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
卷64列傳第五十四
江子一 胡僧佑 徐文盛 一陰一子春 杜崱 王琳 張彪
江子一字元亮,濟一陽一考城人,晉散騎常侍統之七世孫也。
父法成,奉朝請。
子一少慷慨有大志。
家貧,以孝聞,苦侍養多闕;因終身蔬食。
仕梁起家為王國侍郎、奉朝請。
上書言事,為當軸所排,乃拜表求入北為刺客。
武帝異之。
又啟求觀書秘閣,武帝許之,有敕直華林省。
其姑夫左衛將軍朱異權要當朝,休下之日,賓客輻湊。
異不為物議所歸,欲引子一為助,子一未嘗造門,其高潔如此。
為遂昌、曲阿令,皆著美績。
後為南津校尉。
弟子四,歷尚書金部郎。
大同初,遷右丞。
兄弟一性一併剛烈。
子四自右丞上封事,極言得失,武帝甚善之,詔曰:「屋漏在上,知之在下,其令尚書詳擇,施於時政。」
左戶郎沈炯、少府丞顧璵嘗奏事不允,帝厲色呵責之。
子四乃趨前代炯等對,對甚激切。
帝怒呼縛之,子四乃據地不受。
帝怒亦歇,乃釋之,猶坐免職。
及侯景攻陷歷一陽一,自橫江將度,子一帥舟師千餘人於下流欲邀之,其副董桃生走,子一乃退還南洲,收餘眾步赴建鄴,見於文德殿。
帝怒之,具以事對,且曰:「臣以身許國,常恐 不得其死,今日之事,何所復惜。
不死闕前,終死闕後耳。」
及城被圍,開承明門出戰。
子一及弟尚書左丞子四、東宮直殿主帥子五併力戰直前,賊坐甲不起。
子一引槊撞之,賊縱突騎,眾並縮。
子一刺其騎,騎倒槊折,賊解其肩,時年六十二。
弟曰:「與兄俱出,何面獨旋。」
乃免胄赴敵,子四槊洞胸死,子五傷脰,還至塹一慟而絕。
賊義子一之勇,歸之,面如生。
詔贈子一給事黃門侍郎,子四中書侍郎,子五散騎侍郎。
侯景平,元帝又追贈子一侍中,諡義子;子四黃門侍郎,諡毅子;子五中書侍郎,諡烈子。
子一續黃圖及班固「九品」,並辭賦文章數十篇,行於世。
胡僧佑字願果,南一陽一冠軍人也。
少勇決,有武干。
仕魏位銀青光祿大夫。
以大通三年避爾朱氏之難歸梁。
頻上封事,武帝器之,拜文德主帥,使戍項城。
魏克項城,因入北。
中大通元年,陳慶之送魏北海王元顥入洛一陽一,僧佑又歸梁,徐南天水、天門二郡太守,有善政。
一性一好讀書,一愛一緝綴,然文辭鄙野,多被嘲謔,而自謂實工,矜伐彌甚。
晚事梁元帝。
侯景之亂,西沮蠻反,元帝令僧佑討之,使盡誅其渠帥。
僧佑諫忤旨,下獄。
大寶二年,景圍王僧辯於巴陵,元帝乃引僧佑於獄,拜為假節、武猛將軍,封新市縣侯,令援僧辯。
將發泣下,謂其子屺曰:「汝可開朱白二門,吾不捷則死。
吉則由朱,凶則由白也。」
元帝聞而壯之。
前至赤沙亭,會陸法和至,乃與並軍,大敗景將任約軍,禽約送江陵。
侯景聞之遂遁。
後拜領軍將軍,厚自封殖。
以所加鼓吹恆置齋中,對之自娛。
人曰:「此是羽儀,公名望隆重,不宜若此。」
答曰:「我一性一愛一之,恆須見耳。」
或出遊亦以自隨,人士笑之。
承聖二年,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及魏軍至,以僧 佑為都督城東諸軍事。
