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政要
忠義第十四
【原文】
馮立,武德中為東宮率1,甚被隱太子親遇2。
太子之死也,左右多逃散,立歎曰:「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於是率兵犯玄武門,苦戰,殺屯營將軍敬君弘,謂其徒曰:「微以報太子矣。」
遂解兵遁於野3。
俄而來請罪,太宗數之曰:「汝昨者出兵來戰,大殺傷吾兵,將何以逃死?」
立飲泣而對曰:「立出身事主,期之效命,當戰之日,無所顧憚4。」
因歔欷悲不自勝,太宗慰勉之,授左屯衛中郎將。
立謂所親曰:「逢莫大之恩幸而獲免,終當以死奉答。」
未幾,突厥至便橋,率數百騎與虜戰於咸陽,殺獲甚眾,所向皆披靡,太宗聞而嘉歎之。
時有齊王元吉府左車騎謝叔方率府兵與立合軍拒戰,及殺敬君弘、中郎將呂衡,王師不振,秦府護軍尉尉遲敬德乃持元吉首以示之,叔方下馬號泣,拜辭而遁。
明日出首,太宗曰:「義士也。」
命釋之,授右翊衛郎將。
【註釋】
1東宮率:唐制,在東宮掌兵仗宿衛的官職。
2親遇:親近敬重。
3遁於野:逃往鄉野。
4顧憚:顧忌害怕。
【譯文】
馮立,唐武德年間東宮統帥,深受太子李建成的厚待,太子死後,他以前的隨從有很多都逃走了,馮立感歎道:哪有在太子活著的時候受他的恩惠,太子死了各自逃走避難的道理?於是率兵在玄武門與秦王李世民的軍隊苦戰,殺死屯營將軍敬君弘,然後對手下隨從說:「只有以這些微不足道的事來報答太子了。」
然後解散軍隊躲藏起來,第二天,馮立面見太宗李世民請罪,太宗對他說:「你昨天帶兵來和我的軍隊戰鬥,使我的軍隊受到嚴重的損失,你如何能夠逃過這項死罪?」
馮立哭著回答:「我馮立生來侍奉太子,希望能夠為他賣命,所以當時戰鬥的時候,我沒有顧忌太多。」
說完悲痛不已,太宗好言安慰他,並封他為左屯衛中郎將,馮立對他的親信說:「遇到這樣大的罪過卻免於一死,我一定要以死報答聖上。」
不多久,突厥攻打便橋,馮立率一百餘名騎兵與突厥兵大戰於咸陽,殺死突厥兵許多人,所到之處無人能敵,太宗聽說後大加讚歎。
當時,齊王李元吉府上左車騎謝叔方率府兵與馮立一同作戰,等敬君弘、中郎將呂衡被殺,士氣低沉,秦王府護軍軍尉尉遲恭殺死李元吉並拿著李元吉的人頭讓謝叔方看,謝叔方下馬大哭,離開了軍隊逃走了,第二天便自首了,太宗說:「謝叔方真是仁義。」
命令左右釋放謝叔方,並封他為右翊衛郎將。
【原文】
貞觀元年,太宗嘗從容言及隋亡之事,慨然歎曰:「姚思廉不懼兵刃,以明大節,求諸古人,亦何以加也!」思廉時在洛陽,因寄物三百段,並遺其書曰:「想卿忠節之風,故有斯贈。」
初,大業末,思廉為隋代王侑1侍讀,及義旗克京城時,代王府僚多駭散,惟思廉侍王,不離其側。
兵士將升殿,思廉厲聲謂曰:「唐公2舉義兵,本匡王室,卿等不宜無禮於王!」眾服其言,於是稍卻,布列階下。
須臾,高祖至,聞而義之,許其扶代王侑至順陽下,思廉泣拜而去。
見者鹹歎曰:「忠烈之士,仁者有勇,此之謂乎!」
【註釋】
1代王侑:隋元德太子之子,煬帝十三年南巡,以侑留守長安,李淵攻克長安,立侑為帝。
2唐公:唐高祖起初的封號。
【譯文】
貞觀元年,太宗曾經談論到隋朝滅亡的事情,感慨地說:「姚思廉不顧及生命危亡,用來表明臣子應有的節操,即使拿古人與他相比,也沒有人能超過他。」
當時姚思廉正在洛陽,太宗寄給他三百段絲帛,並寫了一封信:「想著你忠孝大節的風骨,因此有這些饋贈。」
