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第82:梁山泊分金大買市 宋公明全夥受招安
話說燕青在李師師家遇見道君皇帝,告得一道本身赦書,次後見了宿太尉,又和戴宗定計,去高太尉府中,賺出蕭讓,樂和。
四個人等城門開時,隨即出城,逕趕回梁山泊來,報知上項事務。
且說李師師當夜不見燕青來家,心中亦有些疑慮。
卻說高太尉府中親隨人,次日供送茶飯與蕭讓、樂和,就房一中不見了二人,慌忙報知都管。
都管便來花園中看時,只見柳樹邊拴著兩條繩索,已知走了二人,只得報知太尉。
高俅聽罷,吃了一驚,越添憂悶,只在府中推病不出。
次日五更,道君皇帝設朝,駕坐文德殿。
文武班齊,天子宣命捲簾,旨令左右近臣,宣樞密使童貫出班。
問道:「你去歲統十萬大軍,親為招討,征進梁山泊,勝敗如何?」
童貫跪下,便奏道:「臣舊歲統率大軍,前去征進,非不效力,奈緣暑熱,軍士不伏水土,患病者眾,十死二三,臣見軍馬艱難,以此權且收兵罷戰,各歸本營操練。
所有「御林軍」,於路病患,多有損折。
次後降詔,此伙賊人,不伏招撫。
及高俅以舟師征進,亦中途抱病而返。」
天子大怒,喝道:「都是汝等妒賢嫉能,奸佞之臣,瞞著寡人行一事!你去歲統兵征伐梁山泊,如何只兩陣,被寇兵殺的人馬辟易,片甲只騎無還,遂令王師敗績。
次後高俅那廝,廢了州邵多少錢糧,陷害了許多兵船,折了若干軍馬,自己又被寇活捉上山,宋江等不肯殺害,放將回來。
寡人聞宋江這伙,不侵州府,不掠良民,只待招安,與國家出力,都是汝等不才貪佞之臣,枉受朝廷爵祿,壞了國家大事!汝掌管樞密,豈不自慚!本當拿問,姑免這次,再犯不饒!」童貫默默無言,退在一邊。
天子又問:「你大臣中,誰可前去招撫梁山泊宋江等一班人眾?」
聖宣未了,有殿前太尉宿元景出班跪下,奏道:「臣雖不才,願往一遭。」
天子大喜:「寡人御筆親書丹詔。」
便叫上御案,拂開詔紙,天子就御案上親書丹詔。
左右近臣,奉過御寶,天子自行用訖。
又命庫藏官,教取金牌三十六面,銀牌七十二面,紅錦三十六疋,綠錦七十二疋,黃封御酒一百八瓶,盡付與宿太尉。
又贈正從表裡二十四疋,金字招安御旗一面,限次日便行。
宿太尉就文德殿辭了天子。
百官朝罷,童樞密羞慚滿面,回府推病,不敢入朝。
高太尉聞知,恐懼無措,亦不敢入朝。
有詩為證:
一封恩詔出明光,佇看梁山盡束裝。
知道懷柔勝征伐,悔教赤子受痍傷。
且說宿太尉打擔了御酒,金銀牌面,段疋,表裡之物,上馬出城,打起御賜金字黃旗,眾官相送出南薰門,投濟州進發,不在話下。
卻說燕青,戴宗,蕭讓,樂和四個,連夜到山寨,把上件事都說與宋公明並頭領知道。
燕青便取出道君皇帝御筆親寫赦書,與宋江等眾人看了。
吳用道:「此回必有佳音!」宋江焚起好香,取出九天玄女課來,望空祈禱祝告了,卜得個上上大吉之兆。
宋江大喜,此事必成。
再煩戴宗,燕青前去探聽虛實,作急回報,好做準備。
