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觀
三十六 滕大尹鬼斷傢俬
玉樹庭前諸謝,紫荊花下三田;塤篪和好弟兄賢,父母心中歡忭。
多少爭財競產,同根苦自相煎。
相持鷸蚌枉垂涎,落得漁人取便。
這首詞,名為《西十江十月》,是勸人家弟兄和睦的。
且說如今三教經典,都是教人為善的。
儒教有十三經、六經、五經,釋教有諸品《大藏金經》,道教有《南華沖虛經》,及諸品藏經,盈箱滿案,千言萬語,看來都是贅疣。
依我說,要做好人,只消個兩字經,是「孝悌」兩個字。
那兩字經中,又只消理會一個字,是個「孝」字。
假如孝順父母的,見父母所十愛十者亦十愛十之,父母所敬者亦敬之,何況兄弟行中,同氣連枝,想到父母身上去,那有不和不睦之理?就是傢俬田產,總是父母掙來的,分什麼爾我?較什麼肥瘠?假如你生於窮漢之家,分文沒得承受,少不得自家挽起眉十毛十,掙扎過活。
見成有田有地,兀自爭多嫌寡,動不動推說爹十娘十偏十愛十,分受不均。
那爹十娘十在九泉之下,他心上必然不樂。
此豈是孝子所為?所以古人說得好,道是:「難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
怎麼是難得者兄弟?且說人生在世,至親的莫如爹十娘十;爹十娘十養下我來時節,極早已是壯年了,況且爹十娘十怎守得我同去?也只好半世相處。
再說至十愛十的莫如夫婦,白頭相守,極是長久的了;
然未做親以前,你張我李,各門各戶,也空著幼年一段。
只有兄弟們,生於一家州人。
曾留學日本,後在暨南大學、廈門大學、中山大學、北,從幼相隨到老,有事共商,有難共救,真像手足一般,何等情誼!譬如良田美產,今日棄了,明日又可掙得來的;若失了個弟兄,分明割了一手,折了一足,乃終身缺陷。
說到此地,豈不是「難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
若是為田地上壞了手足親情,到不如窮漢赤光光沒得承受,反為乾淨,省了許多是非口舌。
如今在下說一節國朝的故事,乃是「滕大尹鬼斷傢俬」。
這節故事,是勸人重義輕財,休忘了「孝悌」兩字經。
看官們,或是有弟兄沒弟兄,都不關在下之事以陳獨秀為代表的右傾機會主義,闡述了中國新民十主主義的,各人自去摸十著心頭,學好做人便了。
正是:
善人聽說心中刺,惡人聽說耳邊風。
話說國朝永樂年間,北直順天府香河縣,有個倪太守,雙名守謙,字益之,家累千金,肥田美宅。
夫人陳氏,單生一子,名曰善繼,長大婚娶之後,陳夫人身故。
倪太守罷官鰥居,雖然年老,只落得十精十神健旺。
凡收租放債之事,件件關心,不肯安閒享用。
其年七十九歲,倪善繼對老子說道:
「『人生七十古來稀』。
父親今年七十九,明年八十齊頭了,何不把家事十十交十十卸與孩兒掌管,吃些見成茶飯,豈不為美?」
老子搖著頭學」中的「宇宙」。
,說出幾句道:
在一日,管一日。
替你心,替你力。
掙些利錢穿共吃;直待兩腳壁立直,那時不關我事得。
每年十月間,倪太守親往莊上收租,整月的住下。
莊戶人家,肥雞美酒,盡他受用。
那一年,又去住了幾日。
偶然一日,午後無事,繞莊閒步,觀看野景。
忽然見一個女子,同著一個白髮婆婆,向溪邊石上搗衣。
那女子雖然村妝打扮,頗有幾分姿色:
發同漆黑,眼若波明。
纖纖十指似栽蔥,曲曲雙眉如抹黛。
隨常布帛,俏身軀賽著綾羅;點景野花,美豐儀不須釵鈿。
五短身才偏有趣辱。」
初刻於明萬曆年間,中華書局1961年有點校本,1974,二八年紀正當時。
倪太守老興勃十發,看得呆了。
那女子搗衣已畢,隨著老婆婆而走。
那老兒留心觀看,只見他走過數家,進一個小小白籬笆門內去了。
倪太守連忙轉身,喚管莊的來,對他說如此如此,教他訪那女子跟腳,曾否許人,「若是沒有人家時,我要娶他為妾,未知他肯否?」