隋朝末年,姚思廉擔任隋代王侑的侍讀,到義軍攻克京城時,代王府的許多幕僚都逃散了。
只有姚思廉侍奉代王,不離左右。
兵士要到殿上捉拿代王,思廉嚴厲地叫道:「唐公舉義兵,本意在於匡復王室,你等在代王面前不得無禮!」眾人敬服他的言行,稍稍退卻後排列在殿堂的台階下。
沒過多久,高祖來了,聽了別人的講述後認為他很忠義,允許他扶代王侑到順陽閣,思廉哭泣著拜謝而去。
看到這事的人都感歎地說:「真是忠義剛烈的人啊!人們說仁義的人有勇氣,不就是說他嗎?」
【原文】
貞觀二年,將葬故息隱王建成、海陵王元吉,尚書右丞魏徵與黃門侍郎王珪請預陪送1。
上表曰:「臣等昔受命太上,委質東宮,出入龍樓,垂將一紀。
前宮結釁宗社,得罪人神,臣等不能死亡,甘從夷戮2,負其罪戾3,置錄周行4,徒竭生涯,將何上報?陛下德光四海,道冠前王,陟岡有感5,追懷棠棣,明社稷之大義,申骨肉之深恩,卜葬二王,遠期有日。
臣等永惟疇昔6,忝曰舊臣7,喪君有君,雖展事君之禮;宿草將列,未申送往之哀。
瞻望九原,義深凡百,望於葬日,送至墓所。」
太宗義而許之,於是宮府舊僚吏,盡令送葬。
【註釋】
1陪送:陪靈送葬的意思。
2夷戮:被殺死。
3罪戾(li):罪過。
4周行(hanɡ):這裡指仕宦的行列。
5陟岡有感:意謂思念兄弟。
《詩經·陟帖》:「陟彼岡兮,瞻望兄兮。
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
6疇(chou)昔:往昔。
7忝(tiǎn)曰舊臣:有愧於稱為舊臣。
【譯文】
貞觀二年,唐太宗將要埋葬息隱王建成、海陵王元吉,尚書右丞魏徵與黃門侍郎王珪請求陪靈送葬。
並向太宗上表說:「我等受命於太上皇,在東宮做事,出入東宮將近十二年。
隱太子與皇室中的一些人勾結叛亂,得罪了百姓和神靈,我們都甘願受罰受死,擔負罪過,但卻沒有如願。
陛下既往不咎,反而賜予官職,臣等怎樣報答呢?陛下德義廣播,道義超過歷代國君,想著過去之情,能夠明曉國家大義,展示骨肉間的深情,重新安葬二王。
現在離安葬的日子不遠了,我們是二王舊臣,舊君死後又侍奉新君,已施行了侍奉新君的禮節,而舊君的墳上長滿了野草,萬事盡畢,可是我們還沒表達送葬的哀思。
瞻望墓地,希望在安葬的當天,我們能送二王的靈柩到墓地。」
太宗感於魏徵等人的情義,允許了他們。
於是太宗下令,凡是二王宮中的官吏都去送葬。
【原文】
貞觀五年,太宗謂侍臣曰:「忠臣烈士,何代無之,公等知隋朝誰為忠貞?」
王珪曰:「臣聞太常丞元善達在京留守,見群賊縱橫,遂轉騎遠詣一江一 都,諫煬帝,令還京師。
既不受其言,後更涕泣極諫,煬帝怒,乃遠使追兵,身死瘴癘之地1。
有虎賁郎中2獨孤盛在一江一 都宿衛,宇文化及起逆,盛惟一身,抗拒而死。」
太宗曰:「屈突通為隋將,共國家戰於潼關,聞京城陷,乃引兵東走。
義兵追及於桃林,朕遣其家人往招慰3,遽殺其一奴一。
又遣其子往,乃云:『我蒙隋家驅使,已事兩帝,今者吾死節之秋,汝舊於我家為父子,今則於我家為仇讎。
』因射之,其子避走,所領士卒多潰散。
通惟一身,向東南慟哭盡哀,曰:『臣荷國恩,任當將帥,智力俱盡,致此敗亡,非臣不竭誠於國。
』言盡,追兵擒之。
太上皇授其官,每托疾固辭4。
此之忠節,足可嘉尚5。」
因敕所司,採訪大業中直諫被誅者子孫聞奏。
【註釋】
1瘴癘(zhanɡ li)之地:濕熱疫病地區。
2虎賁郎中:在皇帝身邊擔任衛戍的官員。
3招慰:招安撫慰。
4托疾固辭:假說有病而堅辭不受。
5嘉尚:讚賞之意。
【譯文】
