋江道:「俺們再飲兩杯,卻去城外閒一遭。」
戴宗道:「小弟也正忘了和兄長去看江景則個。」
宋江道:「小可也要看江州的景致。
如此最好。」
且不說兩個再飲酒。
只說李逵得了這個銀子,尋思道:「難得!宋江哥哥又不曾和我深交,便借我十兩銀子。
果然仗義疏財,名不虛傳!如今來到這裡,卻恨我這幾日賭輸了,沒一文做好漢他。
如今得他這十兩銀子,且將去賭一賭。
倘或贏得幾貫錢來,請他一請,也好看。
......」
當時李逵快跑出城外小張乙賭房裡來,便去場上,將這十兩銀子撇在地下,叫道:「把頭錢過來我博!」那小張乙得知李逵從來賭直,便道:「大哥且歇。
這一博下來便是你博.」李逵道:「我要先賭這一博!」小張乙道:「你便傍猜也好.」李逵道:「我不傍猜!只要博這一博!五兩銀子做一注!」有一般賭的卻待一博,被李逵劈手奪過頭錢來,便叫道:「我博兀誰?」
小張乙道:「便博我五兩銀子。」
李逵叫一聲「快!」地博一個「叉。」
小張乙便拿了銀子過來。
李逵叫道「我的銀子是十兩!」小張乙道:「你再博我五兩;「快,」便還還了你這錠銀子。
李逵叫一聲「快!」的又博個「叉。」
李逵道:「我這銀子是別人的!」小張乙道:「遮莫是誰的也不濟事了!你既輸了,卻說甚麼?」
李逵道:「沒奈何,且借我一借,明日便送來還你。」
小張乙道:「說甚麼閒話!自古「賭錢場上無父子!」你明明地輸了,如何倒來革爭?」
李逵把布衫拽起在前面,口裡喝道:「你們還我也不還?」
小張乙道:「李大哥,你閒常最賭得直,今日如何恁麼沒出豁?」
李逵也不答應他,便就地下擄了銀子;又搶別人賭的十來兩銀子,都摟在布衫兜裡,睜起雙眼,就道:「老爺閒常賭直,今日權且不直一遍!」小張乙急待向前奪時,被李逵一指一交。
十二三個賭|博的一齊上,要奪那銀子,被李逵指東打西,指南打北。
李逵把這夥人打得沒地躲處,便出到門前。
把門的問道:「大哥,那裡去?」
被李逵提在一邊,一腳踢開了門,便走。
那夥人隨後趕將出來,都只在門前叫道:「李大哥!你恁地沒道理,都搶了我們眾人的銀子去!」只在門前叫喊,沒一個敢近前來討。
李逵正走之時,聽得背後一人趕上來,扳住肩臂,喝道:「你這廝如何如何卻搶擄別人財物?」
李逵口裡應道:「干你鳥事!」回過臉來看時,卻是戴宗,背後立著宋江。
李逵見了,惶恐滿面,便道:「哥哥休怪!鐵牛閒常只是賭直;今日不想輸了哥哥銀子,又沒得些錢來相請哥哥,喉急了,時下做出這些不直來。」
宋江聽了,大笑道:「賢弟,但要銀子使用,只顧來問我討。
今日既明明地輸與他了,快把來還他。」
李逵只得從布衫兜裡取出來,都遞在宋江手裡。
宋江便叫過小張乙前來。
都付與他。
小張乙接過來,說道:「二位官人在上,小人只拿了自己的。
這十兩原銀雖是李大哥兩博輸與小人,如今小人情願不要他的,省得記了冤讎。」
宋江道: 「你只顧將去,不要記懷。」
小張乙那裡肯。
宋江便道:「他不曾打傷了你們麼?」
小張乙道:「討頭的,拾錢的,和那把間的,都被他打倒在裡面。」
