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演義
《兩晉演義》第九十三回 葬愛妻遇變喪身 立猶子臨終傳位
卻說後秦主姚興,連接嶺北警報,始悔從前不聽黃兒,黃兒就是姚邕小字,但此時已經無及,只好嚴飭邊城防備。
勃勃已殺死婦翁沒奕於,不欲立妻為後,乃更遣使至南涼,向禿髮辱檀乞婚。
辱檀不許,勃勃遂率騎兵二萬,進攻南涼。
辱檀方與沮渠蒙遜互起戰爭,少勝多敗,又遇勃勃來攻,慌忙移軍一陽一武,與他對敵。
勃勃氣勢方盛,所向無前,南涼兵已經戰乏,怎能招架得住?一場角逐,辱檀大敗,將佐死了十餘人,兵士傷斃萬餘,自與散騎逃入南山,才得倖免。
勃勃裒一屍一成邱,號為髑髏台;又大掠人民牲畜,滿載而歸。
時西秦主乞伏乾歸,自苑川入朝後秦。
姚興聞他兵勢寢強,恐將來不易制一服,因留乾歸為主客尚書,惟令他長子熾磐,署西夷校尉,監撫部眾。
辱檀一陰一欲背秦,曾遣使邀同熾磐,共圖姚氏。
熾磐殺死來使,傳首長安。
興得熾磐報聞,方知辱檀已有貳心,非但不肯往援,且欲聲罪致討。
辱檀大懼,急還姑臧,並將三百里內民居,悉數徙入,國中駭怨。
屠各部內的成七兒,劫眾謀叛,幸虧殿中都尉張猛,設法解散,騎將白路等追斬七兒,才得無事。
尋又由軍諮祭酒梁裒,輔國司馬邊憲等,潛圖不軌,事洩被誅,這是南涼氣運未終,所以還有此僥倖呢。
暫作一結。
小子因後燕構亂,正在此時,不得不插敘慕容熙事,成一片段文章。
回應八十八回。
慕容熙納二苻女,姊為昭儀,妹為皇后,一寵一愛一的了不得。
大興土木,築造宮室,最大的叫做龍騰苑,廣袤十餘里,役徒二萬人,苑內架迭景雲山,台廣五百步,峰高十七丈;又建逍遙宮甘露殿,連房數百,觀閣相交。
熙與苻氏兩姊妹,朝游暮樂,快活異常,兩女所言,無不依從,甚至刑賞大政,亦嘗關白帷房,使她裁斷,所以兩女權力,幾出熙上。
會熙游城南,暫憩大柳樹下,忽聽樹中有聲發出,好似有人呼道:「大王且止!大王且止!」熙甚覺駭異,即命衛士用斧伐樹。
樹方劈開,忽有一大蛇蜿蜒出來,長約丈餘,閃閃有光,當由衛士各用長槊,競相攢刺,好多時才得刺死。
維虺維蛇,女子之祥。
大苻女正隨熙同行,見了這般大蛇,也覺驚心,迨還宮後,遂至一精一神恍惚,體態慵忪,過了數日,便一病不起,奄臥一床一中。
龍城人王榮,自言能療昭儀疾病,願為診治。
熙忙使入視,開方進藥,連服了兩三劑,竟把這如花似玉的苻昭儀,醫得兩眼翻白,一命嗚呼。
好一個醫生。
熙不勝悲憤,命將王榮拿下,責他妄言誕語,反使一寵一妾速亡,當下推出公車門,處以磔刑,支解四體,焚骨揚灰。
庸醫殺人,未嘗無過,但何至犯此大罪?一面用後禮殮葬,追諡為愍皇后。
熙經此悼亡,連日不歡,虧得宮中還有個小苻女,本來是一寵一過乃姊,以小加大,此次從旁解勸,格外綢繆,方把那慕容熙的悲傷,漸漸的淡了下去。
娥眉善妒,不問姊妹。
熙固悼亡,安知小苻女不暗地生歡?
