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演義
《兩晉演義》第九十一回 蒙江洲馮遷誅逆首 陷成都譙縱害疆臣
卻說桓玄退居江陵,仍稱楚帝,署置百官,用卞范之為尚書僕射,倚作心腹,自恐奔敗以後,威令不行,乃更加嚴刑罰,好殺示威。
殷仲文勸玄從寬,玄發怒道:「今因諸將失律,天文不利,故還都舊楚。
今群小紛紛,妄興異議,方當嚴刑懲治,奈何反說從寬呢?」
仲文不便再勸,只好退出。
玄兄子歆,賄結氐帥楊秋,進寇歷一陽一,為魏詠之諸葛長民劉敬宣等擊敗,追至練固,將秋殺斃。
玄再使武衛將軍庾雅祖,江夏太守桓道恭,率數千人助何澹之,共守湓口。
見前回。
晉將何無忌劉道規,引兵至桑落洲,與澹之等乘舟交戰。
澹之平時的坐船,羽儀旗幟,很是輝煌,無忌語眾將道:「澹之必不居此,無非虛張聲勢,搖惑我軍,我當先奪此船。」
眾將道:「澹之既不在此船,就使奪得,也屬無益。」
無忌道:「彼眾我寡,勝負難料,澹之既不居此船,戰士必弱,我用勁兵往攻,定可奪取,奪取以後,彼衰我盛,乘勢迫擊,破賊無疑了。」
以實攻虛,也是一策。
道規也以為然,遂遣一精一兵往攻。
船中果無健將,立被晉兵奪來。
無忌即令軍士傳呼道:「我軍已擒得何澹之了。」
是謂以虛欺實。
澹之軍中,聞聲大驚,自相嘩擾。
就是晉軍也道是已得澹之,勇氣百倍,當由無忌道規,麾軍進攻澹之等。
澹之各軍,已經氣奪,怎禁得晉軍猛撲,奮勇殺來,頓時逃的逃,死的死,澹之等一齊遁去。
無忌道規,得駛入湓口,進屯尋一陽一,取得晉宗廟主祐,奉還京師。
桓玄接得澹之等敗報,復大集荊州士卒,得眾二萬人,樓船數百艘,再挾安帝東下,親來督戰。
使散騎常侍徐放先行,入說劉裕等道:「若能旋軍散甲,當共同更始,各授爵位,令不失職。」
裕等當然不從,更撥青州刺史劉毅,及下邳太守孟懷玉,會師尋一陽一,與何無忌劉道規兩軍,西出拒玄。
兩軍相遇崢嶸洲,毅軍尚不滿萬人,見玄軍軍容甚盛,各有懼色,意欲退還尋一陽一。
獨劉道規挺身道:「行軍全在氣勢,不在多寡,今欲畏怯不進,必為所乘,就使得返尋一陽一,亦豈遂能固守?玄雖外示聲威,內實恇怯,並且前次已經奔敗,眾無固志,臨機決勝,在此一舉,怕他什麼!」說著,即麾眾前進,毅等乃鼓棹隨行。
兩下方才交鋒,忽江面刮起一陣大風,吹向玄舟,道規大喜,即令軍士縱火,順風燒賊。
毅等亦助薪揚威,煙焰迷濛,統望玄舟撲去。
玄眾本無鬥志,再加大火衝來,船多被焚,哪裡還敢對敵,當下散舟大潰。
玄坐舫邊備有小舸,慌忙挾帝換船,飛槳西走。
時何王二後,亦被玄脅令從軍,避火亂奔,行至巴陵,殷仲文收集散卒,背叛桓玄,奉二後奔往夏口,旋即東入建康。
惟桓玄挾住安帝,再返江陵,玄將馮該,請再整兵拒戰,無如人情離沮,號令不行。
玄不得已乘夜出走,欲奔漢中,往依梁州刺史桓希。
甫至城闉,忽暗中有數人閃出,持刀斫玄。
玄手下尚有心腹百餘人,慌忙代玄格住,玄才得免傷。
彼此互相刺擊,天又昏黑,不能細辨,但亂殺了一回,徒落得肝腦塗地,一屍一首塞途。
玄單騎逃出,幸得下船,待了片刻,唯卞范之踉蹌奔來,尚有嬖人丁仙期萬蓋等,也隨後趨至,偕玄西行。
好算是桓玄患難朋友。
安帝才免挾去,由荊州別駕王康產,奉帝入南郡府捨。
南郡太守王騰之,率領文武,為帝侍衛。
琅琊正德文,始終隨著安帝,不離左右。
安帝至此,才覺驚魂粗定,稍安寢食了。
慢著。
益州刺史一毛一璩,前曾移檄討玄,因為桓希所阻,未曾東下。
