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演義
《兩晉演義》第八十回 拓跋珪轉敗為勝 慕容寶因怯出奔
卻說鄴中鎮守的燕將,乃是范一陽一王慕容德。
見七十六回。
他聞魏將拓跋虔來攻,便使安南王慕容青,系慕容皝曾孫。
率領將士,夤夜出城,襲擊魏營。
拓跋虔未及防備,竟被搗破,傷了許多兵馬,踉蹌返奔,退入新城,青回城報功。
到了次日,還要引兵追擊,別駕韓勸阻道:「古人先謀後戰,昨夜掩他無備,才得勝仗,今不可輕擊魏軍,共有四端;懸軍遠客,利在野戰,一不可擊;深入近畿,向我致死,二不可擊;前鋒既敗,後陣必固,三不可擊;彼眾我寡,四不可擊。
並且官軍不宜輕動,亦有三要,本地爭戰,勝且擾民,一不宜動;倘或不勝,眾心難固,二不宜動;城隍未修,敵來無備,三不宜動。
為今日計,不如深溝高壘,持重勿戰,彼師遠來,無糧可因,難道能久留不去麼?」
慕容德依了言,止青勿出。
魏遼西公賀賴盧為魏主珪母舅,奉了珪命,來會拓跋儀攻鄴。
適魏別部大人沒根,為珪所忌,投奔中山,燕主寶命為鎮東大將軍,封雁門公。
沒根素有膽勇,請還襲魏營,寶尚未深信,只給百餘騎隨去。
行近魏主珪大營,適當日暮,沒根走入僻處,令群騎吃了乾糧,悄悄伏著,待到夜半,方踅至魏營門外,仿著魏兵口號,叩營徑入。
魏兵還道他是巡卒,並未攔阻,至沒根直入中帳,始被珪衛兵截住,兩下裡動起手來,喊聲震動。
魏主珪才從帳中驚醒,跣足趨入後帳,急命將士拒戰。
沒根等東斫西劈,已得了首級百餘,及見魏兵陸續趨集,方大喝一聲,奪路走脫。
魏兵因月黑天昏,不敢追趕,一聽沒根馳回。
這次魏營被劫,雖然不致大損,但魏主珪常有戒心,倒也有三分膽怯了。
無人不怕死。
只拓跋虔圍鄴逾年,終未退去。
燕范一陽一王德,也守得力倦神疲,不得已遣使入關,至後秦姚興處乞救。
後秦太后蛇氏,正患寢疾,興頗有孝思,日夕侍奉,不願出兵。
興尊母蛇氏為太后,見七十四回。
鄴使只好返報,守兵聞秦援不至,頗加恟懼。
忽城外有書射入,經守兵拾呈慕容德,德展覽後,頗有喜色。
原來魏遼西公賀賴盧,自恃國戚,不願受拓跋儀節制,互相猜疑。
儀司馬丁建一陰一與德通,因射書入城,報明魏營情形,令德放懷。
德知魏軍必有變動,當然易憂為喜。
又越數日,大風暴起,白日如昏,賴盧營中爇炬代光,丁建偽報拓跋儀道:「賀營已縱火燒營了,必亂無疑。」
儀不禁著忙,急引兵趨退。
賀賴盧莫名其妙,但見儀眾退去,也只好撤還。
丁建竟入鄴降德,且言儀師老可擊,德乃遣慕容青等帶著一精一騎七千,追擊魏兵;果然大得勝仗,奪了許多軍械,搬回鄴城。
燕主寶得鄴城捷報,也使左衛將軍慕輿騰,收復博陵高一陽一,殺魏所置守令諸官,堵塞魏軍糧道。
魏主珪因鄴城難下,信都又復未克,乃親督軍赴信都,往助冠軍將軍王建。
建攻信都與儀攻鄴,俱見前回。
燕冀州刺史宜都王慕容鳳,已守了七十餘日,糧食將盡,又聞魏主珪親來圍攻,自知不支,竟逾城夜走,奔歸中山。
信都失了主帥,所有將軍張驤徐超等,不能再拒,便即開城出降。
燕失去信都,卻得拔楊城,殺斃守兵三百餘人。
慕容寶擬大舉擊魏,盡取出府庫金帛,購募壯士,不論良莠,悉數錄用,甚至金帛不足,把宮中閒散侍女,也作為賞賜。
