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演義
《兩晉演義》第四十七回 餞劉翔晉臣受責 逐高釗燕主逞威
卻說漢主李壽,得了趙主來書,竟喜出望外,即遣散騎常侍王嘏,中常侍王廣,馳赴鄴中,與趙定約。
龔壯曾上陳封事,勸壽附晉,壽不肯從;至是又諫阻聯趙,仍然不聽;且大修軍艦,儲糧繕甲,準備東下。
一面命尚書令馬當為六軍大都督,調集軍士七萬餘人,齊至東場,由壽親往校閱,並下書誓眾,略言「吳會遺燼,久逋天誅,今將大興百萬,躬行天討」云云。
小人得志,往往大言不慚。
及軍艦告成,便分載水師,艤集成都城下。
壽登城俯矚,但見帆檣蔽日,軸轤橫江,不由的露出驕容,揚揚得意。
偏群臣多與壽異心,相率諫阻道:「我國地小兵單,只可自守,不應進取。
且吳會險遠,更未易圖,一動不如一靜,幸勿為趙所誤,自蹈危機。」
壽怒叱道:「天與不取,反受其咎,今趙欲與我平分江南,正是天授我朝的機會,奈何勿往?」
廣漢太守解思明,再向壽反覆陳詞,極言利害,壽終不信。
至龔壯申疏切諫,謂通胡寧可通晉,並援假虞滅虢事以戒壽,壽尚以為非。
又經群臣叩頭固爭,方才罷議。
大眾齊稱萬歲。
壽有舊將李閎,前為東晉所獲,得間奔趙。
壽向趙致書,請遣還李閎。
書中稱虎為趙王石君,虎未免不悅,付諸廷議。
中書監王波進言道:「李閎嘗志在故國,以死自誓,誠使陛下遣還蜀漢,使彼感恩,理當糾率宗族,歸向王化,就使不如臣料,我國將多士眾,何必留這一人?今壽既自稱尊號,僭據一方,若我用制詔,彼必不受,不如贈以國書,示彼大度,免有違言,這也未始非懷柔之計。」
虎意乃釋然,遣閎使歸。
適挹婁國獻入楛矢,波謂可轉贈巴蜀,使壽知我國威服遠人,虎亦依議,因派使臣偕閎赴蜀,往送楛矢。
及使臣返國,報稱李壽並未稱謝,且下令國中道:「羯使來庭,獻楛矢。」
於是石虎大怒,黜免王波,令以白衣領職。
既而涼州牧張駿,遣別駕馬詵至趙,貢獻方物,虎頗有喜色,覽及來文,語多蹇傲。
虎轉喜為怒,即欲斬詵。
全是喜怒無常。
侍中石璞道:「今日為陛下大患,莫若江東,區區河右,何關輕重?今若斬馬詵,必征張駿,出師西略,無暇南討,建業君臣,反得苟延過去,豈非失策?況涼州一隅,就使勝彼,也不足為武,不勝反貽笑四鄰,倒不如格外厚撫,使彼改圖謝罪,彼若執迷不悟,往討未遲。
璞與王波卻同是一流人物。
虎乃禮待馬詵,便即遣歸。
忽聞燕兵有入侵消息,乃大加防備,集兵五十萬,具船萬艘,自河通海,運谷千一百萬至樂安城,且由幽州東迄白狼山,廣興屯田,括取民馬,得四萬餘匹,大閱宛一陽一,為攻燕計。
哪知燕王皝已探悉虎謀,密與諸將商議道:「石虎專顧樂安城,總道是防守重複,固若金湯,若薊城南北,必不設備,我今從間道出發,掩他不備,破彼積聚,才不致他輕覷哩。」
說著即整率各軍,從蠮螉塞攻入趙境,連破各戍,直抵薊城。
幽州刺史石光,擁兵數萬,不敢出戰,但閉城拒守。
燕兵轉渡武遂津,馳詣高一陽一,沿途焚燬積聚,掠徙幽冀三萬餘戶而還。
虎聞燕兵入境,急擬整軍對敵,一時未及召齊,只好遷延數日。
到了兵馬會集,燕兵已飽載遠揚,虎始知皝有智略,倒也不敢輕自出兵了。
皝引兵歸國,因前使劉翔等,尚留江東,未見北返,乃再貽晉中書監庾冰書,責他忘仇誤國,大略說是:
君以椒房之親,舅氏之暱,總據樞機,出納王命,兼擁列將州司之位,昆弟網羅,顯布畿甸,自秦漢以來,隆赫之極,豈有若此者乎?以吾觀之,若功就事舉,必享申伯之名,如或不立,不免梁竇之跡矣。
每觀史傳,未嘗不一寵一恣母族,使執權亂朝,先有殊世之勳,尋有負乘之累,所謂一愛一之適足以為害。
吾嘗忿歷代之王,不盡防萌終一寵一之術,何不以一土之封,令藩國相承,如周之齊陳?如此則永保南面之尊,寧復有黜辱之憂乎?竇武何進,虛己好善,天下歸心,雖為Yan豎所危,天下嗟痛,猶有能履以不驕,圖國亡身故也。
方今天下有倒懸之急,中夏逋僭逆之寇,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復仇之憾,寧得安枕逍遙,雅談卒歲?吾雖寡德,過蒙先帝列將之授,以數郡之人,尚欲併吞強虜,是以自頃及今,交鋒接刃,一時務農,三時用武,而猶師徒不頓,倉有餘粟,敵人日畏,我境日廣。
況乃王者之威,堂堂之勢,豈可同年而語?若之何不自振作,反為胡人笑也?傳曰:「畏首畏尾,身其餘幾。」
幸執事圖之!
