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三國演義
第十二回 賦歸寧孫夫人不歸 下密詔漢獻帝不密
且說吳國太病勢,日漸沉重,孫權晝夜侍奉左右,衣不解帶,每聽國太口中時常念著周瑜名字,孫權聽得,亦自傷心,忍淚寬慰,總不能解。
其時孫權有小妻趙氏,聰明絕世,三國中有名的針神,能以方尺蜀錦,繡成列國地圖,靈心巧思,藐無儔匹。
當時趙氏見國太病重,孫權日益憔悴,背著人跟孫權說道:「主公!母親平生,所喜兩人,只因公瑾早夭,母親時常思念,公瑾既不能復生,小姑近在荊州。
一水之隔,只遣人前往告知小姑,必念母親之恩,決回探視;劉使君雖在西川,關將軍信義著於當時,秉燭待旦,海內皆知,能以禮自持,必能以恩相諒,決不阻小姑之行;母親因念公瑾而得病,得見小姑,病當自愈,區區藥餌,不為功也!」一席話,說得孫權如夢初醒,說道:「卿言甚是,孤因公瑾新逝,老母染疾,心緒不寧,未曾想及。」
隨即出到外堂,令孫韶繼了自己手書,一來報謝雲長遣元直弔唁公瑾之情,二來告知妹子老母病重之信,即行前往荊州。
孫韶領命出府,立時就道不提。
且說荊州方面,徐元直奉關將軍命令,用劉使君的名義,赴建業弔祭周公瑾,回轉荊州,報知雲長,並言魯肅接統水軍,張昭入參大政等一切情形。
雲長詢悉,入內稟告孫夫人。
孫夫人歎息道:「公瑾一亡,吾兄輔佐無人,吾母亦當憂思致病矣!」言罷,潸然淚下。
少一婦 獨居,每多生感,何況真正有這傷心的事兒!雲長啟道:「嫂嫂請放寬心,待羽啟知皇叔,以便嫂嫂回家省視,嫂嫂意下如何?」
孫夫人含淚道:「就請二叔修書前往。」
雲長領命,自去修書。
雲長剛差人前去西川,孫韶早已到了,先見過雲長,致吳侯答謝弔唁公瑾之意,然後求見孫夫人。
雲長陪著孫韶進內,孫夫人出到內堂,孫韶上前參見,呈上書信。
孫夫人當面啟視,不覺淚流滿面,痛哭失聲,回頭叫侍女,將孫權手書轉呈雲長。
雲長雙手接過,見書內詳述國太致病原因,病中情狀,淒情苦語,甚覺酸辛。
雲長素來義薄雲天,心高霄漢,對於倫常,非凡懇切,叉手稟道:「今國太病重,皇叔遠在西川,未能前去問候,嫂嫂近在咫尺,理應回吳,侍奉湯藥。」
孫夫人歎道:「婦在夫家,當稟命而後行,未得皇叔命令,如何是好?」
雲長稟道:「嫂嫂之言甚是,但西川道遠,往返日期,須得一月;國太高年重病,萬一旦暮不諱,嫂嫂豈不抱恨終天!皇叔大仁大義,決不因此見怪,嫂嫂即日便請先行省視,容羽再啟知皇叔,國太病癒,嫂嫂即速歸來。
川中現已大定,早晚必差人前來迎接嫂嫂也。」
孫夫人連聲道是。
雲長陪著孫韶出外休息,孫夫人忙著收拾行李,將阿斗一交一 付雲長夫人,暫為撫養。
次日清晨,雲長派了幾隻戰船,並大船一艘,在一江一 邊伺候,隨與徐庶馬良文武官吏,恭送孫夫人上船。
上船之後,雲長躬身稟道:「國太病癒,主母速回,先期示知,羽當遣人前來迎接。」
孫夫人連聲答應,眼看船去已遠,方才同文武回城。
徐庶歎道:「公瑾一死,一江一 東政令不齊,若曹氏加以讒言,主母歸來,未知何日!」雲長道:「元直有所不知,主母剛毅性成,深明大義,決無不歸之理。」
徐庶道:「君侯所言者理,庶所論者事耳!秦穆公之伐晉,鄭武公之滅一胡一 ,均為婚媾,欻作仇讎。
世事無常,何可概論!主母婦人,英氣過甚,恐不令終,懼將因此顛覆也!」雲長歎道:「果如君言,則江湖之間,又將糜爛矣!」兩個歎息回府,修書報告玄德去了。
卻說孫夫人帶著侄兒孫韶,由一江一 陵動身,沿途一江一 夏徐盛,九一江一 甘寧,均派人迎候。
孫夫人見母心急,都教孫韶謝卻,輕舟順水,早到建業。
孫權日日派人伺候,那日到了,孫權好生歡喜。