還是活口賞人,可省口糧,似為得計,一笑。
於是盜賊無賴,統皆應募,數日間得數萬人。
烏合之徒,寧足成事!會沒根兄子丑提,為并州監軍,聞叔降燕,恐連坐被誅,因即還國作亂。
魏主珪防國都有失,意欲北歸,乃遣國相涉延,詣燕求和。
燕主寶不肯照允,使冗從僕射蘭真,責珪負恩,悉發部眾出拒,統計步卒十二萬,騎兵三萬六千,行至鉅鹿郡內的柏肆塢,臨滹沱河沿岸為營。
可休勿休,豈靠著一班無賴,便足徼功麼?魏主珪不得所請,當然怒起,叱還燕僕射蘭真,即引兵至滹沱河南,與燕軍夾岸列寨。
燕主寶見魏兵勢盛,又有懼容,還是高一陽一王隆,想出一計,自請潛師夜渡,往劫魏營。
寶依了隆計,自在營中戒嚴,作為後援。
隆從募兵中挑出勇士萬人,各執火具,待到夜靜更深,悄然渡河。
一經登岸,便乘風縱火,且燒且進,突向魏營殺入。
魏營中雖有夜巡,未及入報,魏兵從睡夢中驚醒,頓致大亂,自相踐踏。
魏主珪倉猝起視,見外面儘是火光,也不由驚心動魄,連衣冠都不及穿戴,匆匆逃脫。
燕將乞特真,搗入魏主寢帳,那魏主已經走遠,只剩得衣靴等件,劫取而回。
魏主珪前曾被劫,至此又復棄營,也算善循覆轍。
此外糧械,由燕兵悉數搬運,你搶我奪,竟至互相爭論,私鬥起來。
可見兵宜訓練,臨時召募之徒,雖勝亦不中用。
魏主珪驚走數里,覺後面並無追兵,乃敢少息。
潰兵亦次第趨集,仍然擇地安營。
復登高遙望,見燕軍搶奪各物,自相斫射,不禁欣喜道:「今夜尚可轉敗為勝哩!」隨即回營伐鼓,號召散卒,在營外遍佈火炬,然後縱騎衝擊燕兵。
燕兵方才罷鬥,由慕容隆彈壓平靜,捆載各物,正要渡河還營,不防魏兵來打還復陣,好似怒虎咆哮,逢人便噬。
燕軍已無行列,又無鬥志,逃的逃,死的死。
將軍高長,略略對敵,便被魏兵攢繞攏來,把他打翻,捆一綁了去。
慕容隆到此,也只好自管一性一命,奔回寶營。
寶忙出兵援應,才得救回一二千人,此外不是被殺,就是被擒。
越宿,魏兵又整隊臨河,對營相持,軍容很是嚴肅,燕人一大懼,上下奪氣。
慕容麟與慕容農,勸寶還師,寶乃拔營急歸。
魏兵越河追躡,屢敗燕軍,並因春寒未解,風雪交乘,士多凍死,枕藉道旁。
寶驅馬急馳,不遑顧及全軍,只帶舊兵二萬騎,匆匆北走,尚恐被魏兵追及,令士卒拋仗棄甲,趕緊行路,所有兵器數十萬,一齊喪失,寸刃無遺。
燕尚書閔亮,秘書監崔逞,太常孫沂,殿中侍御史孟輔等,不及奔還,但為魏兵所虜,悉數降魏。
崔逞素有才名,魏張袞常為稱揚,至是魏主珪得逞甚喜,即授官尚書,使錄三十六曹,委以政事。
一面麾眾再進,竟抵中山城外,屯芳林園。
燕主寶奔入中山,喘一息未休,尚書郎慕輿皓,竟一陰一謀殺寶,推立趙王麟。
幸有人預先開發,寶即派兵嚴查,皓自知謀洩,斬關奔魏。
寶本欲罪麟,又聞魏兵進一逼一,不敢遽發,只好飛使往達龍城,召清河王會入援。
會猶懷私怨,未肯遽赴。
事見前回。
但使征南將軍庫辱官偉,建威將軍余崇,率兵五千,先驅進行。
偉等到了盧龍,靜待後應,約莫至三閱月,未見會至,所帶糧餉,早已食盡,甚至宰牛殺馬,烹食充飢,亦且無餘。
時中山已被困多日,燕主寶累詔催會,會尚托詞練兵,遷延不發,目無君父。
