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觀》二 喬彥傑一妾破家:若論破國亡家者,儘是貪花戀色人。

古籍查詢

輸入需要查詢的關鍵字:

《今古奇觀》二 喬彥傑一妾破家

今古奇觀

二 喬彥傑一妾破家

世事紛紛難訴陳,知機端不誤終身。

若論破國亡家者,儘是貪花戀色人。

話說大宋仁宗皇帝明道元年,這浙十江十路寧海軍,即今杭州是也。

在城眾安橋北首觀音庵相近,有一個商人,姓喬名俊,字彥傑,祖貫錢塘人。

自幼年喪父母,長得魁偉雄壯,好色貪十婬十。

娶妻高氏,各年四十歲。

夫妻不生得男子,只生一女,年一十八歲,小字玉秀。

至親三口兒。

只有一僕人,喚作賽兒。

這喬俊看來有三五萬貫資本,專一在長安崇德收絲,往東京賣了,販棗子十胡十桃雜貨回家來賣,一年有半年不在家。

門首十十交十十賽兒開張酒店,雇一個酒大工叫做洪三,在家造酒。

其妻高氏,掌管日逐出進錢鈔一應事務。

不在話下。

明道二年春間,喬俊在東京賣絲已了,買了十胡十桃棗子等貨,船到南京上新河泊。

正要行船,因風阻了,一住三日。

風大,開船不得、忽見鄰船上有一美十婦,生得肌膚似雪,髻挽鳥雲。

喬俊一見,心甚十愛十之,乃訪問梢工道:「你船中是甚麼客人?緣何有宅眷在內?」

梢工答道:「是建康府周巡檢病故,今家小扶靈柩回山東去,這年小的婦人,乃是巡檢的小十娘十子。

官人問他做甚?」

喬俊道:「梢工,你與我問巡檢夫人,若肯將此妾與人,我情願多與他些財禮,討此婦為妾,說得這事成了,我把五兩銀子謝你。」

梢工遂乃下船艙裡,去說這親事。

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這喬俊娶這個婦人為妾,直使得:

一家人口因他喪,萬貫家資指日休。

當下,梢工下船艙問老夫人道:「小人告夫人跟前,這個小十娘十子,肯嫁與人麼?」

老夫人道:「你有甚好頭腦說他?若有人要娶他,就應承罷,只要一千貫文財禮。」

梢工便說:

「鄰船上有一販棗子客人,要娶一個二十娘十子,特命小人來與夫人說知。」

夫人便應承了。

梢工回復喬俊說:夫人肯與你了,要一千貫文財禮哩!」喬俊聽說大喜,即便開箱,取出一千貫文,便教梢工送過夫人船上去。

夫人接了,說與梢工,教請喬俊過船來相見。

喬俊換了衣服,逕過船來拜見夫人。

夫人問明白了鄉貫姓氏,就叫侍妾近前吩咐道:「相公已死,家中兒子利害,我今作主,將你嫁與這個官人為妾,即今便過喬官人船上去。

寧海郡大馬頭去處,快活過了生世,你可小心伏侍,不可托大!」這婦人與喬俊拜辭了老夫人,夫人與他一個衣箱物件之類,卻送過船去。

喬俊取五兩銀子謝了梢工,心中十分歡喜,乃問婦人:「你的名字,叫做甚麼?」

婦人乃言:

「我叫作春香,年二十五歲。」

當晚就舟中與春香同鋪而睡。

次日天晴,風息十浪十平,大小船隻,一齊都開。

喬俊也行了五六日,早到北新關,歇船上岸。

叫一乘轎子抬了春香,自隨著徑入武林門裡。

來到自家門首,下了轎,打發轎子去了。

喬俊引春香入家中來。

自先走入裡面,去與高氏相見,說知此事,出來引春香入去參見。

高氏見了春香,焦躁起來,說:

「丈夫,你既娶來了,我難以推故。

你只依我兩件事,我便容你。」

喬俊道:「你且說那兩件事?」

高氏啟口說出,直教喬俊有家難奔,有國難投。

正是:

婦人之語不宜聽,割戶分門壞五倫。

勿信妻言行大道,世間男子幾多人!

