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三國演義
第二回 戰江夏孫氏雪前仇 讓荊州劉牧懲後患
話說關公拒卻曹兵,趕上徐母趙雲車輛,簇擁著徑回新野,先遣人入城報信。
玄德聞知大喜,忙傳令親出迎接。
徐庶阻攔不住,乃飛騎向前出城,遙見關公匹馬奔至,以鞭回指道:「軍師速前,太夫人車來也!」徐庶慌欲下馬,近前執轡,那赤免馬四蹄翻飛,一一團一 紅火,已滾向城裡去了。
庶急牽馬前行,約五里許,望見人車蜂湧,即俯伏道旁以俟,母子相見,不免抱頭痛哭一番。
又回身拜過子龍,因請換馬,自來扶轅。
於是趙馬縱轡前驅,徐庶步行策車而進,將至城邊,早見玄德居前,眾官列後,左有孔明,右有關公;俱恭候城門相近。
雲一馬先到,滾鞍而下,玄德舉酒勞雲道:「非子龍不足完軍師天倫,幾令操斷吾一臂去矣!」徐母車到,玄德躬身迎扶。
徐母拜道:「使君以孝示天下,因人子而及其母,辱收賤妾,恩德如天!重錫遠迎,一寵一 逾非分,妾不敢當!」再三固辭不肯先入。
玄德遂偕孔明等前行,又止衙前迎候。
徐母入署,當廳重展拜謝訖,庶隨母后,復謝孔明關趙相救之惠,自有侍妾引導徐母,請入後堂,更與甘糜二夫人相見,玄德切囑用心侍奉,即讓東廂上房居之。
大排筵宴,慶賀軍師母子一團一 圓,人人心悅。
一連三日,宴畢,玄德出廳齊集諸將,共議大事,權拜孔明領軍師將軍,徐庶為右軍師,龐統來時,為左軍師,孔明徐庶逐謝,東西就座,玄德言道:「今曹操擁五州之眾,虎視荊襄,挾天子以令諸侯;孫權席父兄之業,坐據一江一 淮,有獨霸一方之志。
備忝居漢室宗親,曾奉討賊之詔,而率不教之兵,值屢敗之後,地不過襄樊,眾不過三萬,器械糧草,時虞缺乏,欲求立足,免吞併,猶懼其難,何足當安劉之重任;幸二位軍師,大小將士,各抒高見,共拯危亡。」
孔明答道:「主公勿憂,亮夜觀天象,吳楚分野,不日定有兵爭。
近聞景升病重,荊州斷難久保,一旦有事,以義赴之,則可唾手而得,此以地近一交一 親,曹吳所不得爭鋒者也。
俟得荊州,然後撫定零桂,西並梁益,南可出宛落,西可出秦川,北向以爭中原,主公討賊之志,必有一日大暴於天下。
為今之計,但當積儲糧食,內用自固,養精蓄銳,坐觀時變,天下固易為也。
可令雲長率馬步軍八千,元直輔之,往屯襄陽;翼德領馬步軍一萬二千,士元輔之,進扼南陽;亮與子龍事主公安駐此間,簡練士卒,用為聲援,生聚教訓,與民休養,亮料曹兵新敗於襄樊,旦夕尚難報復,孫氏積怨於黃祖,早晚必特尋仇,是二子不至遽爾見逼;且吳不能越長一江一 ,曹不敢自陷於絕地,庶幾日前之局可保,而未來之計可圖也。」
玄德聞言大悅,即日命雲長領兵,前赴襄陽駐紮,以徐庶為之謀主;調回張飛,改令南陽屯守,以龐統為之謀主,進扼曹兵南下之路,兼護軍師孔明家小,提防徐母覆轍。
雲長元直受命,同領人馬,庶入內辭別徐母,立時二人馳向襄陽防地去訖。
不數日,人報三將軍張飛偕左軍師鳳雛先生龐統已至,玄德亦命闔城燈綵相迎,署中設宴接風,又是一番熱鬧。
息軍三日,飛性不耐,急催士元同拜新命,亦領兵趕赴南陽,前去鎮懾,專備曹兵。
調撥已定,玄德自與孔明趙雲,率領偏裨文武一干將卒,屯兵新野,隨時兩地聲援,昕夕計議練兵儲糧各事,鞏固城郭,真個日日招軍買馬,朝朝積草屯糧,頓時間士飽馬騰,人心盡附。
那孔明負有管仲樂毅的物望,玄德早聞大仁大義的名聲,荊襄九郡豪傑,一旦向風,誰不思棄暗投明,前驅效順,遂愈覺來歸恐後。
內中單表一位老英雄,長沙人氏,姓黃名忠,表字漢升,時年已六十有餘,身長八尺,猿臂熊腰,善使一副弓箭,有連珠貫虱百步穿楊之能;慣用一把八十斤長柄大砍一刀,刀法神奇,舞來風雨不透。
黃巾賊起,忠鎮守長沙三年,無人敢犯,董卓向之求賂末獲,不錄其功。
卓死,曹操弄權,忠歎道:「天下大亂,奸雄竊柄,不絕於朝,逐鹿之勢已成,吾將安歸?終不得為天子守一隅土也!」因棄官掛印而去,耕於岳麓。
及聞玄德卑禮迎賢,伏龍風雛,一時俱至,復私慶道:「漢室中興,定屬此公,彼高臥山中者,且推枕而出,吾其捨末耜有日矣!」不覺回顧弓刀而笑。
忽於隴畝間,村老相傳,孔明求將,乃大喜道:「不謂年逾六旬,得仍赴漢家之難,弓刀爾毋再嗚,馬革卒不我負。」
於是囊弓挾兵刃,牽馬門外,伸腰舒臂,昂首四顧,仰見長空,正懸皓日,萬里無雲,倏一大鳥,沖天而過,忠從容抽矢射之,應弦而墜,影及於地,忠又舞刀就之,其鳥已貫矢而斃。
忠攫鳥上馬,面有得色,拍馬掄刀,一路花雨繽紛,回風如雪,路人但見一騎塵土飛揚,不知黃忠依劍去也。