宋江道: 「既是恁的,就與他眾人做將息錢。
兄弟自不敢來了,我自著他去。」
小張乙收了銀子,拜謝了回去。
宋江道:「我們和李大哥三杯去。」
戴宗道:「前面靠江有那琵琶亭酒館,是唐朝白樂天古跡。
我們去亭上酌三杯,就觀江景則個。」
宋江道:「可於城中買些餚饌之物將去。」
戴宗道:「不用;如含那亭上有人在裡面賣酒。」
宋江道:「恁地時,卻好。」
當時三人便望琵琶亭上來。
到得亭子上看時,一邊靠著潯陽江,一邊是店主人家房屋。
琵琶亭上有十來副座頭。
戴宗便揀一副乾淨座頭,讓宋江坐了頭位,戴宗坐在對席,肩下便是李逵。
三個坐定,便叫酒保鋪下菜蔬果品海鮮按酒之類。
酒保取過兩樽「玉春」酒,此是江州有名的色*好酒,開了泥頭。
李逵便道:「酒把大碗來篩,不耐煩小盞價!」戴宗喝道:「兄弟好村!你不畏做聲,只顧酒便了!」宋江分付酒保道:「我兩個面前放兩隻盞子。
這位大哥面前放個大碗。」
酒保應了下去,取只碗來放在李逵面前;一面篩酒,一面下餚饌。
李逵笑道:「真個好個宋哥哥!人說不差了!便知做兄弟的性*格。
結拜得這位哥哥也不枉了!」酒保斟酒,連篩了五七遍。
宋江因見了這兩人,心中歡喜,了幾杯,忽然心裡想要魚辣湯,便問戴宗道:「這裡有好鮮魚麼?」
戴宗笑道:「兄長,你不見滿江都是漁船?此間正是魚米之鄉,如何沒有鮮魚。」
宋江道:「得些辣魚湯醒酒最好。」
戴宗便喚酒保,教造三分加辣點紅白魚湯來。
頃刻造了湯來。
宋江看見,道:「「美食不如美器。
雖是個酒肆之中,端的好整濟器皿!」拿起筋來,相勸戴宗,李逵,自也了些魚,呷幾口湯汁。
李逵並不使筋,便把手去碗裡撈起魚來,和骨頭都嚼了。
宋江一頭忍笑不住,呷了兩口汁,便放下筋不了。
戴宗道:「兄長,一定這魚醃了,不中仁兄。」
宋江道:「便是不才酒後只愛口鮮魚湯,這個魚真是不甚好。」
戴宗應道:「便是小弟也不得;是醃的,不中。」
李逵嚼了自碗裡魚便道:「兩位哥哥都不,我替你們了。」
便伸手去宋江碗裡撈將過來了,又去戴宗碗裡也撈過來了,滴滴點點,淋一桌子汁水。
宋江見李逵把三碗魚湯和骨頭都嚼了,便叫酒保來,分付道:「我這大哥想肚。
你可去大塊肉切二斤來與他,少刻一發算錢還你。」
酒保道:「小人這只賣羊肉,卻沒牛肉。
要肥羊盡有。」
李逵聽了,便把魚汁劈臉潑將去,淋那酒保一身。
戴宗喝道:「你又做甚麼!」李逵應道:「叵耐這廝無禮,欺負我隻牛肉,不賣羊肉與我!」,酒保道:「小人問一聲,也不多話。」
宋江道: 「你去只顧切來,我自還錢。
酒保忍氣吞聲,去切了三斤羊肉,做一盤將來放桌子上。
李逵見了,也不便問,大把價來顧;捻指間,把這三斤羊肉都了。
宋江看了道:「壯哉!真好漢也!李逵道:「這宋大哥便知我的鳥意!肉不強似魚?」
戴宗叫酒保來問道:「卻魚湯,家生甚是整齊,魚卻醃了不中;別有甚好鮮魚時,另造些辣湯來,與我這位官人醒酒。」
酒保笑道:「不敢瞞院長說,這魚端的是昨晚的。
今日的活魚還在船內,等魚牙主人不來,未曾敢賣動,因此未有好鮮魚。」