是時江左君臣,為了燕使乞封問題,議論經年,尚未決定。
燕使劉翔,爭論數次,晉廷總借口成制,謂大將軍不處邊,異姓不封王,翔不得所請,所以淹留不去。
至燕王皝貽書責冰,冰頗加慚懼,乃與中書令何充商議,不如封皝為王。
充嘗與劉翔會敘,翔直言語充道:「四海板蕩,忽已三紀,宗社為墟,生靈塗炭,這正廟堂宵旰憂勞,臥薪嘗膽的時候。
翔羈居年餘,每見諸公宴安江左,以奢一靡一為榮,以放誕為賢,試問如此過去,怎能尊主濟民呢?」
應被揶揄。
充聞翔言,也覺抱愧。
因與冰聯名奏請,乞封慕容廆為大將軍、幽州牧、大單于、燕王。
成帝下詔依議,翔既得奉詔,乃入朝辭行。
朝旨又授翔為代郡太守,翔固辭不受,叩頭趨出,當下與晉臣等告別,整裝啟行。
公卿等餞送都門,宴飲盡歡,翔慨然道:「古時少康興夏,一成一旅,尚滅有窮,勾踐霸越,甲楯三千,終沼強吳,蔓草尚宜早除,況國仇呢?今石虎李壽,志在吞噬,王師即未能澄清北方,亦當從事巴蜀,一旦石虎先人舉事,西並李壽,據形勝地以臨東南,雖有智士,恐也不能善後了。」
是有心人吐屬。
中護軍謝廣,時亦在座,奮衣起應道:「劉君高論,實獲我心,應該大家努力呢。」
已而飲畢撤席,翔等自去,晉臣等當然散歸。
才過數日,忽宮中傳出大喪,乃是皇后杜氏,得病而亡,百官相率入臨,毋庸絮述。
杜後在位六年,未得子嗣,享年只二十有一。
當時三吳女子,並簪白花,好似素柰一般。
相傳為天亡織女,因著素服,哪知適應在杜後身上。
成帝下詔治喪,概從節儉,應築陵墓,但求潔掃,不得濫用塗車芻靈。
又禁遠近遣使吊賵,俟至葬訖,概令臣民釋服。
追諡杜後為恭皇后。
杜後歿後,宮中要算周貴人最邀一寵一眷,生有二男,長名丕,次名奕。
後文自有表見。
好容易過了一年,元旦正值日食,都人目為不祥。
又越半載,成帝不豫,竟至輟朝。
王公大臣,統至宮門請安,不意有中書符敕,頒發出來,謂不得擅納宰相,大眾不禁失色。
中書監庾冰,獨不改容,徐徐說道:「敕從何來?我備位中書,毫不接洽,可見得是虛偽了。」
當下入宮拷問,果無是敕。
冰但戒飭僚吏,此後務從審慎,不必追究既往,所以群疑俱釋,鎮定如常。
冰頗能持大體。
及入謁成帝,見帝病已垂危,擬請以琅琊王岳為嗣。
岳系成帝母弟,比成帝僅少一歲,冰因成帝二子,皆在襁褓,即丕奕。
故欲立長君。
中書何充在側,私語庾冰道:「父子相傳,先王舊典,若嗣立皇弟,如何處置孺子?」
冰答道:「強寇一逼一伺,國家未靖,倘再立幼主,如何支持社稷呢?」
未幾,由成帝傳召大臣,並授顧命,除冰充二人外,尚有武陵王昱,元帝子。
會稽王昱,元帝少子。
尚書令諸葛恢,均至榻前受旨。
冰即請立琅琊王岳。
成帝頷首,便令冰代草遺詔,詔云:
朕以眇年獲嗣洪緒,托於王公之上,於茲十有八年,未能闡融政道,剪除逋祲,夙夜戰兢,不遑寧處。
今忽遘疾,竟致不起,是用震悼於厥心。
千齡奕字千齡。
眇眇,未堪艱難,司徒琅琊王岳,親則母弟,體則仁長,君人之風,允塞時望,肆爾王公卿士其輔之,以祗奉祖宗明祀,協和內外,允執其中。
嗚呼!敬之哉!無墜祖宗之顧命!
