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第60:吳用智賺玉麒麟 張順夜鬧金沙渡
話說這龍華寺和尚說出三絕玉麒麟盧俊義名字與宋江。
吳用道:「小生憑三寸不爛之舌,直往北京說盧俊義上山,如探囊取物,手到拈來;只是少一個奇形怪狀的伴當和我同去。
」說猶未了,只見黑旋風李逵高聲叫道:「軍師哥哥,小弟與你走一遭!」宋江喝道:「兄弟,你這性*子怎去得?」李逵道:「別遭,你道我生得醜,嫌我,不要我去。
」宋江道:「不是嫌你;如今大名府做公的極多,倘或被人看破,枉送了你的性*命。
」李逵叫道:「不妨!我不去也料別人中得軍師的意!」吳用道:「你若依得我三件事,便帶你去;若依不得,只在寨中坐地。
」李逵道:「莫說三件,便是三十件,也依你!」吳用道:「第一件,你的酒性*如烈火,自今日去便斷了酒,回來你卻開;第二件,於路上做道童打扮,隨著我,我但叫你,不要違拗;第三件,最難,你從明日開始,並不要說話,只做啞子一般:依得這三件,便帶你去。
」李逵道:「不吃酒,做道童,都依得;閉著這個嘴不說話,卻是憋殺我!」吳用道:「你若開口,便惹出事來。
」李逵道:「也容易,我只口裡銜著一文銅錢便了!」眾頭領都笑。
那裡勸得住?當日忠義堂上做筵席送路,至晚各自去歇息。
次日清早,吳用收拾了一包行李,教李逵打扮做道童,挑擔下山。
宋江與眾頭領都在金沙灘送行,再三付吩吳用小心在意,休教李逵有失。
吳用,李逵別了眾人下山。
宋江等回寨。
且說吳用,李逵二人往北京去,行了四五日路程,每日天晚投店安歇,平明打火上路。
於路上,吳用被李逵嘔得苦。
行了幾,趕到北京城外店肆裡歇下。
當晚李逵去廚下做飯,一拳打得店小二吐血。
小二哥來房裡告訴吳用道:「你家啞道童忒狠;小人燒火遲了些,就打得小二吐血!」吳用慌忙與他陪話,把十數貫錢與他將息,自埋怨李逵,不在話下。
過了一一夜,次日天明起來,安排些飯食吃了,吳用喚李逵入房一中分付道:「你這廝苦死要來,一路嘔死我也!今日入城,不是耍處,你休送了我性*命!」李逵道:「我難道不省得?」吳用道:「我再和你打個暗號:若是我把頭來一搖時,你便不可動彈。
」李逵應承了。
兩個就店裡打扮入城:吳用戴一頂烏紗抹眉頭巾,穿一領皂沿邊白絹道服,系一條雜彩公絛,著一雙方頭青布履,手裡拿一副滲金熟銅鈴杵;李逵戧幾根蓬鬆黃發,綰兩枚渾骨丫髻,穿一領布短褐袍,勒一條雜色*短鬚絛,穿一隻蹬山透士靴,擔一條過頭木拐榛,挑著個紙招兒,上寫著『講命談天,卦金一兩。
』兩個打扮了,鎖上房門,離了店肆,望北京城南門來。
此時天下各處盜賊生發,各州府縣俱有軍馬守把。
此處北京是河北第一個去處,更兼又是梁中書統領大軍鎮守,如何不擺得整齊?且說吳用,李逵兩個,搖搖擺擺,卻好來到城門下。
守門的約有四十五軍士,簇捧著一個把門的官人在那裡坐定。
吳用向前施禮。
軍士問道:「秀才那裡來?」吳用道:「小生姓張,名用。
這個道童姓李。
江湖上賣卦營生,今來大郡與人講命。
」身邊取出假文引,教軍士看了。
眾人道:「這個道童的鳥眼像賊一般看人!」李逵聽得,正待要發作;吳用慌忙把頭來搖,李逵便低了頭。
吳用向前把門軍士陪話道:「小生一言難盡!這個道童,又聾又啞,只有一分蠻氣力;卻是家生的孩兒,沒奈何帶他出來。
這廝不省人事,望乞恕罪!」辭了便行。
李逵跟在背後,腳高步低,望市心裡來。
吳用手中搖鈴杵,口裡念著口號道:「甘羅發早子牙遲,彭祖,顏回壽不齊:范丹貧窮石崇富:八字生來各有時。
此乃時也,運也,命也。
知生知死,知貴知賤。
若要問前程,先賜銀一兩。
」說罷,又搖鈴杵。
