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第44:楊雄醉罵潘巧雲 石秀智殺裴如海
話說石秀回來,見收過店面,便要辭別出門。
潘公說道:「叔叔且住。
老漢已知叔叔的意了:叔叔兩夜不曾回家,今日回家,見收拾過了傢伙什物,叔叔一定心裡只道不開店了,因此要去。
休說恁地好買賣;便不開店時,也養叔叔在家。
不瞞叔叔說,我這小女先嫁得本府一個王押司,不幸沒了,今得二週年,做些功果與他,因此歇了兩日買賣。
明日請下報恩寺僧人來做功德,就要央叔叔管待則個。
老漢年紀高大,熬不得夜,因此一發和叔叔說和。」
石秀道:「既然丈人恁地時,小人再納定性*過幾時。」
潘公道:「叔叔,今後並不要疑心,只顧隨分且過。」
當時了幾杯酒並些素食,收過不提。
明早,果見道人挑將經擔到來,鋪設壇場,擺放佛像供器,鼓鐘磬,香花燈燭。
廚下一面安排齋食。
楊雄在外邊回家來,分付石秀道:「賢弟,我今夜恨當牢,不得前來,凡事央你支持則個。」
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自然兄弟替你料理。」
楊雄去了。
石秀自在門前管。
此時甫得清清天亮,只見一個年紀小的和尚揭起子入來,深深地與石秀打個問訊。
石秀答禮道:「師父少坐。」
隨背後一個道人挑兩個盒子入來。
石秀便叫:「丈人,有個師父在這裡。」
潘公聽得,從裡面出來。
那小和尚便道:「干爺,如何一向不到敝寺?」
老子道: 「便是開了這些店面,沒工夫出來。」
那和尚便道:「押司週年,無甚罕物相送,些少掛,幾包京棗。」
老子道:「阿也!甚道理教師父壞鈔?」
教:「叔叔,收過了。」
石秀自搬入去,叫點茶出來,門前請和尚。
只見那婦人從樓上下來,不敢十分穿重孝,只是淡輕抹,便問:「叔叔,誰送物事來?」
石秀道:「一個和尚叫丈人做干爺的-送來。」
那婦人便笑道:「是師兄海黎裴如海。
一個老實的和尚。
他是裴家絨線鋪裡小官人,出家在報恩寺中。
因他師父是家裡門徒,結拜我父做干爺,長奴兩歲,因此上,叫他做師兄。
他法名叫做海公,叔叔,晚間你只聽他請佛唸經,有這般好聲音。」
石秀道:「原來恁地。」
自肚裡已瞧科一分了。
那婦人便下樓來見和尚。
石秀背叉著手,隨後跟出來,布裡張看。
只見婦人出到外面,那和尚便起身向前來,合掌深深的打個問訊。
那婦人便道:「甚道理教師兄壞鈔?」
和尚道:「賢妹,些少微物,不足掛齒。」
那婦人道:「師兄何故這般說?出家人的物事,怎的消受得!」和尚道:「敝寺新造水陸堂了,要來請賢妹隨喜,只恐節級見怪。」
那婦人道:「家下拙夫也不恁地計較。
我娘死時,亦曾許下血盆願心,早晚也要來寺裡相煩還了。」
和尚道:「這是自家的事,如何恁地說。
但是分付如海的事,小僧便去辦來。」
那婦人道:「師兄多與我娘念幾經便好。」
只見裡面丫捧出茶來。
那婦人拿起一盞茶來,把袖子去茶鍾口邊抹一杯,雙手遞與和尚。
那和尚連手接茶,兩隻眼涎瞪瞪的只顧那婦人的眼。
這婦人一雙眼也笑迷迷的只顧這和尚的眼。
人道「色*膽如天。」
