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觀》四十五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奉勸世人須鑒戒,莫教兒女不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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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四十五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

今古奇觀

四十五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

飛禽惹起禍根芽,七命相殘事可嗟。

奉勸世人須鑒戒,莫教兒女不當家。

話說大宋徽宗朝,宣和三年,海寧郡武林門外北新橋下,有一機戶,姓沈名昱,字必顯。

家中頗為豐足,娶妻嚴氏,夫婦恩十愛十。

單生一子,取名沈秀,年長一十八歲,未曾婚娶。

其父專靠織造緞匹為活,不想這沈秀不務本分生理,專好風十流閒耍,養畫眉過日。

父母因惜他一子,以此教訓他不下。

街坊鄰里取他一個渾名,叫做「沈鳥兒」。

每日五更,提了畫眉,奔入城中柳林裡來拖畫眉,不只一日。

忽至春末夏初,天氣不暖不寒,花紅柳綠之時。

當日沈秀侵晨起來,梳洗罷,吃了些點心,打點籠兒,盛著個無比賽的畫眉。

這畜生只除天上有,果系也間無,將它各處去鬥,俱斗它不過,成百十貫贏得。

因此十分十愛十惜它,如十性十命一般,做一個金漆籠兒,黃銅鉤子,哥窯的水食罐兒,綠紗罩兒。

提在了手,搖搖擺擺,逕奔入城,往柳林裡去拖畫眉。

不想這沈秀一去,死於非命。

好似:

豬羊進入宰生家,一步步來尋死路。

當時沈秀提了畫眉,逕到柳林裡來。

不意來得遲了些,眾拖畫眉的俱已散了,淨蕩蕩黑十陰十陰十,沒一個人往來。

沈秀獨自一個,把畫眉掛在柳樹上,叫了一回。

沈秀自覺沒情沒緒,除了籠兒,正要回去,不想小肚子一陣疼,滾將上來,一塊兒蹲到地上。

原來沈秀有一件病在身上,叫做「主兒餛飩」,一名「小腸疝氣」,每常一發一個小死。

其日想必起得早些,況又來遲,眾人散了,沒些情緒,悶上心來,這一次甚是發得凶。

一跤倒在柳樹邊,有兩個時辰不省人事。

你道事有湊巧,物有偶然,這日有個箍桶的,叫做張公,挑著擔兒,逕往柳林裡,穿過褚家堂做生活。

遠遠看見一個人,倒在樹邊,三步挪做兩步,近前歇下擔兒。

看那沈秀臉色臘查黃的,昏迷不醒,身邊並無財物,只有一個畫眉籠兒,這畜生此時越叫得好聽。

所以一時見財起意,窮極計生,心中想到:「終日括得這兩分銀子,怎地得快活?」

只是這沈秀當死,這畫眉見了張公,分外叫得好。

張公道:「別的不打緊,只這個畫眉,少也值二三兩銀子。」

便提在手,卻待要走。

不意沈秀正甦醒,開眼見張公提著籠兒,要身十子不起,只口裡罵道:「老王八,將我畫眉那裡去?」

張公聽罵,「這小狗入的,忒也嘴尖!我便拿去,他倘爬起趕來,我倒反吃他虧。

一不做,二不休,左右是歹了。」

卻去那桶裡取出一把削桶的刀來,把沈秀按住一勒,那彎刀又快,力又使得猛,那頭早滾在一邊。

張公也慌張了,東觀西望,恐怕有人撞見。

卻抬頭見一株空心楊柳樹,連忙將頭提起,丟在樹中,將刀放在桶內,籠兒掛在擔上,也不去褚家堂做生活,一道煙徑走,穿街過巷,投一個去處。

你道只因這個畫眉,生生的害了幾條十性十命。

正是:

人間私語,天聞若雷。

暗室虧心,神目如電。

當時張公一頭走,一頭心裡想道:「我見湖州墅裡客店內,有個客人,時常要買蟲蟻,何不將去賣與他?」

一徑望武林門外來。

也是前生注定的劫數,卻好見三個客人,兩個後生跟著,共是五人,正要收拾貨物回去,卻從門外進來客人,俱是東京汴梁人,內中有個姓李名吉,販賣生藥。

此人平昔也好養畫眉,見這箍桶的擔上,好個畫眉,便叫張公,借看一看。

張公歇下擔子,那客人看那畫眉十毛十衣並眼,生得極好,聲音又叫得好,心裡十愛十它,便問張公:「你肯賣麼?」

此時張公巴不得脫禍,便道:「客官,你出多少錢?」

李吉轉看轉好,便道:「與你一兩銀子。」

張公自道著手了,便道:「本不當計較,只是十愛十者如寶,添些便罷。」

那李吉取出三塊銀子,秤秤看到有一兩二錢,道:「也罷。」

遞與張公。

張公接過銀子,看一看,將來放在荷包裡,將畫眉與了客人,別了便走。

口裡道:

「發脫得這禍根,也是好事了。」

不上街做生理,一直奔回家去,心中也自有些不爽十利。

正是:

作惡恐遭天地責,欺心猶怕鬼神知。

原來張公正在湧金門城腳下住,只婆老兩口兒,又無兒子。

婆兒見張公回來,便道:「篾子一條也不動,緣何又回來得早?有甚事幹?」

張公只不答應,挑著擔子,逕入門歇下,轉身關上大門,道:「阿婆,你來,我與你說話。

恰才……」

如此如此,「謀得一兩二錢銀子,與你權且快活使用。」

兩口歡天喜地,不在話下。

卻說柳林裡無人來往,直至巳牌時分,兩個挑糞莊家,打那裡過,見了這沒頭十十屍十十首,躺在地上,吃了一驚,聲張起來。

當坊裡甲鄰佑,一時嚷動。

本坊申呈本縣,本縣申府。

次日,差官吏仵作人等,前來柳十陰十里,檢驗得渾身無些傷痛,只是無頭,又無苦主。

官吏回復本府,本府差應捕挨獲凶身。

城裡城外,紛紛亂嚷。

卻說沈秀家到晚不見他回來,使人去各處尋不見。

天明,央人入城尋時,只見湖州墅嚷道:「柳林裡殺死無頭十十屍十十首。」

沈秀的十娘十聽得說,想道:「我的兒子昨日入城拖畫眉,至今無尋他處,莫不得是他?」

連叫丈夫:「你必須自進城打聽。」

沈昱聽了一驚,慌忙自奔到柳林裡。

看了無頭十十屍十十首,仔細定睛上下看了衣服,卻認得是兒子,大哭起來。

本坊裡甲道:「苦主有了,只無凶身。」

其時沈昱徑到臨安府告說:「是我的兒子,昨日五更入城拖畫眉,不知怎的被人殺了?望老爺做主!」本府發各處應捕及巡捕官,限十日內要捕凶身著。

沈昱具棺木盛了十十屍十十首,放在柳林裡,一徑回家,對妻說道:「是我兒子,被人殺了,只不知將頭何處去了。

我已告過本府,本府著捕人各處捉獲凶身。

我且自買棺木盛了,此事如何是好?」

嚴氏聽說,大哭起來,一跤跌倒。

不知五臟何如,先見四肢不十舉。

正是:

身如五鼓銜山月,氣似三更油盡燈。

當時眾人灌湯,救得甦醒,哭道:「我兒子平常不聽好人之言,今日死無葬身之地。

我的少年的兒,死得好苦!誰想我老來無靠!」說了又哭,哭了又說,茶飯不吃。

丈夫再三苦勸,只得勉強。

過了半月,並無消息。

沈昱夫妻二人商議,兒子平昔不依教訓,致有今日禍事,吃人殺了,沒捉獲處,也只得沒奈何,但得全十十屍十十也好。

不若寫個帖子,告稟四方之人,倘得見頭,全了十十屍十十首,待後又作計較。

二人商議已定,連忙便寫了幾張帖子,滿城去貼,上寫:「告知四方君子,如有尋獲得沈秀頭者,情願賞錢一千貫;捉得凶身者,願賞錢二千貫。」

告示一出,滿城哄動不提。

且說南高十峰腳下,有一個極貧老兒,姓黃,渾名叫做黃老狗,一生為人魯拙,抬轎營生。

老來雙目不明,只靠兩個兒子度日,大的叫做大保,小的叫做小保。

父子三人,正是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巴巴急急,口食不敷。

一日,黃老狗叫大保、小保到來,「我聽得人說,什麼財主沈秀吃人殺了,沒尋頭處。

今出賞錢,說有人尋得頭者,本家賞錢一千貫,本府又給賞五百貫。

我今叫你兩個別無話說,我今左右老了,又無用處,又不看見,又沒趁錢。

做我著,教你兩個發跡快活。

你兩個今夜將我的頭割了,埋在西湖水邊。

過了數日,待沒了認色,卻將去本府告賞,共得一千五百貫錢,卻強似今日在此受苦。

此計大妙,不宜遲,倘被別人先做了,空折了十性十命。」

只因這老狗失志,說了這幾句言語,況兼兩個兒子,又是愚蠢之人,不省法度的。

正是:

口是禍之門,舌是斬身刀。

閉門深藏舌,安身處處牢。

當時兩個出到外面商議,小保道:「我爺設這一計大妙,便是做主將元帥,也沒這計策。

好便好了,只是可惜沒了一個爺。」

大保做人,又狠又呆,道:「看他左右早晚要死,不若趁這機會殺了,去山下掘個坑埋了,又無蹤跡,那裡查考?

