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三國演義
第十四回 孫夫人雨泣葬江流 劉皇叔雪涕祭武擔
話說曹操聽了曹丕之言,叱退了曹植,就要籌備學起虞舜夏禹起來。
到底他是機警過人,雖然利慾薰心,到肯統籌兼顧,自己想著向來挾天子以令諸侯,師出有名,戰無不勝。
孫權劉備,名義上也還尊奉許昌,一旦推翻建安,未免為其所挾,貽人口實,大費躊躇,遂密召賈詡劉曄華歆郗慮四人入府商議。
四人進得府來,參見已畢,操將自己意思說出,叫四人從長計議。
劉曄道:「現聞一江一 東周瑜已死,魯肅代領水軍,其人忠厚無用;主持內政,乃系張昭,異懦寡斷,易於搖惑;不如遣一介之使,東往吳會,告知玉璽已入西川,劉備早晚稱帝。
玉璽系孫堅殞命之由,孫權痛心切齒之物,兼之索有不臣之心,不過以建安襲號,亦已多年,勉奉贅旒,聊相維繫。
劉備新得志於荊益,有所舉動,自假漢統以號召天下。
漢室中興,一江一 東寧可尚為孫氏所有?雖重以婚姻之好,不過如竇融之表讓河西,長安布衣,孫權豈樂為此?且其部下各有所求,既防一江一 夏之歸劉,亦懼人心之思漢。
孫權初以合肥之仇,轉聯劉備,我若釋合肥之忿,下結孫權,則彼自樂於從命,不願為荊襄之輔車。
承相可為所欲為,以坐制孫劉之進退。
昔秦破合縱之局,而六國以亡,漢離烏月之一交一 ,而匈一奴一以敝。
曄意如此,丞相以為如何?」
操大喜道:「公言是也!仍用漢家名義,策權為大司馬吳王,煩公一往可也。」
操處向有空頭誥敕,即時填發,從宮中取出符節,一交一 付劉曄,前往一江一 東。
劉曄領命,兼程來到建業。
單車奉使,王命所臨,沿途自無攔阻。
孫權排了香案,接受詔書,文武上前稱賀,設宴款待劉曄。
動問許都近事。
劉曄詳細說出魏王深願棄仉崇好,與吳王親近提攜;惟劉玄德以新得益州,謀僭大位,暗中差人入許,運動伏完,從伏後手中竊取玉璽,早晚必當稱帝,君王與玄德一交一 親,將來必擅椒房之貴矣。
一句話激惱孫權,說道:「大夫差矣!劉備終守臣節,孤系姻親,若竊璽稱尊,則大義所關,又當別論。」
劉曄見孫權業已入彀,心中暗喜,連聲道是,休息數日,自回許昌覆命去了。
孫權卻召集一般文武,商議此事。
那時活該孫劉火拚,魯肅染病,在鄱陽將養;徐盛甘寧,各守防地,不能前來;只呂蒙以吳魏言和,邊境無事,陪著劉曄,來到建業。
孫權以父孫堅之死,半因玉璽,玉璽所在,仇即隨之,此番聽得璽歸玄德,不覺肝火上炎。
這是兄弟鄉間有句俗話:斗了龍船再認親,正是孫權這時光景。
當下孫權將劉曄言語並自己意思,對眾說出,眾文武個個相顧無言,因為順著孫權的意思,則荊州之好必離;若顧荊州之好,則於鼎足三分之勢有礙,所以只是你看我,我看你,都不作聲。
孫權看出眾人意思,喚呂蒙道:「子明!諸將為事勢所拘,噤不敢言,卿可為孤一陳利害,但求於一江一 東有益,不必顧及其他。」
呂蒙道:「主公如欲成三分天下之局,則當知所輕重,曹盛則袒劉,劉盛則袒曹,順時以趨,務使相犄相角,而我坐承其利。
往者曹盛於劉,主公於荊州重以婚姻之好,亦欲其為我屏一蔽 、受敵一方之意耳。
然曹氏於我,接壤僅淮北一帶,今劉氏奄有荊益二州,西接天水金城,南臨越南一交一 趾,東漸一江一 夏九一江一 廬州各地,收馬超之眾,據天下之要,文武輻輳,海內歸心。
主公如欲長為漢臣,則宜斷絕曹氏,專事荊州,如其不屑俯首聽命,則宜結曹氏以制荊州,不能令荊州羽翼日豐,長駕遠馭,併吞六台,馳騁中原。
