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
外篇 卷五十六 安貧
抱朴子曰:昔漢火寢耀,龍戰虎爭,九有幅裂,三家鼎據。
有樂天先生者,避地蓬轉,播流岷益,始處暱於文休,末見知於孔明。
而言高行方,獨立不群,時人憚焉,莫之或與。
時二公之力,不能違眾,遂令斯生沈抑衡蓽,齒漸桑榆,而韋布不改。
而時主思賢,不聞不知;當途之士,莫舉莫貢。
潛側武之陋巷,竄繩樞之蓬屋,進廢經世之務,退忘治生之車,草梨餐屢空,朝不謀夕。
於是偶俗公子造而詰之,曰:』蓋聞有伊呂之才者,不久滯於窮賤;懷猗頓之術者,不長處於饑寒。
達者貴其知變,智士驗乎不匱。
故范生出則滅吳霸越,為命世之佐;入則貨殖營生,累萬金之貲。
天貧在六極,富在五福,《詩》美加可矣,
《易》貴聚人,垂餌香則鱔鮪來,懸賞厚則果毅奮,長卿所以解犢鼻而擁朱旄,曲逆所以下席扉而享茅土,不韋所以食十萬之邑,張侯所以拔囹圄之困也。
故下鄉儉而獲悔咎之辰,漂嫗豐而蒙千金之報。
先生無少伯之奇略,專銳思乎六經,忽絕米長之實禍,慕不朽之虛名,恥詭遇以干祿,羞炫沽以要榮,冀西伯之畋,俟黃河之將清。
甘列子之菜色,邈全神而遺形,何異圖畫騏驥,以代徒行之勞;遙指海水,以解口焦之渴;張魚網於峻極之巔;施鈞緡於修木之末;雖自以為得所,猶未免乎迂闊也。
事無身後之功,物無違時之盛。
今海內瓜分,英雄力競,像恭滔天,猾夏放命,駑蹇星馳以兼路,豺狼奮口而一交一 爭。
當途投袂以訟屈,素士蒙塵以履徑,純儒釋皇道而治五霸之術,碩生棄四科而恤月旦之評。
筐篚實者,進於草萊;乏資地者,退於朝廷;握黃白者,排金門而陟玉堂,誦方策者,結世讎而委泥濘;贄幣濃者,瓦石成珪璋;請托薄者,龍駿棄林坰;一黨一 援多者,偕驚飆以凌雲;一交一 結狹者,侶踴鱉以沈泳。
夫丸泥已不能遏彭蠡之沸騰,獨賢亦焉能反流遁之失正?今先生入無儋石之儲,出無束修之調。
徒含章如龍鳳,被文如虎豹,吐之如波濤,陳之如錦繡,而凍餓於環堵,何計疏之可吊?奚不泛輕舟以托迅,御飛帆以遠之。
一交一 瑰貨於朔南,收金碧於九疑。
迪崔烈之遐武,縻好爵於清時?徒疲勞於述作,豈蟬蛻之有期也?獨苦身以為名,乃黃老之所蚩也1
樂天先生答曰:「六藝備研,八索必該。
斯則富矣,振翰摛藻,德音無窮,斯則貴矣。
求仁仁至,捨旃焉如。
夫棲重淵以頤靈,外萬物而自得,遺紛埃於險途,澄精神於玄默。
不窺牖以遐覽,判微言而靡惑。
雖復設之以台鼎,猶確爾而弗革也。
曷肯憂貧而與賈豎爭利,戚窮而與凡瑣競達哉!吾子苟知商販可以崇寶,耕也可以免饑,不識逐麋者不顧兔,道遠者其到遲也。
且夫尚父之鼓刀,素首乃吐奇也;萬鈞之為重,沖飆不能移;簫韶未九成,靈鳥紆儀也。
是以俟扶搖而登蒼霄者,不棄詘於蓬蒿之杪;騁蘭筋以陟六萬者,不爭途乎蹇驢之群。
大孝必畏辱親之險,故子春戰悸於下堂;上智不貴難得之財,故唐虞捐金而抵譬。
明哲消禍於未來,知士聞利則慮害,而吾子言凡僕以泛舟,孳孳於潤屋,勸隋珠之彈雀,控虎口以奪肉,輕遺體於不測,觸重險以遠至,忘髮膚之明戒,尋乾沒於難冀。
若夫焚輸傾巖,木拔石飛,一陽一侯山峙,洪濤山罪巍,輕艘塵漂,力與心違,從嗟泣而罔逮,乃悟達者之見微也。
「昔回憲以清苦稱高,陳平以無金免危,廣漢以好利喪身,牛缺以載寶灰糜。
匹夫枉死於懷璧,豐狐召災於美皮。
今吾子督余以誨盜之業,敦余以召賊之策,進鴆酒以獻酬,慧養壽之忠益。
夫士以三墳為金玉,五典為琴箏,講肄為鐘鼓,百家為笙簧,使味道者以辭飽,酣德者以義醒,超流俗以高蹈,軼億代以揚聲,方長驅以獨往,何貨賄之穢情。
夫藏多者亡厚,好謙者忌盈,含夜光者速剖,循覆車者必傾,過載者沈其舟,欲勝者殺其生。
蓋下士所用心,上德所未營也。」
於是問者蕩然自失,請備門生之末編,永寶長生之良方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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