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
卷57列傳第四十七
沈約 范雲
秦末有沈逞,征丞相不就。
漢初,逞曾孫保封竹邑侯。
保子遵自本國遷居九江之壽春,官至齊王太傅,封敷德侯。
遵生驃騎將軍達,達生尚書令干,干生南一陽一太守弘,弘生河內太守勖,勖生御史中丞奮,奮生將作大匠恪,恪生尚書關內侯謙,謙生濟一陽一太守靖,靖生戎。
戎字威卿,仕為州從事,說降劇賊尹良,漢光武嘉其功,封為海昏縣侯,辭不受,因避地徙居會稽烏程縣之餘不鄉,遂家焉。
順帝永建元年,分會稽為吳郡,復為吳郡人。
靈帝初平五年,分烏程、餘杭為永安縣,吳孫皓寶鼎二年,分吳郡為吳興郡。
晉太康三年,改永安為武康縣,復為吳興武康人焉。
雖邦邑屢改,而築室不遷。
戎子酆字聖通,位零陵太守,致黃龍芝草之瑞。
第二子仲高,安平相,少子景河間相,演之、慶之、曇慶、懷文其後也。
仲高子鸞字建光,少有高名,州舉茂才,公府辟州別駕從事史。
時廣陵太守陸稠,鸞之舅也,以義烈政績顯名漢朝,復以女妻鸞,早卒。
又直字伯平,州舉茂才,亦有清名,卒。
子瑜、儀俱少有至行。
瑜十歲、儀九歲而父亡,居喪毀瘁,過於成一人。
外祖會稽盛孝章,漢末名士也,深加憂傷,每撫一慰之,曰 : 「汝並黃中英爽,終成奇器,何遽逾制自取殄滅邪。」
三年禮畢,殆至滅一性一,故兄弟並以孝著。
瑜早卒。
儀字仲則,篤學有雅才,以儒素自業。
時海內大亂,兵革並起,經術廢弛,士少全行。
而儀淳深隱默,守道不移,風一操一貞整,不妄交納,唯與族子仲山、叔山及吳郡陸公紀友善。
州郡禮請,二府交辟,公車征,並不屈,以壽終。
子曼字元禪,左中郎、新都都尉、定一陽一侯,才志顯於吳朝。
子矯字仲桓,以節氣立名,仕為立武校尉、偏將軍。
孫皓時,有將帥之稱。
吳平,為鬱林、長沙二郡太守,不就。
太康末卒。
子陵字景高,晉元帝之為鎮東將軍,命參軍事。
子延字思長,潁川太守,始居縣東鄉之博陸里餘烏村。
延子賀字子寧,桓沖南中郎參軍。
賀子警字世明,惇篤有行業,學通左氏春秋,家產累千金。
後將軍謝安命為參軍,甚相敬重。
警內足於財,為東南豪士,無進仕意,謝病遍。
安固留不止,乃謂曰:「沈參軍,卿有獨善之志,不亦高乎。」
警曰:「使君以道御物,前所以懷德而至,既無用佐時,故遂飲啄之願爾。」
還家積載,以素業自娛。
前將軍王恭鎮京口,與警有舊好,復引為參軍。
手書慇勤,苦相招致,不得已而應之。
尋復謝去。
子穆夫字彥和,少好學,通左氏春秋。
王恭命為前將軍主簿,謂警曰:「足下既執不拔之志,高臥東南,故屈賢子共事,非吏職嬰之也。」
初,錢唐一人杜炅字子恭,通靈有道術,東土豪家及都下貴望並事之為弟子,執在三之敬。
警累世事道,亦敬事子恭。
子恭死,門徒孫泰、泰弟子恩傳其業,警復事之。
隆安三年,恩於會稽作亂,自稱征東將軍,三吳皆回應。
穆夫在會稽,恩以為余姚令。
及恩為劉牢之所破,穆夫見害。
先是穆夫宗人沈預與穆夫父警不協,至是告警及穆夫弟仲夫、任夫、預夫、佩夫,並遇害。
唯穆夫子深子、雲子、田子、林子、虔子獲全。
田子、 林子知名。
田子字敬光,從武帝克京城,進平建鄴,參鎮軍事,封營道縣五等候。
帝北伐廣固,田子領偏師與龍驤將軍孟龍符為前鋒。
龍符戰沒,田子力戰破之。
及盧循一逼一都,帝遣田子與建威將軍孫季高海道襲破廣州,還除太尉參軍、淮陵內史,賜爵都鄉侯。