俄中流矢卒,城遂潰。
徐文盛字道茂,彭城人也。
家本魏將。
父慶之,梁天監初自北歸南,未至道卒。
文盛仍統其眾,稍立功績。
大同末,為甯州刺史。
州在僻遠,群蠻劫竊相尋,前後刺史莫能制。
文盛推心撫一慰,夷人感之,風俗遂改。
太清二年,聞國難,乃召募得數萬人來赴,元帝以為秦州刺史,加都督,授以東討之略。
東下至武昌,遇侯景將任約,遂與相持。
元帝又命護軍將軍尹悅、平東將軍杜幼安、巴州刺史王珣等會之,並受文盛節度。
大敗約於貝磯。
約退保西一陽一,文盛進據蘆洲,又與相持。
景聞之,率大眾西上援約,至西一陽一。
諸將鹹曰:「景水軍輕進,又甚饑疲,擊之必大捷。」
文盛不許。
文盛妻石氏先在建鄴,至是,景載以還之。
文盛深德景,遂密通信使,都無戰心,眾鹹憤怨。
杜幼安、宋簉等乃率所領獨進,大破景,獲其舟艦以歸。
會景密遣騎間道襲陷郢州,軍中懼,遂大潰,文盛奔還荊州。
元帝仍以為城北面大都督,又聚斂贓汙甚多,元帝大怒,下令數其十罪,除其官爵。
文盛私懷怨望,帝聞之,乃以下獄。
時任約被禽,與文盛同禁。
文盛謂約曰:「何不早降,令我至此。」
約曰:「門外不見卿馬跡,使我何處得降。」
文盛無以答,遂死獄中。
一陰一子春字幼文,武威姑臧人也。
晉義熙末,曾祖襲隨宋武帝南遷,至南平,因家焉。
父智伯與梁武帝鄰居,少相善,嘗入帝臥內,見有異光成五色,因握帝手曰:「公後必大貴,非人臣也。
天下方亂,安蒼生者其在君乎。」
帝曰:「幸勿多言。」
於是情好轉密,帝每有求,如外府焉 。
及帝踐阼,官至梁、秦二州刺史。
子春仕歷位朐山戍主、東莞太守。
時青州石鹿山臨海,先有神廟,刺史王神念以百姓祈禱糜費,毀神影,壞屋舍。
當坐 棟上有一大蛇長丈餘,役夫打撲不禽,得入海水。
爾夜,子春夢見人通名詣子春云:「有人見苦,破壞宅舍。
既無所托,欽君厚德,欲憩此境。」
子春一心密記之。
經二日而知之,甚驚,以為前所夢神。
因辦牲醑請召,安置一處。
數日,復夢一朱衣人相聞,辭謝云:「得君厚惠,當以一州相報。」
子春一心喜,供事彌勤。
經月餘,魏欲襲朐山,間諜前知,子春設伏摧破之,詔授南青州刺史,鎮朐山。
又遷都督、梁秦二州刺史。
子春雖無佗才行,臨人以廉潔稱。
閨門混雜,而身服垢汙,腳數年一洗,言每洗則失財敗事,雲在梁州,以洗足致梁州敗。
太清二年,征為左衛將軍,遷侍中。
屬侯景亂,元帝令子春隨王僧辯攻平邵陵王。
又與左衛將軍徐文盛東討景,至貝磯與景遇,子春力戰,恆冠諸軍。
會郢州陷沒,軍遂退,卒於江陵。
子鏗。
鏗字子堅,博涉史傳,尤善五言詩,被當時所重。
為梁湘東王法曹行參軍。
初鏗嘗與賓友宴飲,見行觴者,因回酒炙以授之,眾坐皆笑。
鏗曰:「吾儕終日酣酒,而執爵者不知其味,非人情也。」
及侯景之亂,鏗嘗為賊禽,或救之獲免。
鏗問之,乃前所行觴者。
陳天嘉中,為始興王中錄事參軍。
文帝嘗宴群臣賦詩,徐陵言之,帝即日召鏗預宴,使賦新成安樂宮。
鏗援筆便就,帝甚歎賞之。
