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觀》二十四 東廊僧招魔陷囹圉:參成世界總遊魂,錯認訛聞各有因。

古籍查詢

輸入需要查詢的關鍵字:

《今古奇觀》二十四 東廊僧招魔陷囹圉

今古奇觀

二十四 東廊僧招魔陷囹圉

詩云:

參成世界總遊魂,錯認訛聞各有因。

最是天公施巧處,眼花歷亂使人渾。

話說天下的事,惟有天意最深,天機最巧。

人居世間,總被他顛顛倒倒,就是那空幻不實是為王的根據。

春秋之後,忠、信都成為德的內容。

孔子主,境界偶然。

人一個眼花錯認了,明白是無端的,後邊照應將來,自有一段緣故在內,真是人所不測,唐朝牛僧孺任伊闕縣尉,時有東洛客張生應進士舉,攜文往謁。

至中路遇暴雨雷雹,日已昏黑,去店尚遠。

傍著一株大樹下,且歇,少傾雨定,月色微明,就解鞍放馬,與僮僕宿於路側。

睏倦已甚,一齊昏睡。

良久,張生朦朧覺來,見一物長數丈,形如夜叉,正在那裡吃那匹馬。

張生驚得魂不附體,不敢則聲,伏十在草中,只見把馬吃完了。

又取那頭驢去嘓啅嘓啅地吃了。

將次吃完,就把手去扯他從十奴十一人過來,提著兩足扯裂開來。

張生見吃動了人,怎不心慌?只得硬掙起來,狼狽逃命。

那件怪物隨後趕來,叫呼罵詈。

張生只是亂跑,不敢回頭,約勾跑了一里來路,漸漸不聽得後面聲響。

往前走去,遇見一個大塚,塚邊立著一個女人。

張生慌忙之中,也不管是什麼人,連呼「救命!」女人問道:

「為著甚事?」

張生把剛才的事說了。

女人道:「此間是個古塚,內中空無一物,後有一孔,郎君可避在裡頭。

不然十性十命難存。」

說罷,女子也不知那裡去了。

張生就尋塚孔,投身而入。

塚內甚深,靜聽外邊,已不見什麼聲響。

自道避在此第一次科學地解決了哲學基本問題,既肯定了物質第一十性十,物,料無事了。

須臾望去塚外,月色轉明,忽聞塚上有人說話響。

張生又懼怕起來,伏十在塚內不動。

只見塚外推將一物進孔中來,張生只聞得血腥氣,黑中看去,月光照著明白,乃是一個死人,頭已斷了。

正在驚駭,又見是推一個進來。

連推了三四個才住,多是一般的死人,以後沒得推進來了。

就聞塚上人嘈雜道:「金銀若干,錢物若干,衣服若干。」

張生方才曉得是一班強盜了,不敢吐氣,伏著聽他。

只見那為頭的道:「某件與某人,某件與某人。」

連唱了來人的姓名,又有嫌多嫌少的道:

「分得不均勻。」

相爭論的,半日方散去。

張生曉得外邊無人了,堆了許多死十十屍十十,好不懼怕!欲要出來,又被死十十屍十十塞住孔口,轉動不得。

沒奈何只得蹲在裡頭,等天明了。

再去靜想方纔所聽唱的姓名,忘失了些,還記得五六個,把來念熟了。

等著天亮起來。

話說那失盜的鄉村裡,一夥人各執器械來尋盜跡。

到了塚旁,見滿塚是血,就圍住了,掘將開來。

所殺之人之外存在著「自在之物」,但認為它雖是感覺素材的源泉,卻,皆在塚內。

落後見了張生是個活人,喊道:「還有個強盜,落在裡頭。」

就把繩捆將起來。

張生道:「我是個舉子,不是賊。」

眾人道:「既不是賊,緣何在此塚內?」

張生把昨夜的事一一說了。

眾人那裡肯信,道:「必是強盜殺人送十十屍十十到此,偶墮其內的。

不要聽他十胡十講!」眾人你住我不住的亂來踢打,張生只得叫苦。

內中有老成的道:「私下不要亂打,且送到縣裡去。」

一夥人望著縣裡來,正行之間,只見張生的從人驢馬鞍駝盡到。

張生見了,吃驚道:「我昨夜見的是什麼來?如何馬驢從十奴十俱在?」

那從人見張生被縛住在人叢中,也驚道:「昨夜在路旁睏倦,睡著了,及到天明不見了郎君,故此尋來,如何被這些人如此窘辱?」

張生把昨夜話對從人說了一遍,從人道:

「我們一覺好睡,從不曾見個甚的,怎麼有如此怪異?」

鄉里這夥人道:「可見是一鏟十胡十話,明是劫盜,敢這些人,都是一十十黨十十?」

並不肯放鬆一些,送到縣裡。

縣裡牛公卻是舊相識,見張生被鄉人綁縛而來,大驚道:「緣何如此?」

張生把前話說了,牛公叫快放了綁,請起來細問昨夜所見。

張生道:「劫盜姓名,小生還記得幾個。

在塚上分散的衣物數目,小生也多聽得明白。」

牛公取筆請張生一一寫出,按名捕捉,人贓俱獲,沒有一個逃得脫的。

乃知張生夜來所見夜叉吃啖趕逐之景,乃是冤魂不散,鬼神幻出一段怪異,十逼十那張生伏十在塚中,方得默記劫盜姓名,使他逃不得。

此天意假於張生以擒盜,不是正合著小子所言眼花錯認,也自有緣故的話。

而今更有個眼花錯認了,弄出好些冤業因果來,理不清身十子的,更為可駭可笑。

正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冤業隨身,終須還帳。

這話也是唐時的事,山東沂州之西,有個名山,孤拔聳峭,迥出眾峰,周圍三十里,並無人居。

貞元初年,有兩個僧人,到此山中,喜歡這個境界幽僻,正好清修,不惜清苦,滿山取枯樹椏枝,在大樹之間,搭起一間柴棚來。

兩個同坐在內,十精十勤禮念,晝夜不輟。

四遠村落聞知,各各喜捨資財佈施,來替他兩個構造屋宇,不上旬月之間,立成一個院子。

兩僧尤加愨勵,遠近皆來欽仰,一應齋供,多自日逐有人來給與。

兩僧各住一廊,在佛前共禱,咒願誓不下山,只在院中持齋,必祈修成無上菩提正果。

正是:

白日禪關閒閉,落霞流水長天。

溪上丹楓自落,山僧自是高眠。

又:

簷外晴絲颺網,溪邊春水浮花。

塵世無心名利,山中有分煙霞。

如此苦行,已經三十餘年。

元和年間,冬夜月明,兩僧各在廊中,朗聲唄唱。

於時空山虛靜,聞山下隱隱有慟哭之十聲,來得漸近,須臾已到院門。

東廊僧在靜中聽罷,忽然動了一念道:「如此深山寂寞,多年不出,不知山下光景如何?

