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演義
《兩晉演義》第七十九回 呂氏肆虐涼土分崩 燕祚祚衰魏兵深入
卻說乞伏乾歸連接警耗,不禁惶急起來。
沈思多時,乃泣語將士道:「今事勢窮蹙,無從逃命,死中求生,正在今日。
涼軍雖四面到來,究竟相去尚遠,不能立集,我果能敗他一軍,不怕涼軍不退。」
將士聽了,統踴躍應聲道:「如大王命,願效死力!」乾歸道:「我意總在殺退呂延。
延甚驍勇,不可力敵,我當用計取他便了。」
遂分派將士,散伏要隘,人卷甲,馬銜枚,靜候不動。
一面令敢死士數人,佯探延兵,故意被擒,偽說本軍退走。
果然延拘訊死士,信為真言,即釋令不誅,使為前導。
此引彼隨,直入陷阱,那死士不知去向。
但聽得數聲胡哨,伏兵四面殺出,把延兵沖成數段。
延情急失措,正要尋路返奔,又被萬一弩一競射,就使力大無窮,也禁不住許多硬箭,眼見是一命嗚呼了。
無謀者終不可行軍。
延有司馬耿稚,本戒延輕進,延不用忠言,因致敗死。
稚尚在後隊,急與將軍姜顯,結陣自固,收集逃卒,徐徐引退,才得還屯枹罕。
光聞延敗歿,神色沮喪,遂命各軍退回,自己匆匆返入姑臧。
乾歸復進據枹罕,使定州刺史翟瑥居守,召入彭奚念為鎮衛將軍,命鎮西將軍屋弘破光為河州牧,因即還師。
惟呂光遭此一挫,聲威頓減,遂令部將離心,又生出南
北二涼來了。
南涼為禿髮烏孤所建,烏孤就是思復鞬次子。
思復鞬嘗使長子奚於,助張大豫拒光,為光所殺,事見前文。
見七十一回。
未幾,思復鞬亦死,烏孤嗣立,欲報兄仇,因與大將紛阤,謀取涼州。
紛阤道:「涼州方盛,未可急取,請先務農講武,招俊傑,修政刑,鞏固根本,然後觀釁而動,可報前仇。」
烏孤依議施行,才越數年,已易舊觀,振作一新。
呂光欲羈縻烏孤,特遣使封烏孤為冠軍大將軍,領河西鮮卑大都統。
烏孤問諸將道:「呂氏遠來授官,可接受否?」
諸將多應語道:「呂氏與我有仇,怎可與和?況近來士強兵盛,難道還受人制麼?」
烏孤道:「我意亦是如此。」
獨有一人抗聲道:「欲拒呂光,今尚未可。」
烏孤瞧著,乃是衛弁石真若留。
便詰問道:「卿怕呂光麼?」
石真若留道:「今根本未固,鄰近未服,還宜隨時遵養,未可輕動。
況呂光勢尚未衰,地大兵眾,若向我致死,恐不可敵,不如暫時受屈,使他不防,彼驕我奮,一舉成功了。」
胡人亦多智士。
烏孤道:「卿言亦是,我且依卿。」
乃對使受封。
及涼使去後,烏孤即整頓兵馬,出破乙弗折掘二部落,又遣將石亦干築廉川堡,作為都城。
烏孤遂徙居廉川。
已而登廉川大山,但泣不言。
石亦干在旁進言道:「臣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大王今日不樂,想是為了呂光一人。
光年已老,師徒屢敗。
今我得保據大川,養足銳氣,將來一可當百,豈尚怕呂光不成!」烏孤道:「呂光衰老,我非不知,但我祖宗德威及遠,異俗傾心。
今我承祖業,未能制一服諸部,近且未懷,怎思及遠!悲從中來,不能不泣呢。」
旁又閃出大將苻渾道:「大王何不振旅誓眾,討服鄰近部落?」
烏孤道:「卿等肯同心協力,我便當出師。」
苻渾等齊聲應命。
可見烏孤一泣,實是一激將法。
隨即出兵四略,迭破諸部。
呂光聞烏孤日盛,進封烏孤為廣武郡公。
廣武人趙振,少好奇略,棄家依烏孤。
烏孤素慕振才,立即引見,與言國政,無不稱意。
遂大喜道:「我得趙生,大事成了!」適涼州又有使人到來,進烏孤征南大將軍益州牧左賢王,並給鼓吹羽儀等物。