且主公之妹,已回建業,無所顧慮,何用多疑!」權大喜道:「子明之言,實獲我心。」
陸遜諫道:「主公!子義遺言,公瑾末命,皆言吳劉之一交一 不可離,願主公詳加考慮。」
權笑道:「子義公瑾若在,亦當不容異議也!卿毋多言。」
隨調陸遜赴濡須,呂蒙赴夏口,相視機宜,以為進止;徐盛甘寧,盡歸節制。
陸呂二人,領命分頭自去。
孫權嚴禁近侍,不令孫夫人知曉。
那吳國太病已痊癒,日久憂忘,孫夫人便與母親商議,要回荊州。
吳國太以系女兒終身大事,荊州又近,易於相見,自然應允,便告知孫權,孫權終是推托不許,日復一日。
孫夫人年輕氣盛,候孫權進內問安,當著國太面前,質問孫權,是何意思。
孫權作聲不得。
孫夫人情知有弊,便數說孫權道:「哥哥當初因懼曹操復仇,才結好劉皇叔,不惜以妹子遠嫁荊州;母親病重,妹子接到哥哥書信,本欲候皇叔命令,方來省視。
雲長二叔,以大義相勸,故妹子先行歸省;今老母病癒,妹子嫁夫從夫,哥哥藉故托詞,不一而足,是何理也?想必哥哥聽了宵小之言,與荊益為仇,留妹子以作抵押?恨父親大哥死在九泉,不能憐念妹妹,遂致此耳!」說到此地,不覺咽喉哽噎,痛哭起來。
國太見女傷心,也自陪著揮淚,切責孫權。
孫權左右為難,沒奈何將已往的事都說出來。
孫夫人聽罷,不言卻語,掩面入內。
孫權寬慰了母親,亦自出外。
孫夫人回到自己房中,想起哥哥之語,為保全父兄基業起見,也怪他不得!自己一個女流,欲歸不得,一方面對不住恩重情深的丈夫,一方面對不住大仁大義的二叔,眼看著孫劉之一交一 ,就要分離,那時節進又不能,退又不可,千思萬想,除卻自己一死,更無第二條路徑。
次日起來,強作歡容,伺候老母,一連半月,絕口不提荊州二字,孫權也就放下了心腸。
一日,孫夫人告訴母親,言自己心中煩悶,欲出城外甘露寺一遊。
國太生怕女兒愁出病來,當時允許,教人告知孫權,派人招待。
孫夫人辭別老母,心頭淚落,帶了侍女,乘車出府,到了甘露寺,游賞了一遍,倚著欄杆,望那建業城,宛在目前。
長一江一 萬里,滔滔東下,心中想道:此水來自西川,去而不返,同著自己一樣,此時不死,更待何時!將手攀著欄杆,舉身一擲,可憐一個聰明英果的絕世佳人,竟隨著一片清流,魂歸大暮了。
眾侍女措手不及,膽裂魂飛,寺裡從人,急喚沿一江一 漁舟撈救,那長一江一 水勢,到此處洶湧異常,又兼是天與全貞,那裡還撈得著!從人慌忙回府,報知孫權,孫權痛哭。
裡面國太已經暈倒在地,慢地裡醒來,只是痛哭!任憑你百般勸解,那裡肯聽。
老年人看見心愛的女兒,生生慘死,如何不氣,一連三日,水米不沾,也就死了。
孫權只捶胸痛哭,悔之無及,開吊成服,一照禮經不提。
那消息長一江一 上下,當作新聞,揚揚沸沸的傳到荊州。
雲長正接著玄德手書,屬送夫人入川,剛欲派關平前往迎迓,聽得此項消息,不覺大驚,急請徐庶入府,商議此事是否確實。
元直答道:「以庶觀之,殆有十九,頃聞許昌消息,穆順伏完被殺,曹操久有篡窺之心,懼荊揚之聯合,必以利啖孫權,權欲立三分之局,必留主母不令西歸,主母處於兩難,勢必至於自一殺;國太年老,痛女亡身,尤為常有之事;可否遣人弔唁,藉悉實情?」
雲長大怒道:「吳不告哀,何吊之有?孫權見利忘義,殺我主母,此仇不可不報!即煩軍師傳令,叫下游諸將,嚴防汛地,令劉琦伊籍,整頓水師,聽候出發;差人星夜入川報告主公,調子龍夫婦,並張苞廖化,軍前聽用。」
徐庶應諾,即時分派前往。
雲長再令從事飛檄一江一 夏守將徐盛,請轉達孫權,速送孫夫人西還荊州。
候了多日,杳無音信,雲長下令,替孫夫人發喪,封一江一 南宣告絕一交一 。
