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政要
求諫第四
【原文】
太宗威容儼肅,百僚1進見者,皆失其舉措2。
太宗知其若此,每見人奏事,必假顏色,冀聞諫諍,知政教得失。
貞觀初,嘗謂公卿曰:「人欲自照,必須明鏡;主欲知過,必藉忠臣。
主若自賢,臣不匡正,欲不危敗,豈可得乎?故君失其國,臣亦不能獨全其家。
至於隋煬帝暴虐,臣下鉗口3,卒令不聞其過,遂至滅亡,虞世基等,尋亦誅死。
前事不遠,公等每看事有不利於人,必須極言規諫。」
【註釋】
1百僚:指百官。
2失其舉措:慌手忙腳,手足無措。
3鉗口:以威脅脅迫人不敢講話。
【譯文】
唐太宗容貌威武嚴肅,百官中覲見的人,見到他都會緊張得舉止失常不知所措。
太宗知道情況後,每當見到有人奏事時,總是做出和顏悅色的樣子,希望能夠聽到諫諍,知道政治教化的得失。
貞觀初年,太宗曾對公卿們說:「人要照見自己,一定要有明鏡;一國之主要想知道自己的過失,一定要借助於忠臣。
君主假如自以為聖明,臣下又不去糾正,要想國家不傾危敗亡,能辦得到嗎?於是君主失掉他的國,臣下也不能獨自保全他的家。
至於像隋煬帝殘暴一婬一虐,臣下都把嘴閉起來不講話,最後終於因為聽不到自己的過失而導致滅亡,虞世基等人不久也被誅殺。
前事不遠,你們今後每當看到事情有不利於百姓的,必須直言規勸諫諍。」
【原文】
貞觀元年,太宗謂侍臣曰:「正主任邪臣,不能致理1;正臣事邪主,亦不能致理。
惟君臣相遇,有同魚水,則海內可安。
朕雖不明,幸諸公數相匡救,冀憑直言鯁議2,致天下太平。」
諫議大夫王珪對曰:「臣聞,木從繩則正,後從諫則聖3。
是故古者聖主必有爭臣七人,言而不用,則相繼以死。
陛下開聖慮,納芻蕘,愚臣處不諱之朝,實願罄其狂瞽4。」
太宗稱善,詔令自是宰相入內平章5國計,必使諫官隨入,預聞政事。
有所開說,必虛己納之。
【註釋】
1致理:即「致治」,取得治國的勝利。
2鯁(ɡěnɡ)議:鯁,原意是骨卡在喉嚨裡,這裡指直言。
3聖:賢明的意思。
4狂瞽(ɡǔ):狂肆直言。
5平章:籌商,討論。
【譯文】
貞觀元年,唐太宗對侍從的大臣們說:「正直的君主任用了奸臣,就不可能治理好國家;忠直的臣子侍奉昏庸的君主,也不可能治理好國家。
只有正直的君主和忠直的大臣相處共事,如魚得水,那麼天下才可以平安無事。
我雖然不算明君,幸虧你們多次匡正補救過失,希望憑借你們直言鯁議,以實現天下太平。」
諫議大夫王珪回答說:「我聽說木材彈上墨線就能鋸得筆直,君主聽從規諫就能成為聖明。
所以古代聖明的君主必須設諍臣七人,說的話如不被接受,就一個接一個地以死相諫。
陛下開拓思路,採納臣民忠言,我等處在不避忌諱的聖朝,實在願意把愚昧之見都講出來。」
太宗稱讚他說得好,下詔規定今後宰相入宮商量處理國家大事,必須讓諫官跟著進來,聽一聽如何處理,有話敞開說,皇上一定虛心採納。
【原文】
貞觀二年,太宗謂侍臣曰:「明主思短而益善,暗主護短而永愚。
隋煬帝好自矜誇1,護短拒諫,誠亦實難犯忤2。
虞世基不敢直言,或恐未為深罪。
昔箕子佯狂自全3,孔子亦稱其仁。
及煬帝被殺,世基合同死否?」
