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觀》四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有緣千里也相投,對面無緣不偶。仙境桃花出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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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四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

今古奇觀

四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

自古姻緣天定,不由人力謀求。

有緣千里也相投,對面無緣不偶。

仙境桃花出十水,宮中紅葉傳溝。

三生簿上注風十流,伺用冰人開口。

這首《西十江十月》詞,大抵說人的婚姻,乃前注定,非人力可以勉強。

今日聽在下說一樁意外姻緣的故事,喚做《喬太守亂點鴛鴦譜》。

這故事出在那個朝代?何處地方?那故事出在大宋景祐年間,杭州府有一人姓劉名秉義,是個醫家出身。

十媽十媽十談氏,生得一對兒女,兒子喚做劉璞,年當弱冠,一表非俗,已聘下孫寡十婦的女兒珠姨為妻。

那劉璞自幼攻書,學業已就。

到十六歲上,劉秉義欲令他棄了書本,十習十學醫業。

劉璞立志大就,不肯改業,不在話下。

女兒小名慧十娘十,年方一十五歲,已受了鄰近開生藥鋪裴九老家之聘。

那慧十娘十生得姿容艷麗,意態妖嬈,非常標緻。

怎見得?但見:

蛾眉帶秀,鳳眼含情,腰如弱柳迎風,面似嬌花拂水。

體態輕十盈,漢家飛十燕同稱;十性十格風十流,吳國西施並美。

蕊宮仙子謫人間,月殿嫦娥臨下界。

不提慧十娘十貌美。

且說劉公見兒子長大,同十媽十媽十商議,要與她完姻。

方待叫媒人到孫家去說,恰好裴九老也教媒人來說,要娶慧十娘十。

劉公對媒人道:「多多上復裴親家托馬斯主義意大利哲學家托馬斯·阿奎那創立的經院哲,小女年紀尚幼,一些妝奩未備,須再過幾時,待小兒完姻過了,方及小女之事。

目下斷然不能從命。」

媒人得了言語,回復裴家。

那裴九老因是老年得子,十愛十惜如珍寶一般,恨不能風吹得大,早些兒與他畢了姻事,生男育女。

今日見劉公推托,好生不喜。

又央媒人到劉家說到:「令十愛十今年一十五歲,也不算做小了。

到我家來時,即如女兒一般看待,決不難為。

就是妝奩厚薄,但憑親家,並不討論。

萬望親家曲允則個。」

劉公立意先要與兒子完姻,然後嫁女。

媒人往返了幾次,終是不允。

裴九老無奈,只得忍耐。

當時若是劉公允了,卻不省好些事體。

只因執意不從,到後生出一段新聞,傳說至今。

正是:

只因一著錯,滿盤俱是空。

卻說劉公回脫了裴家,央媒人張六嫂到孫家去說兒子的姻事。

原來孫寡十婦母家姓十胡十,嫁的丈夫孫恆,原是舊家子弟。

自十六歲做親,十七歲就生下一個女兒,喚名珠姨,才隔一歲,又生個兒子,取名孫潤,小字玉郎。

兩個兒女,方在襁褓中,孫恆就亡過了。

虧孫寡十婦有些節氣,同著養十娘十,守這兩個兒女,不肯改嫁。

因此人都喚她是孫寡十婦。

光十陰十迅速,兩個兒女,漸漸長成。

珠姨便許了劉家,玉郎從小聘定善丹青徐雅的女兒文哥為婦。

那珠姨、玉郎都生得一般美貌,就如良玉碾成,白粉十十團十十就一般。

加添資十性十聰明,男善讀書,女工針指。

還有一件,不但才貌雙全,且又孝悌兼全。

閒話休提。

且說張六嫂到孫家傳達劉公之意,要擇吉日娶小十娘十子過門。

孫寨婦母子相依,滿意欲要再停幾時,因想男婚女嫁,乃是大事,只得應承,對張六嫂道:「上復親翁親母,我家是孤兒寡十婦,沒甚大妝奩嫁送,不過隨常粗布衣裳。

凡事不要見責。」

張六嫂復了劉公。

劉公備了八盆羹果禮物並吉期送到孫家。

孫寡十婦受了吉期,忙忙的制辦出嫁東西。

看看日子已近,母子不忍相離,終日啼啼哭哭。

誰想到劉璞因冒風之後,出汗虛了,變為寒症,人事不省,十分危篤。

吃的藥就如潑在石上,一毫沒用,求神問卜,俱說無救。

嚇得劉公夫妻魂魄都喪,守在十床十邊,吞聲對泣。

劉公與十媽十媽十商議道:「孩兒病勢恁樣子沉重,料必做親不得,不如且回了孫家,等待病痊,再擇日罷。」

劉十媽十媽十道:「老官兒,你許多年紀了,這樣事難道還不曉得?大凡病人勢凶,得喜事一衝就好了。

未曾說起的還要去相求;如今現成事體,怎麼反要回他!」劉公道:「我看孩兒病體,凶多吉少。

若娶來家沖得好時,此是萬千之喜,不必講了;倘或不好,可不害了人家子女,有個晚嫁的名頭。」

劉十媽十媽十道:「老官,你但顧了別人,卻不顧自己。

你我費了許多心機,定得一房媳婦。

誰知孩兒命薄,臨做親,卻又患病起來。

今若回了孫家,孩兒無事,不消說起。

萬一有個山高水低,有甚把臂,那原聘還了一半,也算是他們忠厚了。

卻不是人財兩失!」劉公道:「依你便怎樣?」

劉十媽十媽十道:「依著我,吩咐了張六嫂,不要提起孩兒有病,竟娶來家,就如養媳婦一般。

若孩兒病好,另擇日結親;倘然不起,媳婦轉嫁時,我家原聘並各項使費,少不得班足了,放她出門,卻不是個萬全之策。」

劉公耳朵原是棉花做的,就依著老婆,忙去叮囑張六嫂不要洩漏。

自古道,若要不知,除非莫為。

劉公便瞞著孫家,那知他緊間壁的鄰家姓李名榮,曾在人家管過解庫,人都叫做李都管,為人極是刁鑽,專一打聽人家的細事,喜談樂道。

因他做主管時,得了些不義之財,手中有錢,所居與劉家基址相連,意欲強買劉公房子,劉公不肯,為此兩下面和意不和,巴不得劉家有些事故,幸災樂禍。

曉得劉璞有病危害,滿心歡喜,連忙去報知孫家。

孫寡十婦聽見女婿病凶,恐防誤了女兒,即使養十娘十去叫張六嫂來問。

張六嫂欲待不說,恐怕劉璞有變,孫寡十婦後來埋怨;欲要說了,又怕劉家見怪。

事在兩難,欲言又止。

孫寡十婦見她半吞半吐,越發盤問得急了。

張六嫂隱瞞不過,乃說:「偶然傷風,原不是十分大病。

將息到做親時,料必也好了。」

孫寡十婦道:「聞得他病勢十分沉重,你怎說得這般輕易?這事不是當耍的。

我受了千辛萬苦,守得這兩個兒女成十人,如珍寶一般。

你若含糊賺了我女兒時,少不得和你十性十命相博,那時不要見怪。」

又道:「你去到劉家說:若果然病重,何不待好了,另擇日子。

總是兒女年紀尚幼,何必恁般忙迫。

問明白了,快來回報一聲。」

張六嫂領了言語,方欲出門,孫寡十婦又叫轉道:「我曉得你決無實話回我的。

我領養十娘十同你去走遭,便知端的。」

張六嫂見說叫養十娘十同去,心中著忙道:「不消得!好歹不誤大十娘十之事。」

孫寡十婦那裡肯聽,教了養十娘十些言語,跟張六嫂同去。

張六嫂脫不得,只得同到劉家。

恰好劉公走出門來,張六嫂欺養十娘十不認得,便道:「小十娘十子少待,等我問句話來。」

急走上前,拉劉公到一邊,將孫寡十婦適來言語細說。

又道:「他因放心不下,特叫養十娘十同來討個實信。

卻怎的回答?」

劉公聽見養十娘十來看,手足無措,埋怨道:「你怎不阻擋住了?卻與他同來!」張六嫂道:「再三攔阻,如何肯聽,教我也沒奈何。

如今且留她進去坐了,你們再去長計較回她,不要連累我後日受氣。」

話還未畢,養十娘十已走過來。

張六嫂就道:「此間便是劉老爹。」

養十娘十深深道個萬福。

劉公還了禮道:「小十娘十子請裡面坐。」

一齊進了大門,到客坐內。

劉公道:「六嫂,你陪小十娘十子坐著,待我叫老荊出來。」

張六嫂道:「老爹自便。」

劉公急急走到裡面,一五一十,學於十媽十媽十。

又說:「如今養十娘十在外,怎地回她?倘要進來探看孩兒,卻又如何掩飾?不如改了日子罷。」

十媽十媽十道:「你真是個死貨!他受了我家的聘,便是我家的人了。

怕他怎的!不要著忙,自有道理。」

便教女兒慧十娘十:

「你去將新房十中收拾整齊,留孫家婦女吃點心。」

慧十娘十答應自去。

劉十媽十媽十即走向外邊,與養十娘十相見畢,問道:「小十娘十子下顧,不知親母有甚話說?」

養十娘十道:「俺大十娘十聞大官人有恙,放心不下,特教男十女來問候。

二來且復老爹大十娘十:若大官人病體初痊,恐未可做親。

不如再停幾時,等大官人身十子健旺,另揀日子罷。」

劉十媽十媽十道:「多承親母過念,大官人雖是身十子有些不快,卻是偶然傷風,原非大病。

若要另擇日子,這斷不能夠的。

我們小人家的買賣,千難萬難,方才支持的這樣。

如錯過了,卻不又費一番手腳。

況且有病的人,巴不得喜事來沖,他病也易好。

常見人家要省事時,趁著這病來見喜,何況我家吉期送已多日,親戚都下了帖兒請吃喜筵,如今忽地換了日子,他們不道你們不肯,必認做我們討媳婦不起。

傳說開去,卻不被人笑恥,壞了我家名頭。

煩小十娘十子回去上復親母,不必擔擾。

我家干係大哩!」養十娘十道:「大十娘十話雖說得是。

請問大官人睡在何處?待男十女候問一聲,好家去回報大十娘十,也教她放心。」

劉十媽十媽十道:「適來服了發散的藥,正好睡在那裡。

我與小十娘十子代言罷。

事體總在剛才所說了,更無別說。」

張六嫂道:「我原說偶然傷風,不是大病。

你們大十娘十,不肯相信,又要你來。

如今方見老身不是說謊的了。」

養十娘十道:

「既如此,告辭罷。」

便要起身。

劉十媽十媽十道:「那有此理!話說忙了,茶也還沒有吃,如何便去?」

既邀到裡邊,又道:「我房裡醃腌臢臢,到在新房裡坐罷。」

引入房十中,養十娘十舉目看時,擺設得十分齊整。

劉十媽十媽十又道:「你看我家諸事齊備,如何肯又改日子?就是做了親,大官人到還要留在我房十中歇宿,等身十子痊癒了,然後同房哩。」

養十娘十見她整備得停當,信以為實。

當下劉十媽十媽十教丫鬟將出點心茶來擺上,又教慧十娘十同來相陪。

養十娘十心中想道:「我家珠姨是極標緻的了,誰想這女十娘十也恁般出色!」吃了茶,作別出門。

臨行,劉十媽十媽十又再三囑咐張六嫂,「是必來復我一聲。」

養十娘十同著張六嫂回到家中,將上項事說與生母。

孫寡十婦聽了,心中倒沒有主意,想到:「欲待允了,恐怕女婿真個病重,變出些不好來,害了女兒;將欲不允,又恐女婿果是小病已癒,誤了吉期。」

疑惑不定,乃對張六嫂道:「大十嫂,待我酌量定了,明早來取回信罷。」

張六嫂道:「正是,大十娘十從容計較計較,老身明早來也。」

說罷自去。

且說孫寡十婦與兒子玉郎商議:「這事怎生計較?」

玉郎道:「看起來還是病重,故不要養十娘十相見。

如今必要回他另擇日子,他家也沒奈何,只得罷休。

但是空費他這番東西,見得我家沒有情義。

倘後來病好相見之間,覺道沒趣。

若依了他們時,又恐果然有變,那時進退兩難,懊悔卻便遲了。

依著孩兒,有個兩全之策在此,不知母親可聽?」

孫寡十婦道:「你且說是甚兩全之策?」

玉郎道:

「明早教張六嫂去說,日子便依著他家,妝奩一毫不帶。

且喜過了,到第三朝就要接回。

等待病好,連妝奩送去。

是恁親,縱有變故,也不受他們籠絡,這卻不是兩全其美。」

孫寡十婦道;

「你真是個孩子家見識!他們一時假意應承娶去,過了三朝,不肯放回,卻怎麼處?」

玉郎道:「如此怎好?」

孫寡十婦又想了想道:「除非明日教張六嫂依此去說,臨期教姐姐閃過一邊,把你假扮了送去。

皮箱內原帶一副道袍鞋襪。

預防到三朝,容你回來,不消說起。

倘若不容,且住在那裡,看個下落。

倘有三長兩短,你取出道袍穿了,竟自走回,那個扯得你住!」

玉郎道:「別事便可,這事卻使不得!後來被人曉得,教孩兒怎生做人?」

孫寡十婦見兒子推卻,心中大怒道:「縱別人曉得,不過是耍笑之事,有甚大害!」玉郎平時孝順,見母親發怒,連忙道:「待孩兒去便了。

只不會梳頭,卻怎麼好?」

孫寡十婦道:「我教養十娘十伏待你去便了。」

計較已定,次早張六嫂來討回音,孫寡十婦與她說如此如此,恁般恁般。

「若依得,便娶過去。

依不得,便另擇日罷。」

張六嫂復了劉家,一一如命。

你道他為何就肯了?只因劉璞病勢愈重,恐防不妥,單要哄媳婦到了家裡,便是買賣了。

故此將錯就錯,更不爭長競短。

那知孫寡十婦已先參透機關,將個假貨送來。

劉十媽十媽十反做了:

周郎妙計高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話休煩絮。

到了吉期,孫寡十婦把玉郎妝扮起來,果然與女兒無二,連自己也認不出真假。

又教十習十些女人禮數。

諸色好了,只有兩件難以遮掩,恐怕露出事來。

那兩件?第一件是足與女子不同。

那女子的尖尖趫趫,鳳頭一對,露在湘裙之下,蓮步輕移,如花枝招展一般。

玉郎是個男子漢,一隻腳比女子的有三四隻大。

雖然把掃地長裙遮了,教他緩行細步,終是有些蹊蹺。

這也還在下邊,無人來揭起裙兒觀看,還隱藏得過。

第二件是耳上環兒。

此乃女平常日時所戴,十愛十輕巧的,也少不得戴對丁香兒,那極貧小戶人家,沒有金的銀的,就是銅錫的,也要買對兒戴著。

今日玉郎扮做新人,滿頭珠翠;若耳上沒有環兒,可成模樣麼?他左耳還有個環眼,乃是幼時恐防難養芽過的,那右耳卻沒眼兒,怎生戴得?孫寡十婦左思右想,想出一個計策來。

你道是甚計策?他教養十娘十討個小小膏藥,貼在右耳。

若問時,只說環眼生著疳瘡,戴不得環子。

露出左耳上眼兒掩飾。

打點停當。

將珠姨藏過一間房裡,專候迎親人來。

到了黃昏時後,只聽得鼓樂喧天,迎親轎子已到門首。

張六嫂先入來,看見新人打扮得如花神一般,好不歡喜。

眼前不見玉郎,問道:「小官人怎地不見?」

孫寡十婦道:「今日忽然身十子有些不健,睡在那裡,起來不得。」

那婆子不知就裡,不來再問。

孫寡十婦將酒飯犒賞了來人,賓相念起詩賦,請新人上轎。

玉郎兜上方巾,向母親作別。

孫寡十婦一路假哭,送出門來。

上了轎子,教養十娘十跟著,隨身只有一隻皮箱,更無一毫妝奩。

孫寡十婦又叮囑張六嫂道:「與你說過,三朝就要送回的,不要失信!」張六嫂連聲答應道:「這個自然!」

不提孫寡十婦。

且說迎親的,一路笙簫聒耳,燈燭輝煌,到了劉家門首,賓相進來說道:「新人將已出轎,沒新郎迎接,難道教她獨自拜堂不成?」

劉公道:「這卻怎好?不要拜罷!」

劉十媽十媽十道:「我自有道理。

教女兒陪拜便了。」

既令慧十娘十出來相迎。

賓相念了闌門詩賦,請新人出了轎子。

養十娘十和張六嫂兩邊扶著。

慧十娘十相迎,進了中堂,先拜了天地,次及公姑親戚,雙雙卻是兩個女人同拜。

隨從人沒一個不掩口而笑。

都相見過了,然後姑嫂對拜。

劉十媽十媽十道:「如今到房十中去與孩兒沖喜。」

樂人吹打,引新人進房,來到臥十床十邊,劉十媽十媽十揭起帳子,叫道:「我的兒,今日娶你媳婦來家沖喜,你須掙扎十精十神則個。」

連叫三四次,並不則聲。

劉公將燈照時,只見頭兒歪在半邊,昏迷去了。

原來劉璞病得身十子虛弱,被鼓樂一震,故此迷昏。

當下老夫妻手忙腳亂,掐住人中,即教取過熱湯,灌了幾口,出了一身冷汗,方才甦醒。

劉十媽十媽十教劉公看著兒子,自己引新人進房十中去。

揭起方巾,打一看時,美麗如畫。

親戚無不喝采。

只有劉十媽十媽十心中反覺苦楚。

她想:「媳婦憑般美貌,與兒子正是一對兒。

若得雙雙奉待老夫妻的暮年,也不枉一生辛苦。

誰想他沒福,臨做親卻染此大病,十分中倒有九分不妙。

倘有一差兩誤,媳婦少不得歸於別人,豈不目前空喜!」

不提劉十媽十媽十心中之事。

且說玉郎也舉目看時,許多親戚中,只有姑十娘十生得風十流標緻。

想道:「好個女子,我孫潤可惜已定了妻子。

若早知此女憑般出色,一定要求她為婦。」

這裡玉郎方在讚羨,誰知慧十娘十心中也想道:「一向張六嫂說她標緻,我還未信,不想話不虛傳。

只可惜哥哥沒福受用,今夜教她孤眠獨宿。

若我丈夫像得她這樣美貌,便稱我的生平了。

只怕不能夠哩!」不提二人彼此欣羨。

劉十媽十媽十請眾親戚赴過花紅筵席,各自分頭歇息。

賓相樂人,俱已打發去了。

張六嫂沒有睡處,也自歸家。

玉郎在房,養十娘十與他卸了首飾,秉燭而坐,不敢便寢。

劉十媽十媽十與劉公商議道:「媳婦初到,如何教她獨宿。

可教女兒去陪伴。」

劉公道:「只怕不穩便。

由她自睡罷。」

劉十媽十媽十不聽,對慧十娘十道:「你今夜陪伴嫂嫂在新房十中去睡,省得她怕冷靜。」

慧十娘十正十愛十著嫂嫂,見說教她相伴,恰中其意。

劉十媽十媽十引慧十娘十到新房十中道:「十娘十子,只因你官人有些小恙,不能同房,特令小女來同睡。」

玉郎恐露出馬腳,回道:

「十奴十家自來最怕生人,倒不消得伴罷。」

劉十媽十媽十道:「呀!你們姑嫂年紀相仿,即如姊妹一般,正好相處,怕怎的!你若嫌不穩時,各自蓋著條被兒,便不妨了。」

對慧十娘十道:「你去收拾了被窩過來。」

慧十娘十答應而去。

玉郎此時,又驚又喜。

喜的是心中正十愛十著姑十娘十標緻,不想天與其便,劉十媽十媽十今來陪臥,這事便有幾分了;驚的恐她不允,一時叫喊起來,反壞了自己之事。

又想道:「此番錯過,後會難逢!看這姑十娘十年紀已在當時,情竇料也開了。

須用工緩緩撩十撥熱了,不怕不上我鉤。」

心中正想,慧十娘十教丫鬟拿了被兒同進房來,放在十床十上,劉十媽十媽十起身,同丫鬟自去。

慧十娘十將房門閉上,走到玉郎身邊,笑容可掬,乃道:「嫂嫂,適來見你一些東西不吃,莫不餓了?」

玉郎道:「倒還未餓。」

慧十娘十又道:「嫂嫂,今後要甚東西,可對十奴十家說知,自去拿來,不要害羞不說。」

玉郎見她意兒慇勤,心下暗喜,答道:「多謝姑十娘十美情!」慧十娘十見燈上結著一個大大花兒,笑道:「嫂嫂,好個燈花兒,正對著嫂嫂,可知喜也!」

玉郎也笑道:「姑十娘十休得取笑,還是姑十娘十的喜信。」

慧十娘十道:

「嫂嫂說話倒會耍人。」

兩個閒話一回。

慧十娘十道:「嫂嫂,夜深了,請睡罷。」

玉郎道:「姑十娘十先請。」

慧十娘十道:「嫂嫂是客,十奴十家是主,怎敢僭先!」玉郎道:「這個房十中還是姑十娘十是客。」

慧十娘十笑道:「憑般佔先了。」

便解十衣先睡。

養十娘十見兩下取笑,覺道玉郎不懷好意,低低說道:「官人,你須要斟酌,此事不是當耍的。

倘大十娘十知了,連我也不好。」

玉郎道:「不消囑付,我自曉得。

你自去睡。」

養十娘十便去旁邊打個鋪兒睡下。

玉郎起身攜著燈兒,走到十床十邊,揭起帳子照看,只見慧十娘十卷著被兒,睡在裡十床十,見玉郎將燈來照,笑嘻嘻的道:「嫂嫂,睡罷了,照怎的?」

玉郎也笑道:「我看姑十娘十睡在那一頭,方好來睡。」

把燈放在十床十前一隻小桌兒上,解卸了上身衣服,下十體小衣卻穿著,問道:「姑十娘十,今年青春了?」

慧十娘十道:「一十五歲。」

又問:「姑十娘十許的是那一家?」

慧十娘十怕羞,不肯回言。

玉郎把頭挨到她枕上,附耳道:「我與你一般是女兒家,何必害羞。」

慧十娘十方才答道:「是開生藥鋪的裴家。」

又問道:「可見說佳期還在何日?」

慧十娘十低低道:「近日曾教媒人再三來說。

爹道十奴十家年紀尚小,回他們再緩幾時。」

玉郎笑道:

「回了他家,你心下可不氣麼?」

慧十娘十伸手把玉郎的頭推下枕來,道:「你不是個好人!哄了我的話,便來耍人。

我若氣惱時,今夜你心裡還不知怎地惱著哩。」

玉郎依舊又挨到枕上道:

「你且說我有甚惱?」

慧十娘十道:「今夜做親沒有個對兒,怎地不惱?」

玉郎道:「有姑十娘十在此,這卻便是個對兒了,又有甚惱!」

慧十娘十笑道:「恁樣說,你是我的十娘十子了。」

玉郎道:「我年紀長似你,丈夫還是我。」

慧十娘十道:「我今夜替哥哥拜堂,就是哥哥一般,還該是我。」

玉郎道:「大家不要爭,只做個女夫妻罷。」

兩個說風話耍子,愈加親十熱。

玉郎料想沒事,乃道:「既做了夫妻,如何不合被兒睡!」

口中便說,兩手即掀十開她的被兒挨過身來,伸手便去摸她身上,膩十滑如酥,下十體卻也穿著小衣。

慧十娘十此時已被玉郎調動春十心,忘其所以,任玉郎摩十弄,全然不拒。

玉郎見她情十動,便道:「有心玩了,何不把小衣一發去了,親十親十熱十熱睡一回也好。」

慧十娘十道:「羞人答答,脫了不好。」

玉郎道:「縱是取笑,有甚麼著?」

便解十開她的小衣褪十下,又翻上身來。

慧十娘十初時只道是真女人,尚然心十愛十;如今卻是個男子,豈不歡喜。

況且已被玉郎先引得神魂飄蕩,又驚又喜,半推半就:

一個是青年孩子,初嘗滋味;一個是黃花女兒,乍得甜頭。

一個說:「今宵花燭,倒成就了你我姻緣」;一個說:「此夜衾裯,便試發了夫妻恩十愛十。」

一個道:「前生有分」,不須月老冰人;一個道「異日休忘」,說盡山盟海誓。

各燥自家脾胃,管甚麼姐姐哥哥;且圖眼下歡娛,全不想有夫有婦。

雙雙蝴蝶花間舞,兩兩鴛鴦水上游。

雲雨已畢,緊緊摟十抱而睡。

且說養十娘十恐怕玉郎弄出事來,臥在旁邊鋪上,眼也不合。

聽著他們初時還說話笑耍,次後只聽得二人成了那事,暗暗叫苦。

到次早起來,慧十娘十自向母親房十中梳洗。

養十娘十替玉郎梳妝,低低說道:「官人,你昨夜恁般說了,卻又口不應心,做下那事!倘被他們曉得,卻怎處?」

玉郎道:「又不是去尋她,她自送上門來,教我怎生推卻!」養十娘十道:「你須拿住主意便好。」

玉郎道:「你想恁樣花一般的美人,同十床十而臥,便是鐵石人也打熬不住,叫我如何忍耐得過!你若不十洩漏時,更有何人曉得。」

妝扮已畢,來劉十媽十媽十房裡相見。

劉十媽十媽十道:「兒,環子也忘戴了?」

養十娘十道;「不是忘了,因右耳上環眼生了疳瘡,戴不得,還貼著膏藥哩。」

劉十媽十媽十道:「原來如此。」

玉郎依舊來至房十中坐下。

親戚女眷都來相見。

張六嫂也到。

慧十娘十梳裹罷,也到房十中,彼此相視而笑。

是日劉公請內外親戚吃慶喜筵席,大吹大擂,直飲到晚,各自辭別回家,慧十娘十依舊來伴玉郎。

這一十夜顛十鸞十倒十鳳,海誓山盟,比昨倍加恩十愛十。

看看過了三朝,二人行坐不離。

倒是養十娘十捏著兩把汗,催玉郎道:「如今已過三朝,可對劉大十娘十說,回去罷。」

玉郎與慧十娘十正火一般熱,那想回去,假意道:「我怎好啟齒說要回去,須是母親叫張六嫂來說便好。」

養十娘十道:「也說的是。」

即便回家。

卻說孫寡十婦雖將兒子假妝嫁去,心中卻懷著鬼胎。

急切不見張六嫂來回復,眼巴巴望到第四日,養十娘十回家,連忙來問。

養十娘十將女婿病凶,姑十娘十陪拜,夜間同睡相好之事,細細說知。

孫寡十婦跌足叫苦道:「這事必然做出來也!你快去尋張六嫂來。」

養十娘十去不多時,同張六嫂來家。

孫寡十婦道:「六嫂前日講定約三朝便送回來,今已過了,勞你去說,快些送我女兒回來。」

張六嫂得了言語,同養十娘十來至劉家。

恰好劉十媽十媽十在玉郎房十中閒話。

張六嫂將孫家要接新人的話說知。

玉郎、慧十娘十不忍割捨,倒暗暗道:「但願不允便好!」誰想劉十媽十媽十真個說道:「六嫂,你媒也做老了,難道恁樣事還不曉得?從來可有三朝媳婦便歸去的理麼?前日她不肯嫁來,這也沒奈何。