北京城內小兒,約有五六十個,跟著看了笑。
卻好轉到盧員外解庫門首,一頭搖頭,一頭唱著,去了復又回來,小兒們哄動越多了。
盧員外正在解庫前廳前坐地,看著那一班主管收解,只聽街上喧鬧,喚當值的問道:「如何街上熱鬧?」當值的報覆道:「員外,端的好笑!街上一個別處來的算命先生在街上賣卦,要銀一兩算一命,誰人捨得?後頭一個跟的道童且是生慘瀨,走又走得沒樣範,小的們跟定了笑。
」盧俊義:「既出大言,必有廣學。
當值的,與我請他來。
」當值的慌忙去叫道:「先生,員外有請。
」吳用道:「是那個員外請我?」當值的道:「盧員外相請。
」吳用便與道童跟著轉來,揭起簾子,入到廳前,教李逵只在鵝項椅上坐定等候。
吳用轉過前來向盧員外施禮。
盧俊義欠身答著,問道:「先生貴鄉何處,尊姓高名?」吳用答道:「小生姓張,名用,別號天口:祖貫山東人氏。
能算皇極先天神數,知人生死貴賤。
卦金白銀一兩,方才排算。
」盧俊義請入後堂小閣兒裡,分賓坐定;茶湯已罷,叫當值的取過白銀一兩,奉作命金。
「煩先生看賤造則個。
」吳用道:「請貴庚月日下算。
」盧俊義道:「先生,君子問災不問福;不必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下行藏。
在下今年三十二歲。
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時。
」吳用取出一把鐵算子來,搭了一回,拿起算子一拍,大叫一聲『怪哉!』盧俊義失驚問道:「賤造主何吉凶?」吳用道:「員外必當見怪。
豈可直言!」盧俊義道:「正要先生與迷人指路,但說不妨。
」吳用道:「員外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傢俬不能保守,死於刀劍之下。
」盧俊義笑道:「先生差矣。
盧某生於北京,長在豪富;祖宗無犯法之男,親族無再婚之女;更兼俊義作事講慎,非理不為,非財不取:如何能有血光之災?」吳用改容變色*,急取原銀付還,起身便走,嗟歎而言:「天下原來都要阿諛諂妄!罷!罷!分明指與平川路,卻把忠言當惡言。
小生告退。
」盧俊義道:「先生息怒;盧某偶然戲言,願得終聽指教。
」吳用道:從來直言,原不易信。
盧俊義道:盧某專聽,願勿隱匿。
吳用道:員外貴造,一切都行好運;獨「今年時犯歲星,正交惡限;恰在百日之內,要見身首異處。
此乃生來分定,不可逃也。
」盧俊義道:「可以迴避否?」吳用再把鐵算子搭了一回,沉吟自語,道:「只除非去東南方巽地一千里之外,可以免此大難;然亦還有驚恐,卻不得大體。
」盧俊義道:「若是免得此難,當以厚報。
」吳用道:「貴造有四句卦歌,小生說與員外寫於壁上;日後應驗,方知小生妙處。
」盧俊義叫取筆硯來,便去白壁上平頭自寫。
吳用口歌四句道:盧花灘上有扁舟,俊傑黃昏獨自游。
義到盡頭原是命,反躬逃難必無憂。
當時盧俊義寫罷,吳用收拾算子,作揖便行。
盧俊義留道:「先生少坐,過午了去。
」吳用答道:「多蒙員外厚意,小生恐誤賣卦,改日有處拜會。
」一抽一身便起。
盧俊義送到門首。
李逵拿了棒,走出門外。
吳學究別了盧俊義,引了李逵,逕出城來;回到店中,算還房宿飯錢,收拾行李,包裹,李逵挑出卦牌。
出離店肆,對李逵說道:「大事了也!我們星夜趕回山寨,安排迎接盧員外去。
他早晚便來也!」且不說吳用,李逵還寨。
卻說盧俊義自送吳用出門之後,每日傍晚立在廳前,獨自個看著天,忽忽不樂;亦有時自語自言,正不知甚麼意思。
這一日卻耐不得,便叫當值的去喚眾主管商議事務。
少刻,都到。
那一個為頭管傢俬的主管,姓李,名固。
