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演義
《兩晉演義》第八十二回 通叛黨蘭汗弒君 誅賊臣燕宗復國
卻說段速骨等引著亂兵,進一逼一龍城。
城中守兵甚少,由慕容盛募民為役,始得萬人,登陴奮力拒守。
速骨等人數雖多,但同謀不過百人,余皆脅從為亂,並無鬥志。
惟尚書頓邱王蘭汗,本為慕容垂季舅,又是慕容盛婦翁,他偏起了歹心,與速骨等通謀,所以速骨等有恃無恐,日夕鼓噪,威嚇城中;且誘慕容農出城招撫,願與講和。
農恐城不能守,潛自夜出,往撫亂兵。
亂兵未曾被衄,怎肯投誠?農潛往招撫,不啻送死。
速骨怎肯依農,反把農拘住不放。
翌晨,復引眾攻城,城上守兵,拒戰甚力,傷斃亂卒百餘人。
守兵正在得勢,忽見速骨牽出慕容農,指示城上,呶呶亂語。
農亦有口,奈何畏死不言?守兵本恃農為重,忽見農在城下,也不暇問明情由,驟然奪氣,一哄而散。
速骨等得緣梯登城,縱兵殺掠,死亡相枕。
燕主寶與慕輿騰余崇張真李旱等,輕騎南奔。
速骨尚不敢殺農,但將他幽住殿內。
另有同一黨一阿交羅,為速骨謀主,意欲廢崇立農,偏被崇左右聞知,就中有鬷讓出力鞬兩人,為崇效力,驟入殺農,並及阿交羅。
農故吏左衛將軍宇文拔,亡奔遼西,速骨恐人心憶農,必且生變,因歸罪鬷讓出大鞬,把他誅死。
哪知與他反對的,不是別人,就是前時通謀的蘭汗。
汗一陽一與勾通,暗中仍然嫉忌,速骨未曾防著,突被汗糾眾襲擊,見一個,殺一個,才閱半日,已將速骨等親一黨一百餘人,一古腦兒送他歸一陰一。
當下廢去慕容崇,奉太子策監國,承製大赦,且遣使迎寶北歸。
時長樂王盛等,已逾城從寶,同至薊城,接見蘭汗來使,寶即欲北還。
盛等俱進諫道:「蘭汗忠詐,尚未可知,今若單騎往赴,倘汗有異志,悔不可追,不如南就範一陽一王,合眾取冀州,就使不捷,亦可收集南方餘眾,徐歸龍城,這卻是萬全計策呢。」
寶乃依議,從間道趨鄴。
鄴人頗願留寶,寶獨不許。
南至黎一陽一,暫駐河西,命中黃門令趙思,召北地王慕容鐘,使他迎駕。
鍾為慕容德從弟,曾勸德稱尊,至是執思下獄,並即報德。
德召僚屬與語道:「卿等為社稷大計,勸我攝政,我亦因嗣主播越,民神乏主,暫從群議,聊系眾心。
今天方悔禍,嗣主南來,我將具駕奉迎,謝罪行轅,然後角巾還第,不問國事,卿等以為何如?」
全是假話。
黃門侍郎張華應聲道:「陛下所言,未免失計,試想天下大亂,斷非庸材所能濟事,嗣主闇弱,不足紹承先緒,陛下若蹈匹夫小節,捨天授大業,恐威權一去,身首不保,社稷宗廟,豈尚得血食麼?」
將軍慕容護亦接入道:「嗣主不達時宜,委棄國都,自取敗亡,尚何足恤?從前蒯瞶出奔,衛輒不納,《春秋》尚不以為非,孔聖亦未嘗贊成。
彼為子拒父,尚屬可行,況陛下為嗣主叔父,難道不可拒猶子嗎?」
正要你二人說出此話。
德半晌才道:「古人逆取順守,終欠合理,所以我中道徘徊,悵然未決呢。」
護又道:「趙思南來,虛實未明,臣願為陛下馳往詗察,再作計較。」
德乃遣護前往,佯為流涕。
多此做作。
護率壯士數百人,偕思北往。
適寶得樵夫言,謂德已僭號,料知不為所容,仍轉身北去,護追寶不及,復執思南還。
德聞思練習掌故,召他入見,欲為己用。
思慨然道:「犬馬尚知戀主,思雖刑臣,頗識大義,乞加惠賜歸。」
德作色道:「汝在此受職,與在彼何異?」
思亦發怒道:「周室東遷,晉鄭是依,陛下親為叔父,位居上公,不能倡率群臣,匡扶帝室,乃反幸災樂禍,欲效晉趙王倫故事!思雖不能效申包胥,乞援存楚,尚想如王莽時的龔勝,不屑偷生,歸既不得,死亦何妨!」Yan人中有此義士,恰也難得。