戴宗,燕青去了數日,回來報說:「朝廷差宿太尉親丹詔,更有御酒,金銀牌面,紅綠錦段,表裡,前來招安,早晚到也!」宋江聽罷,大喜,在忠義堂上,忙傳將令,分撥人員,從梁山泊直抵濟州地面,扎縛起二十四座山棚,上面都是結綵懸花,下面陳設笙簫鼓樂;各處附近州郡,雇倩樂人,分撥於各山棚去處,迎接詔敕。
每一座山棚上,撥一個小頭目監管。
一壁教人分投買辦品,海味,按酒,乾食等項,準備筵宴茶飯席面。
且說宿太尉奉旨來梁山泊招安,一干人馬,迤邐都到濟州。
太守張叔夜出郭迎接入城,館驛中安下。
太守起居宿太尉已畢,把過接風酒。
張叔夜稟道:「朝廷頒詔旨來招安,已是二次,蓋因不得其人,誤了國家大事。
今者太尉此行,必與國家立大功也!」宿太尉乃言:「天子近聞梁山泊一夥,以義為主,不侵州郡,不害良民,口稱替天行道,今差下官到天子御筆親書丹詔,旨賜金牌三十六面,銀牌七十二面,紅錦三十六疋,綠錦七十二疋,黃封御酒一百八瓶,表裡二十四疋,來此招安,禮物輕否?」
張叔夜道:「這一班人,非在禮物輕重,要圖忠義報國,揚名後代。
若得太尉早來如此,也不教國家損兵折將,虛耗了錢糧。
此一夥義士歸降之後,必與朝廷建功立業。」
宿太尉道:「下官在此專待,有煩太守親往山寨報知,著令準備迎接。」
張叔夜答道:「小官願往。」
隨即上馬出城,帶了十數個從人,逕投梁山泊來。
到得山下,早有小頭目接著,報上寨裡來。
宋江聽罷,慌忙下山,迎接張太守上山,到忠義堂上,相見罷,張叔夜道:「義士恭喜!朝廷特遣殿前宿太尉,擎丹詔,御筆親書,前來招安。
旨賜金牌,表裡,御酒,段疋,見在濟州城內。
義士可以準備迎接詔旨。」
宋江大喜,以手加額道:「宋江等再生之幸!」當時留請張太守茶飯。
張叔夜道:「非是下官拒意,惟恐太尉見怪回遲。」
宋江道:「略奉一杯,非敢為禮。」
張叔夜堅執便行。
宋江忙教托出一盤金銀相送。
張太守見了,便道:「這個決不敢受!」宋江道:「些少微物,聊表寸心。
若事畢之後,尚容圖報。」
張叔夜道:「深感義士厚意,且留於大寨,卻來請領,亦未為晚。」
太守可謂廉以律己者矣!有詩為證:
濟州太守世無雙,愛黃金愛宋江。
信是清廉能服眾,非關威勢可招降。
宋江便差大小軍師,吳用,朱武,並蕭讓,樂和四個,跟隨張太守下山,直往濟州來,參見宿太尉。
約至後日,眾多大小頭目,離寨三十里外,伏道相迎。
當時吳用等跟隨太守張叔夜連夜下山,直到濟州。
次日,來館驛中,參見宿太尉,拜罷,跪在面前。
宿太尉教平身起來,俱各命坐。
四個謙讓,那裡敢坐。
太尉問其姓氏,吳用答道:「小生吳用,在下朱武,蕭讓,樂和,奉兄長宋公明命,特來迎接恩相。
兄長與弟兄,後日離寨三十里外,伏道迎接。」
宿太尉大喜,便道:「加亮先生,自從華州一別之後,已經數載,誰想今日得與重會!下官知汝弟兄之心,素懷忠義,只被奸臣閉塞,讒佞專權,使汝眾人,下情不能上達。
目今天子悉已知之,特命下官到天子御筆親書丹詔,金銀牌面,紅綠錦段,御酒,表裡,前來招安。
汝等勿疑,盡心受領。」
吳用等再拜稱謝道:「山野狂夫,有勞恩相降臨。
感蒙天恩,皆出太尉之賜。
眾弟兄刻骨銘心,難以補報。」