聽此哀聲,令人淒慘感傷。」

只見哭聲方止,一個人在院門邊牆上撲的跳下地來,望著西廊便走。

東廊僧遙見他身軀絕大,形狀怪異,吃驚不小。

不敢聲張,懷著鬼胎,且默觀動靜。

自此人入西廊之後,那西廊僧唄唱之十聲,截然住了。

只聽得劈劈撲撲,如兩下力爭之狀。

過一回,又聽得信伢咀嚼,啖噬啜叱,其聲甚厲。

東廊僧慌了道:「院中無人,吃完了他,少不得到我。

不如預先走了罷。」

忙忙開了院門,惶駭奔突。

久不出山,連路徑都不認得了。

跌跌扑撲,氣力殆盡,回頭看一看後面,只見其人蹌蹌踉踉,大踏步趕將來,一發慌極了。

亂跑亂跳,忽逢一道溪水。

褰衣渡畢,追者已到溪邊,卻不過溪來。

只在隔水嚷道:「若不阻水,當並啗之。」

東廊僧且懼且行,也不想走到那裡去的是,只信著腳步走罷了。

須臾大雪,咫尺昏黑,正在沒奈何所在,忽有個人家牛坊,就躲將進去,隱在裡面。

此時已有半夜了,雪勢稍住。

忽見一個黑衣的人,自外執刀槍徐至欄下。

東廊僧吞聲屏氣,潛伏暗中,向明窺看。

見那黑衣人躊躇四顧,恰像等些什麼的一般。

有好一會,忽然院牆裡面拋出些東西來,多是包裹衣服之類。

黑衣人看見,忙取來扎縛好了,裝做了一擔。

牆裡邊一個女子,扳了牆跳將出來,映著雪月之光,東廊僧且是看得明白。

黑衣人見女子下了牆,就把槍挑了包裹,不等與他說話,望前先走。

女子隨後,跟他去了。

東廊僧想道:「不尷尬,此間不是住處。

適才這男子女人,必是相約私逃的。

明日院中不見了人,照雪地行跡,尋將出來,見了個和尚,豈不把十奸十情事纏在身上來。

不如趁早走了去為是。」

總是一些不認得路徑,慌忙又走,恍恍惚惚,沒個定向。

又亂亂的不成腳步,走上十數里路,踹了一個空,撲通的跌了下去,乃是一個廢井。

虧得乾枯沒水,卻也深廣,月光透下來,看時,只見旁有個死人,身首已離,血體還暖,是個適才殺了的。

東廊僧一發驚惶,卻又無法上得來,莫知所措。

到得天色亮了,打眼一看,認得是昨夜攀牆的女子。

心裡疑道:「這怎麼解?」

正在沒出豁處,只見井上有好些人喊嚷,臨井一看道:「強盜在此了。」

就將索縋人下來,東廊僧此時嚇壞心膽,凍僵了身十體,掙扎不得。

被那人就在井中紼縛了,先是光頭上一頭栗暴,打得火星爆散。

東廊僧沒口得叫冤,真是在死邊過。

那人扎縛好了,先後同死十十屍十十,吊將上來。

只見一個老者,見了死十十屍十十,大哭一番。

哭罷道:「你這那裡來的禿驢?為何拐我女兒出來,殺死在井中?」

東廊僧道:「小僧是官山東廊僧人,三十年不下山,因為夜間有怪物到院中,啗西廊僧,逃命至此。

昨夜在牛坊中避雪,看見有個黑衣人進來。

牆上一個女子跳出來,跟了他去。

小僧因怕惹著是非,只得走脫。

不想墮十落井中,先已有殺死的人在內。

小僧知他是甚緣故?小僧從不下山的,與人家女眷有何熟識?可以拐帶。

又有何冤仇,將他殺死?眾位詳察則個。」

說罷,內中有好幾個人,曾到山中認得他的,曉得是有戒行的高僧。

卻是現今同個死女子在井中,解不出這事來,不好替他分辯得。

免不得一同送到縣裡來。

縣令看見一干人綁了個和尚,又抬一個死十十屍十十,究問根由。

只見一個老者告說道:「小人姓馬,是這本處人,這死的就是小人的女兒。

年一十八歲,不曾許聘人家。

這兩日方才有兩家來說起,只見今日早起來,家裡不見了女兒。

跟尋起來,看見院後雪地上鞋跡,曉得越牆而走了。

依蹤尋到井邊,便不見女兒鞋跡,只有一十十團十十血灑在地上。

向井中一看,只見女兒已殺死,這和尚卻在裡頭,豈不是他殺的?」

縣令問那僧人,「怎麼說?」

東廊僧道:「小僧是個官山中苦行僧人,三十餘年不下本山。

昨夜忽有怪物入院,將同住僧人啖噬,不得已破戒下山逃命,豈知宿業所纏,撞到這網裡來。」

就把昨夜牛坊聽見,已後慮禍再逃,墜井遇十十屍十十的話,細說了一遍。

又道:「相公但差人到官山一查,看西廊僧人蹤跡有無?是被何物啖噬模樣?便見小生不是誑語。」

縣令依言,隨即差個公人到山查勘的確,立等回話。

公人到得山間,走進院來,只見西廊僧好端端在那裡坐著看經。

見有人來,才起問訊。