累遷晉陵太守,員外散騎常侍,頃之卒。
有文集三卷行於世。
杜崱,京兆杜陵人也。
其先自北歸南,居於雍州之襄一陽一,子孫因家焉,父懷寶少有志節,梁天監中累有軍功,後又立功南鄭,位梁、秦二州刺史。
大同初,魏軍復圍南鄭,懷寶命第三子嶷帥二百人與魏前鋒戰於光道寺,流矢中其目,失馬,敵人交槊將至,嶷斬其一騎而上,馳以歸。
嶷膂力絕人,便馬善 射,一日中戰七八合。
所佩霜明朱弓四石餘力,斑絲纏槊長二丈五,同心敢死士百七十人。
每出殺傷數百人,敵人憚之,號為杜彪。
懷寶卒於州,諡曰桓侯。
嶷位西荊州刺史,時讖言「獨梁之下有瞎天子」,元帝以嶷其人也。
會嶷改葬父祖,帝敕圖墓者惡為之,逾年而嶷卒。
崱,嶷弟也。
幼有志氣,居鄉里以膽勇稱,後為新興太守。
太清三年,隨岳一陽一王來襲荊州,元帝與崱兄岸有舊,密書邀之。
崱乃與岸、弟幼安、兄子龕等夜歸元帝,以為武州刺史,封枝江縣侯,令隨領軍王僧辯東討侯景。
至巴陵,景遁。
加侍中,進爵為公,仍隨僧辯追景至石頭。
景敗,崱入據台城。
景平,加散騎常侍、江州刺史。
是月,齊將郭元建攻秦州刺史嚴超達於秦郡,王僧辯令崱赴援,陳武帝亦自歐一陽一來會。
元建眾卻,崱因縱兵大破之,元建遁。
時元帝執王琳於江陵,琳長史陸納等於長沙反。
元帝征崱與王僧辯討之。
及納等戰於車輪,大敗之。
後納等降,崱又與王僧辯西討平武陵王於硤口。
旋鎮遘疾卒,諡曰武。
崱兄弟九人,兄嵩、岑、嶷、岌、巘、岸及弟嵷、幼安並知名。
岸字公衡,太清中,與崱隨岳一陽一王察攻荊州,同歸元帝。
帝以為北梁州刺史,封江陵縣侯。
岸請以五百騎襲襄一陽一,去城三十里,城中覺之。
察夜知其師掩襄一陽一,以岸等襄一陽一豪帥,於是夜遁歸襄一陽一。
岸等知察至,遂奔其兄南一陽一太守巘於廣平。
察遣將尹正、薛暉等攻拔之,獲巘、岸等並其母妻子女,並斬於襄一陽一北門。
察母龔保林數岸於眾,岸曰:「老婢教汝兒殺汝叔,乃枉殺忠良。」
察命拔其舌,臠殺而烹之。
盡誅諸杜宗族親者,幼弱下蠶室,又發其墳墓,燒其骸鼻,灰而揚之,並以為漆惋。
及建鄴平,崱兄弟發安寧陵焚之,以報漆惋之酷,元帝亦不責 也。
幼安一性一至孝寬厚,雄勇過人,與兄崱同歸元帝,帝以為西荊州刺史,封華容縣侯。
與王僧辯討河東王譽於長沙,平之。
又令助徐文盛東討侯景,至貝磯,大破景將任約,斬其儀同叱羅子通、湘州刺史趙威方等。
仍進軍大舉口,別攻拔武昌。
景度蘆洲上流以壓文盛,幼安與眾軍大敗之。
會景密遣騎襲陷郢州,執刺史方諸,人情大駭,文盛由漢口遁歸,眾軍大敗,幼安降景,景以其多反覆,殺之。
龕,岑之子也,少驍勇,善用兵,與諸父歸元帝,帝以為鄖州刺史,封中廬縣侯,與王僧辯討平河東王譽。
又隨僧辯下,繼徐文盛軍至巴陵。
聞侯景陷郢州西上將至,乃與僧辯等守巴陵。
景至圍之數旬,不克而遁。
遷太府卿、定州刺史。
及眾軍至姑孰,景將侯子鑒逆戰,龕與陳武帝、王琳等擊之,大敗子鑒,遂至石頭。
景親會戰,龕與眾軍大破之。
論功為最,授東揚州刺史。
又與王僧辯降陸納,平武陵王。
