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清秘史
第四十一回 念閣老乾隆下江南 辦皇差鹽商爭面子
卻說乾隆帝自一寵一幸回妃以後,天天在寶月樓歡聚。
後來玩也玩膩了,忽然想起聖祖在日,曾奉慈聖太后南巡江浙,萬民歡一悅,朕登極十五年了,天下太平,皇太后春秋正盛,正宜及時行樂。
惟是茲事重大,看看沒有人可以商量的,恰巧裘日修陳大受兩位大臣,正從南方回京,皇上在西書房召見。
說起南巡的話,裘陳兩人同聲諫阻,說:「皇上為萬民所仰望,只宜雍容坐守,不宜輕言出京。」
皇帝聽了他們的話,一時打不定主意,心想:不如和太后商量去。
便也不帶侍衛,悄悄地向慈寧宮走去。
走過月華門,正要向隆宗門走來,忽聽得門裡有切切私議的聲音。
皇帝便站住了腳,隔著板壁偷一聽。
認得一個是自己保姆逢格氏的聲音。
一個卻不知什麼人,對說著話,那人問道:「如今公主還在陳家嗎?」
逢格氏說:「那陳閣老被俺們換了他的兒子來他深怕鬧出大事,告老回家。
如今快四十年了,彼此信息也不通,不知那公主嫁給誰了。」
那人又問道:「照你這樣說,陳家的小一姐,卻是俺皇太后的嫡親公主;當今的皇上,又是陳家的嫡親兒子了。」
那保姆說道:「怎麼不是。」
那人說道:「這種大事,可不是玩的,你確實不曾弄錯嗎?」
那保姆又說道:「此事千真萬確,當年是俺親手換來。
那主意也還是俺替皇太后想出來的。」
皇帝偷一聽了這一套話,心中十分詫異,急轉身回到御書房,打發人把那保姆逢格氏喚來,當面盤問。
那保姆見皇上問起這件事體,嚇得爬在地下,連連磕頭。
說皇上寬懷大量莫計較小人的說話,奴才罪該萬死,只求皇上饒奴才一條狗命。
皇帝用好言安慰,命她起來說話。
那保姆見皇上臉色和霽,便大膽把當時的情形,細細地說了。
又說道:「奴才雖該死,卻不敢欺瞞皇上。」
皇帝聽了,知道這事是真的,不覺歎了一口氣,怔怔地半天不說話。
後來把書桌一拍說道:「俺決意看他們去。」
又叮囑保姆,以後莫把這話告訴別人。
那保姆回到房裡,接著有一個太監,奉著皇帝的命,把她勒死在一床一上。
皇帝自得了這個消息以後,便處處留心,覺得自己的面貌口音,和先皇是截然不同的,心中越發疑惑。
第二天,到慈寧宮去請安。
見了皇太后,便問道:「俺的面貌,何以與先皇的面貌,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
皇太后一聽這話,臉上陡然變了顏色,說不出話來。
皇帝看了,心中已經明白,從此打定主意,要到陳閣老家去,探望他的父母。
但是皇帝向來深居簡出,一言巡遊,便有人多方諫阻。
這回要到江南去,須假托一件事,才可免橫生阻力。
恰巧工部奏報海塘工竣。
皇帝便借巡閱海塘為名,進宮去見太后,說奉母出巡江南,承歡膝下。
太后起初猶多方推托,說此去又須勞動百姓,不如免了罷。
皇帝再三慫恿,太后心想從前茲聖太后,也曾享過這個福。
皇上有這一片孝心,俺也可以享得。
便也答應了。
第二天,皇帝坐朝,把奉母南巡查閱海塘的意思宣佈。
當時雖有幾位大臣,出班諫阻無奈皇帝南遊之心已決,也便不去聽他。
一面下旨,定於乾隆十六年四月南巡,一面命大學士劉統勳代理朝政,史貽直總攬重務。
這個聖旨一下,把那班沿途的官員,忙得走頭無路。
內中第一個告勇的,要算揚州的鹽商。
那商人平日恃勢壟斷,得銀不下數千兩。
最是豪富的,便是江汪馬黃四姓。
真是揮金如土,日食萬錢。
兩江總督知道他們富埒王侯,便叫他們承辦皇差。
有一個江鶴寧,群推他是個當地首富。
他家中有一座水竹園,十分清幽,養著一班小戲子,天天在園中演唱如今聽得皇上南巡,他便把花園修改得十分華麗。
那班戲子,有一個唱小旦的,名叫慧風長得玉一膚花貌,又能妙舞清歌。
江鶴寧又親自教授她許多新曲,預備供奉皇上的。
同時有一個汪如龍,也是一位大鹽商,打聽得江家的事體,便也預備接駕。
他家卻有一班女戲子個個長得天姿國色。
內中有一個名叫雪如的,正豆蔻年華,洛神風韻,全個揚州地方,誰不知道汪家有這個尤物。
便是汪如龍自己也萬分憐惜。
雖說美玉當前,卻不忍加以狂一暴。
所以雪如到十八歲年紀,還是一塊無瑕白璧,未經採摘。
此番聽說皇上南巡,那汪紳士便和總督說知,願以家伎全部供皇上娛樂。
到了兩宮動身那日,車馬如雲,帆檣相接,一路上花迎劍佩,露拂旌旗,看看到了清江,那兩岸的官紳,手版腳靴,匍匐在船頭上接駕。
皇帝傳總督進艙問話,此地何處可奉太后駐駕。
總督奏稱有江紳的水竹園,聊堪駐足。
