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
外篇 卷五十五 守塉
抱朴子曰:余友人有潛居先生者,慕寢丘之莫爭,簡塉土以葺宇,銳一精一藝文,意忽學稼,屢失有年,饑色在顏。
或人難曰:「天知禮在廩實,施博由乎貨豐,高出於有餘,儉生乎不足。
故十千美於詩人,食貨首乎八政。
躬稼基克配之業,耦耕有不改之樂。
奇士之居也,進則侶鴻鸞以振翮,退則三陶白之理生,仕必霸王,居必千金,是以昔人必科膏壤以分利,勤四體以稼穡,播原菽之與與,茂嘉蔬之翼翼,收麰秬之千倉,積我庾之惟億,出連騎以游畋,入侯服而玉食。
而先王之宅此也,亢一陽一則出谷颺塵,重一陰一則滔天凌丘,陸無含秀之苗,水無吐穗之株,稗糲曠於圌廩,薪爨廢於庖廚。
怡爾執待兔之志,坦然無去就之謨。
吾恐首一陽一之事,必見於今;丹山之困,可立而須。
人為子寒心,子何晏然而弗憂也?夫睹機而不作,不可以言明,安土而不移,眾庶之常事,豈玩鮑者忘蘭,而大迷者易性乎!何先生未寤之久也?鄙人惑焉,不識所謂。
夫兗冕非御鋒鏑之服,典誥非救饑寒之具也。
一胡一 不視沃衍於四郊,躬田畯之良業,捨六藝之迂闊,收萬箱以賑乏乎?」
潛居先生曰:「夫聵者不可督之以分雅鄭,瞽者不可責之以別丹漆,井蛙不可語以滄海,庸俗不可說以經術。
吾子苟知老農之小寶,未喻面牆之巨拙,何異拾瑣沙而捐隋和,向炯燭而背白日也。
夫好尚不可以一概杚,趨捨不可以彼我易也。
夫欲隮閬風陟嵩華者,必不留行於丘垤;意在乎游南溟,泛滄滄海者,豈暇逍遙於潢洿。
是以注清聽於九韶者,巴人之一聲 不能悅其耳;烹大牢饗方丈者,荼蓼之味不能甘其口。
鶤鵬戾赤霄以高翔,鶺鴒傲蓬林以鼓翼,洿隆殊途,亦飛之極。
晦朔甚促,朝菌不識。
蜉蝣忽忽於寸一陰一,野馬六月而後息,鯈鮒氾濫以暴鱗,靈虯勿用乎不測,行業乖舛,意何可得。
余雖草梨餐之不充,而足於鼎食矣。
故列子不以其乏,而貪鄭一陽一之祿,曾三不以其貧,而易晉楚之富。
「夫收微言於將墜者,周孔之遐武也,情孳孳以為利者,孟叟之罪人也。
造遠者莫能兼通於岐路,有為者莫能並舉於耕學,體瘁而神豫,亦何病於居約?且又處塉則勞,勞則不學清而清至矣。
居沃則逸,逸則不學奢而奢來矣。
清者,福之所集也;奢者,禍之所赴也。
福集,則雖微可著,雖衰可興焉;禍赴,則雖強可弱,雖存可亡焉。
此不期而必會,不招而自來者也。
故君子欲正其末,必端其本;欲輟其流,則遏其源。
故道德之功建,而侈靡之門閉矣。
姜望至德而佃不復種,重華大聖而漁不償網,然後玉璜表營丘之祚,大功有二十之高,何必譏之以惰懶,而察才以相士乎!夫二人分財,取少為廉,余今讓天下之豐沃,處茲邦之偏埆,捨安昌之膏腴,取北郭之無慾,誠萬物之可細,亦何往而不足哉!北辰以不改為眾星之尊,五嶽以不遷為群望之宗。
蟋蟀屢移而不貴,禽魚饜深則逢患。
方將墾九典之蕪草歲,播六德之嘉谷,厥田邈於上士之科,其收盈乎天地之間。
何必耕耘為務哉!昔被衣以棄財止盜,庚氏以推譬厲貪,琉廣散金以除子孫之禍,叔敖取塉以弭可欲之憂,牛缺以載珍致寇,陶谷以多藏召殃。
得失較然,可無鑒乎1
於是問者抑然,良久口張而不能嗑,首俯而不能仰。
慨而嗟乎,始悟立不朽之言者,不以產業汨和,追下帷之績者,不以窺園涓目。
子以臭雛之甘呼鴛鳳,擗蟹之計要猛虎,豈不陋乎!鄙哉,子之不夙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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