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觀》六十四 勘皮靴單證二郎神:一陣東風,彀紋微皺,碧波粼粼。仙娥花月十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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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六十四 勘皮靴單證二郎神

今古奇觀

六十四 勘皮靴單證二郎神

柳色初濃,余寒似水,纖雨如塵。

一陣東風,彀紋微皺,碧波粼粼。

仙娥花月十精十神,奏鳳管鸞簫斗新。

萬歲聲中,九霞杯內,長醉芳春。

這首詞調寄《柳梢青》,乃故宋時一個學士所作。

單表北宋太祖開基,傳至第八代天子,廟號徽宗,便是神霄玉府虛淨宣和羽士道君皇帝。

這朝天子,乃是十江十南李氏後主轉生。

父皇神宗天子一日在內殿看玩歷代帝王圖像,見李後主風神體態有蟬蛻穢濁、神遊八極之表,再三賞歎。

後來便夢見李後主投身入宮,遂誕生道君皇帝。

少時封為端王,從小風十流俊雅,無所不能。

後因哥哥哲宗天子上仙,群臣扶立端王為天子。

即位之後,海內又安,朝廷無事。

道君皇帝頗留意苑囿。

宣和元年,遂即京城東北隅,大興工役,鑿池築囿,號壽山銀岳。

命宦官梁師成董其事。

又命朱勉取三吳二浙三川兩廣珍異花木、瑰奇竹石以進,號曰「花石綱」。

竭府庫之積聚,萃天下之伎巧,凡數載而始成。

又號為萬歲山。

奇花美木,珍禽異獸,充滿其中。

飛樓傑閣,雄偉壯麗,不可勝言。

內有玉華殿、保和殿、瑤林殿、大寧閣、天真閣、妙有閣、層巒閣、琳霄亭、騫鳳垂雲亭,說不盡許多景致。

時許侍臣蔡京、王黼、高俅、童貫、楊戩、梁師成縱步游賞,時號「宣和六賊」。

有詩為證:

瓊瑤錯落密成林,竹檜十十交十十加爾有十陰十。

恩許塵凡時縱步,不知身在五雲深。

單說保和殿西南有一座玉真軒,乃是官家第一個十寵十幸安妃十娘十娘十妝閣,極是造得華麗。

金鋪屈曲,玉檻玲瓏,映徹輝煌,心目俱奪。

時侍臣蔡京等賜宴至此,留題殿壁。

有詩為證:

保和顏殿麗秋輝,詔許塵凡到綺闈。

雅宴酒酣添逸興,玉真軒內看安妃。

不說安妃十娘十娘十十寵十冠六宮,單說內中有一位夫人,姓韓名玉翹。

妙選入宮,年方及笄。

玉珮敲磬,羅裙曳雲,體欺皓雪之容光,臉奪芙蓉之嬌十艷。

只因安妃十娘十娘十三千十寵十十愛十偏在一身,韓夫人不沾雨露之恩。

時值春十光明媚,景色撩人,未免恨起紅茵,寒生翠被。

月到瑤階,愁莫聽其鳳管;蟲吟粉壁,怨不寐於鴛衾。

既厭曉妝,漸融春思,長吁短歎,看看惹下一場病來,有詞為證:

任東風老去,吹不斷淚盈盈。

記春淺春深,春寒春暖,春雨春晴,都來助詩人興。

落花無定挽春十心。

芳草猶迷舞蝶,綠楊空語流鶯。

玄霜著意搗初成,回首失雲英。

但如十醉如癡,如狂如舞,如夢如驚。

香魁至今迷戀,問真仙消息最分明。

幾夜相逢何處,清風明月蓮瀛。

漸漸香消玉減,柳嚬花困,太醫院診脈,吃下藥去,如水澆石一般。

忽一日,道君皇帝在於便殿,敕喚殿前太尉楊戩前來,天語傳宣道:「此位內家原是卿所進奉。

今著卿領去,到府中將息病體。

待得痊安,再許進宮未遲。

仍著光祿寺每日送膳,太醫院伺候用十藥。

略有起色,即便奏來。」

當下楊戩叩頭領命,即著官身私身搬運韓夫人宮中箱籠裝奩,一應動用什物器皿。

用暖輿抬了韓夫人,隨身帶得養十娘十二人,侍兒二人。

一行人簇擁著,都到楊太尉府中。

太尉先去對自己夫人說知,出廳迎接,便將一宅分為兩院,收拾西園與韓夫人居住,門上用鎖封著,只許太醫及內家人役往來。

太尉夫妻夫人,日往候安一次。

閒時就封閉了門。

門旁留一轉桶,傳遞飲食、消息。

正是:

映階碧草自春十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將及兩月,漸覺容顏如舊,飲食稍加,太尉夫妻好生歡喜。

辦下酒席,一當起病,一當送行。

當日酒至五巡,食供兩套,太尉夫婦開言道:「且喜得夫人意下如何?」

韓夫人叉手告太尉、夫人道:「氏兒不幸,惹下一天愁緒,臥病兩月,才得小可。

再要於此寬住幾時。

伏乞太尉、夫人方便,且未要奏知官裡。

只是在此打攪,深為不便。

氏兒別有重報,不敢有忘。」

太尉、夫人只得應允。

過了兩月,卻是韓夫人設酒還席。

叫下一名說評話的先生,說了幾回書。

節次說及唐朝宣宗宮內,也是一個韓夫人,為因不沾雨露之恩,思量無計奈何,偶向紅葉上題詩一首,流十出御溝。

詩曰:

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閒。

慇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卻得外面一個應試的人,名喚於佑,拾了紅葉,就和詩一首,也從御溝中流將進去。

後來那官人一舉成名。

天子體知此事,卻把韓夫人嫁與於佑,夫妻百年偕老而終。

這裡韓夫人聽到此處,驀上心來,忽地歎一口氣。

口中不語,心下尋思:「若得十奴十家如此僥倖,也不枉了為人一世!」當下席散,收拾回房。

睡至半夜,便覺頭痛眼熱,四肢無力,遍身不疼不癢,無明頓發熬煎,依然病倒。

這一場病,比前更加沉重。

正是:

屋漏更遭連夜雨,舡遲偏遇打頭風。

太尉夫人早來候安,對韓夫人說道:「早是不曾奏過官裡宣人取入宮。

夫人既到此地,且是放開懷抱,安心調理。

且未要把入宮一節,記掛在心。」

韓夫人謝道:「感承夫人好意,只是氏兒病入膏肓,眼見得上天遠,入地便近,不能報答夫人厚恩。

來生當效犬馬之報。」

說罷,一絲兩氣,好傷感人。

太尉夫人甚不過意,便道:「夫人休如此說。

自古吉人天相,眼下凶星退度,自然貴體無事。

但說起來,吃藥既不見效,枉淘壞了身十子。

不知夫人平日在宮,可有甚願心未經答謝?或者神明見責,也不可知。」

韓夫人說道:「氏兒入宮以來,每日愁緒縈絲,有甚心情許下願心。

但今日病勢如此,既然吃藥無功,不知此處有何神聖,祈禱極靈,氏兒便對天許下願心。

若得平安無事,自當拜還。」

太尉夫人說道:「告夫人得知,此間北極佑聖真君與那清源妙道二郎神極是靈應。

夫人何不設了香案,親口許下保安願心。

待得平安,十奴十家情願陪夫人去賽神答禮。

未知夫人意下何如?」

韓夫人點頭應允。

侍兒們即取得案過來。

只是不能起身,就在枕上,以手加額,禱告道:「氏兒韓氏,早年入宮,未蒙聖眷,惹下業緣病症,寄居楊府。

若得神靈庇護,保佑氏兒身十體康健,情願繡下長幡二首,外加禮物,親詣廟延頂禮酬謝。」

當下太尉夫人,也拈香在手,替韓夫人禱告一回,作別,不提。

可霎作怪,自從許下願心,韓夫人漸漸平安無事。

將息至一月之後,端然好了。

太尉夫人不勝之喜,又設酒起病。

太尉夫人對韓夫人說道:「果然是神道有靈,勝如服藥萬倍。

卻是不可昧心,負了所許之物。」

韓夫人道:「氏兒怎敢負心!目下繡了長幡,還要屈夫人同去了還願心。

未知夫人意下何如?」

太尉夫人答道:

「當得奉陪。」

當日席散,韓夫人取出若干物事,制辦賽神禮物,繡下四道長幡。

自古道好:

火到豬頭爛,錢到公事辦。

憑你世問稀奇作怪的東西,有了錢,那一件做不出來!不消幾日,繡就長幡,用根竹竿叉起,果然是光彩奪目。

選了吉日良時,打點信香禮物,官身私身簇擁著兩個夫人,先到北極佑聖真君廟中。

廟官知是楊府鈞眷,慌忙迎接至殿上。

宣讀疏文,掛起長幡。

韓夫人叩齒禮拜。

拜畢,左右兩廊遊遍。

廟官獻茶。

夫人吩咐當道的賞了些銀兩,上了轎簇擁回來。

一宿晚景不提。

明早又起身,到二郎神廟中。

卻惹出一段蹊蹺作怪的事來。

正是:

情知語是鉤和錢,從前釣出是非來。

話休煩絮。

當下一行人到得廟中。

廟官接見,宣疏拈香禮畢。

卻好太尉夫人走過一壁廂。

韓夫人向前輕輕將指頭挑十起銷金黃羅帳幔來,定睛一看,不看時萬事全休,看了時,吃那一驚不小!但見:

頭裹金花帕頭,身穿赭衣繡袍,腰繫藍田玉帶,足登飛鳳烏靴。

雖然土木形骸,卻也丰神俊雅,明眸皓齒。

但少一口氣兒,說出話來。

當下韓夫人一見,目眩心搖,不覺口裡悠悠揚揚,漏出一句俏話低聲的話來:「若是氏兒前程遠大,只願將來嫁得一個丈夫,恰似尊神模樣一般,也足稱生平之願。」

說猶未了,恰好太尉夫人走過來,說道:「夫人,你卻在此禱告什麼?」

韓夫人慌忙轉口道:「氏兒並不曾說什麼。」

太尉夫人再也不來盤問。

遊玩至晚,歸家,各自安歇不提。

正是:

要知心腹事,但聽口中言。

卻說韓夫人到了房十中,卸去冠服,挽就烏雲,穿上便服,手托香十腮,默默無言,心心唸唸,只是想著二郎神模樣。

驀然計上心來,吩咐侍兒們端正香案,到花園中人靜處,對天禱告:「若是氏兒前程遠大,將來嫁得一個丈夫,好像二郎尊神模樣,煞強似入宮之時,受千般淒苦,萬種愁思。」

說罷,不覺紛紛珠淚滾下腮邊。

拜了又祝,祝了又拜。

分明是癡想妄想。

不道有這般巧事,韓夫人再三禱告已畢,正待收拾回房,只聽得萬花深處,一聲響亮,見一尊神道,立在夫人面前。

但見:

龍眉鳳目,皓齒鮮唇,飄飄有出塵之姿,冉冉有驚人之貌。

若非閬苑瀛洲客,便是餐霞吸露人。

仔細看時,正比廟中所塑二郎神模樣,不差分毫來去。

手執一張彈弓,又像張仙送子一般。

韓夫人吃驚且喜。

驚的是天神降臨,未知是禍是福;喜的是神道歡容笑口,又見他說出話來。

便向前端端正正道個萬福,啟朱十唇,露玉十齒,告道:

「既蒙尊神下降,請到房十中,容氏兒展敬。」

當時二郎神笑吟吟同夫人入房,安然坐下。

夫人起居已畢,侍立在前。

二郎神道:「早蒙夫人厚禮。

今者小神偶然閒步碧落之間,聽得夫人禮告至誠。

小神知得夫人仙風道骨,原是瑤池一會中人,只因夫人凡心未靜,玉帝暫謫下塵寰,又向皇宮內苑,享盡人間富貴榮華。

謫限滿時,還歸紫府,證果非凡。」

韓夫人見說,歡喜無任。

又拜禱道:「尊神在上:氏兒不願入宮。

若是氏兒前程遠大,將來嫁得一個良人,一似尊神模樣,偕老百年,也不辜負了春花秋月,說甚麼富貴榮華。」

二郎神微微笑道:

「此亦何難,只恐夫人立志不堅。

姻緣分定,自然千里相逢。」

說畢起身,跨上檻窗,一聲響亮,神道去了。

韓夫人不見便罷,既然見了這般模樣,真是如十醉如癡,和衣上十十床十睡了。

正是:

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

翻來覆去,一片春十心按納不住。

自言自語,想一回,定一回:「適間尊神降臨,四目相視,好不情長,怎地又瞥然而去?想是聰明正直為神,不比塵凡心十性十,是我錯用心機了!」

又想一回道:「是適問尊神丰姿態度,語笑雍容,宛然是生人一般。

難說見了氏兒這般容貌,全不動情?還是我一時見不到處,放了他去?算來還該著意十溫十十存,便是鐵石人兒,也告得轉。

今番錯過,未知何日重返!」好生擺脫不下。

眼巴巴盼到天明,再做理會。

及至天明,又睡著去了,直到傍午,方才起來。

當日無懷無緒,巴不到晚。

又去設了香案,到花園中禱告如前:「若得再見尊神一面,便是三生有幸。」

說話之間,忽然一聲響亮,夜來二郎神又立在面前。

韓夫人喜不自勝,將一天愁悶,已冰消瓦解了。

即便向前施禮,對景忘懷:

「煩請尊神入房,氏兒別有衷情告訴。」

二郎神喜孜孜堆下笑來,便攜夫人手,共入蘭房。

夫人起居已畢。

二郎神正中坐下,夫人侍立在前。

二郎神道:「夫人分有仙骨,便坐不妨。」

夫人便斜身對二郎神坐下。

即命侍兒安排酒果,在房十中一杯兩盞,看看說出衷腸話來。

道不得個:

春為茶博士,酒是色媒人。

當下韓夫人解佩出湘妃之玉,開唇露漢署之香:「若是尊神不嫌穢褻,暫息天上征輪,少敘人間恩十愛十。」

二郎神欣然應允,攜手上十十床十,雲雨綢繆。

夫人傾身陪奉,忘其所以。

盤恆至五更,二郎神起身,囑咐夫人保重,再來相看。

起身穿了衣服,執了彈弓,跨上檻窗,一聲響亮,便無跡影。

韓夫人死心塌地,道是神仙下臨,心中甚喜,只恐太尉夫人催他入宮,只有五分病,裝做七分病。

間常不甚十分歡笑,每到晚來,十精十神炫耀,喜氣生春。

神道來時,三杯已過,上十十床十雲雨,至曉便去,非止一日。

忽一日,天氣稍涼,道君皇帝分散保宮秋衣。

偶思韓夫人,就差內侍捧了旨意,敕賜羅衣一襲、玉帶一圍,到於楊太尉府中。

韓夫人排了香案,謝恩禮畢,內侍便道:「且喜十娘十娘十貴體無事。

聖上思憶十娘十娘十,故遣賜羅衣玉帶,就問十娘十娘十病勢已痊,須早早進宮。」

韓夫人管待使臣,便道:「相煩內侍則個。

氏兒病體只去得五分。

全賴內侍轉奏,寬限進宮,實為恩便。」

內侍應道:「這個有何妨礙。

聖上那裡也不少十娘十娘十一個人。

入宮時,只說十娘十娘十尚未全好,還須耐心保重便了。」

韓夫人謝了,內侍作別不提。

到得晚間,二郎神到來,對韓夫人說道:「且喜聖上十寵十眷未衰,所賜羅衣玉帶,便可借觀。」

夫人道:「尊神何以知之?」

二郎神道:「小神坐觀天下,立見四方。

諒此區區小事,豈有不知之理?」

夫人聽說,便一發將出來看。

二郎神道:「大凡世間寶物,不可獨享。

小神缺少圍腰玉帶。

若是夫人肯捨施時,便完成善果。」

夫人便道:「氏兒一身已屬尊神,緣分非淺。

若要玉帶,但憑尊神拿去。」

二郎神謝了。

上十十床十歡會。

未至五更起身,手執彈弓,拿了玉帶,跨上檻窗,一聲響亮,依然去了。

卻不道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韓夫人與太尉居止,雖是一宅分為兩院,卻因是內家內人,早晚愈加提防。