光始四年冬季,光始系慕容熙年號,見前。
東方的高句驪國,入寇燕郡,殺掠百餘人。
越年孟春,熙督兵東征,令苻後從行。
到了遼東,攻高句驪城,仰用沖車,俯鑿地道,高下並進,守兵不遑抵禦,幾被陷入。
熙遍號令軍中道:「待剷平寇城,朕當與後乘輦共入,休得著忙!」將士等得了此令,只好緩進,城內得嚴加堵塞,反致難下。
會春寒加劇,雨雪霏霏,兵士多致凍僵,熙與苻後披裘圍爐,尚覺不溫,只好引兵退還。
遼西太守邵顏,供一應不周,遂至黜責,並欲將顏處死。
顏亡命為盜,侵掠人民。
熙遣中常侍郭仲往討,用了無數的兵力,才得斬顏。
轉瞬間又是暮冬,苻後欲北往圍獵,熙不得不依。
出獵已畢,苻後尚不肯還宮,勸熙北襲契丹,熙乃在塞外過年。
元旦已過,即與苻後進趨陘北,探得契丹兵戍,很是嚴密,料難進取,因擬收兵南歸。
偏苻後不欲空行,定欲出些風頭,得著戰勝的榮譽,方肯回南,熙不忍違抗後旨,又未敢輕迫契丹,只好想出別法,改向東行,再襲高句驪。
途中不便載重,索一性一將輜重棄去,但率輕騎東趨。
軍行三千餘里,士馬俱疲,又適遇著大雪,凍死纍纍,勉強行至木底城,攻打了一二旬,全然無效,夕一陽一公慕容雲,身中流矢,因傷辭歸,士卒亦無鬥志,苻後興亦垂盡,乃一併引還。
婦人之誤國也如此。
慕容寶子博陵公虔,上一黨一公昭,皆為熙所忌,誣他謀反,相繼賜死。
又為苻後砌承華殿,高出承光殿一倍,負土培基,土與谷幾至同價。
宿衛典軍杜靜,載棺詣闕,上書極諫。
熙怒令斬首,棄一屍一野中。
苻後嘗在季夏時,思食凍魚膾,至仲冬時,思食生地黃。
熙令有司採辦,有司無從覓取,竟責他不奉詔命,輒置死刑。
到了光始七年的元旦,復改元建始,大赦境內。
太史丞梁延年,夢見月光散采,化為五白龍,就在夢寐中占驗吉凶,謂:「月為臣象,龍為君象,將來臣化為君的預兆。」
說著,竟被雞聲喚醒,想了片刻,覺得夢象不虛,乃起語家人道:「國運恐要垂盡了。」
已而由春歷夏,苻後忽然遘疾,急得慕容熙眠食不安,遍求內外名醫,多方療治。
偏偏曇花易散,好夢難圓,芣苜無靈,芙蕖竟萎。
熙悲號擗踴,如喪考妣,且在一屍一旁陪著,終日不離,自朝至暮,撫一屍一大哭道:「體已冷了,難道果就此絕命麼?」
道言未絕,竟至暈倒地上。
好一個義夫。
左右慌忙救護,過了多時,才得甦醒,不如就此死去,省得後來飲刀。
還是哭泣不休,囑令緩殮。
時當孟夏,天氣溫和,一屍一身不致驟壞,停擱兩日,左右屢請殮一屍一,方才允准。
大殮已畢,蓋棺移殿。
熙不許移棺,還望她起死回生,再命左右啟棺審視。
說也奇怪,那一屍一體原是未朽,並且面色如生,仍然杏臉桃腮,紅白相襯。
熙親為摩撫,看一回,哭一回,嗣復想入非非,俯下了首,與死後接一個吻。
兩口相交,禁不住欲一火上炎,竟遣開左右,扒入棺內,俯壓一屍一身,把她卸去下衣,演出一番獨角戲。
聞所未聞。
好一歇才平欲一火,仍復出棺,見一屍一身忽然變色,蓬蓬勃勃的臭氣,熏將出來。
熙方始避開,召入侍從,把棺蓋下,自己斬衰食粥,就宮內設立靈位,令百僚依次哭靈;且暗令有司監視,凡哭後有淚,方為忠孝,若無淚即當加罪。
於是群臣震懼,莫不含辛取淚,免受罪名。
前高一陽一王慕容隆妻張氏,本為熙嫂,素美姿容,兼有巧思,熙將令為苻氏殉葬,特吹一毛一索瘢,把她襚靴拆毀,見有敝氈,即誣她厭勝,勒令自盡。
三女叩頭求免,熙終不許。
可憐這位張嫠婦,平白地喪了一性一命。
畢竟美人薄命。
熙又傳出命令,凡公卿以下,及兵民各戶,統須前往營墓。
墓制非常弘敞,周輪數里,內備藻繪,下及三泉,所費金銀,不可勝計。
熙語監吏道:「汝等須妥為辦理,朕將隨後入此陵了。」
右僕射韋璆等,並恐殉葬,沐浴待死,還算命未該絕,不見令下。
至墓已營就,號為徽平陵。
啟殯時全體送葬,惟留慕容雲居守。