德被他揶揄,容忍不住,便命將思推出斬首,真情畢露。
嗣是遂與寶絕。
寶遣盛與慕輿騰,收兵冀州,盛因騰請兵啟釁,激成禍亂,且素來暴橫不法,為民所怨,因即將他殺死。
總嫌專擅。
行至鉅鹿,遍諭豪傑,俱欲起兵奉寶,約期會集。
偏寶聞蘭汗祀燕宗廟,舉動近理,便欲北還龍城,不肯再留冀州,於是召盛速還,即日啟行。
到了建安,留宿土豪張曹家。
曹素武健,自請糾眾效勞,盛又勸寶緩歸,俟確覘蘭汗情狀,再定行止。
寶乃遣冗從僕射李旱,往見蘭汗,自在石城候信。
會蘭汗遣左將軍蘇超,至石城迎寶,極陳蘭汗忠誠。
寶信為真言,不待李旱返報,遂自石城出發。
盛涕泣固諫,寶仍不從,但留盛在後徐行。
盛與將軍張真等下道避匿,不肯遽赴。
盛為寶子,知父有難,不肯隨往,亦太忍心。
寶匆匆急返,抵索莫汗陘,去龍城只四十里,城中皆喜。
蘭汗惶懼,欲自出謝罪,兄弟同聲諫阻。
汗因遣弟加難率五百騎出迎,又令兄提閉門止仗,禁人出入。
城中皆知汗有變志,但亦無法挽回。
加難馳至陘北,與寶相見,拜謁甚恭。
寶即令他護駕,昂然進行。
穎一陰一公餘崇,密白寶道:「加難形色不定,必有異謀,陛下宜留待三思,奈何徑往?」
寶尚說無妨。
又行了十餘里,加難忽喝令騎士向前執崇,崇徒手格鬥,畢竟寡不敵眾,終為所縛。
崇大罵道:「汝家幸為國戚,迭沐一寵一榮,今乃敢為篡逆,天地豈肯容汝?不過稍遲旦暮,便當屠滅,但恨我不得手膾汝曹呢!」加難聽了,竟拔刀殺崇。
寶至此悔已無及,只好隨了加難,同入龍城。
加難不令入殿,但使寓居外邸,用兵監守。
到了夜間,便遣壯士潛入邸中,將寶拉死。
莫非自取。
蘭汗聞報,命為棺殮,追諡曰靈。
又殺太子策及王公卿士以下百餘人。
汗自稱大都督大單于大將軍,昌黎王,改元青龍,令兄提為太尉,弟加難為車騎將軍,封河間王熙為遼東公。
使如周時杞宋故例,備位屏藩。
居然想作周天子了。
慕容盛在外聞變,即擬奔喪入城,將軍張真,極力勸阻。
盛說道:「我今拚死往告,自述哀窮,汗一性一愚淺,必顧念婚姻,不忍害我。
約過旬月,我得安排妥當,便足伸志,這也是枉尺直尋的辦法呢。」
遂不從真言,逕入城赴喪,先使妻蘭氏進求汗妻,為盛乞免。
汗妻乙氏,究是女流,見女涕泣哀請,自然代為緩頰。
汗本意頗欲害盛,但見了一妻一女,宛轉哀鳴,免不得心腸軟活,化剛為柔。
惟兄提及弟加難,謂斬草留根,終足滋患,不如一併殺盛。
盛妻又向伯叔叩頭,哀吁不已,提與加難尚有難色,汗獨惻然道:「我就赦汝夫婿,但汝當為我傳言,須懷我德,毋記我嫌。」
盛妻當然應命。
汗即遣子迎盛,引入宮中。
盛見汗匍伏,且泣且謝。
虧他忍耐。
汗還道他是誠心歸附,一再勸慰,且偽言寶實自盡,並非加害,當即為寶治喪,令盛及宗族親一黨一,一律送葬,復授盛為侍中,兼左光祿大夫。
還有太原王奇,系前冀州牧慕容楷子,為汗外孫,汗亦將奇宥免,命為征南將軍。
奇既得受職,遂與盛同列,兩人俱懷報復,且系從曾祖兄弟,當然患難相親,於是盛得了一個幫手,嘗與密謀。
蘭提等隨時防著,屢次勸汗殺盛,汗終不從,兄弟間遂有違言。
提又驕狠荒一婬一,動逾禮法,就是與汗相見,亦往往惡語相侵。
汗情不能忍,益生嫌隙。
盛得乘間媒孽,如火添薪,又潛使奇出外招兵,為恢復計。
奇密往建安,募集丁壯,得數千人,使據城自固。
提聞變報汗,汗即遣提往討,偏盛入白汗道:「善駒即奇表字。