貞觀五年,太宗對侍臣們說:「忠臣烈士,哪一個朝代沒有呢?你們知道隋朝誰是忠孝貞良的人?」
王珪說:「我聽說太常丞元善達留守京城,見群賊乘機叛亂,於是到一江一 都,向隋煬帝進諫,讓他還師京城。
煬帝不聽勸告,元善達哭著極力勸諫,煬帝大怒,於是派遣他到邊塞從軍,最後死在瘴癘橫行的地方。
還有虎賁郎中獨孤盛在一江一 都作衛士,當宇文化及起兵叛逆時,獨孤盛一人,抗拒而死。」
太宗說:「屈突通為隋將,在潼關作戰,聽說京城陷落,便領兵向東逃竄。
當我們的軍隊追到桃林的時候,我派遣他的家人前去招安,他就殺掉他的家一奴一。
後來我們又派遣他兒子去,他卻說:『我蒙受隋朝任用,已經侍奉兩代帝王。
現在是我以死保全節的時候,你我過去是父子關係,現在我們是仇敵。
』於是拿箭射他兒子,他的兒子只好逃走了。
最後他所帶領的士兵全都逃走,只剩他一人。
屈突通向東南方向大聲痛哭著說:『我承受國恩,擔當統帥,智能與力量都用完了,導致今天的失敗,不是我對國家不忠誠。
』話沒說完,我們追上的兵士就擒住了他。
太上皇授給他官職,他托病拒絕了。
這種忠義操守,足堪嘉獎。」
於是下令有關部門,查訪在隋煬帝大業年間因敢於直諫而被誅者之子孫,上奏朝廷。
【原文】
貞觀六年,授左光祿大夫陳叔達禮部尚書,因謂曰:「武德中,公曾進直言於太上皇,明朕有克定大功,不可黜退雲。
朕本性剛烈,若有抑挫,恐不勝憂憤,以致疾斃之危。
今賞公忠謇,有此遷授。」
叔達對曰:「臣以隋氏父子自相誅戮,以致滅亡,豈容目睹覆車,不改前轍?臣所以竭誠進諫。」
太宗曰:「朕知公非獨為朕一人,實為社稷之計。」
【譯文】
貞觀六年,唐太宗加封左光祿大夫陳叔達為禮部尚書,對他說:「武德年間,你曾向太上皇直言進諫,申明我有打敗敵人平定疆土的功勞,不可以罷免我。
我本性剛烈,如碰到挫折,恐怕承受不起憂憤之情,從而導致疾病終至死亡。
今天為了表彰你的忠心正直,所以將陞遷你。」
陳叔達回答:「我認為隋朝父子自相殘害,是導致滅亡的災禍,我那時怎能容許眼看車要傾覆,而不管後車不改前轍呢?這正是我極力進諫的原因。」
太宗說:「我知道你並不是為我一個人,而是為了整個國家大計。」
【原文】
貞觀八年,先是桂州都督李弘節以清慎1聞,及身歿後,其家賣珠。
太宗聞之,乃宣於朝曰:「此人生平,宰相皆言其清,今日既然,所舉者豈得無罪?必當深理2之,不可捨也。」
侍中魏徵承間3言曰:「陛下生平言此人濁,未見受財之所,今聞其賣珠,將罪舉者,臣不知所謂。
自聖朝以來,為國盡忠,清貞慎守,終始不渝,屈突通、張道源而已。
通子三人來選,有一匹羸馬4,道源兒子不能存立,未見一言及之。
今弘節為國立功,前後大蒙賞賚,居官歿後,不言貪殘,妻子賣珠,未為有罪。
審其清者,無所存問,疑其濁者,旁責舉人,雖雲疾惡不疑,是亦好善不篤。
臣竊思度,未見其可,恐有識聞之,必生橫議。」
太宗撫掌曰:「造次不思,遂有此語,方知談不容易,並勿問之。
其屈突通、張道源兒子,宜各與一官。」
【註釋】
1清慎:小心為官,清正廉潔。
2深理:認真追究。
3承間:抓住空隙。
4羸馬:病弱的馬。
【譯文】
貞觀八年,桂州都督李弘節以清廉謹慎聞名,李弘節死後,他的家裡要變賣珠寶。
太宗聽了這件事,在朝堂上說:「此人在世的時候,宰相都說他清廉,今天既然這樣,那麼推舉他的人怎能沒有罪過呢?必須好好地查證一下,不可掉以輕心呀。」
侍中魏徵私下對太宗說道:「陛下一直說這個人不清白,但沒有看到他接受財物。
