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
32.浣溪沙 身向雲山那畔行
浣溪沙
身向雲山那畔1行。
北風吹斷馬嘶聲。
深秋遠塞若為情2。
一抹晚煙荒戍壘3,半竿斜日舊關城。
古今幽恨幾時平。
【註釋】
1那畔:那邊。
2若為情:何以為情,是怎樣的情懷。
3荒戍壘:荒涼蕭瑟的營壘。
戍,保衛。
【詞譯】
戍守的人已歸了,留下邊地的殘堡。
十七世紀的草原,那些身向雲山的身影,留給了吹斷馬嘶的北風。
射中過深秋的箭,掛過邊塞的鐵釘,被黃昏和望歸的靴子磨平的晚煙。
一切都老了,一切都抹上夕一陽一的銹。
只有一座舊城,不能再瞭望,不能再繫馬。
你黯然地卸了鞍。
你的行囊沒有劍。
歷史的鎖,沒有鑰匙。
【評析】
康熙二十一年(1682)八月,納蘭受命與副都統郎談等出使覘梭龍打虎山,十二月還京。
此篇大約作於此行中。
與此一首寫作同時尚有《沁園春》(試望一陰一山)、《蝶戀花》(盡日驚風吹木葉)等詞作。
這首詞抒發了奉使出塞的淒惘之情。
「身向雲山那畔行」。
起句點明此行之目的地,很容易讓人想起同是納蘭的「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
「北風吹斷馬嘶聲。」
「北風」言明時節為秋,亦稱「秋聲」。
唐蘇頲《汾上驚秋》有:「北風吹白雲,萬里渡河汾。
心緒逢搖落,秋聲不可聞」。
邊地北風,從來都音聲肅殺,聽了這肅殺之一聲 ,只會使人愁緒紛亂,心情悲傷。
而納蘭在此處云「北風吹斷馬嘶聲」。
聽聞如此強勁,如此凜冽的北風,作者心境若何,可想而知。
難怪他會感慨「深秋遠塞若為情」。
下片。
「一抹晚煙荒戍壘,半竿斜日舊關城」以簡古疏墨之筆勾勒了一幅充滿蕭索之氣的戰地風光側面。
晚煙一抹,裊然升起,飄蕩於天際,營壘荒涼而蕭瑟;時至黃昏,落日半斜,沒於旗桿,而關城依舊。
詞中的寥廓的意境不禁讓人想起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以及范仲淹的「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故而張草紉在《納蘭詞箋注》前言中言,納蘭的邊塞詞「寫得一精一勁深雄,可以說是填補了詞作品上的一個空白點」。
然而平心而論,無論是「一抹晚煙荒戍壘,半竿斜日舊關城」、「萬帳穹廬人醉,星影要搖欲墜」,還是「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納蘭都不過是邊塞所見所歷的白描,作者本身並沒有傾注深刻的生命體驗,這類作品的張力無法與范仲淹「塞下秋來風景異」同日而語。
不過,納蘭的邊塞詞當中那種漂泊的詩意的自我放逐感的確是其獨擅。
比如本篇的結尾「古今幽恨幾時平」,極寫出塞遠行的清苦和古今幽恨,既不同於遣戍關外的流人淒楚哀苦的呻吟,又不是衛邊士卒萬里懷鄉之浩歎,而是納蘭對浩渺的宇宙,紛繁的人生以及無常的世事的獨特感悟,雖可能囿於一己,然而其情不勝真誠,其感不勝真摯。
下片寫愁心、離顏。
「魂夢不離金屈戌」。
出塞半年以來,詞人夢魂夜馳,飛越千山萬水,去和家裡的妻子相會。
不是「徘徊不語,今夜夢魂何處去」不是「佳人何處,夢魂俱遠」,更不是「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
作者的夢魂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故園和伊人。
情癡如此,可嗟可歎。
若言「魂夢不離金屈戌」說的是魂夢飛渡,靜夜之懷,那麼「畫圖親展玉鴉叉」說的就是對伊凝睇,白日相思。
你看他親自展開的妻子的畫圖,一遍又一遍地想像她的面龐,以至於發出「生憐瘦減一分花」的愛憐體慰之語。
是啊,最可憐者,莫過於閨中妻子因思念丈夫而玉容憔悴了。
納蘭能作此語,堪稱千古之柔情人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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