李逵跳起來道:「我自去討兩尾活魚來與哥哥!」戴宗道:「你休去!只央酒保去拿回幾尾來便了。」
李逵道:「船上打魚的不敢不與我。
直得甚麼!」戴宗攔當不住,李逵一直去了。
戴宗對宋江說道:「兄長休怪。
小弟引這人來相會,全沒些個體面,羞辱殺人!」宋江道:「他生性*是恁的,如何教他改得?我倒敬他真實不假。」
兩個自在琵亭上笑語說話取樂。
卻說李逵走到江邊看時,見那漁船一字排著,約有*十隻,都纜繫在綠楊樹下;船上漁人,有斜枕著船梢睡的,有在船頭上結網的,也有在水裡洗浴的。
此時正是五月半天氣,一輪紅日將及沉西,不見主人來開艙賣魚。
李逵走到船邊,喝一聲道:「你們船上活魚,把兩尾來與我!」那漁人應道:「我們等不見漁牙主人來,不敢開艙。
你看那行販都在岸上坐地。」
李逵道:「等甚麼鳥主人!先把兩尾魚來與我!」那漁人又答道:「紙也未曾燒,如何政開艙!那裡先拿魚與你?」
李逵見他眾人不肯拿魚,便跳上一隻船去。
漁人那裡攔當得住李逵不省得船上的事,只顧便把竹篾來拔。
漁人在岸上,只叫得「罷了!」李逵伸手去板底下一絞摸時,那裡有一個魚在裡面。
原枇那大江裡魚船,船尾開半截大孔放江水出入,養著活魚;卻把竹笆篾攔住,以此船艙裡活水往來,養放活魚,因此,江州有好鮮魚。
這李逵不省得,倒先把竹笆篾提起了,將那一艙活魚都走了。
李逵又跳過那邊船上去拔那竹篾。
那七八十漁人都奔上船,把竹篙來打李逵。
李逵大怒,焦躁起來,便脫一下布衫,裡面單繫著一條基子布手巾兒;見那亂竹篙打來,兩隻手一架,早搶了五六條在手裡,一似扭蔥,般都扭斷了。
漁人看見,盡一驚,卻都去解了纜,把船撐開去了。
李逵忿怒,赤條條地,拿了截折竹篙,上岸來趕打,行販都亂紛紛地挑了擔走。
正熱鬧裡,只見一個人從小路裡走出來。
眾人看,叫道:「主人來了!這黑大漢在此搶魚,都趕散了漁船!」那人道:「甚麼黑大漢,敢如此無禮?」
眾人把手指道: 「攪亂老爺的道路!」李逵看那人時,六尺五六身材,三十二三年紀,三柳掩口黑髯;頭上裡頂青紗萬字巾,掩映著穿心紅一點須兒,上穿一領白布衫,腰繫一條絹搭膊,下面青白裊腳多耳麻鞋,手裡提條行秤。
那人正來賣魚,見了李逵在那裡橫七豎八打人便把秤遞與行販接了,趕上前來,大喝道:「你這廝要打誰?」
李逵不回話,輪過竹篙,卻望那人便打。
那人搶入去,早奪了竹篙。
李逵便一把揪住那人頭髮。
那人便奔他下三面,要跌李逵,怎敵得李逵的牛般氣力,直搶將開去,不能彀攏身。
那人便望肋下擢得幾拳。
李逵那裡著在意裡。
那人又飛起腳來踢,被李逵直把頭按將下去,提起鐵般大小拳頭,去那人脊樑上擂鼓也似打。
那人怎生掙扎。
李逵正打哩,一個人在衲後劈腰抱住,一個人便來幫住手,喝道:「使不得!使不得!」待李逵回頭看時,卻是宋江,戴宗。
李逵便放了手。
那人略得脫身,一道煙走了。
戴宗埋冤李逵說:「我教你休來討魚,又在這裡和人打!倘或一拳打死了人,你不去償命坐牢?」
李逵應道:「你怕我連累你?我自死了一個,我自去承當!」宋江便道:「兄弟,休要論口,拿了布衫,且去酒。」