當下高氏說與丈夫:「你今已娶來家,我說也自枉然了。

只是要你與他別住,不許放在家裡!」喬俊聽得說:「這個容易,我自賃房屋一間,與他另住。」

高氏又說:「自從今日為始,我再不與你做一處。

家中錢本什物,首飾衣服,我自與女兒兩個受用,不許你來討。

一應官司門戶等事,你自教賤婢支持,莫再來纏我,你依得麼?」

喬俊沉吟了半晌,心裡道:

「欲待不依,又難過日子。

罷罷!」乃言:「都依你。」

高氏不語。

次日早起去搬貨物行李回家,就央人賃房一間,在銅錢局前,今對貢院是也。

揀個吉日,喬俊帶了周氏,點家火一應什物完備,搬將過去。

住了三朝兩日,歸家走一次。

光十陰十似箭,日月如梭,不覺半年有餘。

喬俊刮取人頭帳目,及私房銀兩,還夠做本錢。

收絲已完,打點家中柴米之類,吩咐周氏:「你可耐靜,我出去多只兩月便回。

如有急事,可回去大十娘十家裡說知。」

道罷,逕到家裡說與高氏:「我明日起身去後,多只兩月便回。

倘有事故,你可照管周氏,看夫妻之面!」女兒道:「爹爹早回。」

別了妻女,又來新住處打點,明早起程。

此時是九月間,出門搭船,登途去了。

一去兩個月,周氏在家終日倚門而望,不見丈夫回來。

看看又是冬景至了。

某年大冷。

忽一日晚彤雲密佈,紛紛揚揚,下一天大雪。

高氏在家思忖:「丈夫一去,因何至冬時節,只管不回?」

這周氏寒冷,賽兒又病重,起身不得。

乃叫洪三將些柴米炭火錢物,送與周氏。

周氏見雪下得大,閉門在家哭泣。

聽得敲門,只道是丈夫回來,慌忙開門,見了洪大工挑了東西進門。

周氏乃問大工:「大十娘十、大姐一向好麼?」

大工答道:「大十娘十見大官人不回,記掛你無盤纏,教我送柴米錢鈔與你用。」

周氏見說,回言:「大工,你回家去,多多拜上大十娘十、大姐!」大工別了,自回家去。

次日午牌時分,周氏門首又有人敲門。

周氏道:「這等大雪,又是何人敲門?」

只因這人來,有分教:周氏再不能與喬俊十十團十十圓。

正是:

閉門屋裡坐,禍從天上來。

當日雪下得越大,周氏在房十中向火。

忽聽得有人敲門,起身開門看時,見一人頭戴破頭巾,身穿舊衣服,便問周氏道:

「嫂子,喬俊在家麼?」

周氏答道:「自從九月出門,還未回哩。」

那人說:「我是他里長。

今來差喬俊去海寧砌十江十塘,做夫十日,歇二十日,又做十日。

他既不在家,我替你們尋個人,你出錢雇他去做工。」

周氏答道:「既如此,只憑你教人替了,我自還你工錢。」

里長相別出門。

次日飯後,領一個後生,年約二十歲,與周氏相見。

里長說與周氏:「此人是上海縣人,姓董名小二。

自幼他父母俱喪。

如今專靠與人家做工過日,每年只要你三五百貫錢,冬夏做些衣服與他穿。

我看你家裡又無人,可雇他在家走動也好。」

周氏見說,心中歡喜道:「委實我家無人走動,看這人,想也是個良善本分的,工錢便依你罷了。」

當下遂謝了里長,留在家裡。

至次日,里長來叫去海寧做夫,周氏取些錢鈔與小二,跟著里長去了,十日回來。

這小二在家裡小心謹慎,燒香掃地,件件當心。

且說喬俊在東京賣絲,與一個上廳行首沈瑞蓮來往,倒身在他家使錢,因此留戀在彼,全不管家中妻妾,只戀花門柳戶,逍遙快樂。

那知家裡賽兒病了兩個餘月死了。

高氏叫洪三買具棺木,扛出城外化人場燒了。

高氏立十性十貞潔,自在門前賣酒,無有半點狂心。

不想周氏自從安了董小二在家,倒有心看上他,有時做夫回來,熱羹熱飯搬與他吃。

小二見他家無人,勤謹做活,周氏時常眉來眼去的勾十引他。

這小二也有心,只是不敢上前。

一日,正是十二月三十日夜,周氏叫小二去買些酒果魚肉之類過年,到晚,周氏叫小二關大門,去灶上蕩一注子酒,切些肉做一盤,安排火盆,點上了燈,就擺在房內十床十面前桌兒上。