事見前回。
有侄修之,為漢中屯騎校尉,與璩交通,他聞玄戰敗西奔,正好設法除一奸一,便親詣玄舟,詐言蜀地無恙,不妨前往。
玄已如漏網魚,脫籠鳥,但教有路可奔,無不願行,再加子侄輩陸續奔集,船中也有數十人,樂得一同西往,權尋一個安身窠。
日暮途窮,還想擇地安身麼?適寧州刺史一毛一璠,在任病歿,璠系璩弟,由璩遣從孫一毛一祐之,及參軍費恬,督護馮遷等,護喪歸江陵,道出枚回洲,正與桓玄遇著。
兩邊俱系舟行,祐之眼快,看見玄坐在舟中,便遙問道:「逆賊何往?」
一聲喝著,舟中競起,統彎弓放箭,射一向玄舟。
玄驚慌得很,嬖人丁仙期萬蓋,挺身蔽玄,俱被射死。
益州督護馮遷,索一性一督同壯士,躍過玄舟,持刀徑入。
玄戰聲道:「汝,汝何人?敢殺天子?」
遷應聲道:「我來殺天子的賊臣。」
道聲未絕,刀光一閃,已將玄首劈下。
玄子昇忙來救護,已是不及,反被馮遷等打倒,捆一綁起來。
一毛一祐之費恬等,一齊到玄舟中,劈死桓石康桓濬,惟卞范之鳧水逃去。
一毛一修之持了玄首,一毛一祐之鎖住桓昇,同赴江陵,即遣人迎入安帝,暫借江陵為行宮,下詔大赦。
惟桓氏不赦,命將桓昇牽出市曹,一刀斬訖。
進一毛一修之為驍騎將軍,余亦封賞有差,一面傳送玄首,懸示大桁。
劉毅等聞乘輿反正,總道江陵已平,不必速進,且連日為逆風所阻,未便行舟,所以沿途逗留。
哪知死灰復燃,餘孽再熾。
玄從子桓振,自華容浦糾眾出來,掩襲江陵城。
桓謙本避匿沮中,也聚一黨一應振,眾又逾千。
江陵空虛,只有王康產王騰之守著,驀被桓振等陷入,慌忙抵敵,已是不及,兩人相繼戰死。
桓振躍馬一操一戈,直入行宮,向安帝追索桓昇,張目奮須道:「臣門戶何負國家,乃屠滅至此?」
安帝面如土色,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是琅琊王德文,從旁代答道:「這豈我兄弟本意麼!」語亦可憐。
振尚不肯斂手,奮戈指帝。
可巧桓謙馳入,斥振無禮,苦加禁阻。
振乃斂容下馬,再拜而出。
越宿為玄發喪,偽謚武悼皇帝。
又過一宵,桓謙等率領群臣,奉還璽綬,且上言道:「主上法堯禪舜,德媲唐虞,今楚祚不終,民心仍還向晉室,謹將璽綬奉繳,借副眾望。」
琅琊王德文,接了璽綬,交與安帝,又不得不婉言羈縻,令他退候詔旨,謙等奉命退出。
未幾,即有詔命頒發,授德文為徐州刺史,桓振為荊州刺史,都督八郡軍事,桓謙復為侍中衛將軍,加江豫二州刺史。
於是桓氏又得專一政,侍御左右,皆振爪牙。
振少時無賴,為玄所嫉,至是振歎息道:「我叔父不早用我,遂致敗亡;若使叔父尚在,我為前鋒,天下已早定了。
今局居此地,果將何歸?看來是不能久持呢。」
頗有自知之明。
謙勸振引兵東下,自守江陵。
振方縱一情酒色,肆行殺戮,欲安享幾日的威福,怎肯再行赴敵?謙只得招募徒眾,出堵馬頭,使桓蔚往戍龍泉。
劉毅何無忌劉道規等,接得江陵警耗,方鼓行西進,擊破桓謙,又分兵再破桓蔚,兵勢大振。
無忌欲乘勝直趨江陵,道規諫阻道:「兵法屈伸有時,不可輕進。
諸桓世居西楚,群小皆為竭力,振又勇冠三軍,難與交鋒,今且息兵養銳,佯為示弱,待他驕怠,不患不勝。」
無忌不從,引軍直進。
桓振果傾眾出戰。
馮該卞范之等,又先後趨集,與無忌交戰靈溪。
無忌抵擋不住,前隊多死,沒奈何退保尋一陽一,與劉毅等上箋請罪。
劉裕仍命毅節度諸軍,惟奪去青州刺史官職。
毅整署兵甲,修繕船械,再圖西進。
劉敬宣豫儲糧食,撥給各軍,所以無忌等雖然敗退,不致大挫。