張叔夜一面設宴管待。
到第三日清晨,濟州裝起香車三座,將御酒另一處龍鳳盒內抬著;金銀牌面,紅綠錦段,另一處扛抬;御書丹詔,龍亭內安放。
宿太尉上了馬,靠龍亭東行,太守張叔夜騎馬在後相陪;吳用等四人,乘馬跟著;大小人伴,一齊簇擁。
前面馬上,打著御賜銷金黃旗,金鼓旗幟,隊伍開路,出了濟州,迤邐前行。
未及十里,早迎著山棚。
宿太尉在馬上看了,見上面結綵懸花,下面笙簫鼓樂,迫道迎接。
再行不過數十里,又是結綵山棚。
前面望見香煙接道,宋江,盧俊義跪在面前,背後眾頭領齊齊都跪在地下,迎接恩詔。
宿太尉道:「都教上馬。」
一同迎至水邊,那梁山泊千百隻戰船,一齊渡將過去,直至金沙灘上岸。
三關之上,三關之下,鼓樂喧天,軍士導從,儀衛不斷,異香繚繞,直至忠義堂前下馬。
香車龍亭,放忠義堂上。
中間設著三個几案,都用黃羅龍鳳桌圍著。
正中設萬歲龍牌,將御書丹詔,放在中間,金銀牌面,放在左邊,紅綠錦段,放在右邊,御酒表裡,亦放於前。
金爐內焚著好香。
宋江,盧俊義邀請宿太尉,張太守上堂設坐。
左邊立著蕭讓,樂和,右邊立著裴宣,燕青。
宋江,盧俊義等,都跪在堂前。
裴宣喝拜。
拜罷,蕭讓開讀詔文。
制曰:朕自即位以來,用仁義以治天下,公賞罰以定干戈,求賢未嘗少怠,愛民如恐不及,遐邇赤子,咸知朕心。
切念宋江,盧俊義等,素懷忠義,不施暴虐,歸順之心已久,報效之志凜然。
雖犯罪惡,各有所由,察其衷情,深可憐憫。
朕今特差殿前太尉宿元景,捧詔書,親到梁山水泊,將宋江等大小人員所犯罪惡,盡行赦免。
給降金牌三十六面,紅錦三十六疋,賜與宋江等上頭領;銀牌七十二面,綠錦七十二疋,賜與宋江部下頭目。
赦書到日,莫負朕心,早早歸順,必當重用。
故茲詔赦,想宜悉知。
宣和四年春二月日詔示
蕭讓讀罷丹詔,宋江等三呼萬歲,再拜謝恩已畢,宿太尉取過金銀牌面,紅綠錦段,令裴宣依次照名給散已罷。
叫開御酒,取過銀酒海,都傾在裡面,隨即取過鏇杓舀酒,就堂前溫一熱,傾在銀壺內。
宿太尉執著金鐘,斟過一杯酒來,對眾頭領道:「宿元景雖奉君命,特御酒到此,命賜眾頭領,誠恐義士見疑,元景先飲此杯,與眾義士看,勿得疑慮。」
眾頭領稱謝不已。
宿太尉飲畢,再斟酒來,先勸宋江,宋江舉杯跪飲。
然後盧俊義,吳用,公孫勝,陸續飲酒,遍勸一百單八名頭領,俱飲一杯。
宋江傳命,教收起御酒,卻請太尉居中而坐,眾頭領拜覆起居。
宋江進前稱謝道:「宋江昨者西嶽得識台顏,多感太尉恩厚,於天子左右,力奏救拔,宋江等再見天日之光,銘心刻骨,不敢有忘。」
宿太尉道:「元景雖知義士等忠義凜然,替天行道,奈緣不知就裡委曲之事,因此,天子左右未敢題奏,以致耽誤了許多時。
前者收得聞參謀書,又蒙厚禮,方知有此衷情。
其日天子在披香殿上,官家與元景閒論,問起義士,以此元景奏知此事。
不期天子已知備細,與某所奏相同。
次日,天子駕坐文德殿,就百官之前,痛責童樞密,深怪高太尉,累次無功;親命取過文房四寶,天子御筆親書丹詔,特差宿某,親到大寨,啟請眾頭領。
煩望義士早早收拾朝京,休負聖天子宣召撫安之意。」