及魏平江陵,後齊納貞一陽一侯明以紹梁嗣,以龕為震州刺史、吳興太守,遷南豫州刺史,封溧一陽一縣侯,又加散騎常侍、鎮南大將軍。
龕,僧辯婿也,始為吳興太守,以陳武帝既非素貴,及為之本郡,以法繩其宗門,無所縱捨。
武帝銜之切齒。
及僧辯敗,龕乃據吳興以拒之,頻敗陳文帝軍。
龕好飲酒,終日恆醉,勇而無略,部將杜泰私通於文帝,說龕降文帝,龕然之。
其妻王氏曰:「霸先讎隙如此,何可求和。」
因出私財賞募,復大敗文帝軍。
後杜泰降文帝,龕尚醉不覺,文帝遣人負出項王寺前斬之。
王氏因截發出家,杜氏一門覆矣。
王琳字子珩,會稽山一陰一人也。
本兵家。
元帝居蕃,琳姊妹併入後一庭見幸,琳由此未弱冠得在左右。
少好武,遂為將帥。
太清二年,帝遣琳獻米萬石,未至,都城陷,乃中江沈米,輕舸還荊。
稍遷岳一陽一內史,以軍功封建甯縣侯。
侯景遣將宋子仙據郢州,琳攻克之,禽子仙。
又隨王僧辯破景。
後拜湘州刺史。
琳果勁絕人,又能傾身下士,所得賞物不以入家,麾下萬人,多是江淮群盜。
平景之勳,與杜龕俱為第一。
恃一寵一縱暴於建鄴,王僧辯禁之不可,懼將為亂,啟請誅之。
琳亦疑禍,令長史陸納率部曲前赴湘州,身輕上江陵陳謝。
將行謂納等曰:「吾若不反,子將安之?」
鹹曰:「請死」。
相泣而別。
及至,帝以下吏,而使廷尉卿黃羅漢、太舟卿張載宣喻琳軍。
陸納等及軍人並哭對使者,莫肯受命。
乃縶黃羅漢,殺張載。
載一性一刻,為帝所信,荊州疾之如讎,故納等因人之欲,一抽一其腸繫馬腳,使繞而走,腸盡氣絕,又臠割備五刑而斬之。
元帝遣王僧辯討納,納等敗走長沙。
是時湘州未平,武陵王兵下又甚盛,江陵公私恐懼,人有異圖。
納啟申琳無罪,請復本位,求為奴婢。
元帝乃鎖琳送僧辯。
時納出兵方戰,會琳至,僧辯升諸樓車以示之。
納等投戈俱拜,舉軍皆哭,曰 :「乞王郎入城即出。」
乃放琳入,納等乃降。
湘州平,仍復琳本位,使拒武陵王紀。
紀平,授衡州刺史。
元帝一性一多忌,以琳所部甚盛,又得眾心,故出之嶺外。
又授都督、廣州刺史。
其友人主書李膺,帝所任遇,琳告之曰:「琳蒙拔擢,常欲畢命以報國恩。
今天下未平,遷琳嶺外,如有萬一不虞,安得琳力。
忖官正疑琳耳,琳分望有限,可得與官爭為帝乎?何不以琳為雍州刺史,使鎮武寧。
琳自放兵作田,為國御捍,若警急動靜相知。
孰若遠棄嶺南,相去萬里,一日有變,將欲如何!琳非願長坐荊南,政以國計如此耳。」
膺然其言而不敢啟,故遂率其眾鎮嶺南。
元帝為魏圍一逼一,乃征琳赴援,除湘州刺史。
琳師次長沙, 知魏平江陵,已立梁王察,乃為元帝舉哀,三軍縞素。
遣別將侯平率舟師攻梁,琳屯兵長沙,傳檄諸方,為進趣之計。
時長沙蕃王蕭韶及上游諸將推琳主盟。
侯平雖不能度江,頻破梁軍。
又以琳兵威不接,翻更不受指麾,琳遣將討之,不克。
又師老兵疲不能進,乃遣使奉表詣齊,並獻馴象;又使獻款於魏求其妻子;亦稱臣於梁。
陳武帝既殺王僧辯,推立敬帝,以侍中、司空征琳。
不從命,乃大營樓艦,將圖義舉。
琳將張平宅乘一艦,每將戰勝,艦則有聲如野豬,故琳戰艦以千數,以野豬為名。