府堂深穩,料然無閒雜人輒敢擅入。

但近日來常見西園徹夜有火,唧唧噥噥,似有人聲息。

又見韓夫人十精十神旺相,喜容可掬。

太尉再三躊躕,便對自己夫人說道:「你見韓夫人有些破綻出來麼?」

太尉夫人說道:「我也有些疑影。

只是府中門禁甚嚴,決無此事,所以坦然不疑。

今者太尉既如此說,有何難哉。

且到晚間,著十精十細家人,從屋上扒去,打探消息,便有分曉,也不要錯怪了人。」

太尉便道:

「言之有理。」

當下便喚兩個十精十細家人,吩咐他如此如此,教他「不要從門內進去,只把摘花梯子,倚在牆外,待人靜時,直扒去韓夫人臥房,看他動靜,即來報知。

此事非同小可的勾當,須要小心在意。」

二人領命去了。

太尉立等他回報。

不消兩個時辰,二人打看得韓夫人房內這般這般,便教太尉屏去左右,方才將所見韓夫人房內坐著一人說話飲酒,「夫人房內聲聲稱是尊神,小人也仔細想來,府中牆垣又高,防閒又密,就有歹人,插翅也飛不進。

或者真個是神道也未見得。」

太尉聽說,吃那一驚不小。

叫道:「怪哉!果然有這等事!你二人休得說謊。

此事非同小事。」

二人答道:「小人並無半句虛謬。」

太尉便道,「此事只許你知我知,不可洩漏了消息。」

二人領命去了。

太尉轉身對夫人一一說知:「雖然如此,只是我眼見為真。

我明晚須親自去打探一番,便看神道怎生模樣。」

挨至次日晚間,太尉徐喚過昨夜打探二人來,吩咐道:「你兩人著一個同我過去,著一人在此伺候。

休教一人知道。」

吩咐已畢,太尉便同一人過去,捏腳捏手,輕輕走到韓夫人窗前,向窗眼內把眼一張,果然是房十中坐著一尊神道,與二人說不差。

便待聲張起來,又恐難得脫身,只得忍氣吞聲,依舊過來,吩咐二人休要與人十胡十說,轉入房十中,對夫人說個就裡:

「此乃必是韓夫人少年情十性十,把不住心猿意馬,便遇著邪神魍魎在此污十婬十天眷,決不是凡人的勾當,便須請法官調。

你須先去對韓夫人說出緣由。

待我自去請法官便了。」

夫人領命。

明早起身,到西園來,韓夫人接見。

坐定,茶湯已過,太尉夫人屏去左右,對面論心,便道:「有一句話要對夫人說知。

夫人每夜房十中,卻是與何人說話,唧唧噥噥,有些風聲,吹到我耳朵裡。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夫人須一一說,只不要隱瞞則個。」

韓夫人聽說,滿面通紅,便道:「氏兒夜間房十中並沒有人說話。

只氏兒與養十娘十們閒消遣,卻有甚人到來這裡!」

太尉夫人聽說,便把太尉夜來所見模樣,一一說過。

韓夫人嚇得目睜口呆,罔知所措。

太尉夫人再三安慰道:「夫人休要吃驚。

太尉已去請法官到來作用,便見他是人是鬼。

只是夫人到晚間,務要陪個小心,休要害怕。」

說罷,太尉夫人自去。

韓夫人倒捏著兩把汗。

看看至晚,二郎神卻早來了。

但是他來時,那彈弓緊緊不離左右。

卻說這裡太尉請下靈濟宮林真人手下的徒弟,有名的王法官,已在前廳作法。

比至黃昏,有人來報:「神道來了。」

法官披衣伏劍,昂然而入,直至韓夫人房前,大踏步進去,大喝一聲:「你是何妖邪!卻敢十婬十污天眷!不要走,吃吾一劍!」二郎神不慌不忙,便道:「不得無禮!」但見:

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孩,弓開如滿月,彈發似流星。

當下一彈弓,中王法官額角上,流十出鮮血來,霍地望後便倒,寶劍丟在一邊。

眾人慌忙向前扶起,往前廳去了。

那神道也跨上檻窗,一聲響亮,早已不見。

當時卻是怎地結果?

正是:

說開天地怕,道破鬼神驚。

卻說韓夫人見二郎神打退了法官,一發道是真仙下降,愈加放心,再也不慌。

且說太尉已知法官不濟,只得倒賠些將息錢,送他出門。

又去請得五嶽觀潘道士來。

那潘道士專一行持五雷天心正法,再不苟且,又且足智多謀。

一聞太尉兄弟喚,便來相見。

太尉免不得將前事一一說知。

潘道士便道:

「先著人引領小道到西園看他出沒去處,但知是人是鬼。」

太尉道:「說得有理。」

當時,潘道士別了太尉,先到西園韓夫人臥房,上十上十下十下,看了一會。

又請出韓夫人來拜見,看他的氣色。

轉身對太尉說:「太尉在上,小道看起來,韓夫人面上,部位氣色,並無鬼祟相侵。

只是一個會妖法的人做作。

小道自有處置,也不用書符咒水,打鼓搖鈴,待他來時,小道甕中捉鱉,手到拿來。

只怕他識破局面,再也不來,卻是無可奈何。」

太尉道:「若得他再也不來,便是乾淨了。

我師且留在此,閒話片時則個。」

說話的,若是這廝識局知趣,見機而作,恰是斷線鷂子一般,再也不來,落得先前受用了一番,且又完名全節,再去別處利市,有何不美。

卻不道是:「得意之事,不可再作,得便宜處,不可再往。」

卻說那二郎神畢竟不知是人是鬼。

卻只是他嘗了甜頭,不達時務,到那日晚間,依然又來。

韓夫人說道:「夜來氏兒一些不知,冒犯尊神。

且喜尊神無事,切休見負。」

二郎神道:

「我是上界真仙,只為與夫人仙緣有分,早晚要度夫人脫胎換骨,白日飛昇。

叵耐這蠢物!便有千軍萬馬,怎地近得我!」

韓夫人愈加欽敬,歡好倍常。

卻說早有人報知太尉,太尉便對潘道士說知。

潘道士稟知太尉,低低吩咐一個養十娘十,教他只以服侍為名,先去偷了弓,教他無計可施。

養十娘十去了。

潘道士結束得身上緊簇,也不披法衣,也不仗寶劍,討了一根齊眉短棍,只教兩個從人遠遠把火照著,吩咐道:「若是你們怕他彈子來時,預先躲過,讓我自去,看他彈子近得我麼?」

二人都暗笑道:「看他說嘴!少不得也中他一彈。」

卻說養十娘十先去,以服侍為名,挨挨擦擦,漸近神道身邊。

正與韓夫人十十交十十杯換盞,不提防他偷了彈弓,藏過一壁廂。

這裡從人引領潘道士到得門前,便道:「此間便是。」

丟下法官,三步做兩步,躲開去了。

卻說潘道士掀十開簾子,縱目一觀,見那神道安坐在上。

大喝一聲,舞起棍來,匹頭匹腦一徑打去。

二郎神急急取那彈弓時,再也不見。

只叫得一聲「中計!」連忙退去,跨上檻窗。

說時遲,那時快,潘道士一棍打著二郎神後腿,卻打落一件物事來。

那二郎神一聲響亮,依然向萬花深處去了。

潘道士便拾起這物事來,向燈光下一看,卻是一隻四縫烏皮皂靴。

且將去稟覆太尉道:「小道看來,定然是個妖人做作,不干二郎神之事。

卻是怎地拿他便好?」

太尉道:

「有勞吾師,且自請回。

我這裡別有措置,自行體訪。」

當下酬謝了潘道士去了。

結過一邊。

太尉自打轎到蔡太師府中,直至書院裡,告訴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終不成恁地便罷了!也須吃那廝恥笑,不成模樣!」太師道:「有何難哉!即今著落開封府滕大尹領這靴去作眼,差眼明手快的公人,務要體訪下落,正法施行。」

太尉道:「謝太師指教。」

太師道:「你且坐下。」

即命府中張干辦火速去請開封府滕大尹到來。

起居拜畢,屏去人從,太師與太尉齊聲說道:「帝輦之下,怎容得這等人在此做作!大尹須小心在意,不可怠慢。

此是非同小可的勾當。

且休要打草驚蛇,吃他走了。」

大尹聽說,嚇得面色如土,連忙答道:

「這事都在下官身上。」

領上皮靴,作別回衙,即便升廳,叫那當日緝捕使臣王觀察過來,喝退左右,將上項事細說了一遍。

「與你三日限,要捉這個楊府中做不是的人來見我。

休要大驚小怪。

仔細體察,重重有賞。

不然,罪責不小。」

說罷,退廳。

王觀察領了這靴,將至使臣房裡,喚集許多做公人,歎了一口氣,只見:

眉頭塔上雙簧鎖,腹內新添萬斛愁。

卻有一個三都捉事使臣姓冉名貴,喚做冉大,極有機變,不知替王觀察捉了幾多疑難公事,王觀察極是十愛十他。

當日冉貴見觀察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再也不來答擾,只管擊天北地,七十三、八十四說開了去。

王觀察見他們全不在意,便向懷中取出那皮靴向桌上一丟,便道:「我們苦殺是做公人!

世上有這等糊塗官府,這皮靴又不會說話,卻限我三日之內,要捉這個穿皮靴在楊府中做不是的人來。

你們眾人道是好笑麼!」眾人輪流將皮靴看了一會。

到冉貴面前,冉貴也不睬,只說:「難、難、難!官府真個糊塗。

觀察,怪不得你煩惱。」

那王觀察不聽便罷,聽了之時,說道:「冉大,你也只管說道難,這樁事便恁地干休罷了?卻不難為了區區小子,如何回得大尹的說話?你們眾人都在這房裡賺過錢來使的,卻說是難、難、難!」眾人也都道:「賊情公事還有些捉摸。