小二在灶前燒火,周氏輕輕的叫道:「小二,你來房裡來,將些東西去吃!」小二千不合萬不合入房內,有分教小二死無葬身之地。

正是:

僮僕人家不可無,豈知撞了不十良徒。

分明一段蹺蹊事,瞞著堂堂大丈夫。

此時周氏叫小二到十床十前,便道:「小二,你來你來,我和你吃兩杯酒,今夜你就在我房裡睡罷。

!」小二道:「不敢!」周氏罵了兩三聲「蠻子」,雙手把小二抱到十床十邊,挨肩而坐。

便將小二扯過懷中,解十開主腰兒,教他摸胸前麻十十團十十也似白十奶十。

小二十婬十心蕩漾,便將周氏臉摟過來,將舌十尖兒度在周氏口內,任意快樂。

周氏將酒篩下,兩個吃一個十十交十十杯酒,兩人合吃五六杯。

周氏道:「你要外頭歇,我在房內也是自歇,寒冷難熬。

你今無福,不依我的口。」

小二跪下道:「感承十娘十子有心,小人亦有意多時了,只是不敢說。

今日十娘十子抬舉小人,此恩殺身難報。」

二人說罷,解十衣脫帶,就做了夫妻。

一十夜快樂,不必說了。

天明,小二先起來燒湯洗碗做飯,周氏方起,梳妝洗面罷,吃飯。

正是:

少女少郎,十情十色相當。

卻如夫妻一般在家過活,左右鄰舍皆知此事,無人閒管。

卻說高氏因無人照管門前酒店,忽一日,聽得閒人說:

「周氏與小二通十奸十。」

且信且疑,放心不下。

因此教洪大工與周氏說:「且搬回家,省得兩邊家火。」

周氏見洪大工來說,沉吟了半晌,勉強回言道:「既是大十娘十好意,今晚就將家火搬回家去。」

洪大工得了言語自回家了。

周氏便叫小二商量,今大十娘十要我搬回家去,料想違他不得,只是你卻如何?小二答道:

「十娘十子,大十娘十家裡也無人,小人情願與大十娘十送酒走動。

只是一件,不比此地,不得與十娘十子快樂了,不然,就今日拆散了罷。」

說罷,兩個摟十抱著,哭了一回。

周氏道:「你且安心,我今收拾衣箱什物,你與我挑回大十娘十家去,我自與大十娘十說,留你在家。

暗時裡與我快樂。

且等丈夫回來,再做計較。」

小二見說,才放心歡喜。

回言道:「萬望十娘十子用心!」當日下午收拾已了,小二先挑了箱籠來。

捱到黃昏,洪大工提個燈籠接周氏。

周氏取具鎖,鎖了大門,同小二回家。

正是:

飛蛾撲火身須喪,蝙蝠投竿命必傾。

當時小二與周氏到家,見了高氏。

高氏道:「你如今回到家一處住了,如何帶小二回來?何不打發他去了?」

周氏道:

「大十娘十門前無人照管,不如留他在家使喚,待等丈夫回時,打發他未遲。」

高氏是個清潔的人,心中想道:「我在家中,我自照管他,有甚皂絲麻線?」

遂留下教他看店,討酒罈,一應都會得。

不覺又過了數月。

周氏雖和小二有情,終久不比自住之時,兩個任意取樂。

一日,周氏見高氏說起小二諸事勤謹,又本分,便道:「大十娘十,何不將大姐招小二為婿,卻不便當?」

高氏聽得大怒,罵道:「你這個賤人,好沒志氣!我女兒招雇工人為婿?」

周氏不敢言語,吃高氏罵了三四日。

高氏只倚著自身正大,全不想周氏與他通十奸十,故此要將女兒招他。

若還思量此事,只消得打發了小二出門,後來不見得自身同女打死在獄,滅門之事。

且說小二自三月來家,古人云:「一年長工,二年家公,三年太公。」

不想喬俊一去不回,小二在大十娘十家一年有餘,出入房室,諸事托他,便做喬家公,欺負洪三。

或早或晚,見了玉秀,便將言語調十戲他。

不則一日,不想玉秀被這小二十奸十騙了。

其事周氏也知,只瞞著高氏。

似此又過了一月。

其時是六月半,天道大熱,玉秀在房內洗浴。

高氏走入房十中,看見女兒十奶十大,吃了一驚。

待女兒穿了衣裳,叫女兒到面前問道:「你吃何人弄了身十體,這十奶十大了?你好好實說,我便饒你!」玉秀推托不過,只得實說:「我被小二哄了。」

高氏跌腳叫苦:「這事都是這小婆十娘十做一路,壞了我女孩兒,此事怎生是好?」

欲待聲張起來,又怕嚷動人知,苦了女兒一世之事。

當時沉吟了半晌,眉頭一蹙,計上心來,只除害了這蠻子,方才免得人知。

不覺又過了兩月。

忽值八月中秋節到,高氏叫小二買些魚肉果子之物,安排家宴。

當晚高氏、周氏、玉秀在後園賞月,叫洪三和小二別在一邊吃。

高氏至夜三更,叫小二賞了兩大碗酒。

小二不敢推辭,一飲而盡,不覺大醉,倒了。

洪三也有酒,自去酒房裡睡了。

這小二隻因酒醉了,中了高氏計策,當夜便是:

東嶽新添枉死鬼,十陽十間不見少年人。

當時高氏使女兒自去睡了,便與周氏說:「我只管家事買賣,那知你與這蠻子通十奸十。

你兩個做了一路,故意教他十奸十了我的女兒,丈夫回來,教我怎的見他分說?我是個清清白白的人,如今討了你來,被你玷辱我的門風,如何是好!我今與你只得沒奈何,害了這蠻子十性十命,神不知,鬼不覺。

倘丈夫回來,你與我女兒俱各免得出醜,各無事了。

你可去將條索來!」周氏初時不肯,被高氏罵道:「都是你這賤人,與他通十奸十,因此壞了我女兒,你還戀著他?」

周氏吃罵得沒奈何,只得去房裡取了麻索,遞與高氏。

高氏接了,將去小二脖項下一絞。

原來婦人家手軟,縛了一個更次,絞不死,小二喊起來。

高氏急了,無家火在手邊,教周氏去灶前捉把劈柴斧頭,把小二腦門上一斧,腦漿流十出死了。

高氏與周氏商量:

「好卻好了,這死十十屍十十須是今夜發落便好。」

周氏道:「可叫洪三起來,將塊大石縛在十十屍十十上,馱去丟在新橋河裡水底去了,待他十十屍十十首自爛,神不知,鬼不覺。」

高氏大喜,便到酒作坊裡叫起洪大工來。

大工走入後園,看見小二十十屍十十首道:「祛除了這害最好。

倘留他在家,大官人回來,也有老大的口面。」

周氏道:

「你可趁天未明,把十十屍十十首馱去新河裡,把塊大石縛住,墜下水裡去。

若到天明,倘有人問時,只說道小二偷了我家首飾物件,夜間逃走了。

他家一向又無人往來的,料然沒事。」

洪大工馱了十十屍十十首,高氏將燈照出門去。

此時有五更時分,洪大工馱到河邊,掇塊大石,綁縛在十十屍十十首上,丟在河內,直推開在中心裡。

這河有丈餘深水,當時沉下水底去了,料道永無蹤跡。

洪大工回家,輕輕的關了大門。

高氏與周氏各回房裡睡了。

高氏雖自清潔,也欠些聰明之處,錯干了此事。

既知其情,只可好好打發了小二出門便了,千不合,萬不合,將他絞死。

後來卻被人首告,打死在獄,滅門絕戶,悔之何及!