陳武帝遣將侯安都、周文育等討琳,仍受梁禪。
安都歎曰:「我其敗乎,師無名矣。」
逆戰於沌口。
琳乘平肩輿,執鉞而麾之,禽安都、文育,其餘無所漏,唯以周鐵武一人背恩,斬之。
鎖安都、文育,置琳所坐艦中,令一Yan豎監守之。
琳乃移湘州軍府就郢城,帶甲十萬,練兵於白水浦。
琳巡軍而言曰:「可以為勤王之師矣,溫太真何人哉!」南江渠帥熊曇朗、周迪懷貳,琳遣李孝欽、樊猛與餘孝頃同討之。
三將軍敗,並為迪所囚。
安都、文育等盡逃還建鄴。
初,魏克江陵之時,永嘉王莊年甫七歲,逃匿人家。
後琳迎還湘中,衛送東下。
及敬帝立,出質於齊,請納莊為梁主。
齊文宣遣兵援送,仍遣兼中書令李騊駼冊拜琳為梁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
又遣中書舍人辛愨、游詮之等齎璽書江表宣勞,自琳以下皆有頒賜。
琳乃遣兄子叔寶率所部十州刺史子弟赴鄴,奉莊纂梁祚於郢州。
莊授琳侍中、使持節、大將軍、中書監,改封安成郡公,其餘並依齊朝前命。
及陳文帝立,琳乃輔莊次於濡須口。
齊遣揚州道行台慕容儼率眾臨江,為其聲援。
陳遣安州刺史吳明徹江中夜上,將襲盆城。
琳遣巴陵太守任忠大敗之,明徹僅以身免。
琳兵因東下, 陳遣太尉侯瑱、司空侯安都等拒之。
瑱等以琳軍方盛,引軍入蕪湖避之。
時西南風至急,琳謂得天道,將直取揚州,侯瑱等徐出蕪湖躡其後。
比及兵交,西南風翻為瑱用,琳兵放火燧以擲瑱船者,皆反燒其船。
琳船艦潰亂,兵士透水死者十二三。
其餘皆棄船上岸,為陳軍所殺殆盡。
初,琳命左長史袁泌、御史中丞劉仲威同典兵侍衛莊,及軍敗,泌遂降陳。
仲威以莊投歷一陽一,又送壽一陽一。
琳尋與莊同入齊,齊孝昭帝遣琳出合肥,鳩集義故,更圖進取。
琳乃繕艦,分遣招募淮南傖楚,皆願戮力。
陳合州刺史裴景暉,琳兄瑉之婿也,請以私屬導引齊師,孝昭委琳與行台左丞盧潛率兵應赴。
沈吟不決,景暉懼事洩,挺身歸齊。
齊孝昭賜琳璽書令鎮壽一陽一,其部下將帥悉聽以從,乃除琳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封會稽郡公。
又增兵秩,兼給鐃吹。
琳水陸戒嚴,將觀釁而動,屬陳氏結好於齊,使琳更聽後圖。
琳在壽一陽一,與行台尚書盧潛不協,更相是非,被召還鄴。
齊武成置而不問,除滄州刺史。
後以琳為特進、侍中。
所居屋脊無故剝破,出赤蛆數升,落地化為血,蠕一動。
有龍出於門外之池,雲霧起,晝晦。
會陳將吳明徹寇齊,齊帝敕領軍將軍尉破胡等出援秦州,令琳共為經略。
琳謂所親曰:「今太歲在東南,歲星居牛斗分,太白已高,皆利為客,我將有喪。」
又謂破胡曰:「吳兵甚銳,宜長策制之,慎勿輕鬥。」
破胡不從。
戰,軍大敗。
琳單馬突圍,僅而獲免。
還至彭城,齊令便赴壽一陽一,並許召募。
又進封琳巴陵郡王。
陳將吳明徹進兵圍之,堰肥水灌城。
而齊將皮景和等屯於淮西,竟不赴救。
明徹晝夜攻擊,城內水氣轉侵,人皆患腫,死病相枕。