小兒,怎敢起事?莫非有假托彼名,謀為內應不成?」
汗瞿然道:「這是由太尉入報,當不相欺。」
盛屏人語汗道:「太尉驕詐,不宜輕信,若使發兵出討,一或為變,禍不勝言了。」
汗聞盛言,即飭罷提兵,汗實愚夫,若使有一隙之明,定必不信。
另遣撫軍將軍仇尼慕,率眾討奇。
時龍城數月不雨,自夏及秋,異常亢旱。
汗疑得罪燕祖,致遭此譴,乃每日至燕太廟中,頓首拜禱,又向故主寶神主前,叩陳前過,實由兄弟二人起意,應當坐罪云云。
提與加難,得悉汗言,統怒不可遏,竟擅領部曲將士,出襲仇尼慕軍,殺斃無算。
仇尼慕幸得不死,奔回告汗。
汗不禁驚駭,立遣長子穆出討。
穆臨行時,密語汗道:「慕容盛與我為仇,今奇起兵,盛必與聞,這是心腹大患,急宜除去,再平內亂未遲。」
汗半疑半信,欲召盛入見,覘察情實,然後加誅。
盛妻蘭氏,稍有所聞,忙即告盛。
盛偽稱有疾,杜門不出。
汗亦擱著不提。
燕臣李旱衛雙劉忠張豪張真等,本與盛有舊交,因見蘭穆勢盛,虛與周旋,穆遂引為腹心,使旱等往來盛室,為監察計。
哪知旱等反向盛輸情,為盛謀主,伺隙起事。
會穆擊破蘭提等軍,回城獻捷,汗遂大饗將士,歡宴終日,父子統飲得酩酊大醉,分歸就寢。
當有人詣盛通報,盛夜起如廁,逾牆趨出,直往東宮。
李旱等已先待著,即擁盛斬關,入室尋穆。
穆高臥未醒,被旱等手起刀落,立即斃命。
盛得穆首級,攜帶出門,徇示大眾。
眾未解嚴,尚紮住東宮外面,一聞盛起兵殺穆,大都踴躍贊成,便聽盛指揮,往攻蘭汗。
汗醉寢宮中,至大眾突入,才得驚醒,起視門外,遙見一片火光,滾滾前來,火光中露出許多白刃,料知不是好事,亟呼衛卒保護,偏衛卒已逃散,不知去向,任他喊破喉嚨,並無一人答應。
他想返身避匿,奈兩腳如痿躄一般,急切不能逃走。
那外兵已趨近身邊,不由分說,便即劈頭一刀,但覺腦袋上非常痛苦,站立不住,就致暈倒,一道靈魂,與長子穆先後歸一陰一,同登森羅殿上,同燕主寶對簿去了。
恐怕是同去喝黃湯哩!
汗尚有子和與揚,分戍令支白狼,盛連夜使李旱張真,馳往誘襲,相繼誅死。
蘭提加難,也由盛遣將掩捕,同時受戮。
人民大悅,內外帖然,盛因妻為汗女,當坐死罪,因擬遣她出宮,迫令自盡,盛之復興,半由妻蘭氏營救之功,奈何遽欲殺妻,男兒薄倖,可為一歎!虧得獻莊太子妃丁氏,從旁力爭,始得免死。
看官道獻莊太子為誰?就是慕容垂長子令。
令前時走死,事見上文。
在六十三回。
垂稱帝時,曾追諡令為獻莊太子,令妻丁氏,尚得生存,寶嘗迎養宮中,以禮相待。
盛妻蘭氏,奉侍維謹,所以丁氏壹力保護,極言蘭氏相夫有功,如何用怨報德?說得盛無詞可駁,不得不曲予通融。
但後來盛稱尊號,仍不立蘭氏為後,終未免心存芥蒂,這且無庸絮言。
且說慕容盛得復父仇,便告成太廟,大赦境內,一時不稱尊號,暫以長樂王攝行統制,降諸王爵為公,文武各復舊官,並召太原公奇還都。
奇聽信讒言,竟抗不受命,勒兵叛盛,回屯橫溝,去龍城只十里。
盛親督將士,出城擊奇,奇手下雖有三萬餘人,究竟是臨時召募,沒有紀律,乘興便至,見敵即逃。
奇不能禁遏,如何拒盛?盛驅兵追殺,又令軍士接連射箭,射倒奇馬,奇墜地受擒,牽入龍城,立即處死。
奇一黨一嚴生王龍等,一併捕誅。
遂命河間公熙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改謚先主寶為惠閔皇帝,廟號烈宗。
寶尚有庶子元,受封一陽一城公,兼衛將軍,東一陽一公根,為尚書令,張通為左僕射,衛倫為右僕射,李旱為輔國將軍,衛雙為前將軍,張真為右將軍,皆封郡公。
