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清秘史
第一回 述前朝關東鍾王氣 談天女塞外記紅妝
中國數千年來,歷代相沿,皆是君主專制政權。
其間帝帝王王,此興彼僕,你爭我奪,勝者自然是富有四海,玉食萬方,享不盡人間富貴;敗者當然是一文不值,任人唾罵。
古語所謂勝則為王,敗則為寇。
這兩句話,真是說得不錯。
惟其如此,所以有天下者,每每任情放肆,為所欲為,以為天下莫敢誰何。
雖其中開基創業,不無一二賢明之主,到了一傳再傳以後,國家無事,子孫安享承平,便把祖宗創業的艱難,拋向九宵雲外,漸漸地便向逸樂荒嬉的途徑上去了。
三十六宮,七十二院,到處皆足以怡悅一性一情,猶以為未足,深居高拱,終日無所事事。
一般趨承者,惟恐逢迎不力,於是乎蕩檢閒之事,層見迭出。
凡事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久而久之,宮闈之內,穢德彰聞,此等事實,歷朝的正史實錄,野乘裨官,都有記載。
真可謂歷代相承如出一轍。
一部二十四史,若單就宮闈的事,逐條逐件,一一翻閱起來,也不知佔了多少篇幅滿清崛起東北,入主中夏,也逃不出這個範圍,自順治開基,至宣統遜國。
更歷十三朝,享國二百七十餘年,其中宮闈之事,更是指不勝屈,而且塞外風俗習慣,與內地迥然不同。
未入關以前,原不知有所謂禮義廉恥等等。
到後來沾染中原文化,受漢族的同化力,把他原來的野蠻習俗,也算改變許多了。
滿洲的開基地方,是在山海關外,沈一陽一東邊,長白山麓。
其始不過一小小村落,聚群而居澆土為城,地名鄂多里,人種是通古斯族。
後來人口漸漸增多,各分支派,大約每一個部落,擁戴一個骨格魁梧,膂力過人者做首領。
日以一操一練人馬,開疆拓土為務,於是逐漸的強盛起來據官私記載,滿清始祖,為一愛一新覺羅·布庫裡雍順。
這個布庫裡雍順,在滿族中算是一個大大的人物,相傳是天女所生。
所謂天女者,生在東北海濱,長白山下,姊妹三人,長名大庫倫,次名正庫倫,幼名佛庫倫。
三人系出同胞,長得非常美麗,尤其是佛庫倫,年紀最小,不過十五六歲,體態更覺輕一盈,杏臉桃腮,蛾眉鳳目,真可算是塞外的絕世嬌娃了。
一日正當暮春時節,野外花枝招展,綠草如茵,在這淡宕的春風中,送進一聲聲細碎的鳥語,令人心曠神怡。
佛庫倫姊妹三人,都是一性一情活潑,最一愛一遊玩的,到了這時,那能按捺得住三個人便騎著馬兒,鞭絲一指,洋洋得意,向那錦繡般的郊原,並馬遊行去了。
他們玩夠多時玩也玩膩了,正要撥轉馬頭,同回家去。
忽聽得遠遠的吹角聲,回頭望去,塵頭起處,見一隊人馬,簇擁前來。
倒是大姑一娘一大庫倫眼快,認得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父親,便高聲嚷道:「咱們爹爹回來了。」
三姑一娘一回頭看時,果然見他父親跨著一匹大馬,領頭兒在前面跑著,後面又跟著一大群騾馬,還有七八條大漢,各各騎馬趕著來。
佛庫倫看得透切,便拍著馬趕過去,這裡大庫倫和正庫倫,也騎上馬背,跟在後面。
他父親干達木爾,見了他幾個女兒趕來,便也停住了馬候著。
他平時最喜歡三姑一娘一,看看三姑一娘一一匹馬跑到面前,便在馬背上摟了過來,和自己疊著坐在一個鞍子上,一路說說笑笑著走去。