這李固原是東京人,因來北京投奔相識不著,凍倒在盧員外門前,盧員外救了他性*命,養在家中;因見他勤謹,寫得算得,教他管顧家間事務;五年之內,直抬舉他做了都管,一應裡外傢俬都在他身上;手下管著四五十個行管干;一家內外都稱他做李都管。
當日大小管事之人都隨李固來堂前聲喏。
盧員外看了一遭,便道:「怎生不見我那一個人?」說猶未了,階前走過一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紀;三牙掩口髭鬚,十分腰細膀闊,戴一頂木瓜心攢頭巾,穿一領銀絲紗一團一領白衫,系一條蜘蛛斑紅線壓腰,著一雙土黃皮油膀夾靴;腦後一對挨獸金環,鬢畔斜簪四季花朵。
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雙亡,盧員外家中養得他大。
為見他一身雪練也似白肉,盧員外叫一個高手匠人與他卻了這身遍體花繡,卻似玉亭柱上鋪著阮翠。
若賽錦體,由你是誰,都輸與他。
不止一身好花繡,更兼吹得彈得,唱得舞得,拆白道字,頂真續麻,無有不能,無有不會;亦是說得諸路鄉談,省得諸行百藝的市語。
更且一身本事,無人比得,拿著一張川一弩一,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並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間入城,少殺也有百十蟲蟻。
若賽錦標社,那裡利物管取都是他的。
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頭知尾。
本身姓燕,排行第一,官名單諱個青字。
北京城裡人口順,都叫他做浪子燕青。
原來他卻是盧員外一個心腹之人,也上廳聲喏了,做兩行立住:李固主在左邊。
燕青立在右邊。
盧俊義開言道:「我夜來算了一命,道我有百日血光之災,只除非出去東南上一千里之外躲逃。
因想東南方有個去處,是泰安州,那裡有東嶽泰山,天齊仁聖帝金殿,管天下人民生死災厄。
我一者,去那裡燒炷香,消災滅罪;二者,躲過這場災晦;三者做些買賣,觀看外方景致。
李固,你與我覓十輛太平車子,裝十輛山東貨物,你就收拾行李,跟我去走一遭。
燕青小乙看管家庫房鑰匙,只今日便與李固交割。
我三日之內便要起身。
」李固道:「主人誤矣。
常言道:『賣卜賣卦,轉回說話。
』休聽那算命的胡言亂語,只在家中,怕做甚麼?」盧俊義道:「我命中注定了。
你休逆我。
若有災來,悔卻晚矣。
」燕青道:「主人在上,須聽小乙愚言:這一條路,去山東泰安州,正打梁山泊邊過。
近年泊內是宋江一夥強人在那裡打家劫舍,官兵捕盜,近他不得。
主人要去燒香,等太平了去。
休言夜來那個算命的胡講。
倒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裝-陰-陽人來煽惑主人。
小乙可惜夜來不在家裡;若在家時,三言兩語,盤倒那先生,倒敢有場好笑!」盧俊義道:「你們不要胡說,誰人敢來賺我!梁山泊那夥賊男一女打甚麼緊!我看他如何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學成武藝顯揚於天下,也算個男子大丈夫!」說猶未了,屏風背後,走出娘子賈氏來,也勸道:「丈夫,我聽你說多時了。
自古道:出外一里,不如屋裡。
休聽那算命的胡說,撇下海闊一個家業,耽驚受怕,去虎穴龍潭做買賣。
你且只在家裡收拾別室,清心寡慾,高居靜坐,自然無事。
」盧俊義道:「你婦人家省得甚麼!我既主意定了,你都不得多言多語。