今既到我家,便是我家的人了,還像得他意!我千難萬難,娶得個媳婦,到三朝便要回去,說也不當人了?既如此不捨得,何不當初莫許人家。

他也有兒子,少不也要娶媳婦。

看三朝可肯放回家去?聞得親母是個知禮之人,虧他怎樣說了出來?」

一番言語,說得張六嫂啞口無言,不敢回復孫家。

那養十娘十恐怕有人闖進房裡,衝破二人之事,倒緊緊守著房門,也不敢回家。

且說劉璞自從結親那夜,驚出那身冷汗來,漸漸痊可。

曉得妻子已娶來家,人物十分標緻,心中歡喜,這病癒覺好得快了。

過了數日,掙扎起來,半眠半坐,日漸健旺,即能梳裹,要到房十中來看渾家。

劉十媽十媽十恐他初癒,不耐行動,叫丫鬟扶著,自己也隨在後,慢騰騰的走到新房門口。

養十娘十正坐在門檻之上,丫鬟道:「讓大官人進去。」

養十娘十立起身來,高聲叫道:「大官人進來了。」

玉郎正摟著慧十娘十調笑,聽得有人進來,連忙走開。

劉璞掀十開門簾跨進房來。

慧十娘十道:「哥哥,且喜梳洗了,只怕還不宜勞動。」

劉璞道:「不打緊!我也暫時走走,就去睡的。」

便向玉郎作揖。

玉郎背轉身,道了個萬福。

劉十媽十媽十道:「我的兒,你且慢作揖麼!」又見玉郎背立,但道:「十娘十子,這便是你官人。

如今病好了,特來見你,怎麼倒背身十子?」

走向前,扯近兒子身邊,道:「我的兒,與你恰好正是個對兒。」

劉璞見妻子美貌非常,甚是快樂。

真個是人逢喜事十精十神爽,那病平去了幾分。

劉十媽十媽十道:「兒去睡了罷,不要難為身十子。」

原叫丫鬟扶著,慧十娘十也同進去。

玉郎見劉璞雖然是個病容,卻也人材齊整,暗想道:「姐姐著配此人,也不辱沒了。」

又想道:「如今姐夫病好,倘然要來同臥,這事便要決撒。

快些回去罷。」

到晚上對慧十娘十道:「你哥哥病已好了,我須住身不得。

你可攛掇母親送我回家,換姐姐過來,這事便隱過了。

若再住時,事必敗露。」

慧十娘十道:「你要歸家,也是易事。

我的終身,卻怎麼處?」

玉郎道:「此呈我已千思萬想。

但你已許人,我已聘婦,沒甚計策挽回,如之奈何?」

慧十娘十道:「君若無計娶我,誓以魂魄相隨,決然無顏更事他人!」

說罷,嗚嗚咽咽哭將起來。

玉郎與她拭了眼淚道:「你且勿煩惱,容我再想。」

自此兩相留戀,把回家之事倒擱起一邊。

一日午飯已過,養十娘十向後邊去了。

二人將房門閉上,商議那事,長算短算,沒個計策,心下苦楚,彼此相抱暗泣。

且說劉十媽十媽十自從媳婦到家之後,女兒終日行坐不離。

剛到晚,便閉上房門去睡,直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劉十媽十媽十好生不樂。

初時認做姑嫂相十愛十,不在其意,以後日日如此,心中老大疑惑。

也還道是後生家貪眠懶惰,幾遍要說。

因想媳婦初來,尚未與兒子同十床十,還是個嬌客,只得耐住。

那日也是合當有事,偶在新房前走過,忽聽得裡邊有哭泣之十聲。

向壁縫中張時,只見媳婦共婦兒互相摟十抱,低低而哭。

劉十媽十媽十見如此做作,料道這事有些蹊蹺。

欲待發作,又想兒子才好,若知得,必然氣惱,權且耐住。

便掀門簾進來,門卻閉著。

叫道:「快些開門!」二人聽見是十媽十媽十聲音,拭乾眼淚,忙來開門。

劉十媽十媽十走將進去,便道:「為甚青天白日,把門閉上,在內摟十抱啼哭?」

二人被問,驚得滿臉通紅,無言對答。

劉十媽十媽十見二人無言,一發是了,氣得手足麻木,一手扯著慧十娘十道:

「做得好事!且進來和你說話。」

扯到後邊一間空屋中來。

丫鬟看見,不知為甚,閃在一邊。

劉十媽十媽十扯進了屋裡,將門閂上,丫鬟伏十在門上張時,見十媽十媽十尋了一根木棒,罵道:「賤人!

快說實話,便饒你打罵。

若一句含糊,打下你這下半截來!」

慧十娘十初時抵賴。

十媽十媽十道:「賤人,我且問你,她來得幾時,有甚恩十愛十割捨不得,閉著房門,摟十抱啼哭?」

慧她對答不來。

十媽十媽十拿起棒子要打,心中卻又不捨得。

慧十娘十料是隱瞞不過,想道:「事已至此,索十性十說個明白,求爹十媽十辭了裴家,配與玉郎。

若不允時,拚個自盡便了。」

乃道:「前日孫家曉得哥哥有病,恐誤了女兒,要看下落,叫爹十媽十另擇日。

因爹十媽十執意不從,故把兒子玉郎假妝嫁來。

不想母親叫孩兒陪伴,遂成了夫婦。

恩深義重,誓心圖百年偕老。

今見哥病好,玉郎恐怕事露,要回去姐姐過來。

孩兒思想,一女無嫁二夫之理,叫玉郎尋門路娶我為妻。

因無良策,又不忍分離,故此啼哭。

不想被母親看見。

只此便是實話。」

劉十媽十媽十聽罷,怒氣填胸,把棒撇在一邊,雙足亂跳,罵道:「原來這老乞婆恁般欺心,將男作女哄我!怪道三朝便要接回。

如今害了我女兒,須與她干休不得!拚這老十性十命結識這小殺才罷!」開了門,便趕出來。

慧十娘十見母親去打玉郎,心中著忙,不顧羞恥,上前扯住。

被十媽十媽十將手一推,跌在地上。

爬起時,十媽十媽十已趕向外邊去了。

慧十娘十隨後也趕將來,丫鬟亦跟在後邊。

且說玉郎見劉十媽十媽十扯去慧十娘十,情知事露,正在房十中著急。

只見養十娘十進來道:「官人,不好了!弄出事來也!適在後邊來,聽得空屋中亂鬧,張看時,見劉大十娘十拿大棒子拷打姑十娘十,十逼十問這事哩。」

玉郎聽說打著慧十娘十,心如刀割,眼中落下淚來,沒了主意。

養十娘十道;「今若不走,少頃便禍到了。」

玉郎即忙除下簪釵,挽起一個角兒,皮箱內開出道袍鞋襪穿起,走出房來,將門帶上。

離了劉家,帶跌奔回家裡。

正是:

拆破玉籠飛綵鳳,頓開金鎖走蛟龍。

孫寡十婦見兒子回來,恁般慌急,又驚又喜,便道:「如何這般模樣?」

養十娘十將上項事說知。

孫寡十婦埋怨道:「我叫你去,不過權宜之計,如何卻做出這般沒天理事體!你若三朝便回,隱惡揚善,也不見得事敗。

可恨張六嫂這老虔婆,自從那日去了,竟不來復我。

養十娘十,你也不回家走遭,叫我十日夜擔愁!

今日弄出事來,害這姑十娘十,卻怎麼處?要你不肖子何用?」

玉郎被母親嗔責,驚愧無地。

養十娘十道:「小官人也自要回的,怎奈劉大十娘十不肯。

我因恐他們做出事來,日日守著房門,不敢回家。

今日暫走到後邊,便被劉大十娘十撞破。

幸喜得急奔回來,還不曾吃虧。

如今且叫小官人躲過兩日。

他家沒甚話說,便是萬千之喜了。」

孫寡十婦真個叫玉郎閃過,等候他家消息。

且說劉十媽十媽十趕到新房門口,見門閉著,只道玉郎還在裡面,在外罵道:「天殺的賊賤才!你把老十娘十當做什麼人,敢來弄空頭,壞我的女兒,今日與你十性十命相搏,方見老十娘十手段。

快些走出來!若不開時,我就打進來了!」正罵時,慧十娘十已到。

便去扯母親進去。

劉十媽十媽十罵道:「賤人,虧你羞也不羞,還來勸我!」盡力一摔,不想用力猛了,將門靠開。

母子兩個都跌進去,攪做一十十團十十。

劉十媽十媽十罵道:「好天殺的賊賤才,倒放老十娘十這一十十交十十!」即忙爬起尋時,那裡見個影兒。

那婆子尋不見玉郎,乃道:「天殺的好見識!走的好!你便走上天去,少不得也要拿下來。」

對著慧十娘十道:「如今做下這等醜事,倘被裴家曉得,卻怎地做人?」

慧十娘十哭道,「是孩兒一時不是,做差這事。

但求母親憐念孩兒,勸爹爹怎生回了裴家,嫁著玉郎,猶可挽回前失。

倘若不允,有死而已。」

說罷,哭倒在地。

劉十媽十媽十道:

「你說得好自在話兒!他家下財納聘,定著媳婦,今日平白地要休這親事,誰個肯麼?倘然問因甚事故要休這親,叫你爹怎生對答!難道說我女兒自尋了一個漢子不成?」

慧十娘十被母親問得滿面羞慚,將袖掩著痛哭。

劉十媽十媽十終是禽犢之十愛十,見女兒恁般啼哭,卻又恐哭傷了身十子,便道:「我的兒,這也不干你事,都是那老虔婆設這天理的詭計,將那殺才喬妝嫁來。

我一時不知,叫你陪伴,落了她圈套。

如今總是無人知得。

把來擱過一邊,全你體面,這才是個長策。

若說要休了裴家,嫁那殺才,這是斷然不能。」

慧十娘十見母親不允,愈加啼哭。

劉十媽十媽十又憐又惱,倒沒了主意。

正鬧間,劉公正在人家看病回來,打房門口經過,聽得房十中啼哭,乃是女兒的聲音,又聽得十媽十媽十話響,正不知為著甚的,心中疑惑。

忍耐不住,揭開門簾,問道:「你們為甚恁般模樣?」

劉十媽十媽十將前項事,一一細說。

氣得劉公半晌說不出話來,想了一想,倒把十媽十媽十埋怨道:「都是你這老乞婆害了女兒!起初兒子病重時,我原要另擇日子。

你便說長道短,生出許多話來,執意要那一日。

次後孫家叫養十娘十來說,我也罷,又是你弄嘴弄舌,哄著她家。

及至娶來家中,我說待她自睡罷,你又偏生推女兒伴她。

如今伴得好麼!」劉十媽十媽十因玉郎走了,又捨不得女兒,難為一肚子氣,正沒發脫,見老公道前道後,數說埋怨,急得暴躁如雷,罵道:「老王八!依你說起來,我的孩兒應該與這殺才騙的!」一頭撞個滿懷。

劉公也在氣惱之時,揪過來便打。

慧十娘十便來解勸。

三人攪做一十十團十十,做一塊,分拆不開,丫鬟著了忙,棄到房十中報與劉璞道:「大官人,不好了!大爺大十娘十在新房十中相打哩。」

劉璞在榻上爬起來,走至新房,向前分解。

老夫妻見兒子來勸,因惜他病體初癒,恐勞碌了他,方才罷手。

猶兀自老王八老乞婆相罵。

劉璞把父親勸出外邊,乃問:「妹十子為甚在這房十中廝鬧,十娘十子怎又不見?」

慧十娘十被問,心下惶愧,掩面而哭,不敢則聲。

劉璞焦躁道:「且說為著甚的?」

劉婆方把那事細說。

將劉璞氣得面如土色。

停了半晌,方道:「家醜不可外揚。

倘若傳到外邊,被人恥笑。

事已至此,且再作區處。」

十媽十媽十方才住口,走出房來。

慧十娘十掙住不行,劉十媽十媽十一手扯著便走,取巨鎖將門鎖上。

來至房裡,慧十娘十自覺無顏,坐在一個壁角邊哭泣。

正是:

饒君掬盡湘十江十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且說李都管聽得劉家喧嚷,伏十在壁上打聽。

雖然曉得些風聲,卻不知其中細底。

次早,劉家丫鬟走出門來,李都管招到家中問她。

那丫鬟初時不肯說。

李都管取出四五十錢來與他道:「你若說了,送這錢與你買東西吃。」

丫鬟見了銅錢,心中動火。

接過來藏在身邊,便從頭至尾,盡與李都管說知。

李都管暗喜道:「我把這醜事報與裴家,攛掇來鬧吵一場,他定無顏在此居住,這房子可不歸於我了?」

忙忙的走至裴家,一五一十報知,又添些言語,激惱裴九老。

那九老夫婦,因前日娶親不允,心中正惱著劉家。

今日聽見媳婦做下醜事,如何不氣!一徑趕到劉家,喚出劉公來發話道:「當初我央媒來說要娶親時,千推萬阻,道:女兒年紀尚小,不肯應承。

護在家中,私養漢子。

若早依了我,也不見得做出事來,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決不要這樣敗壞門風的好東西。