且說洪大工睡至天明,起來開了酒店,高氏依舊在門前賣酒。

玉秀眼中不見了小二,也不敢問。

周氏自言自語,假意道:「小二這廝無禮,偷了我首飾物件,夜間逃走了。」

玉秀自在房裡,也不問他。

那鄰舍也不管他家小二在與不在。

高氏一時害了小二十性十命,疑決不下,早晚心中只恐事發,終日憂悶過日。

正是:

要人知重勤學,怕人知事莫做。

卻說武林門外清湖閘邊,有個做靴的皮匠,姓陳名文,渾家程氏五十娘十。

夫妻兩口兒,只靠做靴鞋度日。

此時是十月初旬,這陳文與妻子爭論,一口氣,走入門裡滿橋邊皮市裡買皮,當日不回,次日午後也不回。

程五十娘十心內慌起來。

又過了一十夜,亦不見回。

獨自一個在家煩惱。

將及一月,並無消息。

這程五十娘十不免走入城裡問訊,逕走皮市裡來,問賣皮店家,皆言:「一月前何曾見你丈夫來買皮?莫非死在那裡了?」

有多口的道:「你丈夫穿甚衣服出來?」

程五十娘十道:「我丈夫頭戴萬字頭巾,身穿著青絹一口中。

一月前說來皮市裡買皮,至今不見信息,不知何處去了?」

眾人道:「你可城內各處去尋,便知音信。」

程五十娘十謝了眾人,繞城中逢人便問。

一日,並無蹤跡。

過了兩日,吃了早飯,又入城來尋問。

不端不正,走到新橋上過,正是事有湊巧,物有偶然。

只見河岸上有人喧哄說道:「有個人死在河裡,身上穿領青衣服,泛起在橋下水面上。」

程五十娘十聽得說,連忙走到河岸邊,分開人眾一看時,只見水面上漂浮一個死十十屍十十,穿著青衣服。

遠遠看時,有些相像。

程氏便大哭道:「丈夫緣何死在水裡?」

看的人都呆了。

程氏又哀告眾人:「那個伯伯,肯與十奴十家拽過我的丈夫十十屍十十首到岸邊,十奴十家認一認看。

十奴十家自奉酒錢五十貫。」

當時有一個破落戶王青,都叫他王酒酒,專一在街市上幫閒打哄,賭騙人財。

這廝是個潑皮,沒人家理他,當時也在那裡看。

聽見程五十娘十許說五十貫酒錢,便說道:「小十娘十子,我與你拽過十十屍十十首,來岸邊你認看。」

五十娘十哭罷道:「若得伯伯如此,深恩難報!」這王酒酒見只過往船,便跳上船去,叫道:「梢工,你可住一住,等我替這個小十娘十子,拽這十十屍十十首到岸邊。」

當時王酒酒拽那十十屍十十首來。

王酒酒認得喬家董小二的十十屍十十首,口裡不說出來,只教程氏認看。

只因此起,有分教高氏一家,死於非命。

正是:

鬧裡鑽頭熱處歪,遇人猛惜十愛十錢財。

誰知錯認十十屍十十和首,引出冤家禍患來。

此時,王酒酒在船上,將竹篙推那十十屍十十首到岸邊來。

程氏看時,見頭面皮肉卻被水浸壞了,全不認得。

看身上衣服卻認得,是丈夫的模樣,號號大哭,哀告王酒酒道:「煩伯伯同十奴十去買口棺木來盛了,卻又作計較。」

王酒酒便隨程五十娘十,到褚堂仵作李十十團十十頭家,買了棺木,叫兩個火家來河下撈起十十屍十十首,盛於棺內,就在河岸邊存著。

那時新橋下無甚人家住,每日只有船隻來往。

程氏取五十貫錢,謝了王酒酒。

王酒酒得了錢,一徑走到高氏酒店門前,以買酒為名,便對高氏說:「你家緣何打死了董小二,丟在新橋河內?如今泛將起來,你道一場好笑!那裡走一個來錯認做丈夫十十屍十十首,買具棺木盛了,改日卻來埋葬。」