義熙八年,從討劉毅。
十一年,從討司馬休之,除振武將軍、扶風太守。
十二年,武帝北伐,田子與順一陽一太守傅弘之各領別軍,從武關入,屯據青泥。
姚泓將自御大軍,慮田子襲其後,欲先平田子,然後傾國東出。
乃率步騎數萬,奄至青泥。
田子本為疑兵,所領裁數百,欲擊之。
傅弘之曰:「彼眾我寡,難可與敵。」
田子曰:「師貴用奇,不必在眾。」
弘猶固執,田子曰:「眾寡相傾,勢不兩立,若使賊圍既固,人情喪沮,事便去矣。
及其未整,薄之必克,所謂先人有奪人之志也。」
便獨率所領,鼓噪而進。
賊合圍數重,田子乃棄糧毀捨,躬勒士卒,前後奮擊,賊眾一時潰散,所殺萬餘人,得泓偽乘輿服御。
武帝表言其狀。
長安既平,武帝燕於文昌殿,舉酒賜田子曰:「鹹一陽一之平,卿之功也,即以鹹一陽一相賞。」
即授鹹一陽一、始平二郡太守。
大軍既還,桂一陽一公義真留鎮長安,以田子為安西中兵參軍、龍驤將軍、始平太守。
時赫連勃勃來寇,田子與安西司馬王鎮惡俱出北地御之。
初,武帝將還,田子及傅弘之等並以鎮惡家在關中,不可保信,屢言之。
帝曰:「今留卿文武將士、一精一兵萬人,彼若欲為不善,政足自滅耳。
勿復多言。」
及俱出北地,論者謂鎮惡欲盡殺諸南人,以數十人送義真南還,因據關中反叛。
田子乃於弘之營內請鎮惡計事,使宗人敬仁於坐殺之,率左右數十人自歸義真。
長史王修收殺田子於長安稿倉門外,是歲十四年正月十五日也。
武帝表天子以田子捽髮狂易,不深罪 也。
林子字敬士,少有大度,年數歲,隨王父在京口,王恭見而奇之,曰「此兒王子師之流也。」
嘗與眾人共見遺寶,鹹爭趨之,林子直去不顧。
年十三,遇家禍,既門陷祅一黨一,兄弟並應從誅,而沈預家甚強富,志相陷滅,林子兄弟沈伏山澤,無所投厝。
會孫恩屢出會稽,武帝致討,林子乃自歸陳情,率老弱歸罪請命,因流涕哽咽,三軍為之感動。
帝甚奇之,乃載以別船,遂盡室移京口,帝分宅給焉。
林子博覽眾書,留心文義,從克京城,進平都邑。
時年十八,身長七尺五寸。
沈預慮林子為害,常被甲持戈,至是林子與兄田子還東報讎。
五月夏節日至,預政大集會,子弟盈堂。
林子兄弟挺身直入,斬預首,男一女無論長幼悉屠之,以預首祭父祖墓。
及帝為揚州,闢為從事,領建熙令,封資中縣五等候。
從伐慕容超,平盧循,並著軍功。
後從征劉毅,參太尉軍事。
復從討司馬休之。
武帝每征討,林子輒推鋒居前。
時賊一黨一郭亮之招集蠻、晉,屯據武陵,武陵太守王鎮惡出奔。
林子率軍討之,斬亮之於七里澗而納鎮惡。
武陵既平,復討魯軌於石城,軌棄眾走襄一陽一,復追躡之。
襄一陽一既定,權留守江陵。
武帝伐姚泓,復參征西軍事,加建武將軍,統軍為前鋒,從汴入河。
偽并州刺史、河東太守尹昭據蒲阪,林子於陝城與冠軍檀道濟同攻蒲阪,龍驤王鎮惡攻潼關。
姚泓聞大軍至,遣偽東平公姚紹爭據潼關。
林子謂道濟曰:「潼關天岨,所謂形勝之地。
鎮惡孤軍,勢危力屈,若使姚紹據之,則難圖也。
及其未至,當併力爭之。
若潼關事捷,尹昭可不戰而服。」
道濟從之。
及至,紹舉關右之眾,設重圍,圍林子及道濟、鎮惡等。
道濟議欲度河避其鋒,或欲棄捐輜重還赴武帝。
林子按劍曰:「下官今日之事,自為將軍辦之。
然二三君子或同業艱難,或 荷恩罔極,以此退撓,亦何以見相公旗鼓邪。」
塞井焚捨,示無全志。
率麾下數百人,犯其西北。
紹眾小一靡一,乘其亂而薄之,紹乃大潰,俘虜以千數,悉獲紹器械資實。