兄妹見了,喜極而悲。
府中女眷,都來迎接,簇擁到國太榻前。
國太病得骨瘦如柴,游絲一息,孫夫人走近前,輕輕叫聲「母親,女兒回來了!」國太張目一觀,愛女回來,精神一振,慢騰騰的攜著孫夫人手,喘著氣道:「女兒,你幾時回來的?莫非是做夢?」
孫夫人含著淚說道:「母親!不是做夢!」國太的病,本是思慮傷神,見了孫夫人,心便寬了許多,才少許吃點子粥,孫權自是歡喜。
孫夫人伴著老母,小心寬譬,那病一天好似一天。
依著國太的意思,要叫孫夫人回轉荊州。
孫夫人因國太病未全愈,恐有反覆,決意多住一半月,自己作了一書,告知雲長,略言母病稍愈,尚須留待,一俟告痊,即當西上。
又作一書,請雲長轉達皇叔,吩咐原來荊州船隻先回,國太病癒,即坐一江一 南船隻回轉。
坐船領命回去荊州不提。
在此孫夫人回一江一 東的時候,穆順同著關平,早到了成都,玄德排著香案,接了旨意,痛哭流涕,設筵款待穆順。
穆順滴酒不飲,要歸許都。
孔明道:「穆監此來,許昌料已知曉,若是再回,必無好處。」
穆順道:「軍師!順奉命之日,即置性命於度外,此番如天之福,幸不辱命,間關跋涉,得至成都,目睹皇叔軍容之盛,漢室光復有期,當回報聖上,以釋愁懷!軍師當勸皇叔早正大位,上符聖意,下順民情,早興討逆之師,以定中興之局,順之生死,何足計也!」
孔明與諸將見穆順說得激昂慷慨,無不為之動容,便說道:「足下既必欲回轉許都,若得見聖上,便煩轉奏,皇叔即日當統率大兵,東出漢中,南收關輔,雲長出兵宛洛,逕向許昌,請聖上暫釋愁懷,臣等當以全力滅曹氏也。」
穆順離席拜道:「願公等無忘此言!」玄德釃酒道:「皇天后土,實聞斯言,苟渝初衷,神明不佑。」
穆順稱謝。
筵散,玄德仍令關平護送穆順回荊州。
關平領命,與穆順回到荊州。
穆順辭過雲長,由荊州去到襄陽,由襄陽去到南昌,仍復更換衣裝,星夜向許昌進發,不幾日,到了許昌,先至伏完家中,告知一切,便要回宮。
伏完道:「穆公公!操賊近來派人晝夜嚴防宮門內外,公公此去,懼遭不測。」
穆順道:「順之出宮,有所懷挾,尚不畏操;今都無所有,更何畏也?」
辭別即行。
伏完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那穆順剛至宮門,曹操適從裡面出來,看見穆順滿面風塵,心中估計道:他是一個太監,日在天子身旁,為何風塵滿面,其中定有緣故。
穆順向前參見,曹操也招呼幾句,便自去了。
卻即時遣人暗暗告知女兒曹妃,教她留心偵伺。
那穆順見曹操不問,竟自出去,心中無限歡喜,進得宮來,見過帝后。
帝與伏後,見穆順安然無恙,回到許昌,不覺大喜過望,即屏開內侍,詢問穆順,順一一奏知。
卻不提防曹妃早已買通伏後身旁宮女,伏在屏後,聽個結實,去到西宮,盡情說出,曹妃立繕書函,遣人飛報父親。
曹操接書一看,聞得玉璽出宮,不由得大怒起來。
自家早預備稱帝,實行受天明命,既受永昌兩句吉利話兒,誰知道又被伏後設計,穆順私行,生生的送入西川。
當初徐璆劫了袁術靈柩,得了傳國璽,獻與孤家,孤家以建安在孤掌握之中,不妨與之,以為孤後來禪讓光彩。
如今是到了劉備手中,非滅了西川,不能再得!越思越惱,越想越恨,立刻叫華歆帶領軍隊入宮,問帝要索玉璽;令郗慮領兵去伏完宅中,把伏完拿來見我。
二人領兵,分頭自去。
華歆手執利劍,闖入宮中,建安皇帝情知不好,硬著頭皮問道:「華卿入宮,所為何事?」
華歆氣忿忿地答道:「奉魏王令旨,索傳國玉璽一觀。」
帝答道:「傳國玉璽,乃受命之寶,帝王之物。
魏王人臣,要之何用?」
歆怒目圓睜道:「只借一觀,誰要他來!」帝答道:「此物決不能借。」