乾隆皇帝便吩咐移駕水竹園,一霎時水竹園中,萬頭簇擁,車馬齊沓。
園內笙歌盈耳,園外兵衛森嚴。
那江鶴亭奔走駭汗,照料一切。
乾隆皇帝奉著太后御宴觀劇,席間見蕙風軟舞清唱,十分歎賞。
直到日影西移,才登輿回舟。
那江鶴紳士送皇帝上船以後,因蕙風獻技,博得皇帝的歡心,意想明天總可以得到皇帝的賞賜,便是那地方上的大小辟員,都替他預先道賀。
到了第二天一早,兩江總督帶同文武官員,到御舟上去恭叩驛安。
那江鶴亭也夾在裡面。
誰知才到埠頭,只見太監們向他搖手,悄悄地說皇上正在舟中聽歌,莫擾皇上的清興。
嚇得那班官員,躡手躡腳的不敢說一句話。
那兩江總督求太監放他們到船頭上去伺候,那太監也不肯。
大家沒法,只得一字兒站在岸上伺候。
看看江紳士卻坐在船頭上,和一班太監們說笑自如。
江鶴亭看了十分詫異,心想我家的集慶班,在揚州地方,算是最上乘了,如今什麼地方又來了這班清歌妙舞,竟叫皇上為他顛倒至此。
心中實在有些氣憤不過,忙拉住一個太監打聽誰家戲班在裡面獻技。
那太監不肯說,總督去打聽,他也不肯說。
這班官員,從辰時直站到午時,站得腰酸腿疼。
那御舟上歌聲才息,接著一陣嬌一嫩的笑聲,兩江總督求內監替他上船通報。
那內監一開口,便要一萬。
後來再三懇請,總讓到六千塊錢。
那太監得了銀錢,才告訴他,在船上歌唱的,是江紳士家的四喜班。
那領班姑一娘一雪如,長得翩若驚鴻,婉如游龍,聖上已看中了。
如今歌舞才罷,已傳命雪如姑一娘一侍宴。
各位大人,如要朝見,不如暫退,俟皇帝宴罷,再替你們奏報不遲。
那班官員聽了,也無可奈何,只得暫時退回接駕廳中。
匆匆用過了午飯,再到埠上伺候。
聽得一聲傳喚,忙整一整衣帽,彎著腰,低著頭,戰戰兢兢地走進艙去。
半晌,又見他笑嘻嘻喜揚揚地踱出艙來。
停了一會,聖旨下來,賞汪如龍二品頂戴,白銀八十萬兩,准他在御前當差。
那汪如龍接了聖旨,走上岸來,自有許多官員,前去趨奉他。
汪如龍臉上不覺有了驕傲的神色。
見了江鶴亭,越發看他不起。
江鶴亭和他攀談,他便有神無氣的一愛一理不理,江鶴亭滿面羞漸。
那汪如龍只向總督拱一拱手,上轎去了,接著內監傳出聖旨來著諸官紳退回。
皇上午倦欲眠,毋庸伺候,只拿出一萬銀子來,賞江紳士。
那江紳士空盼望了一場,只得到這一點銀子。
單是謝太監們也不夠,只得垂頭喪氣地回去。
暗地裡打聽,才知道皇上自得了那四喜班的雪如姑一娘一,見她嬌喉宛轉,玉一肌溫柔,平日生長深宮,所見的都是北地胭脂,如何見過這江南嬌麗,一度承恩,落紅滿茵。
皇帝見她還是一個處一女,便格外地一寵一愛一起來,一連三天,不傳見臣民,把那班官紳,弄得徨莫定。
到船邊悄悄地問時,那太監總說聖上和新進的美人,在船中歌舞取樂。
直到第四天,才召見兩江總督,說他設備周到,存心忠實,嘉獎一番,賞內帑四十萬兩。
那總督急忙磕頭謝恩。
龍舟即於是日啟行,沿途過鎮江一帶,供一應十分繁盛。
這時皇帝有雪如陪侍在身邊,便也無心遊玩,只是那江紳士吃了這個大虧以後,心中念念不忘。
回到水竹園,和那蕙風晝夜計議,總要想法拾回這個面子,才不愧為揚州的首富。
那蕙風也因為自己遭了這場沒趣,急欲挽回盛名來。
想了幾天,居然想出一個妙法。
這法子名叫水戲台,是把戲台造在船上,戲台上鋪設得十分華麗。
這戲台照一樣做成兩隻,又編了許多《皇母宴》、《封神傳》、《金山寺》熱鬧的戲文,花了十萬兩銀錢,買通了總管太監。
這時御舟已到了金山腳下,在半夜時分,江紳士悄悄督率著伕役,把這兩座水戲台,駛近御舟兩旁,用鉤鏈和御舟緊緊扣定。
到了第二天,皇帝還和雪如睡在榻上,忽然聽得細樂悠揚。
皇帝問時,那總管太監奏稱,有揚州紳士,獻一班藝伶,在艙外演唱。
皇帝命把窗幃揭起,只見船身左右,造著兩座華麗的戲台,左面台上,正演唱群仙舞,一群嬌的孩兒,個個打扮得嬌花弱柳似的,一邊唱著,一邊舞著。
歌聲搦搦動人。
舞態宛轉欲絕,合著笙簫悠揚,真好似在廣寒宮裡,看天女的歌舞一般。
左面才罷,右面又起,繡幕初啟,接著一個散花天女,唱著舞著出來。
歌喉嬌脆,容光妍媚。
皇帝說道:「這般美貌,正合天仙的身份。」
問是誰家的女兒,那總管太監,早得了江紳士的好處,便奏說是揚州紳士江鶴亭家的集慶班。
這扮天仙的,是領班的名叫蕙風。
皇帝聽了,點頭歎賞,說道:「也難為他一片忠心,這孩子也怪可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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