不防石秀在布裡一眼張見,早瞧科了二分,道:「 「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幾番見那婆娘常常的只顧對我說些風話,我只以親嫂嫂一般相待。
原來這婆娘倒不是個良人!莫教撞在石秀手裡,敢替楊雄做個出場也不見得!」石秀一想,一發有三分瞧科了,便揭起布,撞將出來。
那賊禿連忙放茶,便道:「大郎請坐。」
這婬*婦便插口道:「這個叔叔便是拙夫新認義的兄弟。」
那賊禿虛心冷氣,連忙問道:「大郎,貴鄉何處?高姓大名?」
石秀道:「我?姓石,名秀!金陵人氏!為要閒管替一人出力,又叫拚命三郎!我是個鹵漢子,禮教不到,和尚休怪!」賊禿連忙道:「不敢,不敢。
小僧去接眾僧來赴道場。」
連忙出門去了。
那婬*婦道:「師兄,早來些個。」
那賊禿連忙走,更不答應。
婬*婦送了賊禿出門,自入裡面去了。
石秀在門前低了頭只顧尋思,其實心中已瞧科四分。
多時,方見行者來點燭燒香,少刻。
這賊禿引領眾僧都來赴道場。
潘公央石秀接著。
相待茶湯已罷,打動鼓,歌詠讚揚。
只見這海黎同一個一般年紀小和尚做黎,搖動鈴杵,發牒請佛,獻齋贊,供諸天護法,監壇主盟,追薦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
只見那婬*婦喬素梳,來到法壇上,手捉香爐拈香禮佛。
那賊禿越逞精神,搖著鈴杵,唱動真言。
那一堂和尚見他兩個並肩摩椅,這等模樣,也都七顛八倒。
證盟已畢,請眾和尚裡面齋。
那賊禿讓在眾僧背後,轉過頭來看著這婬*婦笑。
那婬*婦也掩著口笑。
兩個處處眉來眼去,以目送情。
石秀都瞧科了,足有五分來不快意。
眾僧都坐了齋。
先飲了幾杯素酒,搬出齋來,都下了襯錢。
潘公致了不安,先入去睡了。
少刻,眾僧齋罷,都起身行食去了。
轉過一遭,再入道場。
石秀不快,此時真到六分,只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後了。
那婬*婦一點情一動,那裡顧得防備人看見,便自去支持眾僧,又打了一回鼓友動事,把些茶食果品煎點。
那賊禿著眾僧用心看經,請天王拜懺,設浴召亡,參禮三寶。
追薦到三更時分,眾僧睏倦,那賊禿越逞精神,高聲念誦。
那婬*婦在布下久立,欲熾盛,不覺情一動,便教丫環請海師兄說話。
那賊一頭唸經,一頭趨到婬*婦前面。
這婬*婦扯住賊禿袖子,說道:「師兄,明日來取功德錢時就對爹爹說血盆願心一事,不要忘了。」
賊禿道:「做哥哥的記得。
只說「要還願也還了好」。」
賊禿又道:「你家這個叔叔好生利害!」婬*婦把頭一搖,道:「這個睬他則甚!並不是親骨肉!」賊禿道:「恁地,小僧放心。」
一頭說,一頭就袖子裡捏那婬*婦的手。
婬*婦假意把布來隔。
那賊禿笑了一聲,自出去判斛送亡。
不想石秀在板壁後假睡,正瞧得看,已看到七分了。
當夜五更道場滿散,送佛化紙已了,眾僧作謝回去。
那婬*婦自上樓去睡了。
石秀自尋思了,氣道:「哥哥恁的豪傑,恨撞了這個婬*婦!」忍了一肚皮鳥氣,自去作坊裡睡了。
次日,楊雄回家,俱各不提。