公人把東廊僧所犯之事,一一說過,道:「因他訴說,有甚怪物入院來吃人,故此逃下山來的。

相公著我來看個虛實,今師父既在,可說昨夜怪物,怎麼樣起?」

西廊僧道:「並無甚怪物,但二更時候,兩廊方對持念。

東廊道友,忽然開了院門走了出去,我倆人誓約已久,三十年不出院門。

見他獨去,也自驚異,大聲追呼,竟自不聞。

小僧自守著不出院門之戒,不敢追趕罷了。

至於山下之事,非我所知。」

公人將此語回復了縣令,縣令道:「可見是這禿十奴十誑妄。」

帶過東廊僧,又加研審。

東廊僧只是堅稱前說,縣令道:「眼見得西廊僧人見在,有何怪物來院中?你恰恰這日下山,這裡恰恰有脫逃被殺之女同在井中。

天下有這樣湊巧的事,分明是殺人之盜,還要抵賴?」

用起刑來,喝道:「快快招罷!」東廊僧道:「宿債所欠,有死而已,無情可招。」

惱了縣令十性十子,百般拷掠,楚毒備施。

東廊僧道:「不必加刑,認是我殺罷了。」

此時連原告見和尚如此受慘,招不出什麼來,也自想道:「我家並不曾與這和尚往來,如何拐得我女著?就是拐了怎不與他逃去?卻要殺他。

便做是殺了,他自家也走得去的,如何同住這井中,做什麼?其間恐有冤枉。」

倒走到縣令面前,把這些話一一說了。

縣令道:「是倒也說得是,卻是這個十奸十僧,黑夜落井,必非良人。

況又口出妄語欺誑,眼見得中有隱情了。

只是行兇刀杖無存,身邊又無贓物,難以成獄。

我且把他牢固監候,你個自去外邊輯訪你家女兒平日必有蹤跡可疑之處,與私下往來之人,家中必有所失物件,你們逐一用心細查,自有明白。」

眾人聽了吩咐,當下散了出來。

東廊僧自到獄中受苦不提。

卻說這馬家是個沂州富翁,人皆呼為馬員外,家有一女,長成得美麗非凡,從小與一個中表之兄杜生,彼此相慕,暗約為夫婦。

杜生家中卻是清淡,也曾央人來做幾次媒的,馬員外嫌他家貧,幾次回了。

卻不知女兒心裡,只思量嫁他。

其間走腳通風,傳書遞簡,全虧著一個十奶十娘十,是從幼十乳十這女子的。

這十奶十子是個不十良的婆十娘十,專一哄誘人家小十娘十子,動了春十心,做些不恰當的手腳,便好乘機拐騙他的東西。

所以曉得他心事如此,倒身在裡頭做馬泊六。

弄得他兩個情熱如火,只是不能成就這事。

那女子看看大了,有兩家來說親。

馬員外已有揀中的,將次成約。

女子有些著了急,與十奶十娘十商量道:

「我一心只十愛十杜家哥哥,而今卻待把我許別家,怎生計較?」

十奶十子就起個憊肚腸,哄他道:「前日杜家求了幾次,員外只是不肯,要明配他,必不能夠。

除非嫁了別家,與他暗裡偷期罷。」

女子道:「我既嫁了人,怎好又做得這事?我一心要隨著杜郎,只不嫁人。」

十奶十子道:「怎依得你不嫁?我有一個計較,趁著未許定人家時節,生做他一做。」

女子道:「如何生做?」

十奶十子道:「我去約定了他,你私下與他走了,多帶些盤纏,在他州外府過他幾時,落得快活。

且等家裡尋得著時,你兩個已自成親得久了,好人家兒女,不好拆開了另嫁得。

別人家也不來要了,除非此計,可以行得。」

女子道:「此計果妙,只要約得的確。」

十奶十子道:「這個在我身上,」原來馬員外家巨富,女兒房十中東西,金銀珠寶,頭面首飾,衣服滿箱滿籠的,都在這十奶十子眼裡。

十奶十子動火他這些東西,怎肯教著了別人?他有一個兒子,叫做牛黑子,是個不本分的人,專一在賭十博行廝撲行中走動,結識那一班無賴子弟。

也有時去做些偷雞吊狗的勾當。

十奶十子欺心,當女子面前許他去約杜郎,他私下去與兒子商量,只叫他冒頂了名,騙領了別處去,賣了他,落得他小富貴。

算計停當,來哄女子道:「已約定了,只在今夜月明之下,先把東西搬出院牆外牛坊中去,然後攀牆而出。」

先是女子要十奶十子同去,十奶十子道:「這使不得,你自去,須一時沒查處。

連我去了,他明知我在裡頭做事,尋到我家,卻不做出來?」

那女子不曾面訂得杜郎,只聽他一面哄詞,也是數該如此,憑他說著就是信以為真。

道是:「這般一走,便可與杜郎相會,遂了向平之願了。」

正是:

本待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是夜女子與十奶十子把包裹紮好,先拋出牆外,落後女子攀牆而出。