又有一人,姓魏名延,表字文長,自幼人材出眾,武藝超群,只因報仇行劫,被官府踩捕,畫圖緊急行拿,迫延反上巴陵,嘯聚羊樓峒裡,落草為寇。
每日擄掠行旅,自飽其眾,更多散金錢,廣招無賴,遠近歸之,聲勢頗大,峒外已無人敢行。
黃忠不知繞路,恰從此地經過,早有伏路嘍囉望見,飛報魏延,說來人手有弓刀,雖老恐不能敵,未敢下手。
延大異,即令手下一黨一 羽,分佈要道,親身飛騎,前來剪徑,誓非殺此大膽老賊不可,二馬相一交一 ,大戰數十餘合,未分勝負。
忠佯敗走,延拍馬追來,忠吼聲如雷,回身一箭,正中魏延盔纓,跌落馬下。
延心駭極,伏地認輸,忠亦下馬扶之,哈哈笑道:「聊相戲耳!非愛足下英勇,吾箭豈有目者,奈何埋沒於此,自取折纓之辱乎?」
因說使共投玄德。
延悅服聽命,便領山寨部卒一千三百餘人,馬數百匹,登時放火燒山,攜所有細軟,隨同黃忠,齊來新野投效。
玄德問知二將,材武勝人,不在關張之下,又喜添無數人馬為助,厚筵待之。
立授黃忠為後將軍,留於帳下聽用,授魏延為偏將軍,又另撥給新野精練兵馬三千;合領原來馬步士卒,令赴樊城駐守,可就近聽雲長節制指揮,勿誤軍情。
又以幕賓孫乾副之,助其謀略。
魏延欣喜領命,同了孫乾,自去見過關公,小心防守不提。
不出三月,玄德募集敢戰驍健步卒三萬餘人,延接新來勇武材能之上七十餘員,盡用為偏裨牙將。
有馬五千餘匹,軍糧數十萬石。
一面選易守令,和輯軍民,勤求治理,以安百姓。
諸葛信賞必罰,黃趙共苦分甘,一時刁斗維嚴,閭閻可樂。
玄德尚不時親巡轄屬,漸覺四境又安,謳歌遍起,轉弄到人不知兵,夜不閉戶起來,早有細作報入荊州。
卻說荊州劉表,素不願居漢室宗親,卻以名士出身,沾沾自喜,擁有荊州,無力匡扶九鼎,獨於大義尚能明白。
自玄德為蔡瑁譖逼,越居新野,心中時常忿恨自悔,只以內礙嬌一妻 ,無從發洩,鬱悶日積,神經受傷,不久便由心悸怔忡,加患哮喘。
荊州素乏名醫,蔡夫人又朝夕溺愛少子,不來相顧,坐是二豎日深,逐成怯弱內損,元氣大虧之症;咳嗽盜汗,日夜不寧,昏沈在床 ,漸將不治。
先時人尚清醒,數月中幾次探報到來,聞得玄德大敗曹兵,奪了襄樊,禮聘伏龍鳳雛,已到新野,新收黃忠魏延一干戰將,兵馬糧草,堆積如山,亦暗暗忻喜,不時嗟歎。
一日,又報新野綏集流亡,荊民往歸如市,人心恐被動搖。
劉表病在昏沉,聞此消息,心忽自動,深思南陽白水,原為世祖光武發樣之地,目下漢室危亡,宗親零落,劉虞既損於幽州,劉璋在蜀,闇弱無能,自己本屬書生,兩兒豚犬,被操稱辱,切齒至今難報,夫人尚偏愛不明,日構鬩牆之寡,自召外禍,久後荊州必屬他人!漢室興亡,只落在玄德一人身上,今治新野如此,必懷大志,民心既然歸附,不如竟以荊州讓之,免斷送於兩兒之手,死亦可對列祖列宗於地下。
輾轉尋思至此,心下似已輕鬆,病如減了一半,不由啟目四顧,房中無人,逕於病榻抬身,居然掙扎坐起,復凝神自喜道:「天誘吾衷,以啟吾弟,必是天將興賢,不可違也,決不可以與子,吾獲瞑目矣!」
劉表當下擇賢之心既定,便不欲告知夫人,及謀於蒯越蒯良蔡瑁張允等一班左右,苦撐下床 ,扶牆就案,抽筆即去修書,往召玄德。
只言病重思弟,一為訣別,將有所托,望偕請葛子龍,一同速來。
寫到這裡,已覺筆有千鈞,兩腕亂顫,不能再寫;擲筆倚床 ,塞書枕下,側臂向後而倒,驟忽瞑眩,又行暈去。
蔡夫人趨來視疾,哭喚半日方蘇,始知表疾已入膏肓,危在旦夕,因泣問道:「主公若此,琮兒將如之何?」
表僅指口,雙目流淚不語,有頃始道:「吾自有處,夫人勿憂。」
夫人見表時時昏沈,急召蒯越求計,蒯越道:「吾當矯命如此如此,召大公子先回,人至或殺或留,盡操夫人手矣!」蔡夫人悅,密令如計而行,再來看視劉表,表仍未醒,從事伊籍適入,即囑道:「不知琮兒何往,妾將覓之,煩從事暫侍主公,醒時速來喚妾。」
籍敬諾。
夫人足方出闥,表似乍醒,見籍甚喜,呼之近前。
低聲說道:「待子久矣!」手摸枕下藏書授之道:「煩君速往新野一行。」
更喘息道:「家國重托,在君一身,慎勿稍洩,誤我大事,死且知感!」伊籍受命,泣拜而去。
卻說劉琦在一江一 夏屯駐,日日悶處船中,近來時覺肉不顫而自驚,坐臥非常不寧,稍覺痊可,又忽奉急令移防荊州。
不明就裡,惟以軍令父命,兩俱難違,只得告請黃祖,另撥水師速行接防夏口。
祖令呂公引所部戰船百艘,前來相代訖,琦即領全部舟師,計戰船大小二千餘隻,開行上游。
剛至巴陵,又接荊州急遞文書,內言父親病重,令將師船止駐半途火速遄歸。