烏孤語來使道:「呂王擅命專征,得有此州,今不能懷柔遠人,惠安黎庶,諸子貪一婬一,群甥肆暴,郡縣土崩,遠近愁怨,我豈尚可違反人心,助桀為虐麼?帝王崛起,本無常種,有德即興,無道即亡,我將應天順人,為天下主,不願再事呂王了!」遂將鼓吹羽儀,一併留住,但拒絕封冊,仍交原使繼回。
於是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西平王,紀元太初,是年為晉安帝隆安元年。
治兵廣武,攻涼金城。
涼王呂光,遣將軍竇苟往援,到了街亭,被烏孤率兵邀擊,苟兵大敗,狼狽奔還。
金城遂被烏孤奪去。
復取涼樂都湟河澆河三郡,收納嶺南羌胡數萬家,就是涼將楊軌王乞基,亦率戶數千降烏孤。
烏孤復改稱武威王。
史家因他佔據各地,在涼州南面,所以號為南涼,免與前後涼相混,這也是史筆的界劃呢。
南涼既興,北涼又起,首先發難的,叫作沮渠蒙遜。
蒙遜系張掖郡盧水胡人,先世嘗為匈奴左沮渠王,因以沮渠為氏。
蒙遜有伯父二人,一名羅仇,一名麴粥,均在呂光麾下,從光往伐西秦。
呂延敗死,光眾退還,麴粥語兄羅仇道:「主上荒耄,驕縱諸子,朋一黨一相傾,讒人側目。
今兵敗將亡,必多猜忌,我兄弟素為所憚,必不見容,倘或徒死無名,何若勒兵徑向西平,道出苕藋,奮臂一呼,涼州可立下了。」
羅仇道:「汝言亦自有理,但我家世代忠良,為西土所歸仰,寧人負我,我卻不忍負人哩。」
既而光果聽信讒言,竟將敗軍的罪名,諉諸羅仇麴粥身上,將他駢戮。
死若有知,麴粥亦不免與兄相鬩了。
蒙遜素有謀略,博涉經史,並曉天文,突遭此變,當然悲憤交並,不得已殮葬兩一屍一。
諸部多為沮渠氏姻戚,多來送葬,數達萬人,蒙遜向眾哭語道:「呂王昏耄,濫殺無辜,我先世嘗統轄河西,保安諸部,今乃受人戮辱,豈不可恥!我欲與諸公併力,為我二伯父復仇雪恨,不使他埋怨泉下,未知諸公肯助我否?」
大眾聽了,都齊稱萬歲。
當下結盟起兵,攻涼臨松郡,陣斬涼護軍馬邃。
臨松令井祥,屯據金山。
涼主呂光,遣子纂率兵往攻,蒙遜抵敵不住,逃入山中。
適蒙遜從兄男成,由晉昌糾眾數千,起應蒙遜。
酒泉太守壘澄,引兵出擊,臨陣敗死,男成遂進攻建康。
此與東晉之都城異地同名。
建康太守段業,正為僕射王詳所排,出就外任,男成遣人說業道:「呂氏政衰,權臣擅命,刑殺無常,人皆生貳,百姓嗷然,無所依附,近已瓦解,將必土崩,府君奈何以蓋世英才,效忠危地!男成等今倡大義,欲屈府君撫臨鄙州,造福百姓,盡使來蘇,豈不甚善!」業不肯從,登陴拒守,且向姑臧乞師,相持至二旬餘,援兵不至,郡人高逵史惠等,勸業不如俯從男成,業恐王詳等居中反對,阻住援軍,乃決與男成聯絡,開城納入。
男成即推業為大都督龍驤大將軍,領涼州牧,號建康公,改呂氏龍飛二年為神璽元年。
男成派人往召蒙遜,蒙遜遂出山投業。
業授男成為輔國將軍,委任國事,蒙遜為鎮西將軍,兼張掖太守。
蒙遜請速攻西郡,將佐互有異言。
蒙遜道:「西郡為嶺南要隘,不可不取。」
業乃令蒙遜為將,引兵往攻。
蒙遜到了城下,相視地勢,見城西有河相通,遂佯為攻撲,暗堵河流。
西郡太守呂純,為呂光從子,專在城上守著,不防河水灌入城中,洶湧澎湃,勢如奔潮,兵民相率驚徙,不暇拒戰。
蒙遜得乘際殺入,城即被陷,呂純無從奔避,被蒙遜督眾擒歸。
於是晉昌太守王德,敦煌太守孟敏,俱舉郡降業。
業封蒙遜為臨池侯,命德為酒泉太守,敏為沙州刺史,再使男成及王德,進攻張掖。
張掖為光次子常山公弘所守,未戰即潰,棄城東走。
男成等得入城中,向業告捷。
業即馳至張掖,誓眾追弘。
蒙遜諫阻道:「歸師勿遏,窮寇勿追,這乃兵法要言,不可不戒。」
業不以為然,竟率眾往追。