李逵向那柳樹根頭拾起布衫,搭在肥膊上,跟了宋江,戴宗便走,行不得十數步,只聽得背後有人叫罵道:「黑殺才!今番要和你見個輸嬴!」李逵回轉頭來看時,便是那人脫得赤條條地,匾紮起一條水棍兒,露出一身雪練也似白肉;頭上除了巾幘,顯出那個穿心一點紅俏須兒來;在江邊,獨自一個把竹篙撐著一隻漁船,趕將來,口裡大罵道:「千刀萬剮的黑殺才!老爺怕你的不算好漢!走的不是漢子!」李逵聽了大怒,吼了一聲,撇了布衫,搶轉身來。
那人便把船略攏來湊在岸邊,一手把竹篙點定了船,口裡大罵著。
李逵也罵道:「好漢便上岸來!」那人把竹篙去李逵腿上便搠;撩一撥得李逵火起,托地跳在船上。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只要誘得李逵上船,便把竹篙望岸邊一點,只腳一蹬,那只漁船,箭也似投江心裡去了。
李逵雖然也識得水,苦不甚高,當時慌了手腳。
那人更不叫罵,撇了竹篙,叫一聲「你來!今番和你定要見個輸嬴!」便把李逵搭膊拿住,口裡說道:「且不和你打,先教你些水!」兩隻腳把船隻一晃,船底朝天,英雄落水兩個好漢撲通地都翻觔斗撞下江裡去。
宋江,戴宗,急趕至岸邊,那隻船已翻在江裡。
兩個只在岸上叫苦。
江岸邊早擁上三五百人在柳-陰-底下看;都道:「這黑大漢今番卻著道兒!便掙扎得性*命.也了一肚皮水!」宋江,戴宗,在岸邊看時,只見江面開處,那人把李逵提將起來,又淹將下去;兩個正在江心裡面,清波碧浪中間;一個顯渾身黑肉,一個露遍體霜膚;兩個打做一一團一,絞做一塊。
江岸上那三五百人沒一個不喝采。
當時宋江戴宗,看見李逵被那人在水裡揪住,浸得眼白,又提起來,又納下去,老大虧,便叫戴宗央人去救。
戴宗問眾人道:「這白大漢是誰?」
有認得的說道:「這個好漢便是本處賣魚主人,喚做張順。」
宋江聽得,猛省道:「莫不是綽號浪裡白條的張順?」
眾人道:「正是,正是」宋江對戴宗說道:「我有他哥哥張棋的家書在營裡。」
戴宗聽了,便向岸邊高叫道:「張二哥不要動手!有你令兄張橫家書在此!這黑大漢是俺們兄弟,你且饒了他,上岸來說話!」張順在江心裡,見是戴宗叫他,卻時常認得,便放了李逵,赴剽岸邊,爬上岸來,看著戴宗,唱個喏,道:「院長,休怪小人無禮。」
戴宗道:「足下可看我面,且去救了我這兄弟上來,卻教你相會一個人。」
張順再跳下水裡,赴將開去。
李逵正在江裡探頭探腦假掙扎赴水。
張順早赴到分際,帶住了李逵一隻手,自把兩條腿踏著水浪,如行平地;那水不過他肚皮,淹著臍下;擺了一隻手,直托李逵上岸來。
江邊的人個個喝采。
宋江看得呆了半晌。
張順,李逵,都到岸上。
李逵喘做一一團一,口裡只吐白水。
戴宗道:「且都請你們到琵琶亭上說話。」
張順討了布衫穿著,李逵也穿了布衫。
四個人再到琵琶亭上來。
戴宗便對張順道:「二哥,你認得我麼?」
張順道:「小人自識得院長,只是無緣不曾拜會。」
戴宗指著李逵問張順道:「足下日常曾認得他麼?今日倒衝撞了你。」