正是東廊僧在暗地裡窺看之時,那時見有個黑衣人擔著前走,女子只道是杜郎,換了青衣,瞞人眼睛的。

尾著隨去,不以為意。

到得野外井邊,月下看得明白,是雄赳赳一個黑臉大漢,不是杜郎了。

女孩兒不知個好歹,不由的驚喊起來。

黑漢叫他:「不要喊!」那裡掩得住,黑漢想道:「他有偌多的東西在我擔裡,我若同了這帶腳的貨去,前途被他喊破,可不人財兩失。

不如結果了他罷。」

拔十出刀來往頸子上只一刀,這嬌怯怯的女子,能消得幾時功夫,可憐一朵鮮花,一旦萎於荒草。

也是他念不正,以致有此。

正是:

「賭」近盜兮「十奸十」近殺,古人說話不曾差。

「十奸十」「賭」兩般都不染,太平無事做人家。

女子既死,黑子就把來攛入廢井之中,帶了所得東西,飛也似的去了。

怎知這裡又有這個悔氣星照命的和尚來,頂了缸坐牢受苦。

說話的,若如此,真是有天無日頭的事了。

看官,天綱恢恢,疏而不漏。

少不得到其間逐漸的報應出來。

卻說馬員外先前不見了女兒,一時叫人追尋,不期撞著這和尚,鬼混了多時,送他在獄裡了,家中竟不曾仔細查得。

及到家中細想,只疑心道:「未必關得和尚事。」

到得房十中一看,只見箱籠一空,道:「是必有個人約著走的,只是平日不曾見什麼破綻。

若有十奸十夫同逃,如何又被殺死?」

卻不可解,沒個想處,只得把失去之物,寫個失貼各處貼了招榜,出了賞錢,要明白這件事。

那十奶十子聽得小十娘十子被殺了,只有他心下曉得,捏著一把汗,心裡恨著兒子道:「只教你領了他去,如何做出這等沒脊骨事來?」

私下見了,暗地埋怨一番,著實叮囑他「要謹慎,此乃人命關係,弄得大了。」

又過了幾時,牛黑子漸把心放寬了,帶了錢到賭房裡去賭。

怎當得博去,就是個叉色,一霎時把錢多輸光了。

欲待再去拿錢時,興高了,卻等不得。

站在旁邊,又有忍不住。

伸手去腰裡摸出一對金鑲寶簪頭押錢再賭,指望就博將轉來,自不妨事。

誰知一去,不能復返,只得忍著輸,散了。

那押的當頭,須不曾討得去,在個捉頭兒的黃胖哥手裡。

黃胖哥帶了家去,被他妻子看見了道:「你那裡來這樣東西?不要來歷不明,做出事來。」

黃胖哥道:「我須有個來處。

有什麼不明?是黑子當錢的。」

黃嫂子道:「可又來,小牛又不曾有妻小,是個光棍哩。

那裡掙得有此等東西?」

胖哥猛想起來道:「是呀,馬家小十娘十子被人殺死,有張失單,多半是頭上首飾。

他是十奶十娘十之子,這些失物,或者他有些乘機偷盜在裡頭。」

黃嫂子道:「明日竟到他家解錢,必有說話。

若認著了,我們先得賞錢去,可不好?」

商量定了,到了次日,胖哥竟帶了簪子望馬員外解庫中來。

恰好員外走將出來,胖哥道:「有一件東西,拿來與員外認看。

認得著,小人要賞錢。

認不著,小人解些錢去罷。」

黃胖哥拿那簪頭,遞與員外。

員外一看,卻認得是女兒之物。

就詰問道:「此自何來?」

黃胖哥把牛黑子賭錢押簪的事,說了一遍。

馬員外點點頭道:「不消說了,是他母子兩個商通合計的了。」

款住黃胖哥要寫了張首單,說:「金寶簪一對,的系牛黑子押錢之物,所首是實。」

馬員外對黃胖哥說:「外邊且不可聲張!」

先把賞錢一半與他,事完之後找足。

黃胖哥歡喜報得著,去了。

員外袖了兩個簪頭,進來對十奶十子道:「你且說前日小十娘十子怎樣逃出去的?」

十奶十子道:「員外好笑,員外也在這裡,我也在這裡,大家都知道的。

我如何曉得?倒來問我?」

員外拿出簪子來道:「既不曉得,這件東西如何在你家裡拿出來?」

十奶十子看了簪虛心病發,曉得是兒子做出來,驚得面如土色,心頭卜卜價跳。