」燕青又道:「小人靠主人福蔭,學得些個棒法在身。
不是小乙說嘴,幫著主人去走一遭,路上便有些個草寇出來,小人也敢發落得三五十個開去。
留下李都管看家,小人伏侍主人走一遭。
」盧俊義道:「便是我買賣上不省得,要帶李固去;他須省得,便替一我大半氣力;因此留你在看守。
自有別人管帳,只教你做個樁主。
」李固道:「小人近日有些腳氣的症候,十分走不得多路。
」盧俊義聽了,大怒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我要你跟我去走一遭,你便有許多推故!若是那一個再阻我的,教他知我拳頭的滋味!」李固嚇得只看娘子,娘子便漾漾地走進去,燕青亦更不用說。
眾人散了,李固只得忍氣吞聲,自去安排行李,討了十輛太平車子,喚了十個腳夫,四五十拽頭口,把行李裝上車子,行貨拴縛完備。
盧俊義自去結束。
第三日燒了神福,給散了家中大男小女,一個個都分付了,當晚先叫李固吊兩個當值的盡收拾了出城。
李固去了。
娘子看了車仗,流淚而入。
次日五更,盧俊義起來,沐浴罷,更換一身新衣服,吃了早膳,取出器械,到後堂裡辭別了祖先香火;臨時出門上路,分付娘子:「好生看家,多便三個月,少只四五十日便回。
」賈氏道:「丈夫路上小心,頻寄書信回來!」說罷,燕青流淚拜別。
盧俊義分付道:「小乙在家,凡事向前,不可以出去三瓦兩捨打哄。
」燕青道:「主人如此出行,小乙怎敢怠慢?」盧俊義提了棍棒,出到城外。
李固接著。
盧俊義道:「你引兩個伴當先去。
但有乾淨客店,先做下飯等候:車仗腳夫,到來便吃,省得耽擱了路程。
」李固也提條桿棒,先和兩個伴當去了。
盧俊義和數個當值的,隨後押著車仗行;但見途中山明水秀,路闊坡平,心中歡喜道:「我若是在家,那裡見這般景致!」行了四十餘里,李固接著主人;吃點心中飯罷,李固又先去了。
再行四五十里,到客店裡,李固接著車仗人馬宿食。
盧俊義來到店房內,倚了棍棒,掛了氈笠兒,解下腰刀,換了鞋襪宿食,皆不必說。
次日清早起來,打火做飯,眾人吃了,收拾車輛頭口,上路又行。
自此在路夜宿曉行,已經數日,來到一個客店裡宿食。
天明要行,只見店小二哥對盧俊義說道:「好教官人得知:離小人店不得二十里路,正打梁山泊邊口子前過去。
山上未公明大王,雖然不害來往客人,官人須是悄悄過去,休得大驚小怪。
」盧俊義聽了道:「原來如此。
」便叫當值的取下衣箱,打開鎖,去裡面提出一個包,包內取出四面白絹旗;問小二哥了四竹竿,每一枝縛起一面旗來,每面栲栳大小七個字,寫道:『慷慨北京盧俊義,金裝玉匣來探地。
太平車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貨去!』李固,當值的,腳夫,店小二,看了,一齊叫起苦來。
店小二問道:「官人莫不和山上宋大王是親麼?」盧俊義道:「我自是北京財主,卻和這賊們有甚麼親!我特地要來捉宋江這廝!」小二哥道:「官人低聲些!不要連累小人!不是要處!你便有一萬人馬,也近他不得!」盧俊義道:「放屁!你這廝們都合那賊人做一路!」店小二掩耳不迭。
眾腳夫都癡呆了。
李固和當值的跪在地下告道:「主人,可憐見眾人,留了這條性*命回鄉去,強似做羅天大醮!」盧俊義喝道:「你省得甚麼!這等燕雀,安敢和鴻鵠廝拼?我思量平生學得一身本事,不曾逢著買主!今日幸然逢此機會,不就這裡發賣,更待何時?我那車子上叉袋裡不是貨物,卻是準備下袋熟麻索!倘若這賊們當死合亡,撞在我手裡,一朴刀一個砍翻,你們眾人與我便縛在車子裡!貨物撇了不打緊,且收拾車子裝賊;把這賊首解上京師,請功受賞,方表我平生之志。
若你們一個不肯去的,只就這裡把你們先殺瞭解!」前面擺四輛車子,上插了四把絹旗;後面六輛車子,隨後了行。