適值纂奉了父命,領兵迎弘,望見業眾追來,便分部兵為二隊,使弘率右翼,自率左翼,夾道以待。
至業已驅至,一聲號令,兩隊夾擊,殺得業左支右絀,慌忙返奔。
呂纂等哪裡肯捨,當然追趕。
業落荒急走,手下不過百餘人,幸得蒙遜前來救應,方得保業退還。
呂纂見有援兵,也收兵自去。
段業歎道:「孤不能用子房言,致有此敗!」以張子房視蒙遜,可惜汝不似沛公!懊悵了好幾日,又命兵役往築西安城,用部將臧莫孩為太守,蒙遜又諫道:「莫孩有勇無謀,知進忘退,今乃令彼往守,是無異與彼築墳,怎得稱為築城呢?」
業復不從。
奈何又不信子房。
俄而呂纂兵至,莫孩戰死,西安城果然失守,枉費了許多財力,蒙遜自此輕業。
為後文弒業伏筆。
業尚侈然自大,自號涼王,又復改元天璽,進蒙遜為尚書左丞,梁中庸為右丞,即以張掖為國都。
張掖在涼州北面,所以史家號為北涼,南北相對,都從後涼分出,後涼呂氏,就此浸衰了。
十六國中有五涼,上文敘過共計四涼。
話分兩頭。
且說後燕主慕容寶,嗣位以後,即弒太后段氏,已失眾心。
回應七十六回。
嗣又違背父命,溺一愛一少子,立儲非人,益致內亂。
寶有數子,最長為長樂公盛,次為清河公會,又次為濮一陽一公策,皆非嫡出。
惟策母本出將門,最得寶一寵一;盛母較賤,會母尤賤。
盛與會頗有智略,會更為祖垂所一愛一,每遣寶北伐,必令會代攝東宮諸事,已寓微意。
嗣又以龍城舊都,宗廟所在,特使會往鎮幽州,委以東北重任,國官府佐,俱採選一時名俊,使崇威望。
及垂臨死囑寶,須立會為寶嗣,寶雖承遺囑,心下卻一愛一憐少子,未肯立會。
會生年本與盛同,不過因月日較先,號為長男。
盛因自己不得立儲,也不願會得嗣立,索一性一讓與季弟,因向寶陳詞,請立弟策。
寶正合意旨,尚恐族議未同,特與趙王麟等商及,麟極口贊成。
乃即立策為太子,並立策母段氏為皇后。
策年才十二,外若秀美,內實蠢愚。
盛為排會起見,勸寶立策。
麟更懷著私意,利立愚稚,將來容易捽去,好行僭逆。
寶怎知兩人隱衷,無非是溺一愛一不明,背父遺言,暫圖快意。
還有會怏怏失望,很覺不平。
暗中伏著如許禍祟,試想這後燕還能平靜麼?語足儆世。
寶雖進封盛會為王,終難釋怨。
再加那北方新盛的後魏,常來驚擾,因此內亂外患,相繼迭乘。
魏王拓跋珪,養兵蓄馬,日見盛強。
群臣勸稱尊號,珪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改登國十一年為皇始元年。
魏王珪紀元登國,見七十三回。
魏人所憚,惟一慕容垂,垂既去世,拓跋珪以下,無不心喜。
參軍張恂,遂勸珪進取中原,珪乃大舉攻燕,率步騎四十餘萬,南出馬邑,逾句注山,旌旗達二千餘里,鼓行前進,直一逼一晉一陽一,又分兵東襲幽州,燕并州牧慕容農,與驃騎將軍李晨,督兵出戰,擋不住魏兵銳氣,並因寡不敵眾,竟至大敗,奔還晉一陽一。
不料司馬慕輿嵩在城居守,忽起歹心,竟將慕容農妻子,驅出城外,把城門緊緊關住。
不殺慕容農妻子,還算好人。
農跑至城下,遇著妻孥訴苦,氣得不可名狀,但退無所歸,進不能戰,只好挈了妻子,向東急走。
偏部眾統皆驚駭,沿途四散,單剩數十騎隨農。
到了潞川,後面塵頭大起,乃是魏將長孫肥,引兵追來。
農逃命要緊,連妻子都不及顧了,揮鞭疾馳。
距敵少遠,背上尚著了一箭,忍痛逃脫,還至中山,隨從只有三騎,那一愛一妻嬌兒,久不見歸,想總被魏兵拘去,悲亦無益,只好入見燕主。
燕主寶不好斥責,略略慰諭數語,令他歸第休息。
越日,即得警報,晉一陽一降魏,并州陷沒了。
又過了兩三天,復有急報傳到,乃是魏將奚牧,攻入汾州,擒去丹一陽一王買德,及離石護軍高秀和。