杜如晦對曰:「天子有諍臣,雖無道,不失其天下。
仲尼4稱:『直哉史魚5,邦有道如矢6,邦無道如矢。
』世基豈得以煬帝無道,不納諫諍,遂杜口無言?偷安重位,又不能辭職請退,則與箕子佯狂而去,事理不同。
昔晉惠帝7賈後8將廢愍懷太子,司空張華竟不能苦爭,阿意苟免。
及趙王倫舉兵廢後,遣使收華,華曰:『將廢太子日,非是無言,當時不被納用。
』其使曰:『公為三公,太子無罪被廢,言既不從,何不引身而退?』華無辭以答,遂斬之,夷其三族。
古人有云:『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故『君子臨大節而不可奪也』。
張華既抗直不能成節,遜言不足全身,王臣之節固已墜矣。
虞世基位居宰輔,在得言之地,竟無一言諫諍,誠亦合死。」
太宗曰:「公言是也。
人君必須忠良輔弼,乃得身安國寧。
煬帝豈不以下無忠臣,身不聞過,惡積禍盈,滅亡斯及!若人主所行不當,臣下又無匡諫,苟在阿順,事皆稱美,則君為暗主,臣為諛臣,君暗臣諛,危亡不遠。
朕今志在君臣上下,各盡至公,共相切磋,以成治道。
公等各宜務盡忠讜,匡救朕惡,終不以直言忤意,輒相責怒。」
【註釋】
1矜誇:誇耀自己的長處。
2犯忤(wǔ):冒犯君上的尊嚴,違逆君上的意志。
3箕子佯狂自全:箕子,名胥余,是殷紂王的叔父。
箕子去勸說紂王,紂王不聽,他便披髮裝瘋,被紂王降為一奴一隸。
4仲尼:孔子的字。
5史魚:史,官名。
魚,春秋時衛國大夫,名(qiū)。
史魚自以不能進賢退不肖,以致死後仍以一屍一諫。
6矢:箭,如箭之直。
7晉惠帝(259—306):姓司馬,名衷。
武帝次子。
素呆癡,聽到百姓餓死,卻說:「何不食肉糜。」
太熙元年(290)繼位,為西晉昏庸之主。
8賈後:惠帝之後。
永平元年(291),引楚王瑋入京,殺死重臣楊駿,自己專權,內亂遂從宮廷引向宗室。
導致諸王之間相互殘殺的「八王之亂」。
後為趙王倫所殺。
【譯文】
貞觀二年,唐太宗對侍臣說:「明智的君主能時時反省自己的過失,並且不斷加以改進,然而昏庸的君主總是力圖掩飾自己的短處,蒙蔽視聽。
像隋煬帝,他自以為是,對自己的缺點視而不見,又拒絕別人的意見,這樣就再也沒有人敢於直言不諱了。
大臣虞世基不敢直言,或許這算不上什麼大罪過。
商代的時候,箕子假裝發瘋來保全自己,孔子還評價他仁義。
後來隋煬帝被殺,虞世基難道就該一同去死嗎?」
杜如晦說:「君主身邊有敢於直言的大臣輔佐,雖然自己治國無道,也不會失去天下。
孔子曾經讚揚過忠臣史魚,說:『衛國的大夫史魚真耿直啊,國家有道義的時候他直言進諫,國家失去道義了,他還以死相諫。
』虞世基怎麼能因為隋煬帝無道,不接受忠言,就閉口不提意見呢。
他身居要職,卻苟且偷生,不肯辭官隱退,這和箕子裝瘋離去,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過去晉惠帝的皇后賈後要廢掉愍懷太子,司空張華非但不據理力爭,反而阿諛順應賈後,苟全性命。
直到趙王倫起兵廢掉賈後,派使者捉拿張華時,張華說:『賈後廢太子的時候,我不是不想阻止,只是怕賈後不會採納我的意見。