又進劉忠為左將軍,張豪為後將軍,並賜姓慕容氏。
既而步兵校尉馬勒等謀反,事洩伏誅,案連高一陽一公崇,即段速骨等所立之慕容崇。
因即將崇賜死。
這是盛有心殺崇。
是夕,大風暴起,拔去闕前七大樹,宮廷震悚。
可見天道有知,隱隱為崇鳴冤。
偏群臣一味迎一合,還要向盛勸進。
盛初尚不許,嗣復屢接奏牘,請上尊號,盛乃即燕帝位,改元建平,追尊伯考獻莊太子為皇帝,寶後段氏為皇太后,獻莊太子妃丁氏為獻莊皇后,謚太子策為獻莊太子。
後來張豪張真張通及尚書段成,昌黎尹留忠等,相繼謀叛,依次發覺,一併伏誅。
就是東一陽一公慕容根,亦株連被戮。
即用一陽一城公元為尚書令,改封平原公。
才閱一年,復改元長樂。
每有罪犯,盛必自矜明察,親加鞫訊;且因寶寬弛失國,務從嚴刻,無論宗族勳舊,稍有過失,便置重刑。
遼西太守李朗,在郡十年,威行境內,盛屢征不至,且一陰一召魏兵,一陽一嚇燕廷。
盛察知有詐,便將他留居龍城的家屬,盡加屠戮,並遣輔國將軍李旱,率騎討朗。
旱奉命出次建安,忽又接到朝使,召他還都。
旱只得馳還。
及抵闕下,謁盛問故。
盛但云:「恐卿過勞,所以召歸休息。」
旱乃退出。
越宿,又遣旱從速出兵,群臣都莫名其妙,就是旱亦無從索解,只好依令奉行。
朗初聞旱兵出擊,當然防守,及旱中途卻還,總道是龍城有變,不復設備,留子養守住令支,即遼西治所。
自往北平迎候魏兵。
旱兼程前進,掩入令支,擒斬李養,復遣廣威將軍孟廣平,引騎追朗。
朗尚未抵北平,已被孟廣平追及,縱騎奮擊,攻他無備。
朗慌忙抵敵,與廣平戰了數合,因見從騎潰散,未免膽怯,手下一鬆,即由廣平覷隙猛一刺,中朗左脅,墜一落馬下。
廣平再加一槊,斷送朗命,當下梟了首級,取回報旱。
旱即傳首龍城,盛得捷報,方明諭群臣道:「朗甫謀叛,必忌官威,或糾合同類,與我力敵,或亡竄山澤,據險自固,一時如何蕩平?我所以前召旱還,使他無備,再令旱出,猝加掩擊,這是避實擊虛的妙計。
今果一鼓平逆,得殲渠魁,總算是計不虛行了。」
徒矜小智,無當大體。
群臣自然貢諛,群稱神聖。
盛即將朗首懸示三日,一面召旱班師。
旱應一召西歸,途次得衛雙被誅消息,不禁惶駭,棄軍潛奔,走匿板陘。
盛知旱無他意,不過畏罪逃亡,乃遣使往諭,說是:「衛雙有罪,不得不誅,與旱無涉,可即日還朝。」
旱乃入都謝罪,盛仍令復職,惟討平遼西的功勞,已付諸汪洋大海,擱起不提了。
小子有詩詠道:
用寬用猛貴相兼,但尚刑威總太嚴;
罰不當辜功不賞,君臣怎得免猜嫌!
盛雖得平遼西,魏兵卻已出境,欲知燕魏交戰情形,且至下回詳敘。
觀本回蘭汗之弒慕容寶,與慕容盛之殺蘭汗,芒刃起於蕭牆,親戚成為仇敵,皆權利思想之為害也。
蘭汗身為國舅,其女又為長樂妃,親上加親,應同休戚,乃潛通外叛,誘殺國君,寶不負汗,汗實負寶,蓋比莽一操一之惡,為尤過矣。
盛一陽一歸蘭汗,一陰一縱反間,冒險忍辱,卒舉汗父子兄弟而盡戮之,甚且欲連坐賢婦,忘德報怨,一陰一鷙若此,可驚可畏,論者不以為暴,無非因盛之手刃父仇,大義滅親故耳。
然卒之好猜嗜殺,安忍無親,宗戚勳舊,多罹刑網,詡詡然自矜明察,而以為杜漸防微,人莫予毒,庸詎知治國之道,固在仁不在暴耳,而盛之遇禍亦不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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