走了不到一程,快要到家門了,他父女倆正在說得出神,忽聽半空中嗚嗚嗚一陣響,三枝沒羽箭,正正落在他馬前。
干達木爾看了,臉上的顏色頓時變了,回過頭去,大聲嚷道:「夥計,留神啊,他們又要來打架了。」
那班大漢聽了,齊應一聲,便回去拿傢伙。
平地裡就捲起了一陣塵土,飛也似地向山峪裡跑去。
他姊妹三人,也跟著快跑,佛庫倫一邊跑著,一邊回過頭去,看看布庫裡山尖兒上,早有一個高大漢子,騎著馬站著。
看官,你道這個高大漢子是誰,原來此人名叫烏蘇勒德。
那人出落得一表人才,膂力過人,他父親是布庫裡山北面梨皮村的村主,惟是梨皮村的村民,和布庫裡山南面布魯胡裡的村民積下多年的仇恨。
兩村的人,常常尋仇尋恨,一言不合,便以命相搏。
這一天,梨皮村的人,打聽得干達木爾從嶺外趕得一群騾馬回來,便由烏蘇勒德帶領著大隊村民,趕過山來,意欲劫奪那一群騾馬。
他一個人立馬山頂,先發三枝沒羽箭,算是一個驚音。
後來見干達木爾領了人馬出來,他便把槍標兒一招,那梨皮村的村民,跟著他如潮水似地衝下山來。
到得一片平原上,兩邊列成陣勢,發一聲喊,刀槍並舉,你來我去,弓箭相迎,打得落花流水。
從前布魯胡裡的村民,吃過烏蘇勒德的虧實在不少,把這烏蘇勒德人恨入骨髓,大家正想藉著這回惡鬥,出了一口悶氣。
於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把梨皮村的村民,打得七零八落斷臂的斷臂,折腿的折腿。
烏蘇勒德站在馬背上,看看自己的人,漸漸有點支持不住了,他便大喊一聲,跳下馬來,舞動長槍,向人群裡紮了進去,直奔干達木爾馬前。
干達木爾眼明手快瞧見烏蘇勒德將闖進來時,便在馬上挽弓搭箭,「颼」的一聲,一箭射去,正中那烏蘇勒德肩背上。
只聽得他大嚷一聲,轉身便走,這裡干達木爾拍馬便追,三五百村民,跟著大喊「快捉烏蘇勒德!快捉烏蘇勒德!」
這時梨皮村的村民,見頭兒受了傷,也無心戀戰,大家把烏蘇勒德一圍,裹在人叢裡,向山頂上逃去。
這一遭,布魯胡裡人,得了大勝,人人興高采烈,立刻斬了三頭牛,六頭豬,十二頭羊,一百隻雞,召集了許多村民,男男一女女,都在干達木爾家裡,大吃大喝起來。
大庫倫姊妹三人,也跟著他爺一娘一吃酒。
這夜正是八月的天氣,天上圓圓的掛上一輪明月,照在院子裡,分外一精一神那三姑一娘一佛庫倫,在月光下走來走去,有時揀一個乾淨的石子上坐著,仰觀月色,俯看花影對此良夜美景,便不免觸一動了芳心。
想到自己生長在這山水窮僻之鄉,毳幕腥膻之地,不免有孤芳獨賞之歡。
回想到布魯胡裡的村民,都是一班勇男莽夫,絕少一個英姿翊爽的男兒,可以和我佛庫倫匹配良緣的。
她想到這裡,又回想到日間那個烏蘇勒德,立馬山頂,那種英雄氣概,後來看他指揮村民,橫一衝一直一撞,一逼一近前來,站在棚門裡樓上看去,他那面龐兒,真是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像我佛庫倫,倘能嫁得這樣一個郎君,才可稱得才子佳人,一雙兩好呢。
只可惜我和他是世代仇家,眼見得這段良緣,只可付之曇花幻影。
佛庫倫正在胡思亂想,忽然想起那布魯胡裡湖邊的夜景,一定比這裡更好,她便悄悄的一個人,分花折柳的走去。
繞過山坡,便露出一片湖光來。
這時四山沉寂,臨流倒影,湖面上映著月光,照得和鏡子一般明靜。