』使者說:『太子沒有罪卻被廢掉,你貴為三公,怎麼不站出來說話?即使你的意見不被接受,你又為什麼不辭退歸隱呢?』張華無言以對,於是他被斬殺,株連三族。
古人說得好:『危難卻不扶持,傾倒卻不支撐,用這樣的宰相有什麼用呢?』所以君子雖然面臨危難卻依然能堅守節操。
身居高位的張華既然不能成全自己的節操,而保全自己的性命,君臣之間的正常關係已經不復存在。
同樣虞世基身為宰相,在該進言的時候卻保持沉默,他的確該死啊!」唐太宗聽後很贊同杜如晦的觀點,說:「你說得對。
君主必須有忠臣輔佐,才能夠自身平安,國家太平。
隋煬帝難道不是因為身邊沒有忠臣,看不到自己的過失,才使得罪惡和災禍越來越大而導致滅亡的嗎?如果國君行為不當,臣下又不盡職,只知道阿諛奉承,苟全性命,凡事只知道說好,那麼這樣的君主就是昏庸的君主,臣子就是阿諛的臣子。
君主昏庸,臣子阿諛,那麼距離國家的滅亡就為期不遠了。
現在我要使朝廷君臣上下,恪盡職守,戮力同心,共同成就一番功業。
你們一定要盡到自己的責任,及時地指出並糾正我的過失,我們君臣之間切不可因為開誠佈公,指出彼此的過錯而相互誤會和怨恨。」
【原文】
貞觀三年,太宗謂司空裴寂1曰:「比有上書奏事,條數甚多,朕總粘之屋壁,出入觀省。
所以孜孜不倦者,欲盡臣下之情。
每一思政理,或三更方寢。
亦望公輩用心不倦,以副朕懷也。」
【註釋】
1裴寂(570 — 632):唐初大臣。
字玄真,蒲州桑泉(今山西臨猗東南)人。
隋末任晉陽宮副監,以晉陽宮所藏米糧、鎧甲、彩帛等,支援李淵起兵。
攻入長安後,勸淵為帝。
武德年間任尚書左僕射,掌握大權,曾參與制定《唐律》五百條。
後改任司空。
貞觀三年(629)被太宗免官,放歸故鄉。
【譯文】
貞觀三年,唐太宗對司空裴寂說:「近來有人上書奏事,條數很多,我都貼到臥室的牆壁上,出入時看看想想。
之所以要這麼孜孜不倦,是想把臣下的想法都弄清楚。
我每當一想到治國大事,有時要到三更以後才睡覺。
我也希望你們用心不倦,以符合我的心意。」
【原文】
貞觀五年,太宗謂房玄齡等曰:「自古帝王多任情喜怒1,喜則濫賞無功,怒則濫殺無罪。
是以天下喪亂2,莫不由此。
朕今夙夜3未嘗不以此為心,恆欲公等盡情極諫。
公等亦須受人諫語,豈得以人言不同己意,便即護短不納?若不能受諫,安能諫人?」
【註釋】
1任情喜怒:喜怒無常,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2喪亂:這裡指喪失國家,混亂朝綱。
3夙夜:早晚,朝夕。
【譯文】
貞觀五年,唐太宗對房玄齡等人說:「自古以來,帝王大都由著自己的性子高興或發怒。
高興的時候就一胡一 亂賞賜,功過不分;發怒時就任意殺戮,是非不明。
天下大亂,一般都是因為肆意妄為造成的。
因此我非常警覺,無論白天黑夜,無不銘刻在心,希望各位大臣永遠都能夠對我的缺點大膽地提出批評。
同時,你們也應當接受別人的批評意見。
切不可因為別人的意見和自己不一致就不承認、不採納。
如果一個人不接受別人的批評,那他又怎麼能去批評別人呢?」
【原文】