口裡支吾道:「敢是遺失在路旁,那個拾得的?」

員外見他臉色紅黃不定,曉得有些海底眼,且不說破,竟叫人尋將牛黑子來,把來拴住,一徑投縣裡來。

牛黑子還亂嚷亂跳道:「我有何罪?把繩拴我。」

馬員外道:「有人首你殺人,你且不要亂叫,有本事當官辨去。」

當下縣令升堂,馬員外就把黃胖哥這紙首狀,同那簪子送將上去,與縣令看道:「贓物證見俱有了,望相公追究真情則個。」

縣令看了道:「那牛黑子是什麼人?干涉得你家著。」

馬員外道:「是小女十奶十子的兒子。」

縣令點點頭道:「這個不為無因了。」

叫牛黑子過來問他道:「這簪是那裡來的?」

牛黑子一時無辭,只得推道:「是母親與他的。」

縣令叫那十奶十子上來,縣令道:「這十奸十殺的事情,只在你這十奶十子身上,要跟尋出來。」

喝令把十奶十子上了刑具,十奶十子熬不過,只得含糊招道:「小十娘十子平日與杜郎往來相密,是夜約了杜郎私奔,跳出牆外,是老婦曉得的。

出了牆去的事,老婦一些也不知道。」

縣令問馬員外道:「你曉得可有個杜某麼?」

員外道:「有個中表杜某,曾來問親幾次,只為他家寒不曾許他,不知他背地裡有此等事?」

縣令又將杜郎拘來,杜郎但是平日兩個會面,情意甚濃,忽然私逃被殺,暗稱可惜,其實一毫不知影響。

縣令問他道:「你如何與馬氏女約逃,中途殺了?」

杜郎道:「平日中表兄妹,柬貼往來契密,則有之,何曾有私逃之約?是誰人來約?誰人證明的?」

縣令喚十奶十子來與他對,也只說是平日往來,至於相約私逃,原無影響,卻是對他不過。

杜郎一向又見失了好些東西,便辨道:「而今相公只看贓物何在?便知與小生無與了。」

縣令細想一回道:「我看杜某軟弱,並非行殺之人。

牛某粗狠,亦非偷十香之輩。

其中必有頂冒假托之事。」

就把牛黑子與老十奶十子著實行刑起來。

老十奶十子只得把貪他財物,暗叫兒子冒名赴約,這是真情,以後的事,卻不知了。

牛黑子還自喳喳嘴強,鉗著杜郎道:「既約的是他,不干我事。」

縣令猛然想起道:「前日那和尚口裡明說:『晚間見個黑衣人,挈了女子同去的。

』叫他出來一認,便明白了。」

喝令獄中放出那東廊僧來。

東廊僧到案前,縣令問道:「你那夜說在牛坊中見個黑衣人進來,盜了東西,帶了女子去。

而今這個人若在,你認得他否?」

東廊僧道:「那夜雖然是夜裡,雪月之光,不減白日。

小僧靜修已久,眼光頗清。

若見其人,現在自然認得。」

縣令叫杜郎上來問僧道:

「可是這個?」

東廊僧道:「不是,彼甚雄健,豈是這文弱的書生?」

又叫牛黑子上來,指著問道:「這個可是?」

東廊僧道:

「這個是了。」

縣令冷笑,對牛黑子道:「這樣你母親之言無真,殺人的不是你,是誰?況且贓物見在,有何理說?只可惜這和尚沒事,替你吃打吃監多時。」

東廊僧道:「小僧宿命所招,自無可難,所幸佛天甚近,得相公神明昭雪。」

縣令又把牛黑子夾起,問他道:「同逃也罷,何必殺他?」

黑子只得招道:

「他初時認做杜郎,到井邊時,看見不是,亂喊起來,所以一時殺了。」

縣令道:「晚間何得有刀?」

黑子道:「平時在廝撲行裡走,身邊常帶有利器。

況是夜晚做事,防人暗算,故帶在那裡的。」

縣令道:「我故知非杜子所為也。」

遂將情招一一供明,把十奶十子斃於杖下。

牛黑子強十奸十殺人,追贓完日,明正典刑。

杜郎與東廊僧俱名釋放。

一行人各自散了不提。

那東廊僧沒頭沒腦,吃了這場敲打,又監裡坐了幾時,才得出來。

回到山上見了西廊僧,說起許多事體。

西廊僧道:

「一同如此靜修,那夜本無一物,如何偏你所見如此,以致惹出許多磨難來?」

東廊僧道:「便是不解。」

回到房十中,自思無故受此驚恐,受此苦楚,必是自家有什麼不到處。

向佛前懺悔已過,必祈見個境頭。

蒲十十團十十上靜坐了三晝夜,坐到那心空十性十寂之處,恍然大悟,原來馬家女子是他前生的妾,為因一時無端疑忌,將他拷打鎖禁,自這段冤愆,今世做了僧人,戒行清苦,本可消釋了。

只因那晚聽得哭泣之十聲,心中淒慘,動了念頭,所以魔障就到。

現在許多惡境界,十逼十他走到冤家窩裡去,償了這些拷打鎖禁之債,方才得放。

他在靜中悟徹了這段因果,從此堅持道行,與西廊僧到底再不出山。

後來合掌坐化而終,有詩為證:

有生總在業冤中,悟到無生始是空。

若是塵心全不起,任他宿債也消融。

分類:譴責小說

共2頁 上壹頁 1 2 下壹頁
今古奇觀
一 一文錢小隙造奇冤二 喬彥傑一妾破家三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四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五 玉堂春落難逢夫六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七 合影樓奇緣留佳話八 清安寺開棺續前緣九 劉翠翠長恨情難圓十 輕佻女私奔落風塵十一 宋小官團圓破氈笠十二 柳春蔭百磨存氣骨十三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十四 郭挺之榜前認子十五 葛令公生遣弄珠兒十六 風流客苦償風流債十七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十八 唐玄宗恩賜纊衣緣十九 無情婦貪歡罹白刃二十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二十一 蔣淑真刎頸鴛鴦會二十二 金明池吳清逢愛愛二十三 文世高斷橋生死緣二十四 東廊僧招魔陷囹圉二十五 莫大郎立地散神奸二十六 赫監生魂喪非空庵二十七 王通判雙雪不明冤二十八 劉小官雌雄兄弟二十九 吹鳳簫女誘東牆三十 賣油郎獨佔花魁三十一 樂小舍拚生覓偶三十二 欺貧女怒觸雷霆三十三 誇妙術丹客提金三十四 俞伯牙摔琴謝知音三十五 任君用恣淫遭宮刑三十六 滕大尹鬼斷傢俬三十七 十五貫戲言成巧禍三十八 鬧樊樓多情周勝仙三十九 蔡小姐忍辱報仇四十 李汧公窮邸遇俠客四十一 錢秀才錯占鳳凰儔四十二 宿香亭張浩遇鶯鶯四十三 王嬌鸞百年長恨四十四 蘇小小魂斷西泠橋四十五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四十六 姚滴珠避羞惹羞四十七 誤告狀孫郎得妻四十八 元公子淫人反自淫四十九 沈小霞相會出師表五十 韓晉公人奩兩贈五十一 眾名姬春風吊柳七五十二 俏梅香傳香結良緣五十三 簡帖僧巧騙皇甫妻五十四 高秀才仗義得二貞五十五 三現身包龍圖斷冤五十六 莊子休鼓盆成大道五十七 況太守斷死孩兒五十八 蘇小妹三難新郎五十九 轉運漢遇巧洞庭紅六十 梅香認合玉蟾蜍六十一 唐解元玩世出奇六十二 貪淫樂鬚眉變弱女六十三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六十四 勘皮靴單證二郎神六十五 女秀才移花接木六十六 窮不了連掇巍科六十七 張舜美燈宵得麗女六十八 王有道疑心棄妻子六十九 走安南玉馬換猩絨七十 鄭蕊珠鳴冤完舊案七十一 十三郎五歲朝天七十二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七十三 劉東山誇技順城門七十四 司馬玄紅顏逢知己七十五 朵那女散財殉節七十六 賈娉娉再生締前盟七十七 盧太學詩酒傲公侯七十八 兩納聘方成秦與晉七十九 崔俊臣巧會芙蓉屏八十 李謫仙醉草嚇蠻書
 
漢語學習
漢語文化
語言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