時諸將破賊皆多其首級,而林子獻捷書至,每以實聞。
武帝問其故,林子曰 :「夫王者之師,本有征無戰,豈可復增張虜獲,以示夸誕。
昔魏尚以盈級受罰,此亦後乘之良轍也。」
武帝曰:「乃所望於卿也。」
初,紹退走,還保定城,留偽武衛將軍姚鸞一精一兵守嶮,林子銜枚夜襲,即屠其城,劓鸞而坑其眾。
紹復遣撫軍將軍姚贊將兵屯河上,林子連破之。
紹又遣長史姚伯子等屯據九泉,憑河固險,以絕糧援。
武帝復遣林子累戰大破之,即斬伯子,所俘獲悉以還紹,使知王師之弘。
紹志節沈勇,林子每戰輒勝,白武帝曰:「姚紹氣蓋關右而力以勢屈,但恐凶命先盡,不得以釁齊斧爾。」
尋紹疽發背死。
武帝以林子之驗,乃賜書嘉美之。
於是贊統後軍復襲林子,林子御之,連戰皆捷。
帝至閿鄉,姚泓掃境內兵屯嶢柳。
時田子自武關北入,屯軍藍田,泓自率大眾攻之。
帝慮眾寡不敵,遣林子步自秦嶺以相接援。
比至,泓已破走。
田子欲窮追,進取長安,林子止之曰:「往取長安,如指掌爾。
復克賊城,便為獨平一國,不賞之功也。」
田子乃止。
林子威震關中,豪右望風請附。
帝以林子、田子綏略有方,頻賜書褒美,並令深慰納之。
長安既平,姚氏十餘萬口西奔隴上,林子追討至寡一婦水,轉斗至槐裡。
大軍東歸,林子領水軍於石門以為聲援。
還至彭城,帝令林子差次勳勤,隨才授用。
文帝出鎮荊州,議以林子及謝晦為蕃佐。
帝曰:「吾不可頓無二人,林子行則晦不宜出。」
乃以林子為西中郎中兵參軍,領新興太守。
林子以行役久,士有歸心,乃深陳事宜。
並言: 「聖王所以戒慎祗肅,非以崇威立武,實乃經國長甿。
宜廣建蕃屏,崇嚴宿衛。」
武帝深相酬納。
俄而謝翼謀反,帝歎曰:「林子之見,何其明也。」
文帝進號鎮西,隨府轉,加建威將軍、河東太守。
時武帝以方隅未靜,復欲親戎,林子固諫。
帝答曰:「吾輒當不復自行。」
帝踐阼,以佐命功,封漢壽縣伯,固讓不許。
永初三年卒,追贈征虜將軍。
元嘉二十五年,諡曰懷。
少子璞嗣。
璞字道真,童孺時神意閒審。
文帝召見,奇璞應對,謂林子曰:「此非常兒也。」
初除南平王左常侍,文帝引見,謂之曰:「吾昔以弱年出蕃,卿家以親要見輔,今日之授,意在不薄。
王家之事,一以相委。
勿以國官乖清塗為惘惘也。」
元嘉十七年,始興王浚為揚州刺史,一寵一愛一殊異,以為主簿。
時順一陽一范曄為長史行州事,曄一性一頗疏,文帝謂璞曰:「范曄一性一疏,必多不同,卿腹心所寄,當密以在意。
彼行一事,其實卿也。」
璞以任遇既深,所懷輒以密啟,每至施行,必從中出。
曄政謂聖明留察,故深更恭慎,而莫見其際也。
在職八年,神州大寧,人無謗黷,璞有力焉。
二十二年,范曄坐事誅,時浚雖曰親覽,州事一以付璞。
浚年既長,璞固求辭事。
以璞為浚始興國大農,累遷淮南太守。
三十年,元兇弒立,璞以奉迎之晚見殺。
有子曰約,其制自序大略如此。
約十三而遭家難,潛竄,會赦乃免。
既而流寓孤貧,篤志好學,晝夜不釋卷。
母恐其以勞生疾,常遣減油滅火。
而晝之所讀,夜輒誦之,遂博通群籍,善屬文。
濟一陽一蔡興宗聞其才而善之,及為郢州,引為安西外兵參軍,兼記室。
興宗常謂其諸子曰:「沈記室人倫師表,宜善師之。」
及為荊州,又為征西記室,帶厥西令。
齊初為征虜記室,帶襄一陽一令,所奉主即齊文惠太子。
太子入居東宮,為步兵校尉,管書記,直永壽省,校四部圖書。
時東宮多士,約特被親遇,每旦入見,景斜方出。