從七月至十月,城陷被執,百姓泣而從之。
吳明徹恐其為變,殺之城東北二十里,時年四十八。
哭者聲如雷。
有一叟以酒脯來至,號酹盡哀,收 其血懷之而去。
傳首建康,懸之於市。
琳故吏梁驃騎府倉曹參軍朱瑒致書陳尚書僕射徐陵求琳首,曰:
竊以朝市遷貿,時傳骨鯁之風;歷運推移,間表忠貞之跡。
故典午將滅,徐廣為晉家遺老;當塗已謝,馬孚稱魏室忠臣。
用能播美於前書,垂名於後世。
梁故建寧公琳,洛濱餘胄,沂川舊族,立功代邸,效績中朝。
當離亂之辰,總蕃伯之任。
爾乃輕躬殉主,以身許國,實追蹤於往彥,信踵武於前修。
而天厭梁德,尚思匡繼,徒蘊包胥之念,終遘萇弘之眚。
洎王業光啟,鼎祚有歸,於是遠跡山東,寄命河北。
雖輕旅臣之歎,猶懷客卿之禮。
感茲知己,忘此捐軀。
至使身沒九泉,頭行萬里。
誠復馬革裹一屍一,遂其生平之志,原野暴骸,會彼人臣之節。
然身首異處,有足悲者。
封樹一靡一卜,良可愴焉。
瑒早簉末僚,預參下席,降薛君之吐握,荷魏公之知遇。
是用沾巾雨袂,痛可識之顏,迴腸疾首,切猶生之面。
伏惟聖恩博厚,明詔爰發,赦王經之哭,許田橫之葬。
瑒雖芻賤,竊亦有心。
琳經蒞壽一陽一,頗存遺一愛一,曾游江右,非無舊德。
比肩東合之吏,繼踵西園之賓,願歸彼境,還修窀穸。
庶孤墳既築,或飛啣土之燕,豐碑式樹,時留墮淚之人。
近故舊王綰等已有論牒,仰蒙制議,不遂所陳。
昔廉公告逝,即肥川而建塋域,孫叔雲亡,仍芍陂而植楸檟。
由此言之,抑有其例。
不使壽春城下,唯傳報葛之人,滄洲島上,獨有悲田之客。
昧死陳祈,伏待刑憲。
陵嘉其志節,又明徹亦數夢琳求首,並為啟陳主而許之。
仍與開府主簿劉韶慧等持其首還於淮南,權瘞八公山側,義故會葬者數千人。
瑒等乃間道北歸,別議迎接。
尋有揚州人茅智勝等五人密送喪柩達於鄴,贈十五州諸軍事、揚州刺史、侍中、特進、開府、錄尚書事,諡曰忠武王,葬給轀輬車。
琳體貌閑雅,立發委地,喜怒不形於色。
雖無學業,而強記內敏,軍府佐史千數,皆識其姓名。
刑罰不濫,輕財一愛一士,得將卒之心。
少為將帥,屢經喪亂,雅有忠義之節。
雖本圖不遂,齊人亦以此重之,待遇甚厚。
及敗為陳軍所執,吳明徹欲全之,而其下將領多琳故吏,爭來致請,並相資給,明徹由此忌之,故及於難。
當時田夫野老,知與不知,莫不為之歔欷流泣。
觀其誠信感物,雖李將軍之恂恂善誘,殆無以加焉。
琳十七子,長子敬在齊襲王爵,武平末通直常侍。
第九子衍,隋開皇中開府儀同三司,大業初,卒於渝州刺史。
張彪不知何許人,自雲家本襄一陽一,或雲左衛將軍、衡州刺史蘭欽外弟也。
少亡命在若邪山為盜,頗有部曲。
臨城公大連出牧東揚州,彪率所領客焉。
始為防合,後為中兵參軍,禮遇甚厚。
及侯景將宋子仙攻下東揚州,復為子仙所知。
後去子仙,還入若邪舉義,征子仙不捷,仍走向剡。
趙伯超兄子稜為侯景山一陰一令,去職從彪。
後懷異心,偽就彪計,請酒為盟,引刀子披心出一血自歃,彪信之,亦取刀刺血報之。
刀始至心,稜便以手案之,望入彪心,刀斜傷得不深。
稜重取刀刺彪,頭面被傷頓絕。