遺詔既已草就,冰等乃退。
越三日,成帝駕崩,年只二十二。
帝沖齡嗣統,受制舅家,蘇峻叛亂,實由庾亮一人激成,及亂事告平,遷亮出鎮,成帝方得親理萬幾。
但亮尚思干預朝綱,引子弟為要援,庾冰居內,庾翼居外,還算有些才幹,足當大任。
惟豫州刺史庾懌,素一性一褊狹,嘗與江州刺史王允之有嫌,特遣人繼送毒酒,謀害允之。
允之卻也小心,先把酒令犬試飲,犬一飲即斃,因將情狀表聞。
成帝不禁動怒道:「大舅已亂天下,小舅復敢出此麼?」
這語傳到蕪湖,懌悔懼交並,又當庾亮歿後,失一護符,自恐得罪被譴,遂致仰藥自一殺。
本欲害人,反致害己,可為一陰一險者鑒。
王公大臣,始畏成帝英明,且成帝崇儉惡奢,力求簡約,嘗欲就後園增設射堂,估計需四十金,便即罷議。
可惜年方逾冠,便即去世,這也是氣運使然,無可挽回呢。
皇弟琅琊王岳,受遺入嗣,即皇帝位,是謂康帝。
封成帝子不為琅琊王,不弟奕為東海王,追尊成帝為顯宗,奉葬興平陵,進中書令何充為驃騎將軍,中書監庾冰,為車騎將軍,令他同心輔政,匡奕王室。
此外文武百官,各增二等。
立王妃褚氏為皇后,後為豫章太守褚裒女,裒字季野,為京兆人氏,慎重寡言,夙負盛名。
桓彝嘗謂季野有皮裡春秋,說他外無臧否,內寓褒貶。
謝安亦極加推重,嘗語人云:「裒雖不言,卻具四時正氣。」
郗鑒辟裒為參軍,嗣遷司徒從事中郎,轉任給事黃門侍郎。
成帝聞裒女端淑,因聘為母弟琅琊王妃,至是夫尊妻貴,遂得正位中宮。
裒方出為豫章太守,特旨徵召,遷官侍中。
他卻不願內任,有志避嫌,堅求外調。
適江州刺史王允之病歿,乃令裒代刺江州,出鎮半洲。
越年元旦,改正朔為建元元年。
建元二字,由庾冰議定。
冰擁立康帝,原以長君利國為名,但未嘗不懷著一種鬼胎。
康帝為成帝母弟,當然是庾氏次甥,冰仍居舅氏地位,不致疏遠,所以年號亦議定建元,取再興中朝的意義。
有人入語冰道:「從前郭璞遺下讖文,曾雲立始之際丘山頹,今年號建元,建訓為立,元訓為始,丘山即嗣皇本名,據此看來,這年號應即改易,不宜自應讖語。
冰也覺失驚,漸復自歎道:「吉凶早定,但改年號,恐未必就能禳災呢。」
遂仍用建元二字。
果然康帝不能永年,事見後文。
冰謂吉凶早定,我亦云然,但冰不應自存私意。
且說燕王皝既受晉冊封,特授劉翔為東夷校尉,領大將軍長史。
使內史一陽一裕為左司馬,令至龍出西麓,督工築城。
建立宗廟宮闕,取名龍城,率眾徙居,作為新都。
皝見慕容翰,曾出奔段氏,見四十五回。
段氏敗亡,又北走宇文部,部酋逸豆歸忌翰才名,一陰一欲加害。
翰乃佯狂酣飲,或被發歌呼,或拜跪乞食,逸豆歸以為真瘋,不復監察,聽令自一由。
翰得隨地往返,默覽山川形勢,一一記憶。
皝追憶翰才,且因他挾嫌出奔,並非叛亂,特令商人王車,至宇文部覘翰,勸令歸國,並密遺弓矢。
翰遂竊逸豆歸名馬,自挈二子,攜弓矢逃歸。
逸豆歸聞翰脫走,忙使驍騎百餘名追翰將,要追及,翰回身顧語道:「我久客思歸,既得上馬,斷無還理。
我前此佯作愚狂,實是誑汝,我藝猶在,幸勿相一逼一,自取死亡哩。」
追騎見他手下寥寥,不肯退回,仍然趨進。
翰復朗聲道:「我久居汝國,不願殺汝,汝今可距我百步,握刀立住,我若得射中汝刀,汝即可回去,非我敵手,如或我射不中,汝等盡可追來。」
前追騎乃解刀立住,由翰射箭。
翰發箭射去,叮噹一響,正中刀環,追騎便即駭走。
翰得攬轡徐歸。
皝聞翰至,大喜出迎,握手道故,慇勤款待,仍署翰為建威將軍。
翰乃為皝設策道:「宇文部強盛日久,屢為我患。
