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清秘史
第三十三回 鳥盡弓藏功臣駢戮 狐悲兔死宰相乞休
卻說年羹堯聽見王先生說這本書多好玩,把頸子一歪,說道:「俺卻不信,你且說給我聽聽怎麼的好玩法。」
王先生搖著頭說道:「你老師也不拜,便說給你聽,沒有這樣容易。」
年羹堯聽了,把雙眉一豎,桌子一拍,說道:「拜什麼鳥老師,俺也不希罕。」
說罷,一摔手出去了。
王先生也任他去,不去睬他。
又過了十幾天,年羹堯實在忍耐不住了,便走進書房來,一納頭便拜。
說道:「老師教給我吧。」
先生才扶他起來,喚他坐下。
第一部便講《水滸》給他聽,把個年羹堯聽得手舞足蹈。
接著又講《三國誌》,《岳傳》和古今以來英雄的事跡,俠客的傳記。
漸漸講到兵書、史書、經書,以及各種學問的專書。
空下來,又教他下大棋、射箭、投壺,慢慢地把十八般武藝,件件一精一通,又教他出兵佈陣的法子,飛簷走壁的技能。
足足八年工夫,成就了一個文武全才。
便叫年羹堯自己打開圍牆出去,拜見父親。
那年遐齡八年喜見他兒子,如今見他出落得一表人才,學成文武技能,如何不喜,忙去拜謝先生。
那先生拱一拱手,告辭去了。
任你年遐齡父子再三挽留,也留他不住。
他臨走的時候,只吩咐了年羹堯急流勇退四個字,年羹堯如今富貴已極,卻時時感念他的先生。
後來又請他來教小鮑子讀書,兼管著年家的家務。
這王先生原是一位仁厚長者,他見年羹堯殺人太多,心中萬分不忍,無奈年羹堯一性一如烈火,也不好勸得。
後來看看實在不對,忍不住勸說他一番。
又說:「從來的功高震主,大將軍在此地一舉一動,難保沒有皇上的耳目在此。
如今正該多行仁德,固結軍心。」
這王先生正說著,忽然外面送一角文書來。
年大將軍認得是京裡心腹寄來的信,打開一看,早把氣焰萬丈的年羹堯矮了半截。
只聽他嘴裡不住的說道:「休矣休矣。」
王先生接過信來一看也不覺愁眉雙鎖。
原來年羹堯在任上的一舉一動,都有偵探報告皇帝知道。
接著那都御史上奏章,狠狠地把年羹堯參奏了一本。
內面六部九卿,外面巡撫將軍,都紛紛遞著參摺,最凶的幾條,說他僭謀不軌,草菅人命,占一婬一命婦,擅殺提督。
年羹堯看了,知道自己一性一命不保,便連夜整理些細一軟,把小鮑子年成,托給先生帶到南方去,撫養成一人,延了年家的一支血脈。
這裡王先生才走,北京的聖旨,已經到了,那聖旨上說道:近年來,年羹堯妄舉胡期恆為巡撫,妄參金南瑛等員,一騷一擾南坪寨番民,詞意支飾,含糊具奏。
又將青海蒙古饑饉隱匿不報,此等事件,不可枚舉。
年羹堯,從前不至於此,或系自恃己功,故為怠玩;或系誅戮過多,致此昏聵。
如此之人,安可仍居川陝總督之任。
朕觀年羹堯於兵丁尚能一操一練,著調補浙江杭州將軍。
總督印務,著舊威將軍甘肅提督兼理巡撫事岳鎮琪,帶赴西安署理。
其撫遠大將軍印,著齋送來京。
舊威將軍印,如無用處,亦著齋送來京。
岳鍾琪和年羹堯交情很好,得了這個消息,忙到西安來,一面接收年羹堯的印信,一面用好話安慰,答應他上奏章,代求保全。
又撥了一百名親兵,沿路保護著。
年羹堯甚為感激,出了西安,直到江蘇儀徵地界。
這地方有水旱兩條道路。
從水道南下,便可直達杭州。