飯後,楊雄又出去了,只見那賊禿又換了一套整整齊齊的僧衣,逕到潘公家來。
那婬*婦聽得是和尚來了,慌忙下樓,出來迎接著,邀入裡面坐地,便叫點茶來。
婬*婦謝道:「夜來多教師兄勞神,功德錢未曾拜納。」
賊禿道:「不足掛齒;小僧夜來所說血盆懺願心這一事,特稟知賢妹:要還時,小僧寺裡見在唸經,只要寫疏一道就是。」
婬*婦便道:「好,好。」
忙叫丫請父請出來商量。
潘公便出來謝道:「老漢打熬不得,夜來甚是有失陪侍。
不想石叔叔又肚疼倒了,無人管待。
是休怪,休怪。」
賊禿道:「干爺正當自在。」
婬*婦便道:「我要替娘還了血懺舊願;師兄說道:明日寺中做好事,就附搭還了。
先教師兄去寺裡唸經,我和你明日飯罷去寺裡,只要證盟懺疏,也是了當一頭事。」
潘公道:「也好。
明日只怕買賣緊,櫃上無人。」
婬*婦道:「放著石叔叔在家照管,怕怎的?」
潘公道:「我兒出口為願,明日只得要去。」
婬*婦就取些銀子做功果錢與賊禿去,「有勞師兄,莫責輕微。
明日准來上剎討素面。」
賊禿道:「謹候拈香。」
收了銀子,便起身謝道:「多承佈施,小僧將去分表眾僧。
來日專等賢妹來證盟。」
那婦人直送和尚到門外去了。
石秀自在作坊裡安歇,起來宰豬趕趁。
是日,楊雄至晚方回,婦人待他了晚飯,洗了手,教潘公對楊雄說道:「我的阿婆臨死時,孩兒許下血盆經懺願心在這報恩寺中。
我明日和孩兒去那裡證盟了便回,說與你知道。」
楊雄道:「大一嫂,你便自說與我,何妨?」
那婦人道:「我對你說,又怕你嗔怪,因此不敢與你說。」
當晚無話,各自歇了。
次自歇了。
次日五更,楊雄起來,自去畫卯,承應官府。
石秀起來自理會做買賣。
只見婬*婦起來梳頭,裡,熏衣裳;洗項,迎兒起來尋香盒,催早飯,潘公起來買紙燭,討轎子。
石秀自一早晨顧買賣,也不來管他。
飯罷,把丫環迎兒也打扮了。
已牌時候,潘公換了一身衣裳,來對石秀道:「相煩叔叔照管門前。
老漢和拙女同去還些願心便回。」
石秀笑道:「小人自當照管。
丈人但照管嫂嫂,多燒些好香,早早來。」
石秀自瞧科八分了。
且說潘公和迎兒跟著轎子,一逕望報恩寺裡來。
說海黎這賊禿單為這婦人,結拜潘公做干爺,只吃楊雄阻滯礙眼,因此不能彀上手,自從和這婦人結拜起,只是眉來眼去送情,示見真實的事。
因這一一夜道場裡,見他十分照有意。
期日約定了,那賊禿磨備劍,整頓精神。
已先在山門下伺候;看見轎子到來,喜不自勝,向前迎接。
潘公道:「甚是有勞和尚。」
那婬*婦人轎來,謝道:「多多有勞師兄。」
賊禿道:「不敢,不敢。
小僧已和眾僧都在水陸堂上。
從五更起來誦經,到如今未曾住歇,只等賢妹來證賢妹來證盟。
是多有功德。」
把這婦人和老子引到水陸堂上,已自先安排下香花燈燭之類,有十數個僧人在彼看經。
那婬*婦都道了萬禮,參禮了三寶。
賊禿引到地藏菩薩面前,證盟懺悔。
通罷疏頭,便化了紙,請眾僧自去齋,著徒弟陪侍。
那賊禿請,干爺和賢妹去小僧房裡拜茶。
一引把這婬*婦引到僧房裡深處,-預先都準備下了-叫一聲「師哥,茶來。」
只見兩個侍者捧出茶來,白雪錠器盞內,朱紅托子,絕細好茶。
罷,放下盞子,「請賢妹裡面坐一坐。」