現在聽說他的妻子賣珠寶,又要治他的罪。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自聖朝以來,為國盡忠,清廉謹慎,自始至終不改的,只不過是屈突通、張道源罷了。
突通三個兒子來應選,只有一匹不好的馬,張道源的兒子窮得無法維持生計,沒有見陛下有一句話涉及這件事。
現在弘節為國家立下汗馬功勞,前前後後都大受獎賞,弘節死後,並沒有什麼關於他貪婪的言論,妻子賣掉珠寶首飾,並沒有什麼罪過。
認為一個人清白,就什麼都好;懷疑一個人不清白,就連舉薦的人都要受到責備,雖然說痛恨邪惡沒有什麼過錯,但是喜歡善行卻也不見得深厚。
我暗暗思量這種做法,沒有見到其中可以值得稱道的,我擔心有見識的人聽到這些事,必然產生許多不好的議論。」
太宗聽了拍手稱讚道:「這是我做事不好,沒有思考成熟,說錯了話,現在才知道一個人要不說錯話也不容易呀,李弘節的事不要過問了。
像屈突通、張道源的兒子,都應該各授予一個官職。」
【原文】
貞觀八年,太宗將發諸道1黜陟使2,畿內道3未有其人,太宗親定,問於房玄齡等曰:「此道事最重,誰可充使?」
右僕射李靖曰:「畿內事大,非魏徵莫可。」
太宗作色曰:「朕今欲向九成宮,亦非小,寧可遣魏徵出使?朕每行不欲與其相離者,適為其見朕是非得失。
公等能正朕不?何因輒有所言,大非道理4。」
乃即令李靖充使。
【註釋】
1諸道:唐分天下為十道:一曰關內,二曰河南,三曰河東,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隴右,七曰淮南,八曰一江一 南,九曰劍南,十曰嶺南。
2黜陟使:皇帝特派到各道去考察官吏好壞,給予升降的大員。
3畿(jī)內道:唐建都的地方,即關內道。
4大非道理:太沒有道理。
【譯文】
貞觀八年,太宗準備派遣各道黜陟使,唯獨關內道這個地方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太宗決定親自確定這方面的人選,太宗問房玄齡:「這個地方的事務最為重要,誰可以擔當這個重任。」
右僕射李靖說:「關內道的事務重大,只有魏徵才行。」
太宗嚴肅地說:「我要到九成宮,這也不是小事,怎麼可以派遣魏徵出使?我每次出行都不想與其分開,實在是為了讓他觀察我的是非得失。
你們能夠匡正我的錯誤嗎?為什麼說出這樣的話來,太沒有道理了。」
於是命令李靖擔任關內道黜陟使。
【原文】
貞觀九年,蕭瑀為尚書左僕射。
嘗因宴集,太宗謂房玄齡曰:「武德六年已後,太上皇有廢立之心,我當此日,不為兄弟所容,實有功高不賞之懼。
蕭瑀不可以厚利誘之,不可以刑戮懼之,真社稷臣也。」
乃賜詩曰:「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
瑀拜謝曰:「臣特蒙誡訓,許臣以忠諒,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譯文】
貞觀九年,蕭瑀擔任尚書左僕射。
一次,與一些大臣在一起宴飲時,太宗對房玄齡說:「武德六年以後,太上皇有廢立儲君的意思。
我在這個時候的確功勞很大,卻不能夠被兄弟們容忍,的確有害怕賞罰不分明的擔憂。
蕭瑀這個人不能用財物引誘他,不能用刑罰威脅他,真是國家的人才啊。」
於是賜詩寫道:「大風能夠知曉勁草的品格,患難能夠考驗大臣的忠心。」
蕭瑀拜謝說:「承蒙你的訓誡,讚許我的忠貞,我雖死猶生。」
【原文】
貞觀十一年,太宗行至漢太尉楊震1墓,傷其以忠非命,親為文以祭之。