時王侯到宮或不得進,約每以為言。
太子曰:「吾生平懶起,是卿所悉,得卿談論,然後忘寢。
卿欲我夙興,可恆早入。」
遷太子家令。
後為司徒右長史、黃門侍郎。
時竟陵王招士,約與蘭陵蕭琛、琅邪王融、陳郡謝朓、南鄉范雲、樂安任昉等皆游焉。
當世號為得人。
隆昌元年,除吏部郎,出為東一陽一太守。
齊明帝即位,征為五兵尚書,遷國子祭酒。
明帝崩,政歸塚宰,尚書令徐孝嗣使約撰定遺詔。
永元中,復為司徒左長史,進號征虜將軍、南清河太守。
初,梁武在西邸,與約游舊。
建康城平,引為驃騎司馬。
時帝勳業既就,天人允屬。
約嘗扣其端,帝默然而不應。
佗日又進曰:「今與古異,不可以淳風期萬物。
士大夫攀龍附鳳者,皆望有尺寸之功,以保其福祿。
今童兒牧豎悉知齊祚之終,且天文人事表革運之征,永元以來,尤為彰著。
讖雲,『行中水,作天子』。
此又歷然在記。
天心不可違,人情不可失。」
帝曰:「吾方思之。」
約曰:「公初起兵樊 、沔,此時應思 。
今日王業已就,何所復思。
昔武王伐紂,始入人便曰吾君。
武王不違人意,亦無所思。
公自至京邑,已移氣序,比於周武,遲速不同。
若不早定大業,稽天人之望,脫一人立異,便損威德。
且人非金石,時事難保,豈可以建安之封,遺之子孫。
若天子還都,公卿在位,則君臣分定,無復異圖。
君明於上,臣忠於下,豈復有人方更同公作賊。」
帝然之。
約出,召范雲告之,雲對略同約旨。
帝曰:「智者乃爾暗同,卿明早將休文更來。」
雲出語約,約曰:「卿必待我。」
雲許諾。
而約先期入,帝 令草其事。
約乃出懷中詔書並諸選置,帝初無所改。
俄而雲自外來,至殿門不得入,徘徊壽光合外,但云「咄咄」。
約出,雲問曰:「何以見處?」
約舉手向左,雲笑曰:「不乖所望。」
有頃,帝召雲謂曰:「生平與沈休文群居,不覺有異人處,今日才智縱橫,可謂明識。」
雲曰:「公今知約,不異約今知公。」
帝曰:「我起兵於今三年矣,功臣諸將實有其勞,然成帝業者乃卿二人也。」
梁台建,為散騎常侍、吏部尚書,兼右僕射。
及受禪,為尚書僕射,封建昌縣侯。
又拜約母謝為建昌國太夫人。
奉策之日,吏部尚書范雲等二十餘人鹹來致拜,朝野以為榮。
俄遷左僕射。
天監二年,遭母憂,輿駕親出臨吊,以約年衰,不宜致毀,遣中書舍人斷客節哭。
起為鎮軍將軍、丹一陽一尹,置佐史。
服闋,遷侍中、右光祿大夫,領太子詹事,奏尚書八條事。
遷尚書令,累表陳讓,改授左僕射,領中書令。
尋遷尚書令,領太子少傅。
九年,轉左光祿大夫。
初,約久處端揆,有志台司,論者鹹謂為宜。
而帝終不用,乃求外出,又不見許。
與徐勉素善,遂以書陳情於勉,言己老病,「百日數旬,革帶常應移孔;以手握臂,率計月小半分」。
欲謝事,求歸老之秩。
勉為言於帝,請三司之儀,弗許,但加鼓吹而已。
約一性一不飲酒,少嗜欲,雖時遇隆重,而居處儉素。
立宅東田,矚望郊阜,常為郊居賦以序其事。
尋加特進,遷中軍將軍、丹一陽一尹,侍中、特進如故。
十二年卒官,年七十三,諡曰隱。
約左目重瞳子,腰有紫志,聰明過人,好墳籍,聚書至二萬卷,都下無比。
少孤貧,約干宗一黨一得米數百斛,為宗人所侮,覆米而去。
及貴不以為憾,用為郡部傳。
嘗侍宴,有一妓一婢師是齊文惠宮人,帝問識座中客不?曰:「唯識沈家令。」
約伏地 流涕,帝亦悲焉,為之罷酒。
約歷仕三代,該悉舊章,博物洽聞,當世取則。
謝玄暉善為詩,任彥升工於筆,約兼而有之,然不能過也。