琦驚駭不已,掉頭大哭,遂一人遵陸,兼程飛騎而進。
不意劉琦水師一經移動,早有東吳細作探明,又將消息飛報一江一 東。
孫權聞之,大喜設朝,便思商議興兵,乘機報仇,去取一江一 夏。
時水軍都督周瑜,正偕魯肅,在鄱陽簡練水師,同不在側,文官僅有張昭顧雍虞翻張一溫一 ,武將有程普黃蓋韓當周泰徐盛丁奉甘寧陳武等共守建業,余均布在要隘,孫權當下會合文武眾官,道:「劉備見逐於蔡瑁,早離荊州,出屯新野,劉表又病重未卜生死,今據探報劉琦水師移入荊州,此必劉表將亡,二子爭立之故。
一江一 夏現在空虛,惜公瑾子敬在外,急不能歸。
孤欲親將三軍,前往雪恨,取一江一 夏,馘黃祖,以報不共戴天之仇,諸君以為何如?」
徐盛諫道:「不可,先破虜將軍,先討逆將軍,均以輕身親出致危,將軍欲報先將軍之仇,只宜坐鎮一江一 南,未可輕動,盛不材願領一軍,直取一江一 夏,斬黃祖之頭,以奉先將軍之靈,乞主公許之。」
張昭說道:「徐文向之言是也,願主公速定大計,毋更遲疑,可即從之。」
權見文武同心,已操勝算,心中大喜,當日下令,授徐盛為前將軍,即拜一江一 夏太守,但留程普黃蓋二將,共守吳會。
其餘五將,並偏裨將士,合領水師三萬,步軍一萬五千人,俱隨徐盛出兵。
徐盛頓首受命,便領眾將出至大營升帳,先議進兵方略,說道:「此去一江一 夏道路,計有三條,一由九一江一 陸路,出金牛鎮,越咸寧新市,可攻一江一 夏之南;一由建業水路,達樊口登岸,經梅城白滸,可攻一江一 夏之東;正面水師沂溯流直上,可攻一江一 夏之北;不知那位將軍,敢當一二兩路重任?」
韓當周泰齊聲願往,盛即令韓當取第一路,周泰取第二路,各與五千軍先行去訖。
又令甘寧領船二十艘,為前部先鋒,早半日起兵;寧領命,亦先去訖。
盛分丁奉陳武為左右翼,自領全部水師,督軍隨後,出正面援應甘寧,向前出征。
時際涼秋九月,洞庭水漲,長一江一 浪濤洶湧,西北風大作,各戰艦滿掛風帆,其疾如矢,只五六日間,哨船來報,前面已離夏口不遠。
且說甘寧領船為前部先鋒,乘風直搶夏口,欹船側水,怒槳如飛,遠遠望見夏口岸邊,疏疏落落,約有戰船百十餘號,在彼駐守。
甘寧早得探報,已知夏口守將,正是黃祖部下愛將,當年射死孫堅的呂公。
寧爭功心盛,便用言激勵水兵,一面催船火速向前,急來尋仇。
此時呂公,已瞭見下流有小船二三十隻,滿載軍士,乘風吶喊,飛棹搶來,明是吳兵來到,急忙準備迎敵,一腳躍出艙頭,親身擂鼓。
各船聞警,爭先啟碇,紛紛掉頭開動時,東吳船已至切近。
呂公舉旗一揮,心欺吳兵舟小人少,手下戰船,望知號令,便依次散開,成了個圈子,把吳船圍將起來,又衝風直上,四面向吳船撞去。
一聲梆子響,箭如雨發,甘寧各船軍士,只有高舉籐牌,遮擋不住,頓時二十隻戰船,滿載亂箭,如同二十隻水刺蝟,在一江一 中一團一 一團一 亂轉,卻不顧命般往來衝突,一江一 面風勢愈緊。
不提防呂公坐船,反被外面一江一 風朝裡一逼,恰遇甘寧船隻,撞將出來,兩船正對了頭,相距不過丈許。
甘寧眼快,急舉左手飛舞籐牌,護定頭面,右手帶緊所執鋼刀,回腕向後一揚,將身退後半步,猛然抬腿,朝上一縱,早躍過呂公船上。
只聽大喝一聲,手起刀落,已將呂公連肩砍倒,順手割下首級,揮刀亂殺,滿船兵士,無人敢敵,一半死於水中。
東吳船隻,一齊得勢,奮勇過船,亂呼砍殺。
夏口船隻,目見主將喪命,百餘隻戰艦,一律膽寒,不敢戀戰,登時四散解圍,一隻隻扯起風帆,皆忙向一江一 夏逃命。
對一江一 黃祖,接得探報,聞得一江一 中喊殺震天,已在城頭觀戰,一見如此情形,即遣大將張武蘇飛,帶領隔一江一 戰船,來援夏口。
當遇甘寧乘勝追逐逃船,越一江一 而來,兩方即在一江一 心對陣。
一方佔著順風,一方佔著順水,卻把長一江一 天險,恰恰各得平分。
金鼓雷鳴,短兵相接,夏口敗回船隻,又轉身圍攏,前來助戰。
蘇飛坐船較大,在後指揮,張武坐船在前,早接住甘寧軍一刀對戰。
張武本非甘寧敵手,只戰了十餘合,已只有招架之功,卻因甘寧船少,被蘇飛四面合圍,困在當中。
一江一 夏兵多勢大,甘寧無心久戰,只思乘隙突圍,卻反為張武絆住,失去一半酣戰之力。
那一江一 夏船上亂箭,又如飛蝗般逼來,看看不便廝殺,寡不敵眾;東吳兵正要敗北,忽聽下游一江一 面,鼓角驚天,號炮震地,旌旗已蔽空而至,旗開處,艨艟戰艦,風帆飽滿,猶如百座連城,排山倒海,破浪飛來。
當中一座大船,桅頂高懸一面帥字大旗,迎風招展,船頭一員大將,明盔亮甲,巍然獨坐,兩旁將士,夾侍如林,乃徐盛也。