又引到一個小小閣兒裡。
琴光黑漆春台,掛幾幅名人書畫,小桌兒上焚一爐妙香。
潘公和女兒一台坐了,賊禿對席,迎兒立在側邊。
那婬*婦道:「師兄,端的是好個出家人去處,清、幽、靜、樂。」
賊禿道:「妹一子休笑話;怎生比得貴宅上!」潘公道:「生受了師兄一日,我們回去。」
那賊禿那裡肯,便道:「難得干爺在此,又不是外人。
今日齋食已是賢妹做施主,如何不筋面了去?師哥,快搬來!」說言未了,卻早托兩盤進來,都是日常裡藏下的希奇果子,異樣菜蔬並諸般素饌之物,排一春台。
婬*婦便道:「師兄,何必治酒?反來打攪。」
賊禿笑道:「不成禮教,微表薄情而已。」
師哥將酒來斟在杯中。
賊禿道:「干爺多時不來,試嘗這酒。」
老兒飲罷道:「好酒!端的味重!」賊禿道。
「前日一個施主家傳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幾瓶來與令婿。」
老兒道:「甚道理!」賊禿又勸道:「無物相酬,賢妹娘子,胡亂告飲一杯。」
兩個小師哥兒輪番篩酒。
迎兒也勸了幾杯。
那婬*婦道:「酒住,不去了。」
賊禿道:「難得娘子到此,再告飲一杯。」
潘公叫轎夫入來,各人與他一杯酒。
賊禿道:「干爺不必記掛,小僧都分付了,已著道人邀在外面,自有坐處酒面。
干爺放心,且請開懷多飲幾杯,」原來這賊禿為這個婦人,特地對付這等有力氣的好酒。
潘公央不過,多了兩杯,當不住,醉了。
和尚道:「且扶干爺去上睡一睡。」
和尚叫兩個師哥,只一扶,把這老兒攙在一個冷淨房裡去睡了。
這裡和尚自勸道:「娘子,開懷再飲一杯。」
那婬*婦一者有心,二來酒入情懷,不覺有些朦朦朧朧上來,口裡嘈道:「師兄,你只顧央我酒做甚?」
賊禿低低告道:「只是敬重娘子。」
婬*婦便道:「我酒是罷了賊禿道:「請娘子去小僧房裡看佛牙。」
婬*婦便道:「我正要看佛牙了來。」
這賊禿把那婬*婦一引,引到一處樓上,是那賊禿的臥房,設得十分整齊。
婬*婦看了先自五分歡喜,便道:「你端的好個臥房,乾乾淨淨!」賊禿笑道:「只是少一個娘子。」
那婬*婦也笑道:「你便討一個不得?」
賊禿道:「那裡得這般施主?」
婬*婦道:「你且教我看佛牙則個。」
賊禿道:「你叫迎兒下去了,我便取出來。」
婬*婦便道:「迎兒,你且下去,看老爺醒也未。」
迎兒自下得樓來,去看潘公。
賊禿把樓門關上。
婬*婦笑道: 「師兄,你關我在這裡怎的?」
這賊禿婬*心蕩漾,向前摟住那婬*婦,道:「我把娘子十分愛慕,我為你下了兩年心路;今日難得娘子到此,這個機會作成小僧則個!」婬*婦道:「我的老公不是好惹的,你要騙我。
倘若他得知,不饒你!」賊禿跪下道:「只是娘子可憐見小僧則個!」那婬*婦張著手,說道:「和尚家,倒會纏人!我老大耳刮子打你!」賊禿嘻嘻的笑著,說道:「任從娘子打,只怕娘子閃了手。」
那婬*婦婬*心飛動,便摟起賊禿,道:「我終不成當真打你?」
賊禿便抱住這婬*婦,向前卸衣解一帶,了其心願。
好半日,兩個*方罷。
那賊禿摟住這婬*婦,說道:「你既有心於我,我身死而無怨;只是今日雖然虧你作成了我,只得一霎時的恩愛快活,不能彀終夜歡娛,久後必然害殺小僧。」