駐紮襄陽的張飛,聞聽嫂嫂在一江一 南死於非命,激動他的三千丈無名孽火,依他的主見,立刻興動傾國人馬,前去報仇。
虧著龐士元洞悉孫曹聯合的原由,知道襄樊重地,不可輕動,將此項情形,委宛曲折,跟張飛說個明白,張飛方才按捺下去,靜候雲長命令不提。
卻說玄德受了建安旨意,正與孔明商議進取漢中,以出長安,馬超黃忠領兵,先後出發閬中下辯一帶屯紮。
忽然接到雲長三次手書,不覺淒然淚下,痛恨孫權,意欲起兵報仇。
孔明諫道:「主母凶終,理應報復,但近方議取漢中,不可同時樹敵,待克復長安,然後令雲長出兵,猶未為晚。」
玄德依允,深恐雲長輕動,叫子龍夫婦,帶了張苞廖化,領荊州軍八千,西涼軍五千,沿一江一 東下,直抵荊州,協同守禦,以防吳兵,要雲長暫時按兵不動,子龍夫婦領命自去。
令孔明前往閬中,督率諸將,進取南鄭,孔明拜辭出府。
玄德自與法正並荊州軍萬人,坐鎮成都,接應孔明。
劉玄德又思想孫夫人恩愛情深,在武擔山南設位,向東遙祭,招魂虛葬。
文武百官,盡皆縞素相從,陪位祭奠。
玄德掩袂痛哭,群下無不哀感,苦勸回府。
那趙雲夫婦領兵順流直下,到了荊州,見過雲長。
子龍夫人入內,見過雲長夫人。
張苞廖化向前參見。
子龍宣佈主公本意,雲長敬謹受命,候子龍休息數日,部領諸軍,沿一江一 沿湖,分途駐紮。
隔一江一 徐盛以吳侯失策,自釀兵端,此番荊州益戍增防,兵禍懸於眉睫,只得協同部下,盡心守禦。
正是:
功利紛紜,塗炭生民膏血;權謀傾側,摧殘壯士頭顱。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作者不欲操得行文王之志,以明正篡竊之罪,此間著筆頗難;且須溝通孫夫人不歸,吳蜀興仇事跡。
又惡不得一人赦,善不得一人掩,彰之癉之,而時勢則早為改造,迥非三國易於離合之局。
此再歸於舊轍,合於前車,寫死寫篡,不迂迴一筆,遺卻一事,誠不易易。
看他借一公瑾身死,以寫國太之病,由病而有孫夫人之歸;借一劉奮入川,以寫逼宮之禍,由禍而生玉璽之去;事猶三國之故事,人猶三國之舊人,然均情理一新,心目一易、更何得強削足履,自適其踵,妄生矛盾,自反其說;乃將如何為寫夫人之忽不歸,帝后之仍遜國也。
不意即借玉璽之去,挾君無用,激操不得不怒,急自篡以登台。
復借玉璽之仇,有計可行,激吳不得不離,利三分而火拚,則操走挺險之途,權醒蕉鹿之夢,有不捨文王而留大妹者乎。
此真舉重若輕,寫來入理入情,而又自然合拍,豈不妙極!只用空頭敕語四字,暗暗關合,即將金縷衣裳,密縫成功,針頭線腳,一齊不見。
而後明第十一回之寫私送國璽,慟哭東床 ,俱非閒筆。
則於公瑾身亡不得空作風一流 史讀也,又非至此回讀過不能知也。
劉曄之說孫權,亦猶演義孔明赤壁之說吳侯也。
劉備之祭夫人,亦猶招魂西蜀之祭關張也。
曹操以數十萬眾,遺書吳會,將欲會獵於一江一 東;權必待激而始興兵助備,走可恥者也。
故今即以寫孔明者寫劉曄,則貶吳之義自見,國賊曹操,非孫權也。
備以七百里連營致敗,事固非然,顧篤於兄弟之倫,雖異姓而存至性,是不可削者也。
故今即以祭關張之地,改祭夫人,則予備之義亦明。
若孫夫人,不待聞皇叔猇亭誤傳噩耗,而後沉一江一 ;竟寫孫劉棄好成仇,懸於眉睫,失其進退,先自全貞殉節,以入清流,又何其悲壯蒼涼,如聽杜鵑血淚,啼殘蜀道也!如此翻案,夫人真足傳矣。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