歆大怒道:「此寶原系魏王送與陛下,魏王借觀,陛下都不答應,為何卻輕輕送與劉備?」
穆順見事已敗露,走上前來叫道:「華歆逆賊!送傳國璽與劉備,都系我一人主意,是我親自送去,與陛下娘娘,都不相干!」華歆吩咐左右將穆順綁了,帶出宮去。
回頭望著帝后道:「待我訊出實情,再來與你二人算帳。」
隨押著穆順,來見曹操。
曹操正在那裡拷問伏完,伏完死不招認,曹操一見穆順,笑道:「穆監,你多受風霜辛苦了!」穆順道:「為國盡忠,敢雲辛苦!」操問穆順,送璽是何人主意?穆順道:「是我見你這逆賊,帶劍入宮,威逼陛下,心中不忿,私盜傳國璽,送到荊州,一交一 關將軍收了,要他火速送入西川,教皇叔即登大寶,重興漢室。」
曹操道:「你見關將軍,關將軍是怎樣說法?」
穆順道:「關將軍怒髮衝冠,言當日許田射獵時,悔不殺了你這個逆賊。」
操大怒,教將穆順伏完,一同斬首,二人至死,大罵不絕。
又叫殺了伏完全家,吩咐華歆領兵入宮,看守帝后,靜候後命。
正是:
不密失臣,龍困豫且之網;何緣作賊,鳩媒帝后之杯。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演義孫夫人之歸,以計歸者也。
周善下書,國太病危,只是孫權搗鬼,誣母病危則不孝:謊妹離夫則不義;棄孝義於千秋,而一心去想荊州,是孫權不成一人 子極矣。
再寫趙雲截一江一 奪回阿斗,原定擄人獨子,勒贖荊州之計又不成;乃只空將一妹騙回,致逼下梟姬沉一江一 之事。
如此孫權,直同盜賊行為,豺狼面目,厥後孫夫人見母無病,既無如何下文,吳國太見女大歸,亦無他項異論,又皆為太背前文,無可理解者。
今就周瑜一死,年老憂多,觸處生悲,竟將國太寫成真病,病有真因,於是趙姬陳言,孫權提醒,光明正大,接妹而歸,以解母懷,獲痊親疾,則孫權孝義,可無愧見稱於一江一 東,並可回顧演義前文不少,不僅可作翻案讀也。
夾寫關公大義薄雲,倫常懇切,恭送歸舟,暗為不報皇叔,代主聽行作一補筆,周旋得好。
因入徐庶深思顧慮,遠見棖觸一段議論,更為下文不歸作伏筆,有山回水轉一徑通幽之妙。
而亦寫雲長自雲長,徐庶自徐庶,人物不同之筆,所必應有別者也。
漢末喪亂,始於桓靈崇信宦官,中涓既橫,外戚乘之,以至朝政大非,盜賊蜂起,天下分崩,乃開三國之局。
不圖易祚當塗,炎劉將絕之際,外戚乃有伏完,中涓乃有穆順,二人忠義,邁軼等倫,卒不可不特筆以書,斯誠芳草尚存於十步者。
故本書於穆順由許入川,由川回許,一來一去,皆詳筆敘之,又不以宦官之筆狀之,曰商人,曰一溫一 文爾雅,曰先生,曰足下,前後兩回文宇除伏完口呼外,胥不以內相公公等字樣相稱,此均一字所褒者也。
至玉璽既入西川,身無所挾;此與演義藏書發內,以致倒戴其帽之情,便自不同。
出入宮門,尚何所懼而洩其密,乃以風塵滿面見疑,遂有暗令曹妃密伺之舉,文心至巧,而亦誅操並及其女之筆籍翻伏完三族罪案,以見賊女難賢,不免連坐,內入助逆,則又片言而貶者也。
一褒一貶,穆順伏完,縱辱漢末宦官國戚之次,寧不獨有千秋。
逼宮案內如華歆郗慮之徒,春秋大義在所必誅,自不惜甚其大惡,既入宮而索璽,復辱帝以算帳,更以領兵監守帝后之罪盡加其身,使惡如邱山之積,而後世人欲食其肉之忿毒,乃下逮九幽,莫知所屈。
在演義則如彼,在本書又如此,是乃雙料罪人矣。
不寫杖殺伏後者,不許操可加罪於君後而殺之也。
殺穆順僅及其身,殺伏完僅及全家,又皆不許操得行三族之誅也。
翻案之中,其義之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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