自負高才,昧於榮利,乘時射勢,頗累清談。
及居端揆,稍弘止足,每進一官,輒慇勤請退,而終不能去,論者方之山濤。
用事十餘年,未常有所薦達,政之得失,唯唯而已。
初,武帝有憾於張稷,及卒,因與約言之。
約曰:「左僕射一出作邊州刺史,已往之事,何足復論。」
帝以為約昏家相為,怒約曰:「卿言如此,是忠臣邪!」乃輦歸內殿。
約懼,不覺帝起,猶坐如初。
及還,未至一床一,憑空頓於戶下,因病。
夢齊和帝劍斷其舌,召巫視之,巫言如夢。
乃呼道士奏赤章於天,稱禪代之事,不由己出。
先此,約嘗侍宴,會豫州獻栗,逕寸半。
帝奇之,問栗事多少,與約各疏所憶,少帝三事。
約出謂人曰:「此公護前,不讓即羞死。」
帝以其言不遜,欲抵其罪,徐勉固諫乃止。
及疾,上遣主書黃穆之專知省視,穆之夕還,增損不即啟聞,懼罪,竊以赤章事因上省醫徐奘以聞,又積前失。
帝大怒,中使譴責者數焉,約懼遂卒 。
有司諡曰「文」,帝曰「懷情不盡曰隱」,故改為隱。
約少時常以晉氏一代竟無全書,年二十許,便有撰述之意。
宋泰始初,征西將軍蔡興宗為啟,明帝有敕許焉。
自此踰二十年,所撰之書方就,凡一百餘卷。
條流雖舉,而采綴未周。
永明初遇盜,失第五帙。
又齊建元四年被敕撰國史,永明二年又兼著作郎,撰次起居注。
五年春又被敕撰宋書,六年二月畢功,表上之。
其所撰國史為齊紀二十卷。
天監中,又撰梁武紀十四卷,又撰邇言十卷,諡例十卷,文章志三十卷,文集一百卷,皆行於世。
又撰四聲譜,以為「在昔詞人累千載而不悟,而獨得胸衿,窮其妙旨」。
自謂入神之作。
武帝雅不好焉,嘗問周 捨曰:「何謂四聲 ?」
捨曰:「『天子聖哲』是也。」
然帝竟不甚遵用約也。
子旋,字士規,襲爵,位司徒右長史,太子僕。
以母憂去官,因蔬食辟榖,服除,猶絕粳粱。
終於南康內史,諡曰恭。
集注邇言,行於世。
旋弟趨字孝鯉,亦知名,位黃門郎。
旋卒,子寔嗣。
寔弟眾。
眾字仲師,好學,頗有文詞。
仕梁為太子舍人。
時梁武帝制千文詩,眾為之註解。
與陳郡謝景同時召見於文德殿,帝令眾為竹賦。
賦成奏之,手敕答曰:「卿文體翩翩,可謂無忝爾祖。」
累遷太子中舍人,兼散騎常侍,聘魏,還為驃騎廬陵王諮議參軍。
侯景之亂,表求還吳興召募故義部曲以討賊,梁武許之。
及景圍台城,眾率宗族及義附五千餘人入援都,軍容甚整,景深憚之。
梁武於城內遙授太子右衛率。
台城陷,眾乃降景。
景平,元帝以為司徒左長史 。
魏克江陵,見虜,尋亦逃歸。
陳武帝受命,位中書令。
帝以眾州里知名,甚敬重之,賞賜超於時輩。
一性一吝嗇,財帛億計,無所分遺。
自奉甚薄,每朝會中,衣裳破裂,或躬提冠履。
永定二年,兼起部尚書,監起太極殿。
恆服布袍芒屩,以麻繩為帶,又囊麥飯鉡以噉之,朝士鹹共誚其所為。
眾一性一狷急,因忿恨,遂歷詆公卿,非毀朝廷。
武帝大怒,以眾素有令望,不欲顯誅,因其休假還武康,遂於吳中賜死。
范雲字彥龍,南鄉舞一陰一人,晉平北將軍汪六世孫也。
祖璩之,宋中書侍郎。
雲六歲就其姑夫袁叔明讀一毛一詩,日誦九紙。
陳郡殷琰名知人,候叔明見之,曰「公輔才也」。
雲一性一機警,有識具,善屬文,下筆輒成,時人每疑其宿構。
父抗為郢府參軍,雲隨在郢。
時吳興沈約、新野庾杲之與抗同 府,見而友之。
起家郢州西曹書佐,轉法曹行參軍。
俄而沈攸之舉兵圍郢城,抗時為府長流,入城固守,留家屬居外。