貞觀六年,太宗以御史大夫1韋挺2、中書侍郎3杜正倫4、秘書少監5虞世南、著作郎6姚思廉7等上封事稱旨,召而謂曰:「朕歷觀自古人臣立忠之事,若值明主,便宜盡誠規諫,至如龍逢、比干,不免孥戮8。
為君不易,為臣極難。
朕又聞龍可擾而馴,然喉下有逆鱗。
卿等遂不避犯觸,各進封事。
常能如此,朕豈慮宗社之傾敗!每思卿等此意,不能暫忘,故設宴為樂。」
乃賜絹有差。
【註釋】
1御史大夫:唐制,掌刑法典章,糾正百官之罪惡的官職,為御史台之長。
2韋挺:京兆人。
起初曾為隱太子宮臣。
武德七年,因與太子謀逆被流放。
貞觀初,由王珪推薦,拜御史大夫。
3中書侍郎:官名。
唐制,為中書省長官的副職。
4杜正倫:相州(今河北南部,河南北部)人。
貞觀初年,由魏徵舉薦,任兵部員外郎,後遷中書侍郎。
5秘書少監:唐制,秘書監下的官職。
6著作郎:唐制,秘書省的屬官。
掌修撰碑誌、祝文、祭文等事。
7姚思廉(557 — 637):唐初史學家,字簡之。
本吳興人,陳亡,遷關中,為萬年(今陝西西安)人。
少時從父一習一 漢史,得其家學。
在隋為代王侑侍讀,入唐,為秦王文學館學士。
貞觀時官至散騎常侍。
8孥(nu)戮:連同妻兒被殺戮。
【譯文】
貞觀六年,唐太宗因為御史大夫韋挺、中書侍郎杜正倫、秘書少監虞世南、著作郎姚思廉等人所奏的事很合心意,召見時對他們說:「我曾把從古以來臣子盡忠的事跡一一看過,如果遇到聖明的君主,自然就能夠誠心規諫,但如像關龍逢、比幹那樣的處境,就不免身遭殺戮株連家人。
做君主不容易,做臣子也難。
我又聽說龍可以馴養得聽話,但喉下有逆鱗。
你們就敢於犯逆鱗,各自進上奏書。
常能這樣,我難道還怕宗廟社稷會傾覆!每想到你們一片忠心,一刻也不能忘懷,所以設宴共享歡樂。」
還給每人賞賜了數量不等的絹。
【原文】
太常卿1韋挺嘗上疏陳得失,太宗賜書曰:「所上意見,極是讜言,辭理可觀,甚以為慰。
昔齊境之難,夷吾有射鉤之罪,蒲城之役,勃鞮為斬袂之仇2,而小白不以為疑,重耳待之若舊。
豈非各吠非主3,志在無二。
卿之深誠,見於斯矣。
若能克全此節,則永保令名。
如其怠之,可不惜也。
勉勵終始。
垂范4將來,當使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古,不亦美乎?朕比不聞其過,未睹其闕5,賴竭忠懇,數進嘉言,用沃朕懷,一何可道!」
【註釋】
1太常卿:唐代掌禮樂郊廟社稷之事的官職。
2勃鞮為斬袂之仇:勃鞮,晉人。
曾奉晉獻公之命去殺重耳,重耳逃走,勃鞮追上斬其衣袖,重耳奔狄。
後重耳歸晉,即位為晉君(晉文公),他不念舊惡,仍重用勃鞮。
3各吠非主:狗見不是自己的主人就咬。
4垂范:把好的風範傳至後人。
5闕:缺點,錯誤。
【譯文】
太常卿韋挺曾經上書唐太宗,指出他治理國家的功勞與過失。
太宗寫了一道詔書送給他說:「你所呈上的意見極其珍貴,裡面的言辭和道理都值得稱道,我對此感到十分欣慰。
春秋時齊國發生內亂,管仲的箭曾射中齊桓公;晉國蒲城的爭鬥,勃鞮曾用劍斬斷晉文公的衣袖。
但齊桓公重用管仲,沒有猜疑;晉文公對待勃鞮仍一視同仁,沒有什麼差別。
這是臣子心懷坦誠,為他們的君主效勞。
你的忠誠,從行文中就可以看出來。