熙披髮跣足,步隨柩後。
喪車高大,不能出城,因即拆毀北門,才得舁出。
長老私相歎息道:「慕容氏自毀國門,怎得久享呢?」
既至南苑,忽由中黃門趙洛生,踉蹌奔至,報稱禍事。
看官道是何因?原來中衛將軍馮跋,左衛將軍張興,曾坐事出奔,至是得混入城中,與跋從兄萬泥等二十二人,密結盟約,即推慕容雲為主,發尚方徒五千餘人,分屯四門。
跋兄子一乳一陳等鼓噪入宮,禁衛皆散,遂由跋等閉門拒熙。
熙得趙洛生警報,卻投袂奮起道:「鼠子有何能為?待朕還剿,便可蕩平。」
說著,即收發貫甲,馳還赴難。
夜至龍城,門已緊閉,命衛士攻撲多時,無從得勝,乃退入龍騰苑中。
越日,由尚方兵褚頭,逾城從熙,自稱營兵將至,願來助順。
熙未曾聽明,便即趨出。
前勇復怯,不死已餒。
左右不及隨行,待了半日,未見熙還,方向各處找尋,並無下落,只有衣冠留在溝旁。
中領軍慕容拔,語中常侍郭仲道:「大事垂捷,主上卻無故出走,令人可怪,但城內已經懸望,不應久延,我當先往城中,留卿待著,卿如尋得主上,便應速來。
若主上一時未歸,我亦好安一撫兵民,再出迎駕,也不為遲哩。」
郭仲允諾。
拔即率壯士二十餘人,趨登北城。
城中將士,還道是熙已前來,俱投械請降,已而熙久不至,拔無後繼,眾心疑懼,復下城赴苑,遂皆潰散,拔竟為城中人所殺。
慕容雲既據龍城,令馮跋等搜捕慕容熙。
熙自龍騰苑出走,錯疑城中兵來攻,避匿溝下,累得拖泥帶水,狼狽不堪。
良久不見變動,方從溝中潛出,脫一去衣冠,輾轉逃入林中,為人所執,送至雲處。
雲親數熙罪,把他處斬,好與大小苻女,再去交一歡,也不枉一死了。
並殺熙諸子,同殯城北。
總計熙在位七年,還只二十三歲,當時先有童謠云:「一束稿,兩頭燃,禿頭小兒來滅燕。」
燕人初不解所謂,及熙死雲手,才應謠言,稿字上有草,下有木,兩頭燃著,乃是草木俱盡,成一高字。
雲本姓高,系高句驪支庶,從前慕容皝破高句驪,被徙青山,遂世為燕臣。
雲父名拔,小字禿頭,拔有三子,雲列第三,所以稱為禿頭小兒,起初入事慕容寶,拜為侍御郎,旋因襲敗慕容會軍,寶乃養為義兒,封夕一陽一公。
見八十一回。
馮跋向與交好,所以推他為主,篡了燕祚,當下僭稱天王,複姓高氏,大赦境內,改元正始,國仍號燕。
命馮跋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領征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封武興公。
馮萬泥為尚書令,馮一乳一陳為中軍將軍,馮素弗為昌黎尹,兼撫軍大將軍,張興為輔國大將軍。
此外,封伯子男及鄉亭侯,共五十餘人。
所有慕容熙故臣,仍令復官。
謚熙為昭文皇帝,與苻後同葬徽平陵。
自慕容垂僭號稱帝,至熙共歷四世,凡二十四年。
高雲為慕容寶養子,或仍附入後燕譜錄,其實是已經易姓,不能再沿舊稱了。
《通鑒》列高雲於北燕,不為無見,惟《晉書》及《十六國春秋》,仍附雲於後燕之末。
是時,南燕主慕容備德,據住便固,勢尚未衰,蹉跎過了五年,已是六十九歲,苦無後嗣,探聞兄子超流寓長安,乃遣使購求。
超母子嘗隨呼延平奔入後涼,前文中已曾敘過,見八十七回。
後因涼主呂隆,失國降秦,呼延平又挈超母子徙入長安。
未幾平歿,超號慟經旬,母段氏語超道:「我母子死中逃生,全虧呼延氏保護,若受恩不報,必受天殃。
平今雖死,我欲為汝納呼延女,聊報前恩,汝以為何如?」
超當然從命,遂娶平女為妻。
平女嫁超,想有兩三年稱後的福氣。
惟因諸父在東,恐為秦人所捕,乃佯狂乞食,敝服游市中,秦人都目為賤丐。
獨東平公姚紹,看破隱情,即入白姚興道:「慕容超姿干魁偉,必非真狂,願微加爵祿,略示羈縻。」
興便召超入見,詳加研詰。