休養數日,復從尋一陽一出發,前往復口。
桓振遣馮該守東岸,孟山圖據魯山城,桓仙客守偃月壘。
共計萬人,水陸互援。
劉毅攻孟山圖,道規攻偃月壘,無忌遏住中流,抵禦馮該,自辰至午,晉軍大勝,擒住山圖仙客,獨馮該走往石城。
毅等進拔巴陵,軍令嚴整,不准侵掠,百姓安堵如常。
劉裕覆命毅為兗州刺史,規復江陵。
時益州刺史一毛一璩,從白帝城引兵出發,襲破漢中,得誅桓希。
桓氏勢力日蹙,惟荊襄尚為所據。
桓振令桓蔚駐守襄一陽一,勉強過了殘年。
一交正月,南一陽一太守魯宗之,起兵討逆,掩入襄一陽一城。
桓蔚走還江陵,劉毅並集各軍,再攻馬頭。
桓振挾安帝出屯江津,遣使求割江荊二州,然後送還天子。
劉毅不許。
振正欲拒戰,不防魯宗之殺入柞溪,擊破振將桓楷,進駐紀南。
振不得不還防宗之,留桓謙馮該卞范之守住江陵,監視安帝兄弟。
謙令馮該堵截豫章口,為劉毅等所擊敗,再奔石城。
毅等直至江陵城下,縱火焚門,謙等棄城西遁。
惟卞范之遲走一步,被晉軍攔住,拿下處斬。
隨即撲滅余火,麾軍入城。
卞范之到此才死,總算桓氏的異姓忠臣。
桓振到了紀南,殺退魯宗之軍,返救江陵,途中望見火起,料知城已被陷,部眾潰散,振無路可歸,逃往溳川。
安帝再得正位,改元義熙,復下赦詔,惟桓氏仍不得赦。
前豐城公桓沖,有功王室,特赦免沖孫胤一人,徙居新安。
進劉毅為冠軍將軍,所有行宮政令,悉歸毅主持。
授魯宗之為雍州刺史,一毛一璩為征西將軍,都督益梁秦涼寧五州軍事。
璩弟瑾為梁秦二州刺史,瑗為寧州刺史,遣建威將軍劉懷肅,追剿桓氏余一黨一,陣斬馮該。
桓謙桓蔚桓楷何澹之等,都西奔後秦。
會建康留台,備齊法駕,來迎安帝。
何無忌奉帝東還,留劉毅劉道規居守夏口,江陵歸荊州刺史司馬休之入守,不意桓振再收遺眾,又從溳川進襲江陵。
司馬休之未曾豫備,倉皇出敵,吃了一個敗仗,奔往襄一陽一。
振再入江陵,自稱荊州刺史。
建威將軍劉懷肅,急引軍救江陵城,劉毅又遣廣武將軍唐興為助,夾攻桓振。
振出戰沙橋,還靠著一把大刀,盤旋飛舞,亂劈晉軍。
懷肅素知桓振厲害,早備著強弓硬箭,與他對敵,兵刃初交,便令軍士彎弓迭射,箭如驟雨一般。
振眾死了一半,逃去一半,那時振亦沒法支持,拍馬欲逃,偏偏馬已中箭,掀倒地上,振亦墜馬。
懷肅急搶前一步,手起刀落,把振剁作兩段。
桓氏後起悍將,至此才盡。
江陵城當然奪還。
惟益州刺史征西將軍一毛一璩,得了江陵再陷消息,集眾三萬,東出討振。
使弟瑗出外水,參軍譙縱出涪江,偏蜀人不樂遠征,多有怨言,縱將侯暉,與巴西人一陽一昧聯謀,一逼一縱為主。
縱不敢承受,自投水中,又為暉等撈起,再三固請,脅縱登車,往攻秦梁二州刺史一毛一瑾。
瑾在涪城,聞變調兵,一時無從召集,即被侯暉等陷入,把瑾殺死,遂推縱為梁秦二州刺史。
一毛一璩行至略城,才知縱等為亂,慌忙趕還成都。
亟使參軍王瓊,率三千人討縱,又令弟瑗領兵四千,作為後應。
瓊至廣漢,適值侯暉引眾攔阻,當由瓊麾兵殺去,擊斃暉眾數十名,暉即引退。
瓊乘勝急追,瑗亦從後趨進,馳至綿竹,不意譙縱弟明子,奉了兄命,暗設兩重伏兵,悄悄待著。
瓊陷入第一重伏中,尚然未覺,及深入第二重,前後胡哨大作,伏兵齊起,把瓊困在垓心,瓊拚命衝突,竟不得出。
至一毛一瑗兵到,殺開血路,救瓊出國,瓊眾已十死八九,就是一毛一瑗麾下,也戰死了一半。
瑗與瓊奔還成都,侯暉譙明子等追至成都城下,日夕攻撲。
益州營戶李騰,潛開城門,引入外寇,一毛一璩及瑗,不及逃避,均為所戕。