如果你能一直像這樣實事求是,剛正不阿,那麼你的好名聲就可以永遠保全了。
如果你在這方面懈怠了,那將是多麼可惜呀。
我希望你能自始至終地做後人的表率。
這可以使後來的人看今天所發生的事,就像今天的人看古代所發生的事一樣,這難道不是很好嗎?我過去沒有聽說過我所犯下了哪些過錯,也沒看見我所做過的一切事中存在哪些缺陷,這些功績都是依靠你們這些忠信、誠實的人的結果。
你們不斷地提出一些很好的建議,用來告誡提醒我,豐富我治國的思想,如果僅僅依靠我個人的能力,哪裡值得一提呢!」
【原文】
貞觀八年,太宗謂侍臣曰:「朕每閒居靜坐,則自內省,恆恐上不稱天心,下為百姓所怨。
但思正人匡諫,欲令耳目外通,下無怨滯。
又比見人來奏事者,多有怖懾1,言語致失次第。
尋常奏事,情猶如此,況欲諫諍,必當畏犯逆鱗。
所以每有諫者,縱不合朕心,朕亦不以為忤。
若即嗔責2,深恐人懷戰懼,豈肯更言!」
【註釋】
1怖懾:害怕的意思。
2嗔責:嗔怪,責備。
【譯文】
貞觀八年,唐太宗對侍從的大臣們說:「我每當無事靜坐,就自我反省。
常常害怕對上不能使上天稱心如意,對下被百姓所怨恨。
只想得到正直忠誠的人匡救勸諫,好讓我的視聽能和外邊相通,使下面沒有積怨。
此外近來見到來奏事的人,常顯得心懷恐懼,連講話也變得語無倫次。
平時奏事,情況尚且如此,何況要折面諫諍,必然害怕觸犯逆鱗。
所以每當有人諫諍時,縱然不合我的心意,我也不見怪。
假如立刻發怒斥責,恐怕人人心懷恐懼,豈敢再說話!」
【原文】
貞觀十五年,太宗問魏徵曰:「比來朝臣都不論事,何也?」
徵對曰:「陛下虛心採納,誠宜有言者。
然古人云:『未信而諫,則以為謗1己;信而不諫,則謂之一屍一祿2。
』但人之才器各有不同,懦弱之人,懷忠直而不能言;疏遠之人,恐不信而不得言;懷祿之人,慮不便身而不敢言。
所以相與緘默,俯仰過日3。」
太宗曰:「誠如卿言。
朕每思之,人臣欲諫,輒懼死亡之禍,與夫赴鼎鑊4、冒白刃,亦何異哉?故忠貞之臣,非不欲竭誠。
竭誠者,乃是極難。
所以禹拜昌言,豈不為此也!朕今開懷抱,納諫諍。
卿等無勞怖懼,遂不極言。」
【註釋】
1謗:譭謗。
2一屍一祿:意思是佔據官位拿著俸祿而不做實事。
3俯仰過日:馬馬虎虎混日子。
4鼎鑊(huo):古代的酷刑刑具,用以把人煮死。
【譯文】
貞觀十五年,唐太宗問魏徵:「近來朝臣都不議論政事,這是為什麼?」
魏徵回答說:「陛下虛心納諫,本來應當有話說。
然而古人說過:『不被信任的人勸諫,會被認為是譭謗自己;已被信任而不勸諫,就叫做一屍一祿。
』但是人的才能氣度,各有不同:膽小怕事的人,心存忠直而不能進諫;被疏遠的人,怕不信任而無法進諫;貪戀祿位的人,怕不利於自身而不敢進諫。
所以大家沉默不言,應付著混日子。」
太宗說:「這些現象確實像你所說。
我常想,人臣要勸諫,動輒害怕有死亡之禍,這和赴鼎鑊被烹殺、冒刀劍被斬殺又有什麼兩樣?因此忠貞的臣子,並非不想竭盡忠誠,竭盡忠誠實在太難了。
所以夏禹聽了好的意見要拜謝,豈不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我如今敞開胸懷,接受諫諍,你們無須因為害怕而不敢把想說的話說出口。」
