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
外篇 卷五十四 吳失
抱朴子曰:吳之杪季,殊代同疾,知前疾之失於彼,不能改弦於此。
鑒亂亡之未遠,而躡傾車之前軌,睹枳首之爭草母,而忘同身之禍,笑蟣虱之宴安,不覺事異而患等。
見競濟之舟沈,而不知殊途而溺均也。
餘生於晉世所不見,余師鄭君,具所親悉,每誨之云:吳之晚世,尤劇之病,賢者不用,滓穢棄序,紀綱馳紊,吞舟多漏。
貢舉以厚貨者在前,官人以一黨一 強者為右,匪富匪勢,窮年無冀。
德清行高者,懷英逸而抑淪;有才有力者,躡雲物以官躋。
主昏於上,臣欺於下,不一黨一 不得,不競不進,背公之俗彌劇,正直之道遂壞。
於是斥鷃因驚風以凌霄,朽舟托迅波而電邁,鴛鳳卷六翮於叢棘,鷁首滯潢污而不擢矣。
秉維之佐,牧民之吏,非母后之親,則阿諂之人也。
進無補過拾遺之忠,退無聽訟之干,虛談則口吐冰霜,行己則濁於泥潦。
莫愧一屍一祿之刺,莫畏致戎之禍,以毀譽為蠶織,以威福代稼穡。
車服則光可以鑒,豐屋則群鳥爰止。
叱吒疾於雷霆,禍福速於鬼神,勢利傾於邦君,儲積富乎公室。
出飾翟黃之衛從,入游玉根之藻梲。
僮僕成軍,閉門為市,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
有魚滄濯裘之儉,以竊趙宣平仲之名。
內崇陶侃文信之訾,實有安昌董一鄧一 之污。
雖造賓不沐嘉旨之俟,饑士不蒙升合之救,而金玉滿堂,妓妾溢房,商販千艘,腐谷萬庾,園囿擬上林,館第僭太極,梁肉余於犬馬,積珍陷於帑藏。
其接士也,無葭莩之薄;其自奉也,有盡理之厚。
或有不開律令之篇卷,而竊大理之位;不識几案之所置,而處機要之職;不知五經之名目,而饗儒官之祿;不閒尺紙之寒暑,而坐著作之地。
筆不狂簡,而受駁議之榮;低眉垂翼,而充奏劾之選;不辯人物之一精一粗,而委以品藻之政;不知三才之軍勢,而軒昂節蓋之下;屢為奔北之辱將,而不失前鋒之顯號;不別菠麥之同異,而忝叨顧問之近任。
夫魚質龍文,似是而非,遭水而喜,見獺即悲,雖臨之以斧鋮之威,誘之以傾城之寶,猶不能奪鉛鋒於犀兕,聘駑蹇以追風,非不忌重誅也,非不悅美賞也,體不可力,無自奈何,而欲與之輯熙百揆,弘濟大務,猶托萬鈞於尺舟之上,求千鍾於升合之中,紲芻狗而責盧鵲之效,構雞駑而崇鷹揚之功,其不可用,亦較然矣!
吳主不此之思,不加夕惕,佞諂凡庸,委以重任,危機急於弓廣一弩一,亡徵著於日月,而自謂安於峙岳,唐虞可仰也。
目力疲於綺粲,而不以覽庶事之得失;耳聰盡於一婬一音,而不以證獻言之邪正;谷帛靡於不爭,而不以賑戰士之凍餒;心神悅於愛媚,而不以念存亡之弘理。
蓋輕乎崇替之源,而忽乎宗廟之重者也。
鄭君又稱,其師左先生隱居天柱,出不營祿利,不友諸侯,然心願太平,竊憂桑梓,乃慨然永歎於蓬屋之下,告其門生曰:「漢必被耀,黃一精一載起,纘樞紐於太微,回紫蓋於鶉首。
聯天理物,光宅東夏,惠風被於區外,玄澤洽乎宇內。
重譯接武,貢楛盈庭,蕩蕩巍巍,格於上下,承平守文,因循甚易,而五弦謐響,南風不詠,上不獲恭己之逸,下不聞康哉之歌。
飛龍翔而不集,淵虯蟠而不躍,騶虞翳於冥昧,朱華牙而未秀,一陰一陽一相沴,寒燠繆節,七政告凶,陵谷易所,殷雷車訇磕。
於龍潛之月,凝霜肅殺乎朱明之運。
玉燭不照,沈醴不湧,郊聲多壘,嘉生不遂夫豈他哉?誠由四凶不去,元凱不舉,用者不賢,賢者不用也。
「然高概遠量,被褐懷玉,守靜潔志,無慾於物,藏路淵洿,得意遺世,非禮不動,非時不見,困而無悶,窮而不悔,樂天任命,混一榮辱,進無悅色,退無戚容者,固有伏死乎雍瓦牖,安肯沽炫以進趨,揭其不貲之寶,以競燕石之售哉!孔墨之道,昔曾不行,孟軻揚雄,亦居困否,有德無時,有自來耳。
世無離朱,皂白混焉。
時乏管青,騏蹇糅焉。
礫積於金匱,瑾瑤委乎溝洫,匠石緬而遐淪,梓豫忽而莫識,已矣,悲夫!我生不辰,弗先弗後,將見吳土之化為晉哉,南民之變成北隸也。」
言猶在耳,而孫氏輿櫬。
抱朴子聞之曰:二君之言,可為來戒。
故錄於篇,欲後代知有吳失國,匪降自天也。
若苟諱國惡,纖芥不貶,則董狐無貴於直筆,賈誼將受譏於過秦乎!
分類:道教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