房玄齡進曰:「楊震雖當年夭枉,數百年後方遇聖明,停輿駐蹕,親降神作,可謂雖死猶生,沒而不朽,不覺助伯起幸賴欣躍於九泉之下矣。
伏讀天文,且感且慰,凡百君子,焉敢不勖勵名節,知為善之有效!」
【註釋】
1楊震(?—124):東漢弘農華陰(今屬陝西)人,字伯起。
少好學,博覽群書,當時稱為「關西孔子」。
歷任荊州刺史、涿郡太守、司徒、太尉等職。
他曾多次上書切諫,後被誣自一殺。
【譯文】
貞觀十一年,太宗行至漢太尉楊震墓,為他的忠貞而死於非命感到十分悲傷,親自撰文祭奠他。
房玄齡進言道:「楊震當年死得冤枉,數百年後才遇到英明的聖主,聖主停下高貴的車馬,與神一同拜祭他,這真是雖死猶生。
他在九泉之下也會感到高興。
拜讀陛下的祭文,既感動,又欣慰。
凡是有德行節操的君子,怎敢不勉勵名節,知道為善終有好報。」
【原文】
貞觀十一年,太宗謂侍臣曰:「狄人殺衛懿公,盡食其肉,獨留其肝。
懿公之臣弘演呼天大哭,自出其肝,而內懿公之肝於其腹中。
今覓此人,恐不可得。」
特進魏徵對曰:「昔豫讓為智伯1報仇,欲刺趙襄子2,襄子執而獲之,謂之曰:『子昔事范、中行氏3乎?智伯盡滅之,子乃委質智伯,不為報仇;今即為智伯報仇,何也?』讓答曰:『臣昔事范、中行,范、中行以眾人遇我,我以眾人報之。
智伯以國士4遇我,我以國士報之。
』在君禮之而已。
亦何謂無人焉?」
【註釋】
1智伯:名瑤,號襄子,晉智宣子之後,為韓、趙、魏所滅。
文中提到的豫讓是智伯之臣。
2趙襄子:名無恤,晉趙簡子之後。
3范、中行氏:春秋之世,晉有范氏、中行氏、智氏、韓氏、魏氏、趙氏,稱為六卿。
春秋末年,六卿日強,各據采地,互相攻伐。
4國士:舊稱一國傑出的人物。
【譯文】
貞觀十一年,太宗對侍臣們說:「夷狄殺掉衛懿公,吃掉他身上所有的肉,只留下他的心肝。
懿公的臣子弘演呼天搶地的大哭,用刀取出自己的心肝,而把懿公的心肝藏在自己的腹中,今天要找到這類人,恐怕不容易了。」
特進魏徵回答說:「古代豫讓為智伯報仇,想刺殺趙襄子,襄子抓獲了他,對他說:『你曾經在范氏、中行氏的名下做臣子,可是智伯把他們全殺光了,你於是投身智伯,你不為你的主人報仇;現在卻要為智伯報仇,這是為什麼呢?』豫讓回答說:『我輔佐范氏和中行氏時,他們像對待普通人那樣對待我,所以我用普通人報答人的方法報答他。
智伯用對待賢士的禮節對待我,當然我也要以賢士的方式報答他。
』這一切都取決於國君對臣子的態度,怎麼能說沒有這種人呢?」
【原文】
貞觀十二年,太宗幸蒲州,因詔曰:「隋故鷹擊郎將1堯君素2,往在大業,受任河東,固守忠義,克終臣節。
雖桀犬吠堯3,有乖倒戈之志,疾風勁草,實表歲寒之心。
爰踐茲境,追懷往事,宜錫一寵一 命,以申勸獎。
可追贈蒲州刺史,仍訪其子孫以聞。」
【註釋】
1鷹擊郎將:隋制,親侍置鷹揚府,設鷹揚郎將之職,後將副將改為鷹擊郎將。
2堯君素:魏郡人。
隋煬帝為晉王時,堯君素守侍左右。
煬帝嗣位後,擢為鷹擊郎將,及至天下大亂,堯君素所部獨全。
後來屈突通守河東,敗後誘堯君素投降,君素指斥屈突通不義,其妻來勸,又引弓將她射死。
後為左右所害。
3桀犬吠堯:桀為夏代暴君,他養的狗也會向堯這樣聖明之君狂吠,因為它只聽命於自己的主子,不問誰善誰惡。
【譯文】
貞觀十二年,太宗游幸蒲州,下詔說:「隋朝已故鷹擊郎將堯君素,大業年間受命守護黃河以東的地區,他恪守忠義,盡忠臣節。
雖然他明珠暗投,確實違背了棄惡投明的做法,但疾風之中方見勁草,寒冬季節才顯松柏。
對隋朝來說,畢竟表現出他的一片忠心。