張順道:「小人如何不認得李大哥,只是不曾交手。」
李逵道:「你也淹得我彀了!」張順道:「你也打得我好了!」戴宗道:「你兩個今番做個至交的弟兄。
常言道: 「不打不成相識。」
」李逵道:「你路上休撞著我!」張順道:「我只在水裡等你便了!」四人都笑起來。
大家唱個無禮喏。
戴宗指著宋江對張順道:「二哥,你曾認得這位兄長麼?」
張順看了道:「小人卻不認得。
這裡亦不曾見。」
李逵跳起身來道:「這哥哥便是黑宋江!」張順道:「莫非是山東及時雨鄆城宋押司?」
戴宗道:「正是公明哥哥。」
張順納頭便拜道:「久聞大名,不想今日得會!多聽的江湖上來往的人說兄長清德,扶危濟困,使義疏財。」
宋江答道:「量小可何足道哉。
前日來時,揭陽嶺下混江龍李俊家裡住了幾日;後在潯陽江,因穆弘相會,得遇令兄張橫,修了一封家書,寄來與足下,放在營內,不曾帶得來。
今日便和戴院長並李大哥來這裡琵琶亭二杯,就觀江景。
宋江偶然酒後量些鮮魚湯醒酒,怎當得他定要來討魚。
我兩個阻他不住,只聽得江邊發喊熱鬧;叫酒保看時,說道是黑大漢和人打。
我兩個急急走來勸解,不想卻與壯士相會。
今日宋江朝得遇三位豪傑,豈非天幸!且請同坐,再酌三杯。」
再喚酒保重整杯盤,再備餚饌。
張順道:「既然哥哥要好鮮魚,兄弟去取幾尾來,」宋江道:「最好。」
李逵道:「我和你去討。」
戴宗喝道:「來了!你還得水不快活?」
張順笑將起來,綰了李逵手,說道:「我今番和你去討魚,看別人怎地。」
兩個下琵琶亭來。
到得江邊,張順略哨一聲,只見江上漁船都撐攏來到岸邊,張順問道:「那個船裡有金色*鯉魚?」
只見這個應道:「我船上來!」那個應道:「我船裡有!」一霎時,卻湊攏十數尾金色*鯉魚來。
張順選了四尾大的,折柳條穿了,先教李逵將來亭上整理。
張順自點了行販,分付了小牙子把秤賣魚;張順卻自來琵琶亭上陪侍宋江。
宋江謝道:「何須許多?但賜一尾彀了。」
張順答道: 「些小微物,何足掛齒。
兄長食不時,將回行館做下飯。」
兩個序齒坐了。
李逵道自家年長,坐了第三位。
張順坐第四位。
再叫酒保討兩樽「玉春」上色*酒來,並些海鮮晏酒果品之類。
張順分付酒保把一尾魚做辣湯;用酒蒸一尾,叫酒保切。
四人飲酒中間,各敘胸中之事。
正說得入耳,只見一個女娘,年方二八,穿一身紗衣,來到跟前,深深的道了四個萬福,頓開喉音便唱。
李逵正待要賣弄胸中許多豪傑事務,卻被他唱起來一攪,三個且都聽唱,打斷了他的話頭。
李逵怒從心起,跳起身來,把兩個指頭去那女娘額上一點。
那女娘大叫一聲,驀然倒地。
眾人近前看時,只見那女娘桃腮似土,檀口無言。
那酒店主人一發向前攔住四人,要去經官告理。
正是:憐香惜玉無情緒,煮鶴焚琴惹是非。
畢竟宋江等四人在酒店裡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四大文學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