雲為軍人所得,攸之召與語,聲色甚厲。
雲容貌不變,徐自陳說。
攸之笑曰:「卿定可兒,且出就捨。」
明旦又召雲令送書入城內,餉武陵王酒一石,犢一頭;餉長史柳世隆鱠魚二十頭,皆去其首。
城內或欲誅雲,雲曰:「老母弱弟,懸命沈氏。
若其違命,禍必及親。
今日就戮,甘心如薺。」
世隆素與雲善,乃免之。
後除員外散騎郎。
齊建元初,竟陵王子良為會稽太守,雲為府主簿。
王未之知。
後剋日登秦望山,乃命雲。
雲以山上有秦始皇刻石,此文三句一韻,人多作兩句讀之,並不得韻;又皆大篆,人多不識,乃夜取史記讀之令上口。
明日登山,子良令賓僚讀之,皆茫然不識。
末問雲,雲曰:「下官嘗讀史記,見此刻石文。」
乃進讀之如流。
子良大悅,因以為上賓。
自是一寵一冠府朝。
王為丹一陽一尹,復為主簿,深相親任。
時進見齊高帝,會有獻白烏,帝問此何瑞,雲位卑最後答,曰:「臣聞王者敬宗廟則白烏至。」
時謁廟始畢,帝曰:「卿言是也。
感應之理,一至此乎。」
子良為南徐州、南兗州,雲並隨府遷,每陳朝政得失於子良。
尋除尚書殿中郎。
子良為雲求祿,齊武帝曰:「聞范雲諂事汝,政當流之。」
子良對曰:「雲之事臣,動相箴諫,諫書存者百有餘紙。」
帝索視之,言皆切至,咨嗟良久,曰:「不意范雲乃爾,方令弼汝。」
子良為司徒,又補記室。
時巴東王子響在荊州,殺上佐,都下匈匈,人多異志。
而豫章王嶷鎮東府,多還私邸,動移旬日。
子良築第西郊,遊戲而已。
而梁武帝時為南郡王文學,與雲俱為子良所禮。
梁武勸子良還石頭,並言大司馬宜還東府, 子良不納。
梁武以告雲。
時廷尉平王植為齊武帝所狎,雲謂植曰:「西夏不靜,人情甚惡,大司馬詎得久還私第?司徒亦宜鎮石頭。
卿入既數,言之差易。」
植因求雲作啟自呈之。
俄而二王各鎮一城。
文惠太子嘗幸東田觀獲稻,雲時從。
文惠顧雲曰:「此刈甚快。」
雲曰:「三時之務,亦甚勤勞,願殿下知稼穡之艱難,無徇一朝之宴逸也。」
文惠改容謝之。
及出,侍中蕭緬先不相識,就車握雲手曰:「不謂今日復見讜言。」
永明十年使魏,魏使李彪宣命,至雲所,甚見稱美。
彪為設甘蔗、黃甘、粽,隨盡按益。
彪笑謂曰:「范散騎小按儉之,一盡不可復得。」
使還,再遷零陵內史。
初,零陵舊政,公田奉米之外,別雜調四千石。
及雲至郡,止其半,百姓悅之。
深為齊明帝所知,還除正員郎。
時高、武王侯並懼大禍,雲因帝召次曰:「昔太宰文宣王語臣,言嘗夢在一高山上,上有一深坑,見文惠太子先墜,次武帝,次文宣。
望見僕射在室坐御一床一,備王者羽儀,不知此是何夢,卿慎勿向人道。」
明帝流涕曰:「文宣此惠亦難負。」
於是處昭胄兄弟異於余宗室。
雲之幸於子良,江祏求雲女婚姻,酒酣,巾箱中取翦刀與雲,曰:「且以為娉。」
雲笑受之。
至是祏貴,雲又因酣曰:「昔與將軍俱為黃鵠,今將軍化為鳳皇,荊布之室,理隔華盛。」
因出翦刀還之,祏亦更姻他族。
及祏敗,妻子流離,每相經理。
又為始興內史,舊郡界得亡奴婢,悉付作;部曲即貨去,買銀輸官。
雲乃先聽百姓志之,若百日無主,依判送台。
又郡相承後堂有雜工作,雲悉省還役,並為帝所賞。
郡多豪猾大姓,二千石有不善者,輒共殺害,不則逐之。
邊帶蠻俚,尤多盜賊,前內史皆以兵刃自衛。
雲入境,撫以恩德,罷亭候,商賈露宿, 郡中稱為神明。
遷廣州刺史、平越中郎將。
至任,遣使祭孝子南海羅威唐頌、蒼梧丁密頓琦等墓。
時江祏姨弟徐藝為曲江令,祏深以托雲。