眾皆大喜,拜手稱謝。
禮畢,張太守推說地方有事,別了太尉,自回城內去了。
這裡且說宋江,教請出聞參謀相見,宿太尉欣然話舊,滿堂歡喜。
當請宿太尉居中上坐,聞參謀對席相陪。
堂上堂下,皆列位次,大設筵宴,輪番把盞。
廳前大吹大擂。
雖無炮龍烹鳳,端的是肉山酒海。
當日盡皆大醉,各扶歸幕次安歇。
次日又排筵,各各傾心露膽,講說平生之懷。
第三日,再排席面,請宿太尉遊山,至暮盡醉方散。
倏爾已經數日,宿太尉要回,宋江等堅意相留。
宿太尉道:「義士不知就裡,元景奉天子旨旨而來,到此數日之久,荷蒙英雄慨然歸順,大義俱全。
若不急回,誠恐奸臣相妒,別生異議。」
宋江等道:「太尉既然如此,不敢苦留。
今日盡此一醉,來早拜送恩相下山。」
當時會集大小頭領,盡來集義飲宴。
吃酒中間,眾皆稱謝。
宿太尉又用好言撫恤,至晚方散。
次日早晨,安排車馬,宋江親捧一盤金珠,到宿太尉幕次,再拜上獻。
宿太尉那裡肯受。
宋江再三獻納,方才收了。
打疊衣箱,拴束行李鞍馬,準備起程。
其餘跟來人數,連日自是朱武,樂和管待,依例飲饌,酒量高低,並皆厚贈金銀財帛,眾人皆喜。
仍將金寶送聞參謀,亦不肯受。
宋江堅執奉承,才肯收納。
宋江遂請聞參謀隨同宿太尉回京師。
梁山泊大小頭領,金鼓細樂,相送太尉下山,渡過金沙灘,俱送過三十里外,眾皆下馬,與宿太尉把盞餞行。
宋江當先執盞擎杯道:「太尉恩相回見天顏,善言保奏。」
宿太尉回道:「義士但且放心,只早早收拾朝京為上。
軍馬若到京師來,可先使人到我府中通報。
俺先奏聞天子,使人持節來迎,方見十分公氣。」
宋江道:「恩相容覆:小河水窪,自從王倫上山開創之後,卻是晁蓋上山,今至宋江,已經數載,附近居民,擾害不淺。」
小可愚意,今欲罄竭資財,買市十日,收拾已了,便當盡數朝京,安敢遲滯。
亦望太尉將此愚衷,上達天聽,以寬限次。」
宿太尉應允,別了眾人,帶了開詔,一干人馬,自投濟州而去。
宋江等卻回大寨,到忠義堂上,鳴鼓聚眾;大小頭領坐下,諸多軍校都到堂前。
宋江傳令:「眾弟兄在此,自從王倫開創山寨以來,次後晁天王上山建業,如此興旺。
我自江州得眾兄弟相救到此,推我為尊,已經數載。
今日喜得朝廷招安,重見天日之面,早晚要去朝京,與國家出力。
今來汝等眾人,但得府庫之物,納於庫中公用,其餘所得之資,並從均分。
我等一百八人,上應天星,生死一處。
今者天子寬恩降詔,赦罪招安,大小眾人,盡皆釋其所犯。
我等一百八人,早晚朝京面聖,莫負天子洪恩。
汝等軍校,也有自來落草的,也有隨眾上山的,亦有軍官失陷的,亦有擄掠來的。
今次我等受了招安,俱赴朝廷。
你等如願去的,作數上名進發;如不願去的,就這裡報名相辭。
我自發你等下山,任從生理。」
宋江號令已罷,著落裴宣,蕭讓照數上名。
號令一下,三軍各各自去商議。
當下辭去的,也有三五千人,宋江皆賞錢物繼發去了;願隨去充軍者,作數報官。
次日,宋江又令蕭讓寫了告示,差人四散去貼,曉示臨近州郡鄉鎮村坊,各各報知,仍請諸人到山買市十日。
其告示曰:
梁山泊義士宋江等,謹以大義佈告四方。
向因聚眾山林,多擾四方百姓。
今日幸蒙天子寬仁厚德,特降詔敕,赦免本罪,招安歸降,朝暮朝覲,無以酬謝,就本身買市十日。
倘蒙不外,價前來,一一報答,並無虛謬。
特此告知,遠近居民,勿疑辭避,惠然光臨,不勝萬幸。
宣和四年三月日梁山泊義士宋江等謹請
蕭讓寫畢告示,差人去附近州郡,及四散村坊,盡行貼遍。
發庫內金珠寶貝,彩段綾羅,紗緞等項,分散各頭領,並軍校人員,另選一分,為上國進奉,其餘堆集山寨,盡行招人買市十日,於三月初三日為始,至十三日止,宰下牛羊,醞造酒醴,但到山寨裡買市的人,盡以酒食管待,犒勞從人,至期,四方居民,擔囊負笈,霧集雲屯,俱至山寨。
宋江傳令,以一舉十,俱各歡喜,拜謝下山。
一連十日,每日如此。
十日已外,住罷買市,號令大小,收拾赴京朝覲。
宋江便要起送各家老小還鄉。
吳用諫道:「兄長未可。
且留眾寶眷在此山寨。
待我等朝覲面君之後,承恩已定,那時發遣各家老小還鄉未遲。」
宋江聽罷道:「軍師之言極當。」
再傳將令,教頭領即便收拾,整頓軍士。
宋江等隨即火速起身,早到濟州,謝了太守張叔夜。
太守即設筵,管待眾多義士,賞勞三軍人馬。
宋江等辭了張太守,出城進發,帶領眾多軍馬,逕投東京來。
先令戴宗,燕青前來京師宿太尉府中報知。
太尉見說,隨即便入內裡,奏知天子,宋江等眾軍馬朝京。
天子聞奏大喜,便差太尉並御駕指揮使一員,手持旌旄節鉞,出城迎接。
當下宿太尉領聖旨出郭。
且說宋江軍馬在路,甚是擺的整齊。
前面打著兩面紅旗;一面上書「順天」二字,一面上書 「護國」二字。
眾頭領都是戎裝披掛,惟有吳學究綸巾羽服,公孫勝鶴氅道袍,魯智深烈火僧衣,武行者香直裰;其餘都是戰袍金鎧,本身服色*。
在路非止一日,來到京師城外,前逢御駕指揮使,持節迎著軍馬。
宋江聞知,領眾頭領前來參見宿太尉已畢,且把軍馬屯駐新曹門外,下了寨柵,聽候聖旨。
且說宿太尉並御駕指揮使入城,回奏天子說:「宋江等軍馬,俱屯在新曹門外,聽候聖旨。」
天子乃曰:「寡人久聞梁山泊宋江等有一百八人,上應天星,更兼英雄勇一猛。
今已歸降,到於京師。
寡人來日,引百官登宣德樓。
可教宋江等,俱依臨敵披掛戎裝服色*,休帶大隊人馬,只將三五百馬步軍進城,自東過西,寡人親要觀看。
也教在城軍民,知此英雄豪傑,為國良臣。
然後卻令卸其衣甲,除去軍器,都穿所賜錦袍,從東華門而入,就文德殿朝見。」
御駕指揮使直至行營寨前,口傳聖旨,與宋江等知道。
次日,宋江傳令,教「鐵面孔目」裴宣,選揀彪形大漢,五七百步軍,前面打著金鼓旗,後面擺著一槍一刀斧鉞,中間豎著 「順天」,「護國」二面紅旗,軍士各懸刀劍弓矢,眾人各各都穿本身披掛,戎裝袍甲,擺成隊伍,從東郭門而入。
只見東京百姓軍民,扶老挈幼,迫路觀看,如睹天神。
是時天子引百官在宣德樓上,臨軒觀看。
見前面擺列金鼓旗,一槍一刀斧鉞,各分隊伍;中有踏白馬軍,打起「順天」,「護國」二面紅旗,外有二三十騎馬上隨軍鼓樂;後面眾多好漢,簇簇而行。