燕主寶也覺著忙,亟召群臣會集東堂,咨問拒敵方法。
中山尹苻謨道:「今魏兵強盛,轉戰千里,乘勝前來,勇氣百倍,若縱入平原,更不可敵,亟宜遣兵扼險,遏住寇鋒,方可無慮。」
中書令眭邃道:「據臣意見,不如令郡縣人民,聚眾為堡,堅壁清野,但守勿戰。
彼寇騎往來剽銳,馬上繼糧,不過旬日可以支持;若進無所掠,糧何從出,數日食盡,自然退去了。」
尚書封懿道:「眭中書所言,亦屬未善;今魏兵數十萬,蜂擁前來,百姓雖欲營聚,勢難自固,且屯糧積食,轉為寇資,計不如阻關拒戰,還不失為上策哩。」
寶聽了眾議,無從解決。
胸無主宰,總難濟事。
因旁顧及趙王麟,麟答道:「魏兵大至,銳不可當,宜完守設備,與他相持。
待他糧盡力敝,然後出擊,當無慮不勝了。」
主意與封懿略同。
於是修城積粟,為持久計,且命遼西王農,出屯安喜,作為外援。
所有軍事調度,悉歸趙王麟主持。
魏主拓跋珪,已使部將於栗磾公孫蘭等,帶領步騎二萬,從晉一陽一出井陘路,拔木通道,俾便往來,復自率大軍馳出井陘,進拔常山,擒住太守苟延。
常山以東諸守宰,統皆惶懼,或望風輸款,或棄城逃生。
只有鄴與信都二城,尚固守不下。
魏主珪即命征東大將軍東平公拓跋儀,率五萬騎攻鄴,冠軍將軍王建,左將軍李栗等攻信都,自進兵直攻中山,掩至城下。
城中已有預備,當然不致陷入。
珪督兵圍攻數日,毫不見效,乃顧語諸將道:「我料寶不能出戰,定當憑城固守,急攻必傷我士卒,緩攻又費我糧糈,不如先平鄴與信都,然後還取中山,我眾彼寡,自然易克了。」
諸將齊聲稱善。
珪尚為示威計,再麾眾猛撲一場,南城牆不甚固,幾為魏兵所毀。
燕高一陽一王慕容隆,鎮守南郭,一面派兵修繕,一面率銳力戰。
自旦至暮,殺傷至數千人,魏兵乃退,乘夜南行。
先是燕章武王慕容宙,奉垂及段後靈車,往葬龍城,並由燕主寶命,叫他畢葬回來,順便將前鎮軍慕容隆家屬部曲,帶還中山。
清河王會,方代鎮龍城,見七十六回。
一陰一蓄異志,把他部曲,多半截留,不肯遽遣。
宙拗他不過,只得挈隆家眷,及隆參佐等,趨還中山。
途次聞有魏寇,馳入薊州,與鎮北將軍慕容蘭登城守禦。
蘭系慕容垂從弟。
魏將石河頭,往攻不克,退屯漁一陽一。
應上文東襲幽州句。
魏主珪南抵魯口,博陵太守申永,棄城奔河南,又有高一陽一太守崔宏,也出奔海渚。
珪素聞宏名,遣騎追及,把宏擒歸。
急命釋縛,用為黃門侍郎,使與給事黃門侍郎張袞,並掌機要,創立禮制。
博陵令屈遵降魏,也即命為中書令,出納號令,兼總文誥。
後來拓跋氏各種制度,及所有諭旨,多出二人手裁。
小子有詩詠道:
楚材入晉再彈冠,用夏變夷易舊觀。
只是華人甘事虜,史家終作貳臣看!
欲知魏兵南下情形,且至下回再表。
禿髮烏孤之背呂光,乘光之衰也,沮渠蒙遜之叛呂光,因光之暴也。
烏孤與光,本有殺兄之宿嫌,不得已斂尾戢翼,受光之封。
至一毛一羽已豐,不飛何待?蒙遜本為光臣,與光無怨,待諸父羅仇麴粥無辜被殺,挾憤而起。
一則蓄之於平素,一則迫之於崇朝,要之皆有詞可援,非無因而至也。
然使呂光能修明政刑無怠厥治,則烏孤不能崛興,蒙遜何至猝變?分崩之禍,不戢自消,乃知瓦解土崩之患,莫非自召耳。
後燕主慕容寶,背父弒母,捨長立幼,揆諸天理,必亡無疑,魏之大舉深入,尚不足以亡燕,故當時之主戰主守,不足深評,必至內亂紛起,然後外侮一乘,而國即亡矣。
要之立國之道,惟仁與義,夷狄舉仁義而盡廢之,其速亡也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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