寧見盛親統大軍,救應已到,奮臂一呼,大軍到了,所部各小船上水兵聞之,猛勇頓增十倍,剎時捨死忘生,全力向外撲殺。
外面丁奉領船從右殺來,陳武領船從左殺來,人人奮勇,個個爭先。
真個兵乘風勢,風助兵威,但遇一江一 夏的船,跳過就殺。
這一一江一 的好風,卻遇著這一場的好殺,只殺得一江一 夏水師。
血染一江一 流,一屍一橫水底,夏口助戰的船隻,又是望風而逃了。
丁奉催動戰船,趕上蘇飛,便彎弓搭箭,將蘇飛一箭,射落水中。
張武心慌,早被甘寧一刀逼近,結果性命。
黃祖獨在城頭,看見風色不利,自家水師大敗,急叫手下關城。
又有探馬報來,東南兩方城外,俱有東吳人馬,從陸路殺來,不知多少,即將攻城;一路是九一江一 周泰旗號,一路是令支韓當旗號。
黃祖聞報,不由意亂心慌,知城萬不能守,只得棄了城池,避入未經出戰的留守坐艦,慌令將帆桅扯滿,速向鸚鵡洲開駛飛逃。
黃祖上得船時,東吳大隊戰船,已得徐盛號令,乘勝即攻一江一 夏,萬眾傳呼,千軍鼓枻,便如一弩一箭離弦,一江一 渚滾浪般,殺往一江一 邊。
先到的船上水兵,正烏亂紛紜搶著登岸,一江一 心中猶在喊殺不絕,兀自余戰未息。
黃祖躲在船中,掩身艙畔,向外偷窺,心中十分害怕,私幸出城得快,這時一江一 夏定已失了,船過一江一 心,又不時提防有船追來,只不住的隔艙捶板,催著舟子乘亂火速搖船逃走。
將至鸚鵡洲前,時近黃昏,風勢乍落,上流水勢洶湧,轉把黃祖的船倒衝下來。
祖心慌急,自出艙來督篙,猛回頭見水程不遠,有一小舟在後飛劃而至,更聞舟中高叫,勿要走了黃祖,這廂舟兵聽得,皆棄祖赴水逃生,祖知不妙,便決計捨舟登陸,跳上岸去,不顧高低,舉足向前飛奔。
後面小舟,亦來傍岸,一將當頭持劍,躍上岸來,在後緊緊相追不捨。
一個如閃電馳風的前奔,一個如流星逐月的後趕,直趕到一座大墳前面,黃祖見不得脫,便趨墓背躲藏。
那將趕至墓側,忽然不見了黃祖,知必隱身墓後,更不怠慢,繞墓來搜,黃祖聞聲,又蛇行繞至墓前相避,乍覺眼前一亮,卻睹墓門樹著一道石碑,題曰:漢處士禰衡之墓,不覺神魂俱喪,木立如癡。
再聽身後,已有足步聲息,似那將又將搜索過來。
祖略一回頭,方看明來追之將,又是見面切齒的仇人,尋思無可逃生,亦不再思躲避,只一手撫墓,仰天長歎一聲,拔劍自刎,登時死於禰衡墓下。
那將大喜,趨前割了黃祖首級,乃甘寧也。
原來甘寧自以在陣殺了呂公張武,奪得首功,又搶了夏口地方,功績已多,便思將攻取一江一 夏功勞,略分他人,以睦吳將。
正在一江一 中一味截殺余兵,奪掠船隻,往來肅清一江一 面,忽有小卒報說:「見一大船,乘亂揚帆,恐是黃祖,逃往上流去了。」
甘寧不信,自駕小舟追來,果認得是黃祖的坐艦,便不能捨而不追,直到鸚鵡洲前,方才趕上,無心中成此大功。
後人有詩讚道:
鸚鵡洲前百草生,當年國士殺禰衡;墓門伏劍仇誰死,獨見甘寧博盛名。
且說徐盛大軍登岸,見城門大開,一擁而入,唾手得了一江一 夏。
陳武領軍在前,提刀奔上城頭,來殺黃祖,卻已一人不見。
便令樹起東吳旗幟,飛遣人報知徐盛,迎接主帥入城,以安民心。
徐盛大喜,擊鼓鳴鉦,整隊而入,百姓伏道以迎。
徐盛入衙坐定,人報周泰韓當兩枝人馬早到,盛命即駐城外,與水師環城犄角,毋驚百姓,不日奏凱班師,不必入城,只嚴防陸路,免黃祖改裝脫逃要緊。
仍令將功勞入簿;一面檢點人馬俘獲,諸將紛紛獻上功勞,齊來參賀,卻單少了甘寧一人。
盛即令人到水陸營中查傳,亦只不見。
直至二鼓,人報甘寧渡一江一 而來,獻上三顆首級。
盛聞知呂公黃祖,俱被甘寧一人手戳,建立奇功,不覺下帳相迎道:「將軍英雄蓋世,為君侯雪大恥,復大仇,盛不如也!待露章飛奏,以懋爵賞,盛未敢輕議其功。」
寧拜謝。
盛始命擺酒慶賀,大犒三軍,連夜差人,持黃呂等首級,實報吳侯。
權驚喜道:「孤不喜得一江一 夏,喜得興霸一人,獨成大功,為孤雪恨,二賊果有今日乎!」乃親陳酒醴,告祭父兄,獻首於廟;歸朝受賀畢,飛檄授甘寧領九一江一 太守,以酬其勳。
從行諸將,盡加封賞,此等驚人消息,自更如飛報與荊州。
卻說劉琦飛馬慌忙入了荊州,不先入見蔡夫人,逕來急視其父之疾。
劉表自遣伊籍行後,病似微有轉機,人亦常能清醒,劉琦衣不解帶,又晝夜不離父側,以故蔡夫人急切不能如計行事,已有三日。
這日破曉,忽有流星探馬來報,一江一 夏失守,黃祖身亡!劉表病中耳根甚靈,聞之大吃一驚,招劉琦近床 ,一陣喘氣追問:「何以來時軍備,疏防至此?」