那李固和眾人,哭哭啼啼,只得依他。
盧俊義取出朴刀,裝在桿棒上,三個丫兒扣牢了,趕著車子奔梁山泊路上來。
眾人見了崎嶇山路,行一步怕一步。
盧俊義只顧趕著要行。
從清早起來,行到已牌時分,遠遠地望見一座大林,有千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樹。
卻好行到林子邊,只聽得一聲呼哨響,嚇得李固和兩個當值的沒躲處。
盧俊義教把車仗押在一邊。
車伕眾人都躲在車子下叫苦。
盧俊義喝道:「我若搠翻,你們與我便縛!」說猶未了,只見林子邊走四五百小嘍囉來;聽得後面鑼聲響處,又有四五百小嘍囉截住後路,林子裡一聲炮響,托地跳出一籌好漢,手搭雙斧,厲聲高叫:「盧員外!認得啞道童麼?」盧俊義猛省,喝道:「我時常有心要來拿你這夥強盜,今日特地到此!快教宋江下山投拜!倘或執迷,我片時間教你人人皆死,個個不留!」李逵大笑道:「員外,你今日被俺軍師算定了命,快來坐把交椅!」盧俊義大怒,著手中朴刀來斗李逵。
李逵輪起雙斧來迎。
兩個鬥不到三合,李逵托地跳出圈子外來。
轉過身望林子裡便走。
盧俊義著朴刀隨後趕去。
李逵在林木叢中東閃西躲,引得盧俊義性*發,破一步,搶入林來。
李逵飛奔亂松林中去了。
盧俊義趕過林子這裡,一個人也不見了;卻待回身,只聽得松林傍轉出一夥人來,一個人高聲大叫:「員外不要走!難得到此,認認酒家去!」盧俊義看時,卻是一個胖大和尚,身穿直裰,倒提鐵禪杖。
盧俊義喝道:「你是那裡來的和尚?」魯智深大笑道:「酒家便是花一和尚魯智深!今奉軍將令,著俺來迎接員外避難!」盧俊義焦躁,大罵:「禿驢敢如此無禮!」著朴刀,直取魯智深。
魯智深輪起鐵禪杖來迎。
兩個鬥不到三合,魯智深撥一開朴刀,回身便走。
盧俊義趕將去。
正趕之間,嘍囉裡走出行者武松,輪兩口戒刀,直奔將來叫道:「員外!只隨我去,不到得有血光之分!」盧俊義不趕智深,逕取武松。
又不到三合,武松拔步便走。
盧俊義哈哈大笑道:「我不趕你!你這廝們何足道哉!」說猶未了,只見山坡下一個人在那裡叫道:「盧員外,你不要誇口!豈不聞人怕落蕩,鐵怕落爐?軍師定下計策,猶如落地定了八字。
你待走那裡去?」盧俊義喝道:「你這廝是誰?」那人笑道:「小可只是赤髮鬼劉唐。
」盧俊義罵道:「草賊休走!」手中朴刀,直取劉唐。
方才鬥得三合,剌斜裡一個人一大叫道:「員外,沒遮攔穆弘在此!」當時劉唐穆弘兩個,兩條朴刀,雙鬥盧俊義。
正斗之間,不到三合,只聽得背後腳步響。
盧俊義喝聲『著』劉唐,穆弘跳退數步。
盧俊義急轉身看背後那人時,卻是撲天李應。
三個頭領,丁字腳圍定。
盧俊義全然不慌,越鬥越健,正好步鬥,只聽得山頂一聲鑼響,三個頭領,各自賣個破綻,一齊拔步走了。
盧俊義此時也自一身臭汗,不去趕他;卻出林子外來尋車仗人伴時,十輛車子,人件頭口,都不見了。
盧俊義便向高阜處四下裡打一望,只見遠遠地山坡下一夥小嘍囉把車仗頭口趕在前面;將李固一千人,連連串串,縛在後面;鳴鑼擂鼓,解投松樹那邊去。
盧俊義望見,心頭火熾,鼻裡煙生,提著朴刀,直趕將去。
約莫離山坡不遠,只見兩籌好漢喝一聲道:「那裡去!」一個是美髯公朱仝,一個是插翅虎雷橫。
盧俊義見了,高聲罵道:「你這夥草賊!好好把車仗人馬還我!」朱仝手捻長髯大笑道:「盧員外,你還恁地不曉事件!我常聽俺軍師說:『一盤星辰,只有飛來,沒有飛去。
』事已如此,不如坐把交椅。
」盧俊義聽了大怒,挺一起朴刀,直奔二人。
朱仝,雷橫各將兵器相迎。
鬥不到三合,兩個回身便走。