偉在盧龍,也覺焦急,意欲使輕騎先進,偵敵強弱,且為中山遙接聲援,諸將皆互相推諉,不敢奉令,獨余崇奮然道:「今巨寇滔天,都城危迫,匹夫尚思致命,往救君父,諸君受國重任,乃如此貪生怕死麼?若社稷傾覆,臣節不立,死有餘辜。
諸君盡避居此,崇願自往一行,雖死無恨!」可惜會不聞此言!偉極口褒許,便選傍一精一騎數百人,隨崇出發。
行至漁一陽一,遇魏游騎千餘人,眾皆彷徨,且前且卻,崇又勵眾道:「彼眾我寡,不戰必死,與戰或尚可求生。」
遂當先進擊,眾亦隨上,格殺數十人,活捉十餘人,魏騎駭退,崇亦引還。
當下訊明俘虜,得知魏主亦有歸志,乃馳使報會,會方引兵就道,沿途還是逗留,好幾日才至薊城。
燕都被圍日久,將士統欲出戰,高一陽一王隆,向寶獻議道:「魏主雖得小利,但頓兵經年,銳氣已挫,士馬亦大半死傷,人心思歸,諸部離散,正是可擊的機會,且城中將士,已盡思奮,彼衰我盛,戰無不克,若持重不決,將士氣喪,日益困一逼一,事久變生,恐無能為力了。」
寶頗以為然,令隆整兵出戰,偏趙王麟多方阻撓,竟致隆甭掌難鳴,欲出又止。
寶急得沒法,因使人至魏營請和,願送還魏主弟觚,並割讓常山西境,即以常山為燕魏分界。
魏主珪因母后賀氏,念觚致疾,竟至謝世,未免懷著余哀。
回應前文,並了結賀氏。
此次由燕許歸觚,並得常山西境,樂得乘機罷兵,便不復多求,願如所約。
燕使請即撤圍,然後照約履行,珪亦許諾,遣還燕使,自引兵退屯盧奴。
誰知寶又復翻悔,不肯照行和約,自食前言。
好似兒戲。
魏主珪待了數日,杳無音信,復督諸將進攻中山,燕將士數千人,俱入殿自請道:「今坐守孤城,終致困敝,臣等早願出戰,陛下一再禁止,難道待死不成?且受圍多日,無他奇策,徒欲延時積日,待寇自退。
臣等見內外形勢,強弱懸殊,彼必不肯無故捨去,請從眾決戰,背城借一,彼見我尚能奮力,自然知難即退了!」寶當面允許,又命隆率眾出擊。
隆被甲上馬,勒兵詣門,將要出城,偏慕容麟馳馬急至,不准開門。
隆亦未便與爭,涕泣還第,大眾從此灰心,各悻悻散去。
到了夜間,麟竟帶領部眾,迫左衛將軍慕容一精一,入宮弒寶,一精一抗議不從,惹動麟怒,拔刀殺一精一,自率妻子出城,奔往西山,於是人情駭震。
燕主寶聞報大驚,只恐麟出奪會軍,擬遣將迎會追麟,可巧麟麾下屬吏段平子,背麟奔還,報稱麟赴西山,招集丁零餘眾,謀襲會軍,東據龍城。
寶頓足道:「果不出我所料,奈何?奈何?」
說著,即召農隆二王入議,欲棄去中山,走保龍城。
呆極。
隆應聲道:「先帝櫛風沐雨,成此基業,今崩未逾年,大局遽壞,豈非孤負先帝,但外寇方盛,內亂又起,骨肉乖離,百姓疑懼,原是不足拒敵,北遷舊都,未始非權宜計策。
但龍城地狹民貧,若移眾至彼,要想足食足兵,斷非旦夕可成。
陛下誠能節用一愛一民,務農訓士,待至公私充實,可守可戰,將來趙魏遺民,厭苦寇暴,追懷燕德,當不難返旆南來,克復故業。
否則不如憑險自固,靜鎮不動,或尚足優遊養銳哩。」
語意亦太模稜。
寶答道:「卿言確有至理,朕當一從卿意,今日是不能不遷了。」
隆默然退出,農亦隨退。
遼東人高撫,素善卜筮,為隆所信。
隆返第後,撫即入見,附耳與語道:「殿下北行,恐難及遠,太妃亦未必相見,若使主上獨往,殿下留守都城,不但無禍,並得大功。」