有譚儼者,縣之豪族,藝鞭之,儼以為恥,至都訴雲,雲坐征還下獄,會赦免。
初,梁武為司徒祭酒,與雲俱在竟陵王西邸,情好歡甚。
永明末,梁武與兄懿卜居東郊之外,雲亦築室相依。
梁武每至雲所,其妻常聞蹕聲。
又嘗與梁武同宿顧暠之捨,暠之妻方產,有鬼在外曰:「此中有王有相。」
雲起曰:「王當仰屬,相以見歸。」
因是盡心推事。
及帝起兵,將至都,雲雖無官,自以與帝素款,慮為昏主所疑,將求入城,先以車迎太原孫伯翳謀之。
伯翳曰:「今天文顯於上,災變應於下,蕭征東以濟世雄武,挾天子而令諸侯,天時人事,寧俟多說。」
雲曰:「此政會吾心,今羽翮未備,不得不就籠檻,希足下善聽之。」
及入城,除國子博士,未拜,而東昏遇弒。
侍中張稷使雲銜命至石頭,梁武恩待如舊,遂參贊謨謀,毗佐大業。
仍拜黃門侍郎,與沈約同心翊贊。
俄遷大司馬諮議參軍,領錄事。
梁台建,遷侍中。
武帝時納齊東昏餘妃,頗妨政事,雲嘗以為言,未之納。
後與王茂同入臥內,雲又諫,王茂因起拜曰:「范雲言是,公必以天下為念,無宜留惜。」
帝默然 。
雲便疏令以餘氏賚茂,帝賢其意而許之。
明日,賜雲、茂錢各百萬。
及帝受禪,柴燎南郊,雲以侍中參乘。
禮畢,帝升輦謂雲曰:「朕之今日,所謂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
雲對曰:「亦願陛下日慎一日。」
帝善其言,即日遷散騎常侍、吏部尚書。
以佐命功,封霄城縣侯。
雲以舊恩,超居佐命,盡誠翊亮,知無不為。
帝亦推心仗之,所奏多允。
雲本大武帝十三歲,嘗侍宴,帝謂臨川王宏、 鄱一陽一王恢曰:「我與范尚書少親善,申四海之敬。
今為天下主,此禮既革,汝宜代我呼范為兄。」
二王下席拜,與雲同車還尚書下省,時人榮之。
帝嘗與雲言及舊事,云:「朕司州還,在三橋宅,門生王道牽衣雲,『聞外述圖讖雲,齊祚不久,別應有王者。
官應取盎貴』。
朕齋中坐讀書,內感其言而外跡不得無怪,欲呼人縛之,道叩頭求哀,乃不復敢言。
今道為羽林監、文德主帥,知管鑰。」
雲曰:「此乃天意令道發耳。」
帝又云:「布衣時,嘗夢拜兩舊妾為六宮,有天下,此嫗已卒,所拜非復其人,恆以為恨。」
其年,雲以本官領太子中庶子。
二年,遷尚書右僕射,猶領吏部。
頃之,坐違詔用人,免吏部,猶為右僕射。
雲一性一篤睦,事寡嫂盡禮,家事必先諮而後行。
好節尚奇,專趨人之急。
少與領軍長史王垓善,雲起宅新成,移家始畢,垓亡於官舍,一屍一無所歸,雲以東廂給之。
移一屍一自門入,躬自營唅,招復如禮,時人以為難。
及居選辟,任寄隆重,書牘盈案,賓客滿門,雲應答如流,無所壅滯,官曹文墨,發擿若神,時人鹹服其明贍。
一性一頗激厲,少威重,有所是非,形於造次,士或以此少之。
初,雲為郡號廉潔,及貴重,頗通饋遺;然家無蓄積,隨散之親友。
武帝九錫之出,雲忽中疾,居二日半,召醫徐文伯視之。
文伯曰:「緩之一月乃復,欲速即時愈,政恐二年不復可救。」
雲曰:「朝聞夕死,而況二年。」
文伯乃下火而壯焉,重衣以覆之。
有頃,汗流於背即起。
二年果卒。
帝為流涕,即日輿駕臨殯,詔贈侍中、衛將軍,禮官請諡曰宣,敕賜諡曰文。
有集三十卷。
子孝才嗣。
孫伯翳,太原人,晉秘書監盛之玄孫。
曾祖放,晉國子博士、長沙太守。
父康,起部郎,貧常映雪讀書,清介,交遊不 雜。
伯翳位終驃騎鄱一陽一王參軍事。
雲從父兄縝。
縝字子真。