盧俊義尋思道:「須是趕翻一個,卻才討得車仗!」捨著性*命,趕轉山坡,兩個好漢都不見了,只聽得山頂上擊鼓吹笛;仰面看時,風刮起那面杏黃旗來,上面繡著『替天行道』四字;轉過來打一望,望見紅羅銷金傘下蓋著宋江,左有吳用,右有公孫勝。
一行部從六七十人,一齊聲喏道:「員外,且喜無恙!」盧俊義見了越怒,指名叫罵。
山上吳用勸道:「員外,且請息怒。
宋公明久慕威名,特令吳某親詣門牆,迎員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請休見外。
」盧俊義大罵:「無端草賊,怎敢賺我!」宋江背後轉過小李廣花榮,拈弓取箭,看著盧俊義,喝道:「盧員外休要逞能,先教你看花榮神箭!」說猶未了,颼地一箭,正射落盧俊義頭上氈笠兒的紅纓,吃了一驚,回身便走。
山上鼓聲震地,只見霹靂火秦明,豹子頭林沖,引一彪軍馬,搖旗吶喊,從東山邊殺出來;又見雙鞭將呼延灼,金一槍一手徐寧,也領一彪軍馬,搖旗吶喊,從山西邊殺出來;嚇得盧俊義走頭沒路。
看看天又晚,腳又痛,肚又饑,正是慌不擇路,望山僻小徑只顧走。
約莫黃昏時分,平煙如水,蠻霧沉山;月少星多,不分叢莽。
看看走到一處,不是盡頭,須是地盡處。
抬頭一望,但見滿目蘆花,浩浩大水。
盧俊義立住腳,仰天長歎道:「是我不聽人言,今日果有此禍!」正煩惱間,只見蘆葦裡面一個漁人,搖著一隻小船出來。
那漁人倚定小船叫道:「客官好大膽!這是梁山泊出沒的去處,半夜三更,怎地來到這裡!」盧俊義道:「便是我迷蹤失路,尋不著宿頭。
你救我則個!」漁人道:「此間大寬轉有一個市井,卻用走三十餘里向開路程;更兼路雜,最是難認;若是水路去時,只有三五里遠近。
你拾得十貫錢與我,我便把船載你過去。
」盧俊義道:「你若渡得我過去,尋得市井客店,我多與你些銀兩!」那漁人搖船傍岸,扶盧俊義下船,把鐵篙撐開。
約行三五里水面,只聽得前面蘆葦叢中櫓聲響,一隻小船飛也似來;船上有兩個人:前面一個赤條條拿著一條木篙,後面的人橫定篙,口裡唱著山歌道:英雄不會讀書,只合梁山泊裡居。
準備窩弓收猛虎,安排香餌釣鰲魚!盧俊義聽得,吃弓一驚,不敢做聲。
又聽得左邊蘆葦叢中,也是兩個人搖一隻小船出來:後面的搖著櫓,有咿啞之一聲;前面的橫定篙,口裡也唱山道歌:雖然我是潑皮身,殺賊原來不殺人。
手拍胸前青豹子,眼船裡玉麒麟。
盧俊義聽了,只叫得苦。
只見當中一隻小船,飛也似搖將來,船頭上立著一個人,倒提鐵鑽木篙,口裡亦唱著山砍道:蘆花灘上有扁舟,俊傑黃昏獨自游。
義到盡頭原是命,反躬逃難必無憂。
砍罷,三隻船一齊唱喏:中間是阮小二,左邊是阮小五,右邊是阮小七。
那三隻小船一齊撞將來。
盧俊義心內自想又不識水性*,便聲便叫漁人:「快與我攏船近岸!」那漁人哈哈大笑,對盧俊義說道:「上是青天,下是綠水;我生在潯陽江,來上梁山泊;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綽號混江龍李俊的便是!員外還不肯降,枉送了你性*命!」盧俊義大驚,喝一聲:「不是你,便是我!」拿著朴刀,望盧俊義心窩裡搠將來。
李俊見朴刀搠將來,拿定棹牌,一個背拋觔斗,撲搠的翻下水去了。
那隻船滴溜溜在水面轉,朴刀又搠將下去了。
只見船尾一個人從水底下鑽出來,叫一聲:「我是浪裡白條張順!」把手挾住船梢,腳踏戈浪,把船隻一側,船底朝天,英雄落水。
正是:鋪排打鳳撈龍計,坑陷驚天動地,畢竟盧俊義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四大文學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