超故為謬語,答非所問,興顧語紹道:「諺云『妍皮裹癡骨』,今始知是妄語哩。」
乃叱超令退,不復加意。
超得自一由往來,無拘無束,途中遇著一個相士,叫做宗正謙,看超面目,便與語道:「汝當大貴,奈何混居市中?」
超不禁著忙,亟引正謙入僻靜處,詳告履歷,囑使諱言。
正謙系濟一陰一人,即替超設法,使人密報南燕。
備德才有所聞,因遣濟一陰一人吳辯,往探虛實。
辯至長安,先訪宗正謙,當由正謙告超。
超不敢轉白母妻,竟與吳宗兩人,變易姓名,潛行至梁父,投入鎮南長史悅壽廨捨,方吐真名。
壽報諸兗州刺史南海王法,法說道:「昔漢有卜人,詐稱衛太子,今怎知非此類呢?」
遂不肯迎超。
為下文伏案。
悅壽即送超入廣固,備德聞超到來,大喜過望,即遣三百騎往迎。
超進謁備德,呈上金刀,具述祖母臨終遺語。
備德撫超大慟,泣下數行,當下封超為北海王,授官侍中,拜驃騎大將軍,領司隸校尉。
超儀表雄壯,頗肖備德,備德很加一寵一愛一,意欲立超為嗣,乃為超築第萬春門內,規制崇閎,每日有暇,必親自臨幸,與超談論國事。
超曲意承歡,侍奉彌謹;又復開府置吏,屈己下人,內外譽望,翕然相從。
約莫過了一年,暮秋天涼,汝水忽竭,備德未免失驚,越兩月,竟至寢疾。
超請往禱汝水神,備德道:「人主命數,本自天定,難道汝水神所能專主麼?」
遂不從所請。
是夜,備德夢見父慕容皝,臨榻與語道:「汝既無男,何不立超為太子?否則惡人將從此生心了。」
這恐是因想成夢。
備德欲問惡人何名,偏有人從旁喚醒,開目一瞧,乃是皇后段氏,不由的欷歔道:「先帝有命,令我立儲,看來是我將死了。」
翌日,力疾起一床一,勉御東一陽一殿,引見群臣,議立超為太子。
事尚未決,忽覺地面震動,坐立不安。
百僚都竄越失位,備德也支持不住,乘輦還宮,延至夜分,病已大增,口不能言。
段氏在旁大呼道:「今召中書草詔,立超為嗣,可好麼?」
備德張目四顧,見超已侍側,便即頷首。
段後因宣入中書,草定遺詔,立超為皇太子,備德遂瞑目而逝。
年正七十,在位六年。
詰朝由超登殿,嗣為南燕皇帝,循例大赦,改元太上。
尊備德後段氏為太后,命北地王慕容鍾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
南海王慕容法為征南大將軍,都督徐兗揚南兗四州諸軍事。
桂一陽一王慕容鎮為開府儀同三司,尚書令封孚為太尉,麴沖為司空,潘聰為左光祿大夫,段弘為右光祿大夫,封嵩為尚書左僕射。
此外封拜各官,不必備述。
追諡備德為獻武皇帝,廟號世宗。
惟奉靈出葬時,卻先有十餘柩,夜出西門,潛葬山谷,至正式告窆的東一陽一陵,實是一口空棺,諒想由備德生前的預囑呢。
小子有詩歎道:
一奸一詐幾同曹阿瞞,不為疑塚即虛棺。
生前若肯留餘地,朽骨何容慮未安!
欲知慕容超嗣位後事,且看下回再表。
苻秦之滅,慕容氏為之,慕容氏之滅,苻氏實為之,天道好還,因果不爽。
且俱斫喪於婦人女子之手,何其事跡之相似也?慕容垂妻段氏,苻堅嘗與之同輦出遊,慕容沖姊一弟專一寵一,長安有雌雄鳳凰之謠,至慕容熙納苻謨二女,一寵一愛一絕倫,大苻早歿,熙殺王榮,小苻繼逝,熙如喪考妣,衰服送葬,以嫂為殉,而叛徒即乘間發難。
說者謂釁起馮跋,成於高雲,於苻氏何與?不知興土木,傾府庫,惟婦言是用,皆亡國之媒介也。
豈盡得歸咎於馮高二子哉?若慕容備德之立慕容超,猶子比兒,不違古義。
且超內能盡孝,外能下士,賢名夙表,譽重一時,此而不立,將立何人?況有慕容皝之感及夢象哉!然其後終不免亡國,此非德立超之過,乃德叛寶之過也。
德不知有主,安能傳及後嗣?十餘柩之潛發,德亦自知負疚矣乎?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