既然曉得他是妖人,怎地近得他。

若是近得他,前日潘道士也捉夠多時了,他也無計奈何,只打得他一隻靴下來。

不想我們晦氣,撞著這沒頭緒的官司,卻是真個沒捉處。」

當下王觀察先前只有五分煩惱,聽得這篇言語,句句說得有道理,更添上十分煩惱。

只見那冉貴不慌不忙,對觀察道:「觀察且休要輸了銳氣。

料他也只是一個人,沒有三頭六臂,只要尋他些破綻出來,便有分曉。」

即將這皮靴翻來覆去,不落手看了一回。

眾人都笑起來,說道:「冉大,又來了,這只靴又不是一件稀奇作怪,眼中少見的東西,只無過皮兒染皂的,線兒扣縫的,藍布吊裡的,加上楦頭,噴口水兒,弄得緊棚棚好看的。」

冉貴卻也不來兜攬,向燈下細細看那靴時,卻是四條縫,縫得甚是緊密。

看至靴尖,那一條縫略有些走線。

冉貴偶然將小拽頭撥一撥,撥斷了兩股線,那皮就有些撬起來。

向燈下照照裡面時,卻是藍布托裡。

仔細一看,只見藍布上有一條白紙條兒,便伸兩個指頭進去一扯,扯出紙條。

仔細看時,不看時萬事全休,看了時,卻如半夜裡拾金寶一般。

那王觀察一見也便喜從天降,笑逐顏開。

眾人爭上前看時,那紙條上面卻寫著:「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鋪戶任一郎造。」

觀察對冉大道:「今歲是宣和四年。

眼見得做這靴時,不上二年光景。

只捉了任一郎,這事便有七分。」

冉貴道:「如今且不要驚了他。

待到天明,著兩個人去,只說大尹叫他做生活,將來一索捆翻,不怕他不招。」

觀察道:「道你終是有些見識!」當下眾人吃了一十夜酒,一個也不敢散。

看看天曉,飛也似差兩個人捉任一郎。

不消兩個時辰,將任一郎賺到使臣房裡,翻轉了面皮,一索捆翻。

「這廝大膽,做得好事!」把那任一郎嚇了一跳,告道:「有事便好好說。

卻是我得何罪,便來捆我?」

王觀察道:「還有甚說!這靴兒可不是你店中出來的?」

任一郎接著靴,仔細看了一看,告觀察:「這靴兒委是男十女做的。

卻有一個緣故:我家開下鋪時,或是官員府中定制的,或是使客往來帶出去的,家裡都有一本坐簿,上面明寫著某年某月某府中差某干辦來定制做造。

就是皮靴裡面,也有一條紙條兒,字號與坐簿上一般的。

觀察不信,只消割開這靴,取出紙條兒來看,便知端的。」

王觀察見他說著海底眼,便道:

「這廝老實,放了他好好與他講。」

當下放了任一郎,便道:

「一郎休怪,這是上的差遣,不得不如此。」

就將紙條兒與他看。

任一郎看了道:「觀察,不打緊,休說是一兩年間做的,就是四五年前做的,坐簿還在家中。

卻著人同去取來對看,便有分曉。」

當時又差兩個,跟了任一郎,腳不點地,到家中取了簿子,到得使臣房裡。

王觀察親自從頭檢看。

看至三年三月五日,與紙條兒上字號對照相同。

看時,吃了一驚,做聲不得。

卻是蔡太師府中張干辦來定制的。

王觀察便帶了任一郎,取了皂靴,執了坐簿,火速到府廳回話。

此是大尹立等的勾當,即便出至公堂。

王觀察將上項事說了一遍,又將簿子呈上。

將這紙條兒親自與大尹對照相同。

大尹吃了一驚:

「原來如此。」

當下半疑不信,沉吟了一會,開口道:「恁地時,不干任一郎事,且放他去。」

任一郎磕頭謝了,自去。

大尹又喚轉來吩咐道:「放便放你,卻不許說向外人知道。

有人問你時,只把閒話支吾開去。

你可小心記著。」

任一郎答應道:

「小人理會得。」

歡天喜地的去了。

大尹帶了王觀察、冉貴二人,藏了靴兒、簿子,一徑打轎到楊太尉府中來。

正值太尉朝罷回來,門吏報復,出廳相見。

大尹便道:「此間不是說話處。」

太尉便引至偏小書院裡,屏去人從,只留王觀察、冉貴二人,到書房十中伺候。

大尹便將從前事歷歷說了一遍,如此如此,「卻是如何處置?下官未敢擅便。」

太尉看了,呆了半晌,想道:「太師國家大臣,富貴極矣,必無此事。

但這只靴是他府中出來的,一定是太師親近之人,做下此等不十良之事。」

商量一會,欲待將這靴到太師府中面質一番。

誠恐干礙體面,取怪不便。

欲待擱起不提,奈事非同小可,曾經過兩次法官,又著落緝捕使臣,拿下任一郎問過,事已張揚。

一時糊塗過去,他日事發,難推不知。

倘聖上發怒,罪責非小。

左思右想,只得吩咐王觀察、冉貴自去。

也叫人看轎,著人將靴兒、簿子,藏在身邊,同大尹徑奔一處來。

正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當下太尉大尹,逕往蔡太師府中。

門首伺候報復多時,太師叫喚入來書院中相見。

起居茶湯已畢,太師曰:「這公事有些下落麼?」

太尉道:「這賊已有主名了。

卻是干礙太師面皮,不敢擅去捉他。」

太師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卻如何護短得?」

太尉道:「太師便不護短,未免吃個小小驚恐。」

太師道:「你且說是誰?直恁地礙難!」太尉道:「乞屏去從人,方敢十胡十言。」

太師即時將從人趕開。

太尉便開了文匣,將坐簿呈上與太師檢看過了,便道:「此事須太師爺自家主裁,卻不干外人之事。」

太師連聲道:「怪哉!怪哉!」太尉道:「此繫緊要公務,休得見怪下官。」

太師道:「不是怪你,卻是怪這只靴來歷不明。」

太尉道:「簿上明寫著府中張干辦定做,並非謊言。」

太師道:

「此靴雖是張千定造,十十交十十納過了,與他無涉。

說起來,我府中冠服衣靴履襪等件,各自派一個養十娘十分掌。

或是府中處製造的,或是往來饋送,一出一入的,一一開載明白,逐月繳清報數,並不紊亂。

待我吊查底簿,便見明白。」

即便著人去查那一個管靴的養十娘十,喚他出來。

當下將養十娘十喚至,手中執著一本簿子。

太師問道:「這是我府中的靴兒,如何得到他人手中?即便查來。」

當下養十娘十逐一查檢,看得這靴是去年三月中,自著人製造的,到府不多幾時,卻有一個門生,叫做楊時,便是龜山先生,與太師極相厚的,升了近京一個知縣,前來拜別。

因他是道學先生,衣敝履穿,不甚齊整。

太師命取圓領一襲、銀帶一圍、京靴一雙、川扇四十柄十,送他作嗄程。

這靴正是太師送與楊知縣的。

果然前件開寫明白。

太師即便與太尉、大尹看了。

二人謝罪道:「恁地又不干太師府中之事!適間言語衝撞,只因公事相十逼十,萬望太師海涵!」太師笑道:

「這是你們分內的事,職守當然,也怪你不得。

只是楊龜山如何肯恁地做作?其中還有緣故。

如今他任所去此不遠,我潛地喚他來問個分曉。

你二人且去,休說與人知道。」

二人領命,作別回府不提。

太師即差干辦火速去取楊知縣來。

往返兩日,便到京中,到太師跟前。

茶湯已畢,太師道:「知縣為民父母,卻恁地這般做作!這是彌天之罪。」

將上項事一一說過。

楊知縣欠身稟道:「師相在上。

某去年承師相厚恩,未及出京,在邸中忽患眼痛。

左右傳說,此間有個清源廟道二郎神,極是肸蠁有靈,便許下願心,待眼痛痊安,即往拈香答禮。

後來好了,到廟中燒香。

卻見二郎神冠服件件齊整,只腳下烏靴綻了,不甚相稱,下官即將這靴捨與二郎神供養去訖。

只此是真實語。

知縣生平不欺暗室,既讀孔孟之書,怎敢行盜跖之事。

望太師詳察。」

太師從來曉得楊龜山是個大儒,怎肯十胡十作。

聽了這篇言語,便道:「我也曉得你的名聲。

只是要你來時問個根由,他們才肯心服。」

管待酒食,作別了知縣自去,吩咐休對外人洩漏。

知縣作別自去。

正是:

日前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

太師便請過楊太尉、滕大尹過來,說開就裡,便道:「恁地又不干楊知縣事,還著開封府用心搜捉便了。」

當下大尹做聲不得,仍舊領了靴兒,作別回府,喚過王觀察來吩咐道:

「始初有些影響,如今都成畫餅。

你還領這靴去,寬限五日,務要捉得賊人回話。」

當下王觀察領這差使,好生愁悶。

便到使臣房裡,對冉貴道:「你看我晦氣!千好萬好,全仗你跟究出任一郎來。

既是太師府中事體,我只道官官相護,就了其事。

卻如何重新又要這個人來,卻不道是生菜鋪中沒買他處!

我想起來,既是楊知縣捨與二郎神,只怕真個是神道一時風十流興發,也不見得。

怎生地討個證據回復大尹?」

冉貴道:

「觀察不說,我也曉得不干任一郎事,也不干蔡太師、楊知縣事。

若說二郎神所為,還到廟前廟後,打探些風聲出來。

捉得著,觀察休歡喜;捉不著,觀察也休煩惱。」

觀察道:「說得是。」

即便將靴兒與冉貴收下。

冉貴卻裝了一條雜貨擔兒,手執著一個玲瓏璫琅的東西,叫做個驚閨,一路搖著,逕奔二郎神廟中來。

歇了擔兒,拈了香,低低祝告道:「神明鑒察,早早保佑冉貴捉了楊府做不是的,也替神道清了是非。」

拜罷,連討了三個簽,都是上上大吉。

冉貴謝了出門,挑上擔兒,廟前廟後轉了一遭,兩隻眼東觀西望,再也不閉。

看看走至一處,獨扇門兒,門旁卻是半窗,門上掛一頂半新半舊斑竹簾兒。

半開半掩,只聽得叫十聲:「賣貨過來!」冉貴聽得叫,回頭看時,卻是一個後生婦人,便道:「告小十娘十子,叫小人有甚事?」

婦人道:「你是收買雜貨的,卻有一件東西在此,十胡十亂賣幾文與小廝買嘴吃。

你用得也用不得?」

冉貴道:「告小十娘十子,小人這個擔兒,有名的叫做百納倉,無有不收的。

你且把出來看。」

婦人便叫小廝拖出來與公公看。

當下小廝拖出什麼東西來?正是:

鹿迷秦相應難辨,蝶夢莊周未可知。

當下拖出來的,卻正是一隻四縫皮靴,與那前日潘道士打下來的一般無二。

冉貴暗暗喜不自勝,便告小十娘十子:「此是不成對的東西,不值甚錢。

小十娘十子實要許多,只是不要把話來說遠了。」

婦人道:「十胡十亂賣幾文錢,小廝們買嘴吃,只恁你說罷了。

只是要公道些。」

冉貴便去便袋裡摸一貫半錢來,便十十交十十與婦人道:「只恁地肯賣便收去了。

不肯時,勉強不得。

正是一物不成,兩物現在。」

婦人說:「什麼大事,再添些罷。」

冉貴道:「添不得。」

挑了擔兒就走。

小廝就哭起來,婦人只得又叫回冉貴來道:「多少添些,不打甚緊。」

冉貴又去摸出二十文錢來道:「罷,罷,貴了,貴了!」取了靴兒,往擔內一丟,挑了便走。

心中暗喜:「這事已有五分了!且莫要聲張,還要細訪這婦人來歷,方才有下手處。」

是晚,將擔子寄與天津橋一個相識人家,轉到使臣房裡。

王觀察問時,只說還沒有消息。

到次日,吃了早飯,再到天津橋相識人家,取了擔子,依先批到那婦人門首。

只見他門兒鎖著,那婦人不在家裡了。

冉貴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歇了擔子,挨門兒看去。

只見一個老漢坐著個矮凳兒,在門首將稻草打繩。

冉貴陪個小心,問道:「伯伯,借問一聲。

那左手住的小十娘十子,今日往那裡去了?」

老漢住了手,抬頭看了冉貴一看,便道:「你問他怎麼?」

冉貴道:「小子是賣雜貨的。

昨日將錢換那小十娘十子舊靴一隻,一時間看不仔細,換得虧本了。

特地尋他退還討錢。」

老漢道:

「勸你吃虧些罷。

那雌兒不是好惹的,他是二郎廟裡廟官孫神通的親婊十子。

那孫神通一身妖法,好不厲害!這舊靴一定是神道替下來,孫神通把與婊十子換些錢買果吃的。

今日那雌兒往外婆家去了。

他與廟官結識,非止一日。

不知什麼緣故,有兩三個月忽然生疏,近日又漸漸來往了,你若與他倒錢,定是不肯,若毒了他,對孤老說了,就把妖術禁你,你卻奈何他不得!」冉貴道:「原來恁地,多謝伯伯指教。」

冉貴別了老漢,復身挑了擔子,嘻嘻的喜容可掬,走回使臣房裡來。

王觀察迎著問道:「今番想得了利市了?」

冉貴道:「果然,你且拿出前日那只靴來我看。」

王觀察將靴取出。

冉貴將自己換來這只靴比照一下,毫釐不差。

王觀察忙問道:「你這靴那裡來的?」

冉貴不慌不忙,數一數二,細細分剖出來:「我說不干神道之事,眼見得是孫神通做下的不是,便不須疑。」

王觀察歡喜的沒處腳處,連忙燒了利市,執杯謝了冉貴:「如今怎地去捉?只怕漏了風聲,那廝走了,不是耍處?」

冉貴道:「有何難哉!明日備了三牲禮物,只說去賽神還願。

到了廟中,廟主自然出來迎接。

那時擲盞為號,即便捉了。

不費一些氣力。」

觀察道:「言之有理。

也還該稟知大尹,方去捉人。」

當下王觀察稟過大尹,大尹也喜道:「這是你們的勾當。

只要小心在意,休教有失。

我聞得妖人善能隱形遁法,可帶些法物去,卻是豬血狗血大蒜臭屎,把他一灌,再也出豁不得。」

王觀察領命,便去備了法物。

過了一十夜,明晨早到廟中,暗地著人帶了四般法物,遠遠伺候。

捉了人時,便前來接就吩咐已了,王觀察卻和冉貴換了衣服,眾人簇擁將來,到殿上拈香。

廟官孫神通出來接見,宣讀蔬文未至四五句,冉貴在旁斟酒,把酒盞望下一擲,眾人一齊動手,捉了廟官。

正是:

渾似皂雕追紫燕,真如猛虎啖羊羔。

再把四般法物劈頭一淋。

廟官知道如此作用,隨你潑天的神通,再也動彈不得。

一步一棍打到開封府中來。

府尹聽得捉了妖人,即便升廳,大怒喝道:「叵耐這廝!帝輦之下,輒敢大膽,興妖作怪,十婬十污天眷,十奸十騙寶物,有何理說!」當下孫神通初時抵賴,後來加起刑法來,料道脫身不得,只得從前一一招了,招稱:「自小在十江十湖上學得妖法,後在二郎廟出家,用錢夤緣作了廟官。

為因當日聽見韓夫人禱告,要嫁得一個丈夫,一似二郎神模樣。

不合輒起心假扮二郎神模樣,十婬十污天眷,騙得玉帶一條。

只此是實。」

大尹叫取大枷枷了,推向獄中,教禁子好生在意收管,須要請旨定奪。

當下疊成文案,先去稟明了楊太尉。

太尉即同到蔡太師府中商量,奏知道君皇帝,倒了聖旨下來:「這廝不合十婬十污天眷,十奸十騙寶物,准律凌遲處死,妻子沒入官。

追出原騙玉帶,尚未出笏,仍歸內府。

韓夫人不合輒起邪心,永不許入內,就著楊太尉做主,另行改嫁良民為婚。」

當下韓氏好一場惶恐,卻也了卻相思債,得遂平生之願。

後來嫁得一個在京開官店的遠方客人,說過不帶回去的。

那客人兩頭往來,盡老百年而終。

這是後話。

開封府就取出廟官孫神通來,當堂讀了明斷,貼起一片蘆席,明寫犯由,判了一個剮字,推出市心,加刑示眾。

正是:

從前作過事,沒興一齊來。

當日看的真是挨肩疊背。

監斬官讀了犯由,劊子叫起惡殺都來,一齊動手,剮了孫神通,好場熱鬧。

原系京師老郎傳流,至今編入野史。

正是:

但存夫子三分禮,不犯蕭何六尺條。

自古十奸十婬十應橫死,神通縱有不相饒。

分類:譴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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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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