那婬*婦便道:「你且不要慌。
我已尋思一條計了;我家的老公個月到有二十來日當牢上宿;我自買了迎兒,教他每日在後門裡伺候,若是夜晚,他一不在家時,便掇一個香桌兒出來,燒夜香為號,你便入來不妨。
只怕五更睡著了,不知省覺,那裡尋得一個報曉的頭陀,買他來後門頭大敲木魚,高聲叫佛,便好出去。
若買得這等一個時,一者得他外面策望,二乃不叫你失了曉。」
賊禿聽了這話,大喜道:「妙哉!你只顧如此行。
我這裡自有個頭陀胡道人。
我自分付他來策望便了。」
婬*婦道:「我不敢留戀長久,恐這們疑忌。
我快回去是得。
你只不要誤約。」
那婬*婦連忙再整雲鬟,重勻粉面,開,開了樓門,便下樓來,教迎兒叫起潘公,慌忙便出僧房來。
轎夫了酒面,已在寺門前伺候。
那賊禿直送那婬*婦到山門外。
那婬*婦作別了,上轎自和潘公,迎兒歸家,不在話下。
說這賊禿自來尋報曉頭陀。
本房原有個胡道,今在寺後退居裡小庵中過活,諸人都叫他做胡頭陀;每日只是起五更來敲木魚報曉,勸人念佛;天明時收掠齋飯。
賊禿喚他來房一中,安排三杯好酒,相待了他,又取些鋃子送與胡道。
胡道起身說道:「弟子無功,怎敢受祿?日常又承師父的恩惠。」
賊禿道:「我自看你是個志誠的人,我早晚出些錢,貼買道度牒剃你為僧。
這些銀子權且將去買衣服穿著。」
原來這賊禿日常時只是教師哥不時送些午齋與胡道;待節下又帶挈他去誦經,得些齋襯錢。
胡道感恩不淺,尋思道:「他今日又與我銀兩,必有用我處;何必等他開口?*磕z胡道便道:「師父但有使令小道處,即當向前。」
賊禿道:「胡道,你既如此好心說時,我不瞞你:所有潘公的女兒要和我來往,約定後門首但有香桌兒在外面時,便是教我來。
我難去那裡踅。
若得你先去看探有無,我可去。
又要煩你五更起來,叫人念佛時,可就來那裡後門頭;看沒人,便把木魚大敲報曉,高聽叫佛,我便出來。」
胡便道:「這個*釵v。」
當時應允了。
其日,先來潘公後門討齋飯。
只見迎兒出來說道:「你這道人如何不來前門討齋飯,在後門裡來?」
那胡道便念起佛來。
裡面這婬*婦聽得了,便出來問道:「你這人莫不是五更報曉的頭陀?」
胡道應道:「小道便是五更報曉的頭陀,教人省睡,晚間宜燒些香,佛天歡喜。」
那婬*婦聽了大喜,便叫迎兒去樓上取一串銅錢來施他。
這頭陀張得迎兒轉背便對婬*婦說道:「小道便是海師父心腹之人,特地使我先來探路。」
婬*婦道:「我已知道了;今夜晚間你可來看,如有香桌兒在外,你可便報與他則個。」
胡道把頭來點著。
迎兒取將銅錢來與胡道去了。
那婬*婦來到樓上,把心腹之事對迎兒說。
奴才但得些小一便宜,如何不隨順了!說楊雄此日正該當牢,未到晚,先來取了鋪蓋去監裡上宿。
這迎兒夜得了些小意兒,巴不到晚,早去安排了香桌兒,黃昏時掇在後門外。
那婦人閃在傍邊伺候。
初更左側,一個人,戴頂頭巾,閃將入來。
迎兒一嚇,道:「誰?」
那人也不答應。
這婬*婦在側邊伸手便扯去他頭巾,露出光頂來,輕輕地罵一聲:「賊禿!倒好見識!」兩個抱摟著上樓去了。
迎兒自來掇過香桌兒,關上了後門,也自去睡了。