侯暉譙明子,遂據住成都,迎縱為主。
縱令從弟洪為益州刺史,明子為征東將軍,領巴州刺史,使率部眾五千,出屯白帝城,於是全蜀大亂,漢中空虛。
氐帥仇池公楊盛,得遣兄子楊撫,乘虛襲據漢中,餘地多歸入譙氏。
晉廷方搜捕桓氏餘孽,不遑西顧,譙縱得安然為成都王,霸佔一隅了。
譙縱據蜀,不在十六國之列。
且說晉安帝東還建康,留台諸官,詣闕待罪,有詔令一律復職,命琅琊王德文為大司馬,武陵王遵為太保,劉裕為侍中,兼車騎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領青徐二州刺史。
劉毅為左將軍,何無忌為右將軍,分督揚州豫州諸軍事。
劉道規為輔國將軍,督淮北諸軍事。
魏詠之為征虜將軍,兼吳國內史。
余官亦進職有差。
惟劉裕固讓不受,安帝還道他未足償願,優詔慰勉,再加裕錄尚書事。
裕又表辭,且懇請歸藩。
安帝復遣百僚敦勸,並親幸裕第,面加勸諭,裕仍不受命,始終請調任外鎮。
居心可知。
乃改授裕都督荊司梁益寧秦雍涼諸州軍事,並前時揚徐等八州,合成十六州都督,駐守京口,裕始拜命而去。
已將東晉江山,一大半歸諸掌握了。
先是,劉毅嘗為劉敬宣寧朔參軍,時人或稱毅為雄傑,獨敬宣說他「內寬外忌,誇己輕人,將來得志,必致陵上取禍」云云。
毅得聞此言,銜恨甚深。
及敬宣因功加賞,擢任江州刺史,毅使人白裕道:「敬宣未預義謀,授為郡守,已屬過優,今超任至江州刺史,豈不令人駭愕麼?」
是即誇己輕人之一斑。
裕卻未依毅議。
敬宣已稍有所聞,自請解職,乃召還為宣城內史。
毅復與何無忌等,分討桓氏余一黨一,所有桓亮桓玄等遺孽,一概蕩平。
荊湘江豫四州,從此肅清。
有詔命毅都督淮南五郡,無忌都督江東五郡,晉室粗安。
惟永安何皇后自巴陵還都後,年已六十有六,累經跋涉,飽受虛驚,便即一病去世,追諡為章皇后。
了結何後,筆不滲漏。
當時,宮廷雖經喪亂,但大憝已除,人心自然思治,共望昇平。
惟有一個彭澤令陶潛,系是故大司馬陶侃曾孫,表字元亮,一字淵明,獨因郡中遣到督郵,縣吏謂應束帶出迎。
潛慨然太息,謂不能為五斗米折腰,遂於義熙二年,解印去縣,歸隱栗裡,自作《歸去來辭》表明高志。
後來詩酒自娛,屢征不起;到了劉宋開國,還去徵召,仍然不就,竟得壽終,這也是危邦不居,無道則隱的意思。
不沒高士。
小子有詩讚道:
擺脫塵纓且掛冠,何如歸隱尚堪安。
北窗醉臥東皋嘯,能效陶公始達觀。
陶潛歸隱,寓有深衷,實在是江左亂端,未曾平定,試看下回盧循等事,便可分曉。
桓玄無赫赫之功,足以名世,但乘會稽父子之亂政,闖入建康,竊取大位,其為輿情之不服也可知。
劉裕劉毅何無忌等,奮臂一呼,玄即敗潰,始則猶挾安帝為奇貨,及一失所挾,即被誅於枚回洲。
計其僭位之期,不過半年,其亡也忽,誰曰不宜?論者謂玄挾主而不敢弒主,至桓振再起,欲弒主矣,而卒為桓謙所阻,是桓氏猶有敬主之心,雖曰為逆,尚可少原。
不知彼欲借主以逃死,並非活主以鳴恭,假使玄得在位一二年,安帝寧尚得再生平?惟一毛一璩首先倡義,不愧為忠,至聞桓振復陷江陵,又率眾東下,報主之心,可謂摯矣。
乃其後卒為叛徒所戕,禍及滅門,忠而構難,是亦當與劉越石同一歎惜也。
然觀於譙縱之速亡,璩亦可無遺恨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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