高氏道:「王酒酒,你莫十胡十言亂語,我家小二,偷了首飾衣服在逃,追獲不著,那得這話!」

王酒酒道:「大十娘十子,你不要賴!瞞了別人,不要瞞我。

你今送我些錢鈔買求我,我便任那婦人錯認了去。

你若白賴不與我。

我就去本府首告,叫你吃一場人命官司。」

高氏聽得,便罵起來:「你這破落戶,千刀萬剮的賊,不長俊的乞丐!見我丈夫不在家,今來詐我!」王酒酒被罵,大怒而去。

能殺的婦人,到底無志氣,十胡十亂與他些錢鈔,也不見得弄出事來。

當時高氏千不合萬不合,罵了王酒酒這一頓,被那廝走到寧海郡安十撫司前,叫起屈來。

安十撫相公正坐廳上押文書,叫左右喚至廳下,問道:「有何屈事?」

王酒酒跪在廳下,告道:「小人姓王名青,錢塘縣人,今來首告。

鄰居有一喬俊,出外為商未回。

其妻高氏,與妾周氏,一女玉秀,與家中一雇工人董小二有十奸十情。

不知怎的緣故,把董小二謀死,丟在新橋河裡,如今泛起。

小人去與高氏言說,反被本婦百般辱罵。

他家有個酒大工,叫做洪三,敢是同心謀害的。

小人不甘,因此叫屈。

望相公明鏡昭察!」安十撫聽罷,著外郎錄了王青口詞,押了公文,差兩個牌軍押著王青,去捉拿三人並洪三,火急到廳。

當時公人徑到高氏家,捉了高氏、周氏、玉秀、洪三四人,關了大門,取鎖鎖了,逕到安十撫司廳上。

一行人跪下。

相公是蔡州人,姓黃名正大,為人十奸十狡,貪濫酷刑,問高氏:「你家董小二何在?」

高氏道:「小二拐物在逃,不知去向。」

王青道:「要知明白,只問洪三,便知分曉。」

安十撫遂將洪三拖翻拷打,兩十腿五十黃荊,血流滿地。

打熬不過,只得招道:「董小二先與周氏有十奸十,後搬回家,十奸十了玉秀。

高氏知覺,恐丈夫回家,辱滅了門風,於今年八月十五日,中秋夜賞月,教小的同小二兩個在一邊吃酒,我兩個都醉了。

小的怕失了事,自去酒房內睡了。

到五更時分,只見高氏、周氏來酒房門邊,叫小的去後園內,只見小二十十屍十十首在地,教我速馱去丟在河內去。

小的問高氏因由,高氏備將前事說道:『二人通同十奸十騙女兒,倘或丈夫回日,怎的是好?我今出於無奈,因是趕他不出去,又怕說出此情,只得用麻索絞死了。

』小的是個老實的人,說道:『看這廝忒無理,也祛除了一害。

』小的便將小二十十屍十十首,馱在新橋河邊,用塊大石,縛在他身上,沉在水底下。

只此便是實話。」

安十撫見洪三招狀明白,點指畫字。

二婦人見洪三已招,驚得魂不附體,玉秀抖做一塊。

安十撫叫左右將三個婦人過來供招。

玉秀只得供道:「先是周氏與小二有十奸十。

母高氏收拾回家,將十奴十調十戲,十奴十不從。

後來又調十戲,十奴十又不從,將十奴十強抱到後園十奸十騙了。

到八月十五日,備果吃酒賞月,母高氏先叫十奴十去房內睡了,並不知小二死亡之事。」

安十撫又問周氏:「你既與小二有十奸十,緣何將女孩兒壞了?你好好招承,免至受苦!」周氏兩淚十十交十十流,只得從頭一一招了。

安十撫又問高氏:「你緣何謀殺小二?」

高氏抵賴不過,從頭招認了。

都押下牢監了。

安十撫俱將各人供狀立案。

次日,差縣尉一人,帶領仵作行人,押了高氏等去新河橋下檢十十屍十十。

當日鬧動城裡城外人都得知,男子婦人,挨肩擦背,不計其數,一齊來看。

正是:

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

卻說縣尉押著一行人到新橋下,打開棺木,取出十十屍十十首,檢看明白。

將十十屍十十放在棺內,縣尉帶了一干人回話。

董小二十十屍十十雖是斧頭打碎頂門,麻索絞痕見在。

安十撫叫左右將高氏等四人,各打二十下,都打得昏暈復醒,取一面長枷,將高氏枷了。

周氏、玉秀、洪三俱用鐵索鎖了,押下大牢內監了。

王青隨衙聽候。

且說那皮匠婦人,也知得錯認了,再也不來哭了。

思量起來,一場惶恐,幾時不敢見人。

這話且不說。

再說玉秀在牢中湯水不吃,次日死了。

又過了兩日,周氏也死了。

洪三看看病重,獄卒告知安十撫,安十撫令官醫醫治,不痊而死。

止有高氏渾身發腫,棒瘡疼痛熬不得,飯食不吃,服藥無用,也死了。

可憐不夠半個月日,四個都死在牢中。

獄卒通報,知府與吏商量,喬俊久不回家,妻妾在家,謀死人命,本該償命。

凶身人等俱死,具表申奏朝廷,方可決斷。

不則一日,聖旨到下,開讀道:「凶身俱已身死,將傢俬抄扎入官。

小二十十屍十十首,又無苦主親人來領,燒化了罷。」

當時安十撫即差吏去,打開喬俊家大門,將細十軟錢物,盡數入官。

燒了董小二十十屍十十首。

不在話下。

卻說喬俊合當窮苦,在東京沈瑞蓮家,全然不知家中之事。

住了兩年,財本使得一空,被虔婆常常發語道:「我女兒戀住了你,又不能接客,怎的是了?你有錢鈔,將些出來使用,無錢,你自離了我家,等我女兒接別個客人。

終不成餓死了我一家罷!」喬俊是個有錢過的人,今日無了錢,被虔婆趕了數次,眼中淚下,早思要回鄉,又無盤纏。

那沈瑞蓮見喬俊淚下,也哭起來,道:「喬郎,是我苦了你!我有些日前攢下的零碎錢,與你些做盤纏,回去了罷。

你若有心,到家取得些錢,再來走一遭。」

喬俊大喜,當晚收拾了舊衣服,打了一個衣包,沈行首取出三百貫文,把與喬俊打在包內,別了虔婆,馱了衣包,手提了一條棍棒,又辭了瑞蓮,兩個流淚面別。

且說喬俊於路搭船,不則一日,來到北新關。

天色晚了,便投一個相識船主人家宿歇,明早入城。

那船主人見了喬俊,吃了一驚,道:「喬官人,你一向在那裡去了,只管不回?你家中小十娘十子周氏,與一個雇工人有十奸十。

大十娘十子取回一家住了,卻又與你女兒有十奸十。

我聽得人說,不知爭十奸十也是怎的,大十娘十子謀殺了雇工人,酒大工洪三將十十屍十十丟在新橋河內。

有了兩個月,十十屍十十首泛將起來,被人首告在安十撫司,捉了大十娘十子、小十娘十子、你女兒並酒大工洪三到官。

拷打不過,只得招認,監在牢裡,受苦不過,如今四人都死了。

朝廷文書下來,抄扎你家財產入官。

你如今投那裡去好?」

喬俊聽罷,卻似:

分開八片頂十陽十骨,傾下半桶冰雪來!

這喬俊驚得呆了半晌,語言不得。

那船主人排些酒飯,與喬俊吃,那裡吃得下。

兩行淚珠,如雨收不住,哽咽悲啼,心下思量:「今日不想我閃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如何是好?」

翻來覆去,過了一十夜。

次日黑早起來,辭了船主人,背了衣包,急急奔武林門來。

到著自家對門一個古董店王將仕門首立了,看自家門屋,俱拆沒了,只有一片荒地。

卻好王將仕開門,喬俊放下衣包,向前拜道:「老伯伯,不想小人不回,家中如此模樣!」王將仕道:「喬官人,你一向在那裡不回?」

喬俊道:「只為消折了本錢,歸鄉不得,並不知家中的消息。」

王將仕邀喬俊到家中坐定,道:「賢侄聽老身說,你去後家中如此如此。」

把從頭之事,一一說了,「只好笑一個皮匠婦人,因丈夫死在外邊,到來錯認了十十屍十十。

卻被王酒酒那廝首告,害了你大妻、小妾、女兒並洪三到官,被打得好苦惱,受疼不過,都死在牢裡,家產都抄扎入官了。

你如今那裡去好?」

喬俊聽罷,兩淚如傾,辭別了王將仕。

上南不是,落北又難,歎了一口氣道:「罷罷罷!我今年四十餘歲,兒女又無,財產妻妾俱喪了,去投誰的是好?」

一徑走到西湖上第二橋,望著一湖清水便跳,投入水下而死。

這喬俊一家人口,深可惜哉!