他兩個當夜如膠似漆,如糖似蜜,如酥似髓,如魚似水,快活婬*戲了一一夜。
正好睡哩,只聽得咯咯地木魚響,高聲念佛,賊禿和婬*婦一齊驚覺。
那賊禿披衣起來,道:「我去也。
今晚再相會。」
婬*婦道:「今後但有香桌兒在後門外,你便不可負約。
如無香桌兒在後門,你便切不可來。」
賊禿下,婬*婦替他戴上頭巾。
迎兒關了後門,去了。
但是楊雄出去當牢上宿,那賊禿便來。
家中只有這個老兒,未晚先自要睡;迎兒這個丫頭已自做了一了;只要瞞著石秀一個。
那婬*婦婬*發起來,那裡管顧。
這賊禿又知了婦人的滋味,便似攝了魂魄的一般。
這賊禿只待頭陀報了,便離寺來。
那婬*婦專得迎兒做,放他出入。
因此快活往來戲耍,將近一月有餘。
且說石秀每日收拾了店時,自在坊裡歇宿,常有這件事掛心,每日委決不下,又不曾見這賊禿往來。
每日五更睡覺,不時跳將起來料度這件事。
只聽得報曉頭陀直來巷裡敲木魚,高聲叫佛。
石秀是乖覺的人,早瞧了九分,冷地裡,思量道:「這條巷是條死巷。
如何有這頭陀,連日來這裡敲木魚叫佛?」
當是十一月中旬之日,五更時分,石秀正睡不著,只聽得木魚敲響,頭陀直敲入巷裡來,到後門口高聲叫道:「普度眾生救苦救難諸佛菩薩!」石秀聽得叫的蹺蹊,便跳將起來去門縫裡張時,只見一個人,戴頂頭巾,從黑影裡,閃將出來,和頭陀去了;隨後便是迎兒關門。
石秀瞧到十分,恨道:「哥哥如此豪傑,討了這個婬*婦!倒被這婆娘瞞過了,做成這等勾當!」巴得天明,把豬出去門前掛了,賣個早市;飯罷,討了一遭賒錢,日中前後,逕到州衙前來尋楊雄。
好行至州橋邊,正迎見楊雄。
楊雄便問道:「兄弟,那裡去來?」
石秀道:「因討賒錢,就來尋哥哥。」
楊雄道:「我常為官事忙,並不曾和兄弟快活三杯,且來這裡坐一坐。」
楊雄把這石秀引到州橋下一個樓上,揀一處僻靜閣兒裡,兩個坐下,叫酒保取瓶好酒來,安排盤饌海鮮案酒。
二人飲過三杯,楊雄見石秀只低頭尋思。
楊雄是個性*急人,便問道:「兄弟心中有些不樂,莫不家裡有甚言語傷觸你處?」
石秀道:「家中也無有甚話。
兄弟感承哥哥把做親骨肉一般看待,有句話,敢說?」
楊雄道:「兄弟何故今日見外?有的話,但說不妨。」
石秀道:「哥哥每日出來,只顧承當官府,不知背後之事。
這嫂嫂不是良人,兄弟已看在眼裡多遍了,且未敢說。
今日見得仔細,忍不住來尋哥哥,直言休怪。」
楊雄道:「我自無背後怪。
你且說是誰?」
石秀道:「前者,家裡做道場,請那個賊禿海黎來,嫂嫂便和他眉來眼去,兄弟都看見;第三日又去寺裡還血盆懺願心,兩個都帶酒歸來。
我近日只聽得一個頭陀直來巷內敲木魚叫佛,那敲得作怪。
今日五更被我起來張時,看見果然是個賊禿,戴頂頭巾,從家裡出去。
似這等婬*婦,要他何用!」楊雄聽了大怒道:「這賤人怎敢如此!」石秀道:「哥哥且息怒,今晚都不要提,只和每日一般。
明日只推做上宿,三更後再來敲門。
那必然從後門先走,兄弟一把拿來,從哥哥發落。」
楊雄道:「兄弟見得是。」
石秀又分付道:「哥哥今晚且不可胡發說話。」
楊雄道:「我明日約你便是。」
兩個再飲了幾杯,算還了酒錢,一同下樓來;出得酒肆,各散了。