這個叫做『趁湯推』,又叫做『一抹光』。

天理人心,又不是我們十逼十他,他自叫我們如此如此。」

小保道:「好倒好,只除等睡熟了,方可動手。」

二人計較已定,卻去東奔西走,賒得兩瓶酒來,父子三人吃得大醉,東倒西歪。

一覺直到三更,兩人爬將起來,看那老子正齁齁睡著。

大保去灶前摸了一把廚刀,去爺的項上一勒,早把這顆頭割下了。

連忙將破衣包了,放在十床十邊。

便去山腳下掘個深坑,扛去埋了。

也不等天明,將頭去南屏山藕花居湖邊淺水處埋了。

過半月入城,看了告示,先走到沈昱家報說道:「我二人昨日因捉蝦魚,在藕花居邊,看見一個人頭,想必是你兒子頭。」

沈昱見說道:「若果是,便賞你一千貫,一分不少。」

便去安排酒飯吃了,同他兩個徑到南屏山藕花居湖邊。

淺土隱隱蓋著一個頭,提起看時,水浸多日,澎漲了,也難辨別。

想必是了,若不是時,那裡又有這個人頭在此?沈昱便把手帕包了,一同兩個徑到府廳告說:「沈秀的頭有了。」

知府再三審問,二人答道:「因捉蝦魚,故此看見,並不曉別項情由。」

本府准信,給賞五百貫,二人領了,便同沈昱將頭到柳林裡,打開棺木,將頭湊在項上,依舊釘了,就同二人回家。

嚴氏見說兒子頭有了,心中歡喜,隨即安排酒飯,管待二人,與了一千貫賞錢。

二人收了,作別回家,便造房屋,買農具家生。

二人道:「如今不要似前抬轎,我們勤力耕種,挑賣山柴,也可度日。」

不在話下。

正是光十陰十似箭,日月如梭,不覺過了數月,官府也懈了,日遠日疏,俱不提了。

卻說沈昱是東京機戶,輪該解緞匹到京。

待各機戶緞匹完日,到府領瞭解批,回家吩咐了家務起身。

此一去,只因沈昱看見了自家蟲蟻,又屈害了一條十性十命。

正是:

非理之財莫取,非理之事莫為。

明有刑法相系,暗有鬼神相隨。

卻說沈昱在路,饑餐渴飲,晚住曉行,不只一日,來到東京。

把緞一一十十交十十納過了,取了批回,心下思量:「我聞京師景致,比別處不同,何不閒看一遭,也是難逢難遇之事。」

其名山勝概,庵觀寺院,出名的所在,都走了一遭。

偶然打從御十用監禽鳥房門前經過,那沈昱心中是十愛十蟲蟻的,意欲進去一看。

因門上用了十數個錢,得放進去看。

只聽得一個畫眉,十分叫得巧好,仔細看時,正是兒子不見的畫眉。

那畫眉見了沈昱眼熟,越發叫得好聽,又叫又跳,將頭點沈昱數次。

沈昱見了,想起兒子,千行淚下,心中痛苦,不覺失聲,叫起屈來,口中只叫:「得有這等事!」那掌管禽鳥的校尉喝道:

「這廝好不知法度,這是什麼所在,如此大驚小怪起來!」沈昱痛苦難伸,越叫得響了。

那校尉恐怕連累自己,只得把沈昱拿了,送到大理寺。

大理寺官便喝道:「你是那裡人,敢進內御十用之處,大驚小怪?