怎見得英雄好漢,入城朝覲,但見:
風清玉陛,露挹金盤。
東方旭日初升,北闕珠簾半卷。
南薰門外,百八員義士歸心;宣德樓前,億萬歲君王刮目。
肅威儀乍行朝典,逞精神猶整軍容。
風雨日星,並識天顏之霽;電雷霹靂,不煩天討之威。
帝闕前萬靈咸集;有聖,有仙,有那吒,有金剛,有閻羅,有判官,有門神,有太歲,乃至夜叉鬼魔,共仰道君皇帝;鳳樓下百獸來朝:為彪,為豹,為麒麟,為狻猊,為犴□,為金翅,為雕鵬,為龜猿,以及犬鼠蛇蠍,皆知宋主人王。
五龍夾日:是為「入雲龍」,「混江龍」,「出林龍」,「九紋龍」,「獨角龍」,如「出洞蛟」, 「翻江蜃」,自逐隊朝天;眾虎離山:是為「插翅虎」,「跳澗虎」,「錦一毛一虎」,「花項虎」,「青眼虎」,「笑面虎」,「矮腳虎」,「中箭虎」,若「病大蟲」,「母大蟲」,亦隨班行禮。
原稱公侯伯子的,應諳朝儀;誰知塵舞山呼,亦許園丁,醫算,匠作,船工之輩。
凡生一毛一發鬚髯的,自堪一寵一命;豈意緋袍紫綬,並加婦人,浪子,和尚,行者之身。
擬空名,則太保,軍師,郡馬,孔目,郎將,先鋒,官銜早列;比古人,則霸王,李廣,關索,溫侯,尉遲,仁貴,當代重生。
有那生得好的,如「白面郎」插一枝花,擎著笛、扇、鼓、欲歌且舞。
看這生得醜的,似「青面獸」蒙鬼臉兒,拿著一槍一、刀、鞭、箭,會戰能征。
長的比「險道神」,身長一丈;很的像「石將軍」,力鎮三山。
發可赤,眼可青,俱各抱丹心一片;摸得天,跳得浪,決不走邪佞兩途。
喜近君王,不似昔時「無面目」;恩寬防禦,果然此日「沒遮攔」。
試看全伙裡舞一槍一弄棒的書生,猶勝滿朝中欺君害民的官吏。
義士今欣遇主,皇家始慶得人!
且說道君皇帝,同百官在宣德樓上,看了梁山泊宋江等這一行部從,喜動龍顏,心中大悅,與百官道:「此輩好漢,真英雄也!」歎羨不已。
命殿頭官傳旨,教宋江等各換御賜錦袍見帝。
殿頭官領命,傳與宋江等,向東華門外脫一去戎裝慣帶,穿了御賜紅綠錦袍,誓帶金銀牌面,各帶朝天巾幘,抹綠朝靴。
惟公孫勝將紅錦裁成道袍,魯智深縫做僧衣,武行者改作直裰,皆不忘君賜也。
宋江,盧俊義為首,吳用,公孫勝為次,引領眾人,從東華門而入。
當日整肅朝儀,陳設鸞駕,辰牌時候,天子駕升文德殿。
儀禮司官,引宋江等依次入朝,排班行禮。
殿頭官贊拜舞起居,三呼萬歲已畢,天子欣喜,旨令宣上文德殿來,照依班次賜坐。
命排御筵:旨光祿寺擺宴,良醞署進酒,珍羞署造食,掌醢署造飯,大官署供膳,教坊司奏樂。
天子親御寶座陪宴,只見:
九重門啟,鳴噦噦之鸞聲;閶闔天開,睹巍巍之龍袞。
筵開玳瑁,七寶器黃金嵌就;爐列麒麟,百和香龍腦修成。
玻璃盞間琥珀鐘,瑪瑙杯聯珊瑚。
赤瑛盤內,高堆麟脯鸞肝;紫玉碟中,滿駝蹄熊掌。
桃花湯潔,縷塞北之黃羊;銀絲膾鮮,剖江南之赤鯉。
黃金盞滿泛香醪,紫霞杯浮瓊液。
五俎八簋,百味庶羞。
糖澆就甘甜獅仙,面製成香酥定勝。
方當酒進五巡,正是湯陳三獻,教坊司鳳鸞韶舞,禮樂司排長伶官。