只見四五個虞候,叫楊雄道:「那裡不尋節級!知縣相公後花園裡坐地,教尋節級來和我們使棒。
快走!快走!」楊雄便分付石秀道:「大官喚我,只得去應答。
兄弟,你先回家去。」
石秀當下自歸來家裡,收拾了店面,自去作坊裡歇息。
且說楊雄被知府喚去,到後花園中使了幾回棒。
知府看了大喜,叫取酒來,一連賞了十大賞鐘。
楊雄了,都各散了。
眾人又請楊雄去酒。
至晚,得大醉,扶將歸來。
那婬*婦見丈夫醉了,謝了眾人,自和迎兒攙上樓梯去,明晃晃地點著燈盞。
楊雄坐在上,迎兒去脫靴鞋,婬*婦與他除頭巾,解巾幘。
楊雄見他來除巾幘,一時驀上心來,自古道:「醉發醒時言。」
指著那婬*婦,罵道:「你這賤人!這賊妮子!好歹我要結果了你!」那婬*婦了一驚,不敢回話,且伏侍楊雄睡了。
楊雄一頭上睡,一頭口裡恨恨的罵道:「你這賤人!你這婬*婦!你這*磡A這*甧j蟲口裡倒涎!你這*磡A這*磡q不到得*援韙F你!」那婬*婦那裡敢喘氣,直待楊雄睡著。
看看到五更,楊雄醉醒了,討水。
那婬*婦起來舀碗水遞與楊雄了,桌上殘燈尚明。
楊雄了水,便問道:「大一嫂,你夜來不曾脫一衣裳睡?」
那婬*婦道:「你得爛醉了,只怕你要吐,那裡敢脫一衣裳,只在後倒了一一夜。」
楊雄道:「我不曾說甚言語?」
婬*婦道:「你往常酒性*好,但醉了便睡。
我夜來只有些兒放不下。」
楊雄又問道:「石秀兄弟這幾日不曾和他快活得三杯。
你家裡也自安排些請他。」
那婬*婦便不應,自坐在踏上,眼淚汪汪,口裡歎氣。
楊雄又說道:「大一嫂,我夜來醉了,又不曾惱你,做甚了煩惱?」
那婬*婦掩著淚眼只不應。
楊雄連問了幾聲,那婬*婦掩著臉假哭。
楊雄就踏上,扯起他在床上,務要問他為何煩惱。
那婬*婦一頭哭,一面口裡說道:「我爹娘當初把我嫁王押司,只指望「一竹竿打到底。」
誰想半路相拋!今日只為你十分豪傑,嫁得個好漢,誰想你不與我做主!」楊雄道:「又作怪!誰敢欺負你,我不做主?」
那婬*婦道:「我本待不說,又怕你看他道兒;欲待說來,又怕你忍氣。」
楊雄聽了,便道:「你且說怎地來?」
那婬*婦道:「我說與你,你不要氣苦。
自從你認義了這個石秀家來,初時也好,向後看看放出剌來,見你不歸時,時常看了我,說道:「哥哥今日又不來,嫂嫂自睡,也好冷落。」
我只不睬他,不是一日了。
這個且休說。
昨日早晨,我在廚房洗項,這廝從後走出來,看見沒人,從背伸只手來摸一我胸前,道:「嫂嫂,你有孕也無?」
被我打脫了手。
本待要聲張起來,又怕鄰舍得知,笑話裝你的幌子;巴得你歸來,又濫泥也似醉了,又不敢說,我恨不得了他!你兀自來問石秀兄弟怎的!」楊雄聽了,心中火起,便罵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廝倒來我面前,又說海許多事,說得個「沒巴鼻!」眼見得那慌了,便先來說破,使個見識!」口裡恨恨地道:「他又不是我親兄弟!趕了出去便罷!」楊雄到天明,下樓來對潘公說道:「牢了的牲口醃了罷,從今日便休要買賣!」一霎時,把櫃子和肉案都拆了。
石秀天明正將了肉出來門前開店,只見肉案並櫃子都拆翻了。