琦以為父病重自忘,乃稟告移防一切始末,原來琦恐父病惡煩,多言傷氣,除侍病請疾外,未敢他涉,並不疑詐書伏計。
又經蔡夫人時以少言外事叮囑,見父不問,卒亦不述,至是始言及之。
劉表聽了前後詳情,不禁目瞪口呆,怒氣攻心而起,只見大叫一聲,人已昏厥死去。
蔡夫人等聞聲奔至,放聲大哭,一時情急智生,不先急救劉表,卻用手指定劉琦,謂其將生父氣死,喝令左右捆一綁府門,即行斬首,喚門官急召蒯越,監視行刑;又令蔡瑁火速召兵,把守四門,不得放外來一人,進城入救。
蔡瑁領命出府,後押公子劉琦,泣不成聲,五花大綁,捆作一一團一 ,背插長標,上書逆倫弒父斬犯一名劉琦,塞跪大荊筐中,四人倒抬而出。
甫出府門,遙見一彪精壯人馬,約有數百餘騎,風馳向府而來。
前面三騎,飛奔近前,一同下馬,卻是趙雲在前,伊籍在後,當中一馬,乃劉玄德也。
蔡瑁一見,嚇得魂飛天外,勉強上前,施禮相迎。
玄德看明後面所捆者,乃是公子劉琦,不知何故,急令趙雲先行鬆綁。
劉琦哭訴一切,瑁已轉身欲逃,玄德大怒,方欲喝阻,早為趙雲從後面一把擒住衣領,不能得脫。
玄德便令趙雲捉住蔡瑁,伊籍攜了劉琦,俱令隨同入府,共來視表死生,再行定奪。
這時劉表氣厥還陽,竟已死而復甦,舉目不見劉琦,惟有蔡夫人及次子劉琮率侍妾輩,圍住哭泣。
劉表道:「死生有命,夫人勿過哀,琦兒何在?」
夫人道:「主公方獲稍蘇,何必苦念琦兒,有何吩咐?」
表泣下,因嗚咽囑道:「我令伊藉往請玄德,來領荊州,今日何猶不至?夫人偏愛琮兒,百計思去琦兒,以求嗣位,萬不宜再存此心!今又不見琦兒,若有差錯,玄德一至,汝母子尚何面目見之?幸勿難為琦兒,多加慈愛,使我忍死須臾,生囑備叔以大事,當重以汝母子顧托之也。」
夫人不語。
表正氣息僅屬,喘作一一團一 ,玄德已領劉琦而入,伊籍隨之,趙雲執蔡瑁立於門外。
表見玄德,心中一喜,精神為之稍振,即頷首令玄德近前,執手流涕道:「漢家宗室,今僅三人,我死,弟可接領荊州,必以光復漢祚為志。」
語未畢,表泣,玄德亦泣,乃道:「兄宜保重,萬一不幸,還宜以侄嗣立。」
表歎道:「此何時耶?兒皆不肖,豈克自立?固以孤寡重累弟矣!」即召琦琮二子,拜於床 下,隨命琮取州印付於玄德,夫人不敢阻攔。
玄德堅辭,表已囑劉琦道:「兒孝當不念母仇,宜體父心善事之,弟幼無知,更須善教,以此相囑勿忘!」再回顧蔡夫人時,表舌木強,已不能言,須臾氣絕。
劉琦哭倒於地,玄德大慟,蔡夫人等號泣舉哀,劉琮雖幼,亦伏地大哭不止。
人報軍師孔明至,隨來五千人馬,沿城屯駐,已保護定了城池,伊籍便請玄德出廳理事。
玄德哭成淚人,即令孔明先行主持州事,自去料理劉表身後喪葬一切事宜,親為擇日舉喪。
放了蔡瑁,令即速回泛地。
孔明俟劉表喪葬已畢,乃請玄德出廳受賀。
玄德方命伊籍領巴陵太守,前赴巴陵,撫慰劉琦水軍,收輯黃祖敗亡餘燼。
劉琦領一江一 夏太守,仍領水師,暫駐巴陵,俟恢復一江一 夏,再行述職。
又令馬良領零陵太守,馬謖領桂陽太守,雲長領襄陽太守,蔣琬領長沙太守,費禕領南郡太守,董允領鄖陽太守,黃忠就屯新野,趙雲代巡各境地方,其餘各仍職守,劉備自領荊州牧,拜表就任。
又專人迎接徐母入署,卻叫蔡夫人跟著同一居 ,以便朝夕教導,俾易於無形中,改易性情,變化氣質,望其以後能明大義。
荊州善後,無一事不辦得井井有條,大加整飭起來。
但因此反招惹出兩處忌刻來了,正是:
鼎足三分,共逐中原之鹿,劍光一醉,又揮大澤之蛇,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隆中一對,開三分鼎足之基,此千古指陳得失興亡之重要文字也。
亦僅此足傳諸葛之平生,是不可以刪棄而泯沒之。
今易草堂為虎帳,即於初拜軍師座上而公言之,真較前席陳詞,為尤得體。
只略加顛倒前後文詞,於是諸葛有志未達之南出宛洛,西出秦川二言,遂為通篇著意之主,而本書之要旨亦明。
其原有曹操不可與爭鋒,孫權可與為援而不可圖等失志之語,則竟予刪去而改易之。
以啟下文,更為妙絕,如是諸葛乃益顯矣。
新野一番整頓,便引起四方豪傑從風,順手入黃魏來歸,為英雄生色不少。
不僅減去多少辱沒文字,如演義之所云者,亦見棄暗投明,英雄向背,應有自能擇主之方也。
豈可以降將軍三字,妄加於忠義之士若黃忠者乎?魏延人品低下,故其出身不可與黃忠同;素有反骨,即令其落草為寇,明有賊性也。
然延固能敬忠者,不沒其善,即令其隨忠來歸。
此中翻案,深寓褒貶之意,謂為遊戲文章,隨便可以落筆,又烏足以語此乎?