隆家屬留居薊城,事見前回,故雲太妃未必相見。
隆搖首道:「國有大難,主上蒙塵,老母又在北方,我若得歸死首邱,亦無所恨,怎得另生異志呢?」
乃遍召僚佐,預囑行期。
僚佐多不願從行,惟司馬魯恭,參軍成岌,尚無異言。
隆喟然道:「願從者聽,不願從者亦聽!」僚佐聞言,便各散歸,隆遂部署行裝,準備出走。
慕容農與隆同意,亦即日整裝,部將谷會歸進諫道:「城中兵士,俱因參合一戰,家屬多亡,恨不得與敵拚命,只因趙王禁遏,不能伸志。
今聞主上北徙,大眾互相私議,俱謂得慕容氏一人,奉為主帥,與魏力戰,雖死無怨。
大王盡可留此,俯從眾望,擊退魏軍,撫寧畿甸,奉迎大駕,重整河山,豈不是忠勇兼全麼?」
比高撫言更為豪爽。
農怫然不悅,意欲拔刀殺歸。
轉思歸有才勇,不忍下手,但作色與語道:「必如汝言,才可望生,我終不願,寧可就死!」農從垂起兵時,頗有才識,此時何亦無生氣耶?歸只得告退。
是夜燕主寶開城北走,除農隆二人隨行外,尚有太子策,長樂王盛等,帶著萬騎,銜枚急奔。
河間王熙,渤海王朗,博陵王鑒,皆垂子,見七十六回。
年尚幼弱,不能出城,隆按入城迎接,護令同行,方得走脫。
燕將王沈等降魏,樂一浪一王惠,中書侍郎韓范,員外郎段宏,太使令劉起等,挈工役三百餘人,奔往鄴城。
燕都無主,百姓驚惶,東門連夜不閉。
事為魏主珪所聞,即欲引兵入城,偏冠軍將軍王建,志在擄掠,偏至魏主面前,謂夜間昏黑,恐士卒入盜庫物,無從徹查,不如待至天明,魏主乃止。
及晨雞報曉,旭日已升,魏主始引兵至東門,哪知門已緊閉,城上守兵俱列,反比前日整齊,不由的驚詫起來。
遂飭眾功,反傷害了數百人。
次日,又復攻撲,仍然無效,乃使人上登巢車,招諭守兵道:「慕容寶出城奔走,已棄汝等北去,汝等百姓,復替何人把守?難道汝等俱不識天命,徒自取死麼?」
守兵齊聲答道:「從前參合一役,降且不免,今日守亦死,降亦死,所以不願出降,情願死守!況城中並非無主,去一君,立一君,難道汝魏人能殺盡我麼?」
魏主珪聽了,顧視王建,直唾建面。
當下遣中領將軍長孫肥,左將軍李栗,率三千騎追慕容寶。
行至范一陽一,尚不見有寶蹤跡,但新城戍兵,約有千人,索一性一攻將進去,俘得數百名,還報大營。
魏主珪懊悔無及,尚擬攻克中山,未肯撤圍。
究竟中山由何人主持?原來是燕開封公慕容詳。
詳系慕容青弟。
詳未曾出城,即由守兵奉為主帥,閉城拒守,因此寶雖北去,城尚保存。
小子有詩歎道:
國都未破主先逃,遺族留屯差自豪;
假使巖垣長不壞,維城宗子也名高。
欲知慕容寶在途情狀,待至下回再詳。
慕容寶一鄙夫耳,喜怒一靡一常,進退無主,觀其所為,即安內尚且不足,遑問拒外!魏人一至,可和不和,可戰不戰,可守不守,雖欲不敗,烏得而不敗?雖欲不亡,烏得而不亡?不然,魏主拓跋珪,智術亦疏,沒根二擊而驚走,慕容隆再擊而猝奔,當兩軍對壘之時,無備若此。
向令寶父尚存,珪亦安能逞志乎?慕容農與慕容隆,名為燕室忠臣,乃父中興,兩人亦嘗佐命,乃小勝即喜,小敗即怯,既不能監製慕容麟,又不能匡正慕容寶,都城可棄,何一不可棄耶?觀此回可知後燕敗亡之由來雲。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