石秀是個乖覺的人,如何不省得,笑道:「是了;因楊雄醉後出言,走透了消息,倒這婆娘使個見識攛掇,定反說我無禮,教他丈夫收了肉店。
我若和他分辯,教楊雄出醜。
我且退一步了,別作計較。」
石秀便去作坊裡收拾了包裡。
楊雄怕他羞辱,也自去了。
石秀提了包裡,跨瞭解腕尖刀,來辭潘公,道:「小人在宅上打攪了許多時;今日哥哥既是收了鋪面,小人告回。
帳目已自明明白白,並無分文來去。
如有毫昧心,天誅地滅!」潘公被女婿分付了,也不敢留他,由他自去了。
這石秀只在近巷內尋個客店安歇,賃了一間房住下。
石自尋思道:「楊雄與我結義,我若不明白得此事,枉送了他的性*命。
他雖一時聽信了這婦人說,心中恨我,我也分別不得,務要與他明白了此一事;我如今且去探聽他幾時當牢上宿,起個四更,便見分曉。」
在店裡住了兩日,去楊雄門前探聽,當晚只見小牢子取了鋪蓋出去。
石秀道:「今晚必然當牢,我且做些工夫看便了。」
當晚回店裡,睡到四更起來,跨了這口防身解腕尖刀,悄悄地開了店門,逕踅到楊雄後門頭巷內;伏一在黑影裡張時,好交五更時候;只見那個頭陀挾著木魚,來巷口探頭探腦。
石秀閃在頭陀背後,一隻手扯住頭陀,一隻手把刀去子上閣著,低聲喝道:「你不要掙扎!若高做聲便殺了你!你好好實說;海和尚叫你來怎地?」
那頭陀道:「好漢!你饒我便說!」石秀道:「你快說!我不殺你!」頭陀道:「海黎和潘公女兒有染,每夜來往,教我只看後門頭有香桌兒為號,喚他「入;」五更裡教我來敲木魚叫佛,喚他「出。」
」石秀道:「他如今在那裡?」
頭陀道:「他還在他家裡睡覺;我如今敲得木魚響,他便出來。」
石秀道:「你且借你衣服木魚與我。」
頭舵手裡先奪了木魚。
頭陀把衣服正脫一下來,被石秀將刀就頸下一勒,殺倒在地,頭陀已死了。
石秀穿上直掇護膝,一邊插了尖刀,把木魚直敲入巷裡來。
那賊禿在上,好聽得木魚咯咯地響,連忙起來披衣下樓。
迎兒先來開門,賊禿隨後從門裡閃將出來。
石秀兀自把木魚敲響。
那和尚悄悄喝道:「只顧敲做甚!」石秀也不應他,讓他走到巷口,一交放翻,按住,喝道:「不要高做聲!高做聲便殺了你!只等我剝了衣服便罷!」那賊禿知道是石秀,那裡敢掙扎做聲;被石秀都剝了衣裳,赤條條不著不絲。
悄悄去屈膝邊拔一出刀來,三四搠死了,把刀來放在頭陀身邊;將了兩個衣服,卷做一捆包了,再回客房裡,輕輕地開了門進去,悄悄地關上了,自去睡,不在話下。
說本處城中一個賣糕粥的王公,其中五更,挑著擔糕粥,點著個燈籠,一個小猴子跟著,出來趕早市。
正來到死邊過,被絆一交,把那老子一擔糕粥傾潑在地下。
只見小猴子叫道:「苦也!一個和尚醉倒在這裡!」老子摸得起來,摸了兩手腥血,叫一聲苦,不知高低。
幾家鄰舍聽得,都開了門出來,點火照時,只見遍地都是血粥,兩個一屍一首躺在地上。
眾鄰舍一把拖住老子,要去官司陳告。
正是:禍從天降,災向地生。
畢竟王公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四大文學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