今逸豆歸一性一情庸闇,將帥非才,國無防衛,軍無部伍,臣久在他國,熟悉地形,彼雖遠附強羯,聲勢不接,緩急難恃,我若發兵往擊,可保必勝。
惟高句麗接近我國,常相窺伺,我果破滅宇文,免不得使彼生懼,俟我一出,必且掩我不備,乘虛深入。
我少留兵卒,不足自守,多留兵卒,不足遠行,這卻是心腹大患,應該早除。
宇文部只知負固,料不能遠來爭利,我既得取斑句麗,再還取宇文部,勢如反手,立見成功。
至兩國既平,利盡東海,國富兵強,無返顧憂,然後好徐圖中原了。」
獨不聞鳥盡杯藏兔死狗烹之語,乃必設策毒人,真是何苦?皝連聲稱善,即召集將士,出攻高句麗。
高句麗古稱朝鮮,系周時箕子舊封,漢初為燕人衛滿所篡,兩傳即亡,地為漢有。
見《前漢演義》。
至漢元帝時,漢威已衰,不能及遠,高朱一蒙糾眾自立,創建高句麗國,後來日漸強大,屢寇遼東。
慕容氏據有遼土,尚與高句麗時有戰爭,朱一蒙十世孫釗,號稱故國原王,正與慕容廆同時。
皝既決意東略,遂與諸將會議軍情。
諸將謂高句麗有二道,北道坦平,南道險狹,今不如從北道進兵,較為無虞。
獨慕容翰獻議道:「不入虎一穴一,焉得虎子?臣謂宜南北並進,使他應接不暇,方可得志。
且虜情必謂我從北道,當重北輕南,我正可避實擊虛,以南道為正兵,北道為偏師;大王宜自率銳騎,掩入南道,出其不意,直搗彼都,別遣他將出北道,就使北道無功,我已取彼腹心,四肢亦何能為呢?」
皝依翰議,即命翰為前鋒,由南道進兵,自督勁卒四萬為後應。
另派長史王宇等,率兵萬五千人,從北道徐入。
高句麗王釗,果然如翰所料,注重北面,所有國中一精一銳,悉令出諸北道,即命弟武為統帥,自挈老弱殘兵,防備南道。
不意慕容翰從南道殺來,部下都是銳卒,攪入高句麗陣中,好似虎入羊眾,所向披一靡一。
釗尚勉強抵敵,東攔西阻,至慕容廆繼進,勢如潮湧,無堅不摧,高句麗兵統是羸弱,哪裡還能招架?不是被殺,就是四潰,單剩釗孑身逃走,不敢還都。
燕兵乘勝長驅,攻入高句麗都城。
釗母及妻子統被燕兵拘住,釗父利墓,亦為所掘,所有庫中珍寶,及男一女五萬餘口,悉遭擄掠。
高句麗都城,叫作丸都,簡直是搬徙一空,變做墟落。
皝還擬窮兵追釗,聞北道兵已經敗沒,乃變計言歸,載釗父一屍一,及釗母釗妻釗子,並子女玉帛等,一併驅回。
臨行時,復將丸都城毀去。
釗窮無所歸,不得已遣使至燕,奉款稱臣,乞還父一屍一及母妻等。
皝將釗父一屍一發還,留母為質。
釗亦沒法,只好收拾殘眾,徙都國內城。
小子有詩歎道:
慈母嬌一妻悉受擒,丸都王氣盡銷沉。
須知禦侮需才智,庸弱何能免敵侵?
皝既戰勝高句麗,乃規取宇文部,究竟宇文部是否被滅,且看下回分解。
有國恥而不能雪,有國仇而不能報,偷安旦夕,故步自封,宜其見笑外人,為慕容廆所揶揄,與燕使劉翔之譏議也。
庾冰身為大臣,但知久攬政權,擁立次甥,聽其言,未始非計,問其心,不免近私,其與亮懌之相去,有幾何哉?慕容廆貽書而即懼,至若何充抗議,乃以長君為借口,固執不從,對外何怯,對內何勇也?皝用慕容翰言,欲圖宇文部,先攻高句麗,並且避實擊虛,皆如所料。
高釗敗走,丸都陷沒,子女玉帛,悉數擄歸。
翰之為皝計固得矣,而其自為計則未也。
敵國破而謀臣亡,翰其能免此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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