有何冤屈之事?好好直說,便饒你罷。」

沈昱就把兒子拖畫眉被殺情由,從頭訴說了一遍。

大理寺官聽說,呆了半晌,想這禽鳥是京民李吉進貢在此,緣何有如此一節隱情。

便差人火速捉拿李吉到官,審問道:「你為何在海寧郡將他兒子謀殺了,卻將他畫眉來此進貢?一一明白供招,免受刑罰。」

李吉道:「先因往杭州買賣,行至武林門裡,撞見一個箍桶的擔上,掛著這個畫眉,是吉因見它叫得巧,又生得好,用價一兩二錢,買將回來。

因它好巧,不敢自用,以此進貢上用。

並不知人命情由。」

勘官問道:「你卻賴於何人!這畫眉就是實際了,實招了罷。」

李吉再三哀告道:「委的是問個箍桶的老兒買的,並不知殺人情由,難以屈招。」

勘官又問:「你既是問老兒買的,那老兒姓什名誰?那裡人氏?供得明白,我這裡行文拿來,問理得實,即便放你。」

李吉道:「小人是路上逢著買的,實不知姓名,那裡人氏。」

勘官罵道:「這便是含糊了,將此人命推與誰償?據這畫眉,便是實際,這廝不打不招!」再三拷打,打得皮開肉綻。

李吉痛苦不過,只得招做「因見畫眉生得好巧,一時殺了沈秀,將頭拋棄」情由。

隨將李吉送下大牢監候,大理寺官具本奏上朝廷,聖旨道:李吉委的殺死沈秀,畫眉見存,依律處斬。

將畫眉給還沈昱,又給了批回,放還原籍,將李吉押發市曹斬首。

正是:

老龜煮不爛,移禍於枯桑。

當時恰有兩個同與李吉到海寧郡來做買賣的客人,蹀跛不下,「有這等冤屈事!明明是買的畫眉,我欲待他申訴,爭奈賣畫眉的人雖認得,我亦不知其姓名,況且又在杭州。

冤倒不辯得,和我連累了,如何出豁?只因一個畜生,明明屈殺了一條十性十命。

除我們不到杭州,若到,定要與他討個明白。」

也不在話下。

卻說沈昱收拾了行李,帶了畫眉,星夜奔回。

到得家中,對妻說道:「我在東京替兒討了命了。」

嚴氏問道:「怎生得來?」

沈昱把在內監見畫眉一節,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嚴氏見了畫眉,大哭了一場,睹物生情,不在話下。

次日沈昱提了畫眉,本府來銷批,將前項事情,告訴了一遍。

知府大喜道:「有這等巧事。」

正是:

勸君莫作虧心事,古往今來放過誰。

休說人命關天,豈同兒戲。

知府發放道:「既是凶身獲著斬首,可將棺木燒化。」

沈昱叫人將棺木燒了,就撒了骨殖,不在話下。

卻說當時同李吉來杭州賣生藥的兩個客人,一姓賀,一姓朱,有些藥材,逕到杭州湖墅客店內歇下,將藥材一一發賣訖。

當為心下不平,二人徑入城來,探聽這個箍桶的人。

尋了一日,不見消耗。

二人悶悶不已,回歸店中歇了。

次日,又進城來,卻好遇見一個箍桶的擔兒。

二人便叫住道:「大哥,請問你,這裡有一個箍桶的老兒,……這般這般模樣,不知他姓什名誰,大哥你可認得麼?」

那人便道:「客官,我這箍桶行裡,只有兩個老兒:一個姓李,住在石榴園巷內;一個姓張,住在西城腳下。

不知那一個是?」

二人謝了,逕到石榴園來尋,只見李公正在那裡劈篾。

二人看了,卻不是他。

又尋他到西城腳下,二人來到門首,便問:「張公在麼?」

張婆道:「不在,出去做生活去了。」

二人也不打話,一徑且回。

正是未牌時分,二人走不上半里之地,遠遠望見一個箍桶擔兒來。

有分直教此人償了沈秀的命,明白了李吉的事。

正是:

恩義廣施,人生何處不相逢?

冤仇莫結,路逢狹處難迴避。

其時張公望南回來,二人朝北而去,卻好劈面撞見。

張公不認得二人,二人卻認得張公,便攔住問道:「阿公高姓?」

張公道:「小人姓張。」

又問道:「莫非是在西城腳下住的?」

張公道:「便是,問小人有何事幹?」

二人便道:「我店中有許多生活要箍,要尋個老成的做,因此問你。

你如今那裡去?」

張公道:「回去。」

三人一頭走,一頭說。

直到張公門首。

張公道:「二位請坐喫茶。」

二人道:「今日晚了,明日再來。」

張公道:「明日我不出去了,專等專等。」

二人作別,不回店去,逕投本府首告。

正是本府晚堂,直入堂前跪下。

把沈昱認畫眉一節,李吉被殺一節,撞見張公賣畫眉一節,一一訴明。

「小人兩個不平,特與李吉討命,望老爺細審張公。

不知恁地得畫眉?」

府官道:「沈秀的事,俱已明白了,凶身已斬了,再有何事?」

二人告道:「大理寺官不明,只以畫眉為實,怎敢告擾?望乞憐憫做主。」

知府見二人告得苦切,隨即差捕人連夜去捉張公。

好似:

數只皂雕追紫燕,一群猛虎啖羊羔。

其夜眾公人奔到西城腳下,把張公背剪綁了,解上府去,送大牢監了。

次日,知府升堂,公人於牢中取出張公跪下。

知府道:「你緣何殺了沈秀,反將李吉償命?今日事露,天理不容。」

喝令好生打著。

直落打了三十下,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十漓。

再三拷打,不肯招承。

兩個客人,並兩個伴當齊說:

「李吉便死了,我四人見在,眼同將一兩二錢銀子,買你的畫眉。

你今推卻何人?你若說不是你,你便說這畫眉從何來?實的虛不得,支吾有何好處?」

張公猶自抵賴,知府大喝道:

「畫眉是真贓物,這四人是真證見,若再不招,取夾棍來夾起。」

張公驚慌了,只得將前項盜取畫眉,勒死沈秀一節,一一供招了。

知府道:「尋頭彼時放在那裡?」

張公道:「小人一時心慌,見側邊一株空心柳樹,將頭丟在中間。

隨提了畫眉,逕出武林門來,偶撞見三個客人,兩個伴當,向小人買了畫眉,得很一兩二錢,歸家用度。

所供是實。」

知府令張公畫了供,又差人去拘沈昱,一同押著張公,到於柳林裡尋頭。

哄動街市上之人無數,一齊都到柳林來看尋頭。

只見果有一株空心柳樹,眾人將鋸放倒,眾人發一聲喊,果有一個人頭在內。

提起看時,端然不動。

沈昱見了這頭,定睛一看,認得是兒子的頭,大哭起來,昏迷倒地,半餉方醒。

隨將帕子包了,押著張公,逕上府去。

知府道:「既有了頭,情真罪當。」

取具大枷枷了,腳鐐手扭釘了,押送死囚牢裡,牢固監候。

知府又問沈昱道:「當時那兩個黃大保、小保,又那裡得這人頭來請賞?事有可疑。

今沈秀頭又有了,那頭卻是誰人的?」

隨即差捕人去拿黃大保兄弟二人,前來審問來歷。

沈昱眼同公人,逕到南山黃家,捉了兄弟兩個,押到府廳,當廳跪下。

知府道:「殺了沈秀的凶身,已自捉了,沈秀的頭見已追出。

你弟兄二人謀死何人,將頭請賞?一一承招,免得吃苦。」

大保、小保被問,口隔心慌,答應不出。

知府大怒,喝令吊起拷打半日,不肯招承,又將燒紅烙鐵燙他,二人熬不過死去,將水噴醒,只得口吐真情,說道:「因見父親年老,有病伶仃,一時不合將酒灌醉,割下頭來,埋在西湖藉花居水邊,含糊請賞。」

知府道:「你父親十十屍十十骸埋在何處?」

兩個道:

「就埋在南高十峰腳下。」

當時押發二人到彼,掘開看時,果有沒頭十十屍十十骸一副,埋藏在彼。

依先押二人到於府廳回話,道:

「南山腳下,淺土之中,果有沒頭十十屍十十骸一副。」

知府道:「有這等事,真乃逆天之事,世間有這等惡人!口不欲沒,耳不欲聞,筆不欲書,就一頓打死他倒乾淨,此恨怎的消得!」喝令手下不要計數,先打一會,打得二人死而復醒者數次。

討兩面大枷枷了,送入死囚牢裡,牢固監候。

沈昱並原告人,寧家聽候。

隨即具表申奏,將李吉屈死情由奏聞,奉聖旨,著刑部及都察院,將原問李吉大理寺官好生勘問,隨貶為庶人,發嶺南安置。

李吉平人屈死,情實可矜,著官給賞錢一千貫,除子孫差役。

張公謀財故殺,屈害平人,依律處斬,加罪凌遲,剮割二百四十刀,分十十屍十十五段。

黃大保、小保,貪財殺父,不分首從,俱各凌遲處死,剮二百四十刀,分十十屍十十五段,梟首示眾。

正是:

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舉意早先知。

勸君莫作虧心事,古往今來放過誰。

一日文書到府,差官吏仵作人等,將三人押赴木驢上,滿城號令三日,律例凌遲分十十屍十十,梟首示眾。

其時張婆聽得老兒要剮,來到市曹上,指望見一面。

誰想仵作見了行刑牌,各人動手碎剮,其實凶險,驚得婆兒魂不附體,折身便走。

不想被一絆,跌得重了,傷了五臟,回家身死。

正是:

積善逢善,積惡逢惡。

仔細思量,天地不錯。

分類:譴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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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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