嘗讀三國演義,至蔡夫人議獻荊州,諸葛亮火燒新野。
竊怪劉備之不取荊州於劉表屢讓之時,尤可說也;及劉琮僭立,父喪不赴,甚至舉土降操,此真天與之機,殆無不可取之理,而仍不取,誠不可說也。
卒至燒新野,走樊城,敗當陽,奔夏口,攜民渡一江一 ,而民盡罹於鋒刃,托孤寄命,而孤莫保其首領!不忍者以至大忍!不惟喪兄之土,且喪兄之民;不僅兄之家破,又見兄之妻若子偕亡也。
若此者,會有何面日復見兄表於九泉之下乎!乃實心乎荊州,恝焉不捨,必授於人,姑從而力奪,既使荊州為曹操所有之荊州,復再為孫權欲得之荊州;於是借荊州,分荊州,索荊州,還荊州,自啟無數葛籐於後。
以至於猇亭撓敗,忿兵殞身,皆一荊州之故。
此一著大錯,何莫非假仁假義以聚九州之鐵乎?而不仁不義,亦於其貽個間見之矣。
時平之與世變,不可同日而語:守經之與達權,必求用得其宜。
當是時守土存孤,以存漢室,豈異人任。
劉表知其子不能承父業,臨死哀鳴,以州相讓,大義何等可風,君子義焉。
本書全表之志,蓋備之失,直以讓書,遂使赤壁鏖兵,盡成虛話。
筆底保全軍民性命,豈下百萬。
而刪卻舌戰群儒,草船借箭,蔣干偷書,南屏祭風等,一類兒戲文章於不足齒,真寓大議論於無形者也。
吾知劉備讀之而捫心,劉表見之而啜泣,孔明周瑜聞之,亦將瞠目結舌,掩耳而疾走也。
嗚呼快哉!
劉琮之降操,成於王粲一言,此蔡中郎所謂異才,如是如是!惜本書未一借題罵之。
而呂公必死於甘寧之手,黃祖必喪於禰衡墓側。
甘寧投吳則不書而諱之,所以重才子英雄者至矣。
此即春秋之筆法,而佛氏之因果也,世人讀之,安得不稱快?更有蔡夫人之不死,令跟徐母同一居 ,以便改變氣質,尤令人解頤者竟夕。
第三回借刀殺人周郎設計因虛作實曹相興兵
話說劉景升一死,劉玄德坐領荊襄八郡,招軍買馬,積草屯糧,猛士謀臣,雲萃霧集。
那種日興月盛的樣兒,自然就招得素相仇視的敵人疑忌了,就中以孫權一方面疑忌為最甚。
要論道理說起來,曹孟德對於劉玄德,以為天下英雄,惟使君與孤,於劉玄德方面,似乎比孫氏方面更加忌刻了。
依在下看來,卻是不然:曹操縱橫徐兗,挾天子以令諸侯,目空天下,旁若無人,難道還有涿州城裡一個打草鞋的人兒在他心眼兒裡面?在那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時代,抹煞一切,都無有一個當意的人,沒奈何才請出這位大耳公前來作陪,表表一江一 東無我,卿當獨步的意思。
明是對面阿諛,暗是當場取笑,偏偏這位大耳公,當真自命不凡起來,失張失智,把一雙挑涼粉的象牙筷子,輕輕被那晴天霹靂轟下凡塵!實行孔夫子有盛饌迅雷烈風必變的老文章來了。
這種事情,只好去騙三兩歲的小孩,那裡騙得了百般機警的曹孟德?故而一笑置之,不加推究。
到了現在時代,劉玄德得了荊襄,他還在那裡笑他庸人厚福,早晚必當屬諸自己了。
但是孫權那一方面,可就不然,當下劉玄德坐領荊襄那消息,不消三數日,已傳遍一江一 東方面。
本來長一江一 一水,一交一 通便利,一江一 陵到武昌,輕舟順風,多不過五日,那仰承父兄余業,坐霸一江一 東,碧眼紫髯的孫仲謀,聞得此項消息,異常不安,登時召集一眾文武,商議此事。
其時恰好周瑜魯肅,因在鄙陽湖訓練水師,事情完畢,趕回建業,參加會議,謁見過了,極端讚美孫權調度有方,奪取一江一 夏神速。
孫權便將徐盛功勞表白一番,周瑜大喜,攜著徐盛的手說道:「一江一 夏為荊襄重鎮,防備十分嚴密,將軍既能勸主公持重,又能披堅執銳,為主公效力,十日之內,為主公復先代之重仇,得上流之重鎮,真當世之英雄,瑜不如也!」徐盛答道:「都督言之過甚,此番盛所以徼幸成功,上邀先破虜將軍先討逆將軍在天之威靈,又承主公福澤,都督英名,列位將軍,衝鋒陷陣,躬冒矢石,盛不過效奔走之微勞,何足掛齒?」
周瑜說道:「能知大體,又不居功,當年大樹將軍,不過如此,真社稷之臣也!」孫權笑道:「公瑾之言甚是。」
滿朝文武,皆以為然。
當下文武兩旁坐定,東班一列,是程普首坐,周瑜徐盛黃蓋一班兒;西班一列,是張昭首坐,魯肅顧雍虞翻一班兒。
向來的舊例,是文東武西,因為當時天下紛紛,兵荒馬亂,只好權時重武輕文,要待天下太平,軍人退伍,那時文官便可恢復原狀,任所欲為,又兼程普周瑜,都是秀才出身,文掛武帥,威權在手,勢位自然不議而尊。
這且不表。
單說孫權對著眾文武說道:「孤與荊州,有不共戴天之仇,賴先人威靈,文武協力,文響一出,為孤大雪前恥,得了武昌,不可謂非一江一 東之福;但因劉表昏庸,艷妻干政,號令不一,調遣乖方,故孤得以水陸夾攻,一鼓而下。
頃據細作報稱:劉表已死,劉玄德自新野兼程就道,入據荊州,易置郡守,招致賢豪,南陽諸葛亮,襄陽龐統,穎上徐庶,一江一 夏馬良,併入幕府,謀畫兵機。
又新得黃忠魏延一班戰將,再加荊州原有的水陸軍馬,至少也在十萬以上。
孤想那劉玄德與先君同時起義,先君曾言其耳大垂肩,手長過膝,將來必能做一番事業。
在初投劉表時,士卒不過二萬,軍師僅—徐庶,尚能敗曹仁李典十萬之兵!此時羽翼豐滿,不北向爭中原,必東向爭一江一 表。