【原文】
貞觀十六年,太宗謂房玄齡等曰:「自知者明,信為難矣。
如屬文之士,伎巧之徒,皆自謂己長,他人不及。
若名工文匠,商略詆訶1,蕪詞2拙跡,於是乃見。
由是言之,人君須得匡諫之臣,舉其愆3過。
一日萬機,一人聽斷,雖復憂勞,安能盡善?常念魏徵隨事諫正,多中朕失,如明鏡鑒形,美惡必見。」
因舉觴賜玄齡等數人勖4之。
【註釋】
1商略詆訶:共同商討,開展批評。
2蕪詞:雜亂沒有條理的話。
3愆(qiān)過:錯誤,過失。
4勖(xu):勉勵。
【譯文】
貞觀十六年,唐太宗對房玄齡等人說:「能正確對待自己的人是明智的,但要做到實在困難。
這像會寫作的文士、有技巧的工匠,都自誇自己有本領,別人比不上。
如果遇上著名的文士、工匠來評量指責,雜亂無章的文辭和拙劣的技藝就會顯現出來。
這樣說來,君主須有匡救諫諍的臣子,來指出過錯。
每天有成千上萬的事情,若單靠一個人來瞭解判斷,即使再辛苦勞累,怎能把每件事都處理得盡善盡美呢?我常想念魏徵遇到問題時隨事諫諍匡正,多次切中我的過失,這好像用明鏡來照形體,美與醜都會顯現出來。」
因而舉起杯子給房玄齡等幾位敬酒,勉勵他們也應這樣做。
【原文】
貞觀十七年,太宗問諫議大夫褚遂良曰:「昔舜造漆器1,禹雕其俎2,當時諫者十有餘人。
食器之間,何須苦諫?」
遂良對曰:「雕琢害農事,纂組3傷女工。
首創奢一婬一,危亡之漸。
漆器不已,必金為之;金器不已,必玉為之。
所以諍臣必諫其漸,及其滿盈,無所復諫。」
太宗曰:「卿言是矣。
朕所為事,若有不當。
或在其漸,或已將終,皆宜進諫。
比見前史,或有人臣諫事,遂答云『業已為之』,或道『業已許之』,竟不為停改。
此則危亡之禍,可反手而待4也。」
【註釋】
1舜造漆器:相傳造漆器自舜開始。
2俎(zǔ):古代割肉所用的砧板。
3纂(zuǎn)組:即刺繡。
4反手而待:很快就可到來。
【譯文】
貞觀十七年,唐太宗問諫議大夫褚遂良說:「從前虞舜製作漆器,夏禹雕飾祭器,當時勸諫的有十多人。
飲食器皿一類的小事,何必苦諫?」
褚遂良回答說:「從事一精一雕細琢會妨害農耕,編織五顏六色的綵帶會妨礙婦女的正常事務。
首創奢侈一婬一逸,就是危亡的開端。
有了漆器不滿足,必然要用黃金來做。
有了金器還不滿足,必然要用玉石來做。
所以諫諍之臣必須在事情的開端就進諫,等到已做完再勸諫也不起作用了。」
太宗說:「你講得很對,我所做的事情,如有不當,不論是在剛開始,或者是將做完,都應當及時進諫。
近來我翻閱前朝史書的記載,有時臣下進諫,君主就回答說『已經做了』,或者說『已經同意做了』,終究不肯停止改正。
這樣下去危亡的災禍在一反手之間就會到來。」
【評析】
這一篇名為「求諫」,是鼓勵臣下踴躍向君主諫言獻策,這可以算是唐太宗用人思想的一精一華部分。
忠言逆耳,位高權重的人聽不進勸諫,就會閉塞視聽,無法知道自己的過失,加以改正。
貞觀年間,唐太宗唯恐臣子畏懼自己的威嚴,不敢直言不諱,於是頻頻誘導,鼓勵大膽進諫,使得諍諫蔚然成風,國家弊政得以及時糾正。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