快還了我昔年聘禮,另自去對親,不要誤我孩兒的大事。」

將劉公嚷得面上一回紅,一回白。

想道:「我家昨夜之事,他如何今早便曉得了?這也怪異!」又不好承認,只得賴道:「親家,這是那裡說起,造恁般言語污辱我家?倘被外人聽得,只道真有這事,你我體面何在!」裴九老便罵道:「打脊錢才!真是個老王八。

女兒現做著恁般醜事,那個不曉得的!虧你還長著鳥嘴,在我面前遮掩。」

趕近前把手向劉公臉上一撳道:「老王八!羞也不羞!待我送個鬼臉兒與你戴了見人。」

劉公被他羞辱不過,罵道:「老殺才,今日為甚趕上門來欺我?」

便一頭撞去,把裴九老撞倒在地。

兩下相打起來。

裡邊劉十媽十媽十與劉璞聽得外面嚷喧,出來看時,卻是裴九老與劉公廝打,急向前拆開。

裴九老指著罵道:「老王八打得好!我與你到府裡去說話。」

一路罵出門去了。

劉璞便問父親:「裴九因甚清早來廝鬧?」

劉公把他言語學了一遍。

劉璞道:「他如何便曉得了?此甚可怪。」

又道:「如今事已彰揚,卻怎麼處?」

劉公又想起裴九老恁般恥辱,心中轉惱,頓足道:「都是孫家老乞婆,害我家壞了門戶,受這樣惡氣!若不告他,怎出得這氣?」

劉璞勸解不住。

劉公央人寫了狀詞,望著府前奔來。

正值喬太守早堂放告。

這喬太守雖則關西人,又正直,又聰明,憐才十愛十民,斷獄如神,府中都稱為喬青天。

卻說劉公剛到府前,劈面又遇著裴九老。

九老見劉公手執狀詞,認做告他,便罵道:「老王八,你女做了醜事,倒要告我,我同你去見太爺。」

上前一把扯住,兩下又打將起來。

兩張狀子,都打失了。

二人結做一十十團十十,扭至堂上。

喬太守看見,喝叫各跪一邊。

問道:「你二人叫甚名字?為何結扭相打?」

二人一齊亂嚷。

喬太守道:「不許攙越!那老兒先上來說。」

裴九者跪上去訴道:「小人叫做裴九,有個兒子裴政,從幼聘下邊劉秉義的女兒慧十娘十為妻。

今年都十五歲了。

小人因是年老十愛十子,要早與他完姻。

幾次央媒去說,要娶媳婦,那劉秉義只推女兒年紀尚小,勒掯不許。

誰想他縱女賣十奸十,戀著孫潤,暗招在家,要圖賴親事。

今早到他家裡說,反把小人毆辱。

情極了,求爺爺台下投生。

他又趕來扭打。

求爺爺作主,救小人則個!」喬太守聽了。

道:「且下去。」

喚劉秉義上去問道:

「你怎麼說?」

劉公道:「小人有一子一女。

兒子劉璞,聘孫寡十婦女兒珠姨為婦,女兒便許裴九的兒子。

向日裴九要娶時,一來女兒尚幼,未曾整備妝奩,二來正與兒子完姻,故此不允。

不想兒子臨婚時,忽地患起病來。

不敢叫與媳婦同房。

令女兒陪伴嫂子。

那知孫寡十婦欺心,藏過女兒,卻將兒子孫潤假妝過來,倒強十奸十了小人女兒。

正要告官。

這裴九知得了,登門打罵。

小人氣忿不過,與他爭嚷。

實不是圖賴他的婚姻。」

喬太守見說男扮為女,甚以為奇,乃道:「男扮婦妝,自然不同。

難道你認他不出?」

劉公道:「婚嫁乃是常事,那曾有男子假扮之理,卻去辯他真假?況孫潤面貌,美如女子。

小人夫妻見了,已是萬分歡喜,有甚疑惑。」

喬太守道:「孫家既以女許你為媳,因甚卻又把兒子假妝?其中必有緣故。」

又道:

「孫潤還在你家麼?」

劉公道:「已逃回去了。」

喬太守即差人去拿孫寡十婦母子三人,又差人去喚劉璞、慧十娘十兄妹俱來聽審。

不多時,都已拿到。

喬太守舉目看時,玉郎姐弟,果然一般美貌,面龐無二。

劉璞卻也人物俊秀,慧十娘十艷麗非常。

暗暗欣羨道:「好兩對青年兒女!」心中便有成全之意。

乃問孫寡十婦:「因甚將男作女,哄騙劉家,害他女兒?」

孫寡十婦乃將婦婿病重,劉秉義不肯更改吉期,恐怕誤了女兒終身,故把兒子妝去沖喜,三朝便回。

是一時權宜之策。

不想劉秉義卻教女兒陪臥,做出這事!喬太守道:「原來如此!」問劉公道:「當初你兒子既是病重,自然該另換吉期。

你執意不肯,卻主何意?假若此時依了孫家,那見得女兒有此醜事?這都是你自起釁端,連累女兒。」

劉公道:「小人一時不合聽了妻子說話,如今悔之無及。」

喬太守道:「十胡十說!你是一家之主,卻聽婦人言語。」

又喚玉郎、慧十娘十上去說:「孫潤,你以男假女,已是不該。

卻又十奸十騙處十女,當得何罪?」

玉郎叩頭道:「小人雖然有罪,但非設意謀求,乃是劉親母自遣其女陪伴小人。」

喬太守道:「他因為不知你是男子,故令他陪伴,乃是美意。

你怎不知推卸?」

玉郎道:

「小人也曾苦辭,怎奈堅執不從。」

喬太守道;「論起法來,本該打一頓板子才是。

姑念你年紀幼小,又系兩家父母釀成,權且饒恕。」

玉郎叩頭泣謝。

喬太守又問慧十娘十:「你事已做錯,不必說起。

如今還是要歸裴氏?要歸孫潤?實說上來。」

慧十娘十哭道:「賤妾無媒苟合,節行已虧,豈可更事他人。

況與孫潤恩義已深,誓不再嫁。

若爺爺必欲判離,賤妾即當自盡。

決無顏苟活,貽笑他人。」

說罷,放聲大哭。

喬太守見他情詞真懇,甚是憐惜,且喝過一邊,喚裴九老吩咐道:「慧十娘十本該斷歸你家。

但已失十身孫潤,節行已虧。

你若娶回去,反傷門風,被人恥笑,他又蒙二夫之名,各不相安。

今判與孫潤為妻,全其體面。

令孫潤還你昔年聘禮。

你兒子另自聘婦罷。」

裴九老道:「媳婦已為醜事,小人自然不要。

但孫潤破壞我家婚姻,今原歸於他,反周全了十奸十夫十婬十婦,小人怎得甘心!情願一毫原聘不要,求老爺斷媳婦另嫁別人,小人這口氣也還消得一半。」

喬太守道:「你既已不願娶他,何苦又作此冤家!」劉公亦稟道:「爺爺,孫潤已有妻子,小人女兒豈可與他為妾?」

喬太守初時只道孫潤尚無妻子,故此斡旋。

見劉公說已有妻,乃道:「這卻怎麼處?」

對孫潤道:「你既有妻子,一發不該害人閨女了!如今置此女於何地?」

玉郎不答應。

喬太守又道:

「你妻子是何等人家?可曾過門麼?」

孫潤道:「小人十妻子是徐雅女兒,尚未過門。」

喬太守道:「這等易處了。」

叫道:「裴九,孫澗原有妻未娶。

如今他既得了你媳婦,我將他妻子斷償你的兒子,消你之忿。」

裴九老道:「老爺明斷,小人怎敢違逆?但恐徐雅不肯。」

喬太守道:「我作了主,誰敢不肯!你快回家引兒子過來。

我差人去喚徐雅帶女兒來當堂匹配。」

裴九老忙即歸去,將兒子裴政領到府中。

徐雅同女兒,也喚到了。

喬太守看時,兩家男十女卻也相貌端正,是個對兒,乃對徐雅道:「孫潤因誘了劉秉義女兒,今日判為夫婦。

我今作主,將你女兒配與裴九兒子裴政,限即日三家俱便婚配回報。

如有不伏者,定行重治。」

徐雅見太守作主,怎敢不依,俱各甘伏。

喬太守援筆判道:

弟代姊嫁,姑伴嫂眠,十愛十婦十愛十子,情在理中。

一雌一雄,變出意外。

移乾柴近烈火,無怪其燃;以美玉配明珠,適獲其偶。

孫氏子因姊而得婦,摟處子不用逾牆;劉氏婦因嫂得夫,懷吉士初非炫玉。

相悅為婚,禮以義起。

所厚者薄,事可權宜。

使徐雅別婿裴九之兒,許裴政改娶孫郎之配。

奪人婦人亦奪其婦,兩家恩怨、總息風波。

獨樂樂不若與人樂,三對夫妻,各諧魚十水。

人雖兌換,十六兩原只一斤;

親是十十交十十門,五百年決非錯配。

以十愛十及十愛十,伊父母自作冰人;非親是親,我官府權為月老。

已經明斷,各赴良期。

喬太守寫畢,叫押司當堂朗誦與眾人聽了。

眾人無不心服,各各叩頭稱謝。

喬太守在庫上支取喜紅六段,叫三對夫妻披掛起來,喚三起樂人,三頂花花轎兒,抬了三位新人。

新郎及父母,各自隨轎而出。

此事鬧動杭州府都說好個行方便的太守。

人人誦德,個個稱賢。

自此各家完婚之後,都無話說。

李都管本欲唆孫寡十婦,裴九老兩家與劉秉義講嘴,鷸蚌相持,自己漁人得利。

不期太守不予處分,反作成了孫玉郎一段良緣。

街坊上當做一件美事傳說,不以為丑。

他心中甚是不樂。

未及一年,喬太守又取劉璞、孫潤,都做了秀才,起送科舉。

李都管自知慚愧,安身不牢,反躲避鄉居。

後來劉璞、孫潤同榜登科,俱任京職,仕途有名,扶持裴政亦得了官職。

一門親眷,富貴非常。

劉璞官直至龍圖閣學士。

連李都管家宅反歸於劉氏。

刁鑽小人,亦何益哉!後人有詩,單道李都管為人不善,以為後戒。

詩云:

為人忠厚為根本,何苦刁鑽欲害人!

不見古人卜居者,千金只為買鄉鄰。

又有一詩,單誇喬太守此事斷得甚好:

鴛鴦錯配本前緣,全賴風十流太守賢。

錦被一十床十遮盡丑,喬公不枉叫青天。

分類:譴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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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一 一文錢小隙造奇冤二 喬彥傑一妾破家三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四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五 玉堂春落難逢夫六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七 合影樓奇緣留佳話八 清安寺開棺續前緣九 劉翠翠長恨情難圓十 輕佻女私奔落風塵十一 宋小官團圓破氈笠十二 柳春蔭百磨存氣骨十三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十四 郭挺之榜前認子十五 葛令公生遣弄珠兒十六 風流客苦償風流債十七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十八 唐玄宗恩賜纊衣緣十九 無情婦貪歡罹白刃二十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二十一 蔣淑真刎頸鴛鴦會二十二 金明池吳清逢愛愛二十三 文世高斷橋生死緣二十四 東廊僧招魔陷囹圉二十五 莫大郎立地散神奸二十六 赫監生魂喪非空庵二十七 王通判雙雪不明冤二十八 劉小官雌雄兄弟二十九 吹鳳簫女誘東牆三十 賣油郎獨佔花魁三十一 樂小舍拚生覓偶三十二 欺貧女怒觸雷霆三十三 誇妙術丹客提金三十四 俞伯牙摔琴謝知音三十五 任君用恣淫遭宮刑三十六 滕大尹鬼斷傢俬三十七 十五貫戲言成巧禍三十八 鬧樊樓多情周勝仙三十九 蔡小姐忍辱報仇四十 李汧公窮邸遇俠客四十一 錢秀才錯占鳳凰儔四十二 宿香亭張浩遇鶯鶯四十三 王嬌鸞百年長恨四十四 蘇小小魂斷西泠橋四十五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四十六 姚滴珠避羞惹羞四十七 誤告狀孫郎得妻四十八 元公子淫人反自淫四十九 沈小霞相會出師表五十 韓晉公人奩兩贈五十一 眾名姬春風吊柳七五十二 俏梅香傳香結良緣五十三 簡帖僧巧騙皇甫妻五十四 高秀才仗義得二貞五十五 三現身包龍圖斷冤五十六 莊子休鼓盆成大道五十七 況太守斷死孩兒五十八 蘇小妹三難新郎五十九 轉運漢遇巧洞庭紅六十 梅香認合玉蟾蜍六十一 唐解元玩世出奇六十二 貪淫樂鬚眉變弱女六十三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六十四 勘皮靴單證二郎神六十五 女秀才移花接木六十六 窮不了連掇巍科六十七 張舜美燈宵得麗女六十八 王有道疑心棄妻子六十九 走安南玉馬換猩絨七十 鄭蕊珠鳴冤完舊案七十一 十三郎五歲朝天七十二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七十三 劉東山誇技順城門七十四 司馬玄紅顏逢知己七十五 朵那女散財殉節七十六 賈娉娉再生締前盟七十七 盧太學詩酒傲公侯七十八 兩納聘方成秦與晉七十九 崔俊臣巧會芙蓉屏八十 李謫仙醉草嚇蠻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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