又彼命劉琦為一江一 夏太守,遙駐巴陵,蓄意窺伺,不問可知;若待其盛兵東下,為計已晚,不如乘其未定,先事進兵,諸卿以為如何?」
周瑜起立道:「主公所言甚是,但以瑜觀之,劉玄德顛沛半生,此次如天之福,得以坐領荊襄,已出非分,三數年內,瑜敢保其決不越巴陵一步:一由荊州水軍,多由蔡氏將帥率領,劉琮不得繼立,外氏皆有怨聲,劉玄德欲謀整頓水軍,非去蔡氏兄弟不可;蔡氏兄弟,在荊州根深蒂固,去之不易,整頓水軍,非旦夕間可以猝辦。
二由荊州八郡,悉易新人,風土民情,均非素悉,勞來安輯,動軋經年,出兵東下,良不易與。
我不攻彼,彼決不能自啟兵端,以耗未充之兵力。
甘興霸久慣江湖,坐領九一江一 ,徐文響統轄一江一 夏,威名之盛,足資鎮懾,但利守而不利戰。
主公欲乘戰勝之威,以殄方張之虜,既不能傾國以爭上流,又懼合肥之進躡其後,不如蓄精養銳,坐觀時變。
曹操索有虎視荊襄之心,又懷敗兵之恥,襄陽接近中原,關雲長與龐士元坐鎮此間,招納叛亡,深溝高壘,其志不在小。
曹操目空天下,寧肯留此肘腋之患,戰爭之啟,就在目前,不如令張子綱前去許都,以貢獻天子為名,曹操必向張大夫探詢荊州近事,張大夫便可乘機言荊州特大舉東下,以復一江一 夏。
曹操詭計百出,必乘荊州之後,進襲襄樊,是曹劉之兵,必斗於白河之域。
曹勝則我可以上溯巴陵,進取長沙桂陽諸郡;劉勝則我可以按兵觀釁,擇利而行。
瑜之所見如此,未知主公尊意如何?」
孫權大喜道:「孤為此事,日夜憂心,今得公瑾一言,如釋重負,公瑾可仍赴鄱陽,為興霸聲援;再令太史慈去濡須,助呂蒙扼合肥南下之路。
分付備了一江一 東土產,以作貢物,張大夫准於明日起程入許便了。」
一宿無話,周瑜太史慈各自去了。
張宏早行夜宿,不一日,來至許都,先至丞相府報到。
曹操正與程昱荀彧劉曄一班謀士,談論荊州近狀,忽聞東吳使者來到,操顧謂眾謀士道:「諸公亦知東吳來使之意平?」
劉曄答道:「東吳久不進貢,忽然遣使,必有所謂。」
荀彧微笑道:「不過因劉備新得荊州,欲來探詢丞相意旨耳!」操大笑道:「文若之言是也!」即召張宏入見。
張宏行禮已畢,操自移座命坐。
就相慰勞,然後問吳侯起居,張宏一一答應。
操問荊州情形,現在如何?宏答道:「劉備聽關雲長之言,欲恢復一江一 夏,現已移張飛守襄陽,命雲長與諸葛亮帥水陸三萬人去一江一 夏。」
操又問:「吳侯應付如何?」
宏答道:「現以徐盛守一江一 夏,甘寧守湓口,周瑜督水軍出九一江一 ,程普督陸軍緣一江一 岸西上。」
操故為警喜之色,連聲讚歎道:「佈置周密,吳侯真一人傑也!」張宏辭出,操命荀彧送出府門,次日見遇天子,自回吳郡報告去了。
卻說曹操送出張宏,便與眾謀士計議道:「張宏來此,必系周瑜詭計,盛言劉備命雲長取一江一 夏,暗中示我以襲襄樊之機。
孤素知雲長之意,不在吳而在於孤,決不輕棄襄樊,去取一江一 夏。
然劉備取荊襄九郡之名,非得一江一 夏不可。
孫權欲斗孤兵於襄樊之下,彼既可以緩爭,又可坐承其敝,諸公有以發其覆而折其謀否?」
荀攸言道:「丞相高明,既知東吳之陰謀,以攸愚見,東吳既注重荊州,合肥方面,防務必疏,丞相明日便可拜表出師,令曹子廉假公旗幟,頓兵三萬,會合葉申守將曹仁徐晃,屯兵百數十里外,遙作攻取之勢;諸葛亮必知吳之所以誘我,與我之所以誘吳,必敕雲長按兵不動,是此路可無戰事。
然後丞相自領重兵,逕出合肥,以窺吳會,同時出發,聲東擊西,丞相以為如何?」
操大喜道:「卿,吾之陳平也,東吳雖有周郎,其如卿叔侄何?」
即召曹洪進府,投以機密。
次日上朝,拜表出師,征討劉備。
那建安皇帝,自然是依卿所奏,發下白旄黃鉞,御駕送行,即日起程,留司馬懿護丞相府事。
操自率程昱等一班謀士,許褚等一班戰將,暗暗向合肥出發。
曹洪卻大張旗鼓,向襄陽一帶出發。
正是:
虎皮蒙馬,極鉤心鬥角之奇;蛟角成龍,露舞爪張牙之態。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此一回為全書過渡文章,凡蜀漢之委賢材,失大計,攸關於開基立國之得失興亡者,既備於前二回翻案盡之,三國局勢已為之一變。
以人言,則伏龍鳳雛,元直馬良,一時一交一 至;關張趙黃魏等,英傑從風;人材蔚萃,不待三顧之勞,百里之試。
樊城說降,散關請守之曲折,荊州求賢,南征獻策之紆回。
長沙義釋,法場袒臂之奇特,而龍一虎風雲都成聚會。
不取波譎雲詭之雄文,不尚往復低徊之極筆,在玄德業慶得人之盛,不待角智而後昌。
以策言,則荊楚襄樊收於一讓,伊籍之救,不必舉其功;檀溪之馬,不必稱其躍;民心之屬,不必攜之渡一江一 ;四郡之歸,不必芳於武力。
若蔡夫人,蒯良,蒯越,蔡瑁,張允等,一班難養之女子小人,更不屑以污筆墨而曲曲傳之,不惟隱惡彰善之旨明,而白水南陽即立授有志中興之先主。
只二回文字,已使彷徨無歸之玄德,席人歸天與之勢,有鼎足可成之基!豈但正統終不予曹,即劉氏於孫權保之襄樊,亦寸土可歸於操賊,並劉琮亦不令以降操書也。
吁!意何偉歟?然而事固美矣,使彼孫曹當此,其妒嫉憤恨,不安坐臥者,又為何如?