她揀一塊臨水的山石上坐下,一股清泉,從山腳流下來,流過石根,發出潺一潺的響聲來。
佛庫倫到了這時,覺得心曠神怡,胸中塵俗都是銷。
她仰著臉只是怔怔地看著天上的月兒。
猛聽得山腳下,微微有人喘一息的聲音,接著的一陣亂響,從長草堆裡,爬出一個男子來。
佛庫倫不覺嚇了一跳,正要聲張起來,只見那男子抬起頭來,他的面龐正映著月光,突然一見,卻認得是那剛才所想的烏蘇勒德。
這時她一寸芳心,不覺一陣跳動,忙把手絹兒按住了朱一唇,靜悄悄地站在一旁看他。
只見烏蘇勒德在地下爬著,可憐他渾身血跡模糊,臉色青白,嘴裡不住地哼哼,勉強掙扎了一回便挨到那泉水邊,低下頭去,伸著兩手,掬起泉水來,往嘴裡送,一連吃了幾口,才覺得一精一神清爽些。
他一仰頭,猛然見一個美人,站在他面前,這一驚非同小可,便喘著氣問道:「姑一娘一可是布魯胡裡村中的人麼?」
佛庫倫聽了,不好意思和他答話,便微微地點了一點頭。
烏蘇勒德便顫微微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向佛庫倫身前挨過來。
佛庫倫認做他來報仇,忙轉過身便走那烏蘇勒德,在後面氣急一喘喘地說道:「我烏蘇勒德受了重傷,如今被姑一娘一看見了,料想要逃也逃不脫身,姑一娘一你也不必回去驚動大眾。
我有一一柄一刀在這裡,請姑一娘一將我頭割下來,拿回村去,一則也顯了姑一娘一的功勞,二則我死在美人兒似的姑一娘一手裡,也是甘心情願。」
說著便從懷裡拔一出刀來,嘩啷啷一聲,丟在地下。
他自己的身一子,也跟著倒了下來,佛庫倫聽他說話的可憐,又見他撲倒在地上,身一子動也不動,倒也弄得進退兩難。
候了半晌,佛庫倫便忍不住,上去扶起他來,誰知那烏蘇勒德傷口痛的早已暈絕過去,他那衣襟上血跡,沾了一大塊血水,還是流個不住,不覺打動了佛庫倫的慈悲心腸,便伸手插在他肋下,慢慢地把他的身一子拖到水邊替他洗去血跡,又扯下他一幅衣襟,紮住傷口。
這時烏蘇勒德的臉,迎著月光,越發顯示出英秀動人,佛庫倫正在細細打量他面貌時候,忽聽他嘴裡喊一聲「哎喲」,已經醒了過來。
睜開兩眼,見自己倒在美人兒懷裡,不覺笑了一笑。
佛庫倫羞得忙把他身一子推開,一摔手要走去,誰知那只左手,被他攥的死緊,任你如何掙扎,他總死捏住不放,只不住嘴的說道:「幾時再得和姑一娘一相見,說說我感謝姑一娘一的心願。」
佛庫倫說:「你要我和相見麼,除非到真真廟裡去。」
她一句話說完,嗤地笑了一聲,一摔手,轉身去的無影無蹤了。
原來布庫裡山東面有一座孤峰,壁立千仞,高插雲霄。
從布魯胡裡村望去,好似駱駝頸子,昂頭天外。
村裡人便喚他駱駝嘴。
那駱駝峰上隱約望去,紅一牆佛閣,好似一座廟宇,村裡的人每每要爬上峰頂探望,又苦羊腸石壁,無可攀援,雖想盡千方百計,終不得見廬山真面因此這一座孤廟,直同海上三山,可望而不可及,村裡人便把這座隱約的紅一牆佛閣,稱做「真真廟」。
村裡人有一句話,「你要相見麼,除非到真真廟裡去」這裡說不容易見面,如不容易到真真廟裡去一樣。
佛庫倫對烏蘇勒德說這句話,無非因為和他是世代仇家,不容易見面的意思。
一來可以打斷他的念頭,二來免得他在此糾纏,正是:一愛一情雖然縈心事仇誓無奈在眼前到底烏蘇勒德和佛庫倫後來能否相見,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