卻說王青這一日午後,同一般破落戶,在西湖上閒蕩,剛到第二橋坐下,大家商量湊錢出來,買碗酒吃。

眾人道:「還勞王大哥去買,有些便宜。」

只見王酒酒接錢在手,向西湖裡一撒,兩眼睜得圓滴溜,口中大罵道:「王青!那董小二十奸十人十妻女,自取其死,與你何干?你只為詐錢不遂,害得我喬俊好苦!一門親丁四口,死無葬身之地,今日須償還我命來!」

眾人知道是喬俊附體,替他磕頭告饒。

只見王青打自己巴掌約有百餘,罵不絕口,跳入湖中而死。

眾人傳說此事,都道喬俊雖然好色貪十婬十,卻不曾害人,今受此慘禍九泉之下,怎放得王青過?這番索命,亦天理之必然也。

後人有詩云:

喬俊貪十婬十害一門,王青毒害亦亡身。

從來好色亡家國,豈見詩書誤了人!

分類:譴責小說

共2頁 上壹頁 1 2 下壹頁
今古奇觀
一 一文錢小隙造奇冤二 喬彥傑一妾破家三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四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五 玉堂春落難逢夫六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七 合影樓奇緣留佳話八 清安寺開棺續前緣九 劉翠翠長恨情難圓十 輕佻女私奔落風塵十一 宋小官團圓破氈笠十二 柳春蔭百磨存氣骨十三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十四 郭挺之榜前認子十五 葛令公生遣弄珠兒十六 風流客苦償風流債十七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十八 唐玄宗恩賜纊衣緣十九 無情婦貪歡罹白刃二十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二十一 蔣淑真刎頸鴛鴦會二十二 金明池吳清逢愛愛二十三 文世高斷橋生死緣二十四 東廊僧招魔陷囹圉二十五 莫大郎立地散神奸二十六 赫監生魂喪非空庵二十七 王通判雙雪不明冤二十八 劉小官雌雄兄弟二十九 吹鳳簫女誘東牆三十 賣油郎獨佔花魁三十一 樂小舍拚生覓偶三十二 欺貧女怒觸雷霆三十三 誇妙術丹客提金三十四 俞伯牙摔琴謝知音三十五 任君用恣淫遭宮刑三十六 滕大尹鬼斷傢俬三十七 十五貫戲言成巧禍三十八 鬧樊樓多情周勝仙三十九 蔡小姐忍辱報仇四十 李汧公窮邸遇俠客四十一 錢秀才錯占鳳凰儔四十二 宿香亭張浩遇鶯鶯四十三 王嬌鸞百年長恨四十四 蘇小小魂斷西泠橋四十五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四十六 姚滴珠避羞惹羞四十七 誤告狀孫郎得妻四十八 元公子淫人反自淫四十九 沈小霞相會出師表五十 韓晉公人奩兩贈五十一 眾名姬春風吊柳七五十二 俏梅香傳香結良緣五十三 簡帖僧巧騙皇甫妻五十四 高秀才仗義得二貞五十五 三現身包龍圖斷冤五十六 莊子休鼓盆成大道五十七 況太守斷死孩兒五十八 蘇小妹三難新郎五十九 轉運漢遇巧洞庭紅六十 梅香認合玉蟾蜍六十一 唐解元玩世出奇六十二 貪淫樂鬚眉變弱女六十三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六十四 勘皮靴單證二郎神六十五 女秀才移花接木六十六 窮不了連掇巍科六十七 張舜美燈宵得麗女六十八 王有道疑心棄妻子六十九 走安南玉馬換猩絨七十 鄭蕊珠鳴冤完舊案七十一 十三郎五歲朝天七十二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七十三 劉東山誇技順城門七十四 司馬玄紅顏逢知己七十五 朵那女散財殉節七十六 賈娉娉再生締前盟七十七 盧太學詩酒傲公侯七十八 兩納聘方成秦與晉七十九 崔俊臣巧會芙蓉屏八十 李謫仙醉草嚇蠻書
 
漢語學習
漢語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