朝鬼門道,分門開說,頭一個裝外的,黑漆頭,有如明鏡,描花羅,儼若生成;第二個戲色*的,系離水犀角腰帶,裹紅花綠葉羅巾,黃衣□長襯短靴,衫油襟密排山水樣;第三個末色*的,裹結絡球頭帽子,著□役疊勝羅衫,最先來提掇甚分明,念幾段雜文真罕有;第四個淨色*的,語言動眾,顏色*繁過,依院本填腔調曲,按格範打諢發科;第五個貼淨的,忙中九伯,眼目張狂,隊額角塗,一道明戧,劈面門抹兩色*蛤粉,裹一頂油油膩膩舊頭巾,穿一領邋邋遢遢潑戲襖,吃六棒板不嫌疼,打兩杖麻鞭渾似耍。
這五人引領著六十四回隊舞優人,百二十名散做樂工。
搬演雜劇,裝孤打攛,個個青巾桶帽,人人紅帶花袍。
吹龍笛,擊鼉鼓,聲震雲霄;彈錦瑟,撫銀箏,韻驚魚鳥。
吊百戲眾口皆嘩,縱諧語齊聲喝采。
裝扮的是:「太平年萬國來朝」,「雍熙世八仙慶壽」。
搬演的是:「玄宗夢遊廣寒殿」,「狄青夜奪崑崙關」。
也有神仙道侶,亦有孝子順孫。
觀之者,真可堅其心志;聽之者,足以養其性*情。
須臾間,八個排長,簇擁著四個美人,歌舞雙行,吹彈並舉。
歌的是:「朝天子」,「賀聖朝」,「感皇恩」,「殿前歡」,治世之音;舞的是;「醉回回」,「活觀音」,「柳青娘」,「鮑老兒」,淳正之態。
果然道:百寶裝腰帶,珍珠絡臂□;笑時花近眼,舞罷錦纏頭。
大宴已成,眾樂齊舉。
主上無為千萬壽,天顏有喜萬方同。
有詩為證:
九重鳳闕新開宴,千歲龍墀舊賜衣。
蓋世功名能自立,矢心忠義豈相違。
且說天子賜宋江等筵宴,至暮方散。
謝恩已罷,宋江等俱各簪花出內,在西華門外,各各上馬,回歸本寨。
次日入城,禮儀司引至文德殿謝恩,喜動龍顏,天子欲加官爵,旨令宋江等來日受職。
宋江等謝恩,出朝回寨,不在話下。
又說樞密院官,具本上奏:「新降之人,未效功勞,不可輒便加爵,可待日後征討,建立功勳,量加官賞。
現今數萬之眾,逼城下寨,甚為不宜。
陛下可將宋江等所部軍馬,原是京師有被陷之將,仍還本處,外路軍兵,各歸原所。
其餘人眾,分作五路,山東,河北,分調開去,此為上策。」
次日,天子命御駕指揮使,直至宋江營中,口傳聖旨,令宋江等分開軍馬,各歸原所。
眾頭領聽得心中不悅,回道:「我等投降朝廷,都不曾見些官爵,便要將俺弟兄等分遣調開。
俺等眾頭領,生死相隨,誓不相捨!端的要如此,我們只得再回梁山泊去。」
宋江急忙止住,遂用忠言懇求來使,煩乞善言回奏。
那指揮使回到朝廷,那裡敢隱蔽,只得把上項所言,奏聞天子。
天子大驚,急宣樞密院官計議。
有樞密使童貫奏道:「這廝們雖降,其心不改,終貽大患。
以臣愚意,不若陛下傳旨,賺入京城,將此一百八人,盡數剿除,然後分散他的軍馬,以絕國家之患。」
天子聽罷,聖意沉吟未決。
向那御屏風背後,轉出一大臣,紫袍象簡,高聲喝道:「四邊狼煙未息,中間又起禍胎,都是汝等庸惡之臣,壞了聖朝天下。」
正是只憑立國安邦口,來救驚天動地人。
畢竟御屏風後喝的那員大臣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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