現在重蹈舊境,回憶往事,想起來應該給予他獎勵。
可追封他為蒲州刺史,尋訪調查一下他子孫的情況報上來。」
【原文】
貞觀十二年,太宗謂中書侍郎岑文本曰:「梁、陳名臣,有誰可稱?復有子弟堪招引否?」
文本奏言:『隋師入陳,百司奔散,莫有留者,惟尚書僕射袁憲獨在其主之傍。
王世充將受隋禪,群僚表請勸進,憲子國子司業承家,托疾獨不署名。
此之父子,足稱忠烈。
承家弟承序,今為建昌令,清貞雅操,實繼先風。」
由是召拜晉王友,兼令侍讀,尋授弘文館1學士。
【註釋】
1弘文館:唐武德四年(621)置修文館於門下省。
九年,太宗即位,改名弘文館。
聚書二十餘萬卷。
置學士,掌校正圖籍,教授生徒,並參議政事。
置校書郎,掌校理典籍,勘正錯謬。
設館主二人,總領館務。
學生皆選自皇族貴戚及高級京官子弟。
【譯文】
貞觀十二年,唐太宗對中書侍郎岑文本說:「梁、陳兩朝有名望的大臣,有誰可以值得稱道?他們還有子弟可以推薦任用嗎?」
岑文本啟奏道:「隋軍攻入陳朝時,陳朝百官逃奔散離,沒有留下來的,只有尚書僕射袁憲獨自留在他的主子身邊。
王世充將要接受隋越王楊侗的禪讓,百官紛紛上表勸他當皇帝,只有袁憲的兒子國子司業袁承家借口有病未在勸進表上簽名。
這樣的父子,足可稱為忠烈。
袁承家的弟弟袁承序,現在做建昌縣令,為官清廉,情操雅正,真能繼承父兄的風骨。」
於是召進袁承序任命為晉王友,並叫他陪侍指導晉王讀書,不久又升他為弘文館學士。
【原文】
貞觀十五年,詔曰:「朕聽朝之暇,觀前史,每覽前賢佐時,忠臣徇國,何嘗不想見其人,廢書欽歎!至於近代以來,年歲非遠,然其胤緒1,或當見存,縱未能顯加旌表2,無容棄之遐裔3。
其周、隋二代名臣及忠節子孫,有貞觀已來犯罪配流者,宜令所司具錄奏聞。」
於是多從矜宥4。
【註釋】
1胤緒:後代,後嗣。
2旌表:舊時對所謂忠孝節義之人,用立牌坊、賜匾額等方式加以表彰叫做「旌表」。
3遐裔:僻遠之地。
4矜宥(you):憐憫寬宥。
【譯文】
貞觀十五年,唐太宗下詔說:「我處理朝政的空閒時間,閱讀前朝史書,每看到古代的賢臣輔助國家,忠義的臣子以死為國效命,我真恨不得與他們相見,然而只能掩卷歎息!近代以來,時間距離現在還不算久遠,我們還可以找到忠臣烈士的子孫加以表彰,就不要有所遺棄。
周、隋兩代名臣和以忠盡節的臣子的後代,在貞觀以後犯了罪被流放發配的,命令負責管轄他們的人把情況整理好報上來。」
於是對這些人從輕發落,並予以撫慰。
【評析】
本篇與下篇《孝友》是作為對臣下百姓提出的兩條最重要的傳統道德要求。
在本篇中,唐太宗立意要表彰宣傳一切對君王愚忠的言行。
如馮立之對於隱太子、姚思廉之對於隋代王,都被認為是值得嘉許的。
就連唐太宗貞觀十九年久攻遼東安市城不下,也要裝腔作勢地「嘉安市城主堅守臣節,賜絹三百匹,以勸勵事君者」。
同時還一再下令表彰歷代那些「固守忠義,克終臣節」的官吏及其子孫,以此鼓勵當代和後世一切臣民誓死效忠君王。
當然,封建君臣在對忠義含義的理解上還是有出入的,如唐太宗十分欣賞春秋戰國時衛懿公的臣子弘演,此人竟忠義到「自出其肝,而內懿公之肝於其腹中」的程度。
他感慨地說:「今覓此人,恐不可得。」
而魏徵則認為忠義應是君臣雙方面的事,他以當年豫讓之語對之:「臣昔事范中行,范中行以眾人遇我,我以眾人報之。
智伯以國士遇我,我以國士報之。」
所以「在君禮之而已,亦何謂無人焉」。
這是魏徵替唐太宗設計的培育忠臣的出路。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