父蒙,奉朝請,早卒。
縝少孤貧,事母孝謹。
年未弱冠,從沛國劉瓛學,瓛甚奇之,親為之冠。
在瓛門下積年,恆芒屩布衣,徒行於路。
瓛門下多車馬貴游,縝在其間,聊無恥愧。
及長,博通經術,尤一精一三禮。
一性一質直,好危言高論,不為士友所安。
唯與外弟蕭琛善,琛名曰口辯,每服縝簡詣。
年二十九,發白皤然,乃作傷暮詩、白髮詠以自嗟。
仕齊位尚書殿中郎。
永明中,與魏氏和親,簡才學之士以為行人,縝及從弟雲、蕭琛、琅邪顏幼明、河東裴昭明相繼將命,皆著名鄰國。
時竟陵王子良盛招賓客,縝亦預焉。
嘗侍子良,子良一精一信釋教,而縝盛稱無佛。
子良問曰:「君不信因果,何得富貴貧賤?」
縝答曰:「人生如樹花同發,隨風而墮,自有拂簾幌墜於茵席之上,自有關籬牆落於糞溷之中。
墜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糞溷者,下官是也。
貴賤雖復殊途,因果竟在何處。」
子良不能屈,然深怪之。
退論其理,著神滅論。
以為:「神即形也,形即神也,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
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
是則形稱其質,神言其用,形之與神,不得相異。
神之於質,猶利之於刀,形之於用,猶刀之於利。
利之名非刀也,刀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無刀,捨刀無利。
未聞刀沒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
此論出,朝野喧嘩。
子良集僧難之而不能屈。
太原王琰乃著論譏縝曰:「嗚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靈所在。」
欲杜縝後對。
縝又對曰:「嗚呼王子!知其祖先神靈所在,而不能殺身以從之。」
其險詣皆此類也。
子良使王融謂之曰:「神滅既自非理,而卿堅執之,恐傷名教。
以卿之大美,何患不至中書郎,而故乖刺為此,可便毀棄之。」
縝大笑曰: 「使范縝賣論取辟,已至令僕矣,何但中書郎邪。」
後為宜都太守。
一性一不信神鬼,時夷陵有伍相廟、唐漢三神廟、胡裡神廟,縝乃下教斷不祠。
後以母憂去職。
居於南州。
梁武至,縝墨縗來迎。
武帝與縝有西邸之舊,見之甚悅。
及建康城平,以縝為晉安太守,在郡清約,資公祿而已。
遷尚書左丞,及還,雖親戚無所遺,唯餉前尚書令王亮。
縝在齊時,與亮同台為郎,舊相友一愛一。
至是亮擯棄在家,縝自以首迎武帝,志在權軸,而所懷未滿,亦怏怏,故私相親結,以矯於時。
竟坐亮徙廣州。
在南累年,追為中書郎,國子博士,卒。
文集十五卷。
子胥字長才,傳父業,位國子博士,有口辯。
大同中,常兼主客郎,應接北使,卒於鄱一陽一內史。
論曰:齊德將謝,昏虐君臨,喋喋黔黎,命懸晷刻。
梁武撫茲歸運,嘯召風雲。
范雲恩結龍潛,沈約情深惟舊,並以茲文義,首居帷幄,追蹤亂傑,各其時之遇也。
而約以高才博洽,名亞董、遷,末跡為躓,亦鳳德之衰乎。
縝婞直之節,著於終始,其以王亮為尤,亦不足非也。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