稜謂已死,因出外告彪諸將,言已殺訖,欲與求富貴。
彪左右韓武入視,彪已蘇,細聲謂曰:「我尚活,可與手。」
於是武遂誅稜。
彪不死,復奉表元帝,帝甚嘉之。
及侯景平,王僧辯遇之甚厚,引為爪牙,與杜龕相似,世謂之張、杜。
貞一陽一侯踐位,為東揚州刺史,並給鼓吹。
室富於財,晝夜樂聲不息。
剡令王懷之不從,彪自征之。
留長史謝岐居守。
會僧辯見害,彪不自展拔。
時陳文帝已據震澤,將及會稽,彪乃遣沈泰、吳寶真還州助岐保城。
彪後至,泰等反與岐迎陳文帝入城。
彪因其未定,踰城而入。
陳文帝遂走出,彪復 城守。
沈泰說陳文帝曰:「彪部曲家口並在香巖寺,可往收取。」
遂往盡獲之。
彪將申進密與泰相知,因又叛彪,彪覆敗走,不敢還城。
據城之西山樓子,及暗得與弟崑崙、妻楊氏去。
猶左右數人追隨,彪疑之皆發遣,唯常所養一犬名黃蒼在彪前後,未曾捨離。
乃還入若邪山中。
沈泰說陳文帝遣章昭達領千兵重購之,併圖其妻。
彪眠未覺,黃蒼驚吠劫來,便齧一人中喉即死。
彪拔刀逐之,映火識之,曰:「何忍舉惡。
卿須我者但可取頭,誓不生見陳蒨。」
劫曰:「官不肯去,請就平地。」
彪知不免,謂妻楊呼為鄉里曰:「我不忍令鄉里落佗處,今當先殺鄉里然後就死。」
楊引頸受刀,曾不辭憚。
彪不下刀,便相隨下嶺到平處。
謂劫曰:「卿須我頭,我身不去也。」
呼妻與訣,曰:「生死從此而別,若見沈泰、申進等為語曰,功名未立,猶望鬼道相逢。」
劫不能生得,遂殺彪並弟,致二首於昭達。
黃蒼號叫彪一屍一側,宛轉血中,若有哀狀。
昭達進軍,迎彪妻便拜,稱陳文帝教迎為家主。
楊便改啼為笑,欣然意悅,請昭達殯彪喪。
墳塚既畢,黃蒼又俯伏塚間,號叫不肯離。
楊還經彪宅,謂昭達曰:「婦人本在容貌,辛苦日久,請暫過宅莊飾。」
昭達許之。
楊入屋,便以刀割發毀面,哀哭慟絕,誓不更行。
陳文帝聞之,歎息不已,遂許為尼。
後陳武帝軍人求取之,楊投井決命。
時寒,比出之垂死,積火溫燎乃蘇,復起投於火。
彪始起於若邪,興於若邪,終於若邪。
及妻犬皆為時所重異。
楊氏,天水人,散騎常侍曒之女也。
有容貌,先為河東裴仁林妻,因亂為彪所納。
彪友人吳中陸山才嗟泰等翻背,刊吳昌門為詩一絕曰:「田橫感義士,韓王報主臣,若為留意氣,持寄禹川人。」
論曰:忠義之道,安有常哉。
善言者不必能行,蹈之者恆在所忽。
江子一、胡僧佑,太清之季,名宦蓋微。
江則自致亡軀,胡亦期之殞命,然則貞勁之節,歲寒自有一性一也。
文盛克終有鮮,詩人得所誡焉。
子春戰乃先鳴,幽通有助,及乎梁州之敗,而以濯足為尤。
杜氏終致覆亡,亦云圖墓之咎。
吉凶之兆,二者豈易知乎。
王琳亂朝忠節,志雪仇恥,然天方相陳,義難弘濟,斯則大廈落構,豈一木所能支也。
張彪一遇何懷,死而後已;唯妻及犬,義悉感人,記傳所陳,何以加此,異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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