從旱路北上,也可以直達北京年羹堯這時心還不死,暗想皇上做郡王的時候,自己曾賣過不少氣力,如今倘能進京去面求恩典,皇上追念前功,恢復原官,也未可知。
想罷,便親自動筆寫了一本奏章。
裡面有兩句是儀徵水陸分程,臣在此靜候綸音。
這不過想皇上回心轉意,進京面陳的意思。
誰知雍正皇帝看了這個奏章,越發觸一動了他的忌諱,疑心年羹堯存心反叛,要帶兵進京來一逼一。
便將原奏交給吏部衙門公閱。
從來說,牆倒眾人推,況且年羹堯平日威福自擅,得罪同僚的地方很多。
那班官員,你也一本,我也一本,眾口一辭,說年羹堯受莫大之恩,狂妄至此,種種不法,罪大惡極,請皇上乾綱獨斷,立將年羹堯革職,並追回從前因賞物件接著又有許多沿路人民,紛紛控告年羹堯沿途一騷一擾,這分明是仇家指使出來的。
皇帝十分震怒,一一夜工夫,把個赫赫有名的川陝總督撫遠大將軍年羹堯,連降了十八級,變做一個看管杭州武林門的城門官兒。
年羹堯到了這時,也是無可奈何,只得孤淒淒的一個人,帶了幾名老兵,到杭州做城門官去。
做那城門官的,見有官員們進出,例須衣帽接送。
那武林門又系熱鬧的所在,每日進進出出的官兒,不知有多少。
恰巧這時做杭州將軍的不是別人,正是從前在年羹堯手下當過中軍官,幾乎被他殺死,後來罰他在蘆溝橋下當更夫的陸虎臣。
那陸虎臣鑽了別人的門路,三年工夫,居然官做到提督。
他聽得年羹堯罰落在杭州看城門,便竭力運動去做杭州將軍。
這真是冤家路窄。
他到任這一天,擺起全副隊伍。
整隊進城,合城的文武官員,都在城門口迎接,獨有那位城門官兒年羹堯,若無其事,自一由自在,穿著袍褂,在廓下盤腿一兒坐著向日光。
待到那陸虎臣走到他跟前,他依舊不理睬,陸虎臣不覺大怒,喝一聲:「年羹堯,認識俺嗎?為何不站起來迎接?」
年羹堯向他微微一笑,說道:「你要我站起來嗎,我卻要你跪下來呢。」
陸虎臣哈哈大笑道:「俺堂堂一品官兒,難道跪你這城門官兒不成。」
年羹堯說道:「雖不要你跪見城門官兒,你見了皇上總該跪下。」
陸虎臣點頭說道:「那個自然。」
年羹堯不慌不忙站起身來,說道:「陸虎臣你看俺坐著的是什麼。」
陸虎臣看時,見他身下坐著的,是一方康熙皇帝賞賜的舊龍墊。
他又從懷中拿出一方萬歲牌來,擱在龍墊上。
喝一聲:「陸虎臣跪。」
那陸虎臣不知不覺地跪在地下去,行過三跪九叩首禮。
年羹堯才把萬歲牌捧進屋子去供著。
陸虎臣因此懷恨在心,回到衙門去,連夜上奏章參年羹堯,說他有大逆之罪五,欺罔之罪九,僭越之罪十六,狂妄之罪十三,專擅之罪六,貪髒之罪十八,忌刻之罪六,侵蝕之罪十五,殘忍之罪四。
共講九十二大罪。
按律便該凌遲處死。
這本奏章,真是年羹堯的催命符。
聖旨下來,姑念年羹堯平定青海有功著交步軍統領阿齊圖監賜自裁。
年富依仗儀勢,無惡不作,著即正法。
年遐齡年希堯著褫奪爵位,免議處分。
所有年羹堯家產,盡數查抄入官。
這道聖旨下去,年氏全家,從此休矣。
這雖是年羹堯任一性一驕橫,自取其咎,也是雍正帝有意要毀滅功臣的深意。
當時年羹堯雖死了,卻還有國舅隆科多、大學士張廷玉、將軍鄂爾泰三人在世,他三人都是參與密謀的。
皇帝刻刻在念,總想一齊除去他們,苦得沒有因由。
那時凡是朝廷外放的大員,皇帝便派一個親信的人,暗地裡去充他的幕友,或是親隨,實則監察著他的舉動,悄悄地報入宮廷。