就三國歷史言,則有三分之雄者,必有三分之力,成三分之勢者,必有三分之材。
以力與材,均以雄與勢敵,夫始能分鼎足之局,理固然也。
今劉既若此,則孫曹兩方應付之權謀文字,亦不可不及為寫之,以明形勢,而見屈伸。
於是翻案可得而言,興衰可得而親;事勢所必宜若此,即文章之結構井闔,亦必然如此而始有以著筆也。
又豈文章著筆所必宜如此,抑且閱者人人心目中急不可待,亦必及及問曹孫之果若何,所必欲如此者也。
閱者於三方之形勢既明,從而得觀其成敗,論其短長;如騎之引鞅,如舟之執楫。
無此一回文字,則無以濟遠涉險,以窮道裡山川之勝。
又必極書智均力敵之奇,以見奔車飛渡之功,而顯人為製作之巧,真所謂挾泰山以超北海者,稱為過渡文章,猶只令之航空,足以比例之耳。
綜曹操之一生奸譎詭計,千古無與抗衡,而其伎倆,特亦慣用因虛作實四字盡之矣。
如羈縻玄德,學圃不易之言,青梅煮酒之論,豈不知玄德終不為人下,自無非因虛作實耳。
牢籠雲長,三事相要之諾,五關斬將之寬,豈不知恩德不足結其心,亦無非因虛作實耳。
其如割發代首,望梅止渴,曹丕甄氏之納,典韋死馬之祭,一切小權小智,無一不以因虛作實行之。
其尚未得志以前,如刺卓獻刀,疑奢滅戶,矯詔以會諸侯,勤王而遷天子,因虛作實,早成天性。
及其既得志也,縛虎而誅呂布,維肋以殺楊修,許田射鹿而試眾心,腐儒舌劍而快自一殺,矯詔以誅馬騰,抹書而間韓遂,凡茲奸詐,書不勝書,又無一而非因虛作實也。
甚至易炎劉之祚,則欲為文王,俾其子克成其篡;至於身死,猶存疑塚七十二,以惑人心,可謂自生及死,無時不在因虛作實中也。
故寫老瞞之權謀,只於因虛作實而已足。
若小周郎之平生,如草船借箭,如蔣干盜書,如甘露招親等嘖嘖於婦人孺子之口者,要而論之,又無非借刀殺人而已!故寫周郎之妙計,必不能出於借刀殺之外也。
即此題目上八字,已將孫曹兩方智計,活書無餘,更不必再看文字,文人筆底豈真有鬼哉!惟將曹操周瑜骨髓咀嚼,入腹再行吐出,自必淋漓盡致,滿紙亂跳者,皆為活曹操活周瑜矣。
所謂文有三昧,此其是已。
將青梅煮酒一段事跡,透闢論來,謂曹操並無劉備在眼裡,明是對面阿諛,暗是當場取笑,聞雷失箸,本不足以騙老瞞,直將世俗轟傳之說,澈底推翻,此真有無上見識,亦見演義誤人。
而此書啟人聰慧,無處不高人一等,不惟翻棠議論,入木三分也。
故只知追尋史跡之演義可以不讀,而不可不讀憑空結撰之本書,況中國本稱無史者乎!又何必於史是求也。
即此輕輕翻案,隨筆逗入下文,以見一江一 東一水相連,不能安枕,自成入情入理之文字。
而敘一江一 東朝會,重武輕文要待天下太平,軍人退伍,方可恢復文東武西秩序,信筆皆成感慨激昂之言,何等有味。
又謂程普周瑜威權在手,勢位自然不議而尊,尤見揶揄古今不少。
若周瑜一段策算言詞,針對本書局勢,決其動靜機宜,又非胸懷經緯者,不能道其隻字,太公一部陰符,乃呈現紙上,幾使讀者認為真有是事。
周郎周郎!吾恐彼周郎者,尚不如此周郎也。
第一回因徐母敘及曹操一方,是曹為旁文。
第二回因一江一 夏敘及孫權一方,是孫為旁文。
本回局勢一易,而入孫曹兩方,是孫曹皆為正文。
一方為旁文者易敘,兩方皆正文者難敘也。
又前二回皆寫事跡,本回專寫權謀,寫事跡者實也,實則易為,寫權謀者虛,虛則不易為。
以不易為之文,而下難敘之筆,寫得機詐百出,權謀互稱,不惟孫曹沾沾自喜,想著者捉筆終篇,其不沾沾自喜,雄視古人者蓋未之有也。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