內中單說一位河東總督田文鏡,他和鄂爾泰、李敏達一班大臣,最是莫逆。
他外放的時候,李敏達薦一位鄔師爺給他。
田文鏡看在薦主面上,也不大信用這位鄔師爺。
一日鄔師爺問田文鏡道:「明公願作一個名臣嗎?」
那田文鏡當然說是願做。
鄔師爺便說:「東翁既願做一個名臣,我也願做一個名幕。」
田文鏡問道:「做名幕怎樣?」
鄔師爺道:「願東翁給我大權,諸事任我做去,莫來顧問。」
田文鏡又問:「先生到底要做什麼事?」
鄔師爺道「我打算替東翁上一本奏章,那奏章裡面說的話,卻一個字也不許東翁知道,這本奏章一上東翁的大功便告成了。」
田文鏡看他說話很有膽量,便答應了他。
鄔師爺一一夜不睡,寫成一本奏章,請田文鏡拜發。
那奏章到了京裡,皇帝一看,見是彈劾國舅隆科多的奏本。
說他枉法貪髒,庇護年羹堯,又恃功驕橫,私藏玉牒,謀為不軌種種不法行為。
皇帝正中下懷,便下旨削去隆科多官爵,交順承郡王錫保嚴刑審問。
隆科多原是擁戴的元勳,他見皇帝一旦翻了臉,如何肯服,當順承郡王審問的時候,他便破口大罵,又把皇帝做郡王時,如何謀害太子,如何私改遺詔,統統說個痛快。
順承郡王見他說的太不像話,便也不敢多問,只得把他打入囚牢,一面具摺擬奏。
說隆科多種種不法,罪無要恕,擬斬立決。
這事被佟太妃知道了,便親自去替他哥哥求皇上饒命。
皇帝也念他從前的功勞,饒他一死,下諭道:「隆科多念他是先朝的舊臣,免其一死。
著於暢春園外,築室三間,永遠監禁。
妻子家產,免予抄沒。」
這樣一辦,皇帝又了卻一筆心事。
那田文鏡從此名氣便大起來。
皇上傳諭嘉獎,又賞了他許多珍貴物品。
田文鏡也感激鄔師爺的功績,賞他一千兩銀子。
後來鄔師爺見田總督倚重他,便飛揚跋扈,在外包攬訴訟,占一婬一民婦,無所不為。
這風聲傳到田總督耳朵裡,如何能容得,立刻把他辭退。
這鄔師爺走出衙門,也不回家,就在總督衙門口,買一座屋子住下。
終日遊山玩水,問柳尋花。
說也奇怪,田文鏡自從辭退鄔師爺後,另請了一位幕友,每逢奏事,總遭駁回,有時還要傳旨申斥。
田文鏡害怕起來,托人依舊去聘請這位鄔師爺。
這時鄔師爺大端其架子,不肯再來。
經中間人再三說項,鄔師爺說出兩個條件。
第一件要在家裡辦公,不進衙門。
第二件,每天須送五十兩紋銀元寶一隻。
田文鏡為保全自己的功名起見,也沒奈何,一一答應了他。
鄔師爺從此住在家裡,每天見桌上擱著一隻元寶他便辦公,倘然沒有元寶,他便擱筆,直到田文鏡逝世,皇帝的恩典,還是十分隆厚,賜謚端肅,在開封府城建立專祠。
入祀豫省賢良祠。
後來這位鄔師爺,也不知去向。
有人打聽出來,這位鄔師爺,原是皇帝派他去監察田總督的。
你想這雍正帝的手段,利害不利害這個風聲傳出去,凡是外任的官員,時時提心吊膽。
便是鄂爾泰和張廷玉兩人,見隆科多得了罪,也覺得自危。
張廷玉十分乖一巧,即上奏章告老還鄉。
皇帝假意挽留,張廷玉一再上本,邀了恩准,並在崇殿賜宴餞行。
皇帝在席上,親書一副「天恩春浩蕩,文治日光華」的對聯,賞給他拿回家去張掛。
張廷玉回家之後,皇帝還要買服他的心,常常拿內帑的銀錢賞他。
一賞便是一萬,十年之內,足足賞了六次。
正是:天恩高厚無倫比晚節矜全有幾人欲知雍正帝狠辣手段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