管莊的巴不得奉承家主,領命便走。
原來那女子姓梅,父親也是個府學秀才。
因幼年父母雙亡,在外婆身邊居住。
年一十七歲,尚未許人。
管莊的訪得實了,就與那老婆婆說:「我家老爺見你女孫兒生得齊整,意欲聘為偏房。
雖說是做小,老十奶十奶十去世已久,上面並無人拘管。
嫁得成時,豐衣足食,自不須說,連你老人家年常衣服、茶、米,都是我家照顧,臨終還得個好斷送,只怕你老人家沒福。」
老婆婆聽得花錦似一片說話,即時依允,也是姻緣前定,一說便成。
管莊的回復了倪太守,太守大喜。
講定財禮,討皇歷看個吉日,又恐兒子阻擋,就在莊上行聘,莊上做親。
成親之後,一老一少,端的好看!真個是:
恩十愛十莫忘今夜好,風十流不減少年時。
過了三朝,喚個轎子,抬那梅氏回宅,與兒子媳婦相見。
闔宅男婦,都來磕頭,稱為「小十奶十奶十」。
倪太守把些布帛,賞與眾人,各各歡喜。
只有那倪善繼,心中不美。
面前雖不言語,背後夫妻兩口兒議論道:「這老人忒沒正經,一把年紀,風燈之燭,做事也須料個前後,知道五年十年在世,卻去幹這樣不了不當的事?討這花枝般的女兒,自家也得十精十神對付他,終不然耽誤他在那裡,有名無實?還有一件,多少人家老漢身邊,有了少十婦,支持不過,那少十婦熬不得,走了野路,出乖露醜,為家門之玷。
還有一件,那少十婦跟隨老漢,分明似出外度荒年一般,等得年時成熟,他便去了。
平時偷短偷長,做下私房,東三西四的寄開,又撒嬌撒癡,要漢子制辦衣飾與他;到得樹倒鳥飛時節,他便顛作嫁人,一包兒收拾去受用。
這是木中之蠹,米中之蟲,人家有了這般人,最損元氣的。」
又說道:「這女子嬌模嬌樣,好像個十妓十女,全沒有良家體段,看來是個做聲分的頭兒,擒老公的太歲。
在咱爹身邊,只該半妾半婢,叫十聲姨姐,後日還有個退步,可笑咱爹不明,就叫眾人喚他做『小十奶十奶十」,難道要咱們叫他十娘十不成?
咱們只不作準他,莫要奉承透了,討他做大起來,明日咱們顛倒受他嘔氣。」
夫妻二人,唧唧噥噥,說個不了。
早有多嘴的傳話出來,倪太守知道了,雖然不樂,卻也藏在肚裡。
幸得那梅氏秉十性十十溫十良,事上接下,一十十團十十和氣,眾人也都相安。
過了兩個月,梅氏得了身孕,瞞著眾人,只有老公知道。
一日三,三日九,挨到十月滿足,生下一個小孩兒出來,舉家大驚。
這日正是九月九日,十乳十名取做重十陽十兒。
到十一日,就是倪太守生日,這年恰好八十歲了,賀客盈門。
倪太守開筵管待,一來為壽誕,二來小孩兒三朝,就當個湯餅之會。
眾賓客道:「老先生高年,又新添個小令郎。
足見血氣不衰,乃上壽之徵也。」
倪太守大喜。
倪善繼背後又說道:「男子六十而十精十絕,況是八十歲了,那見枯樹上生出花來?這孩子不知那裡來的雜種,決不是咱爹嫡血,我斷然不認他做兄弟。」
老子又曉得了,也藏在肚裡。
光十陰十似箭,不覺又是一年。
重十陽十兒週歲,整備做蝍盤故事。
裡親外眷,又來作賀。
倪善繼到走了出門,不來陪客。
老子已知其意,也不去尋他回來。
自己陪著諸親,吃了一日酒。
雖然口中不語,心內未免有些不足之意。
自古道:「子孝父心寬。」
那倪善繼平日做人,又貪又狠,一心只怕小孩子長大起來,分了他一股傢俬,所以不肯認做兄弟,予先捏惡話謠言,日後好擺十布他母子。
那倪太守是讀書做官的人,這個關竅怎不明白?只恨自家老了,等不及重十陽十兒長大成十人,日後少不得要在大兒子手裡討針線,今日與他結不得冤家,只索忍耐。
看了這點小孩子,好生疼他;又看了梅氏小小年紀,好生憐他。
常時想一會,悶一會,惱一會,又懊悔一會。
再過四年,小孩子長成五歲。
老子見他伶俐,又忒會頑耍,要送他館中上學。
取個學名,哥哥叫善繼,他就叫善述。
揀個好日,備了果酒,領他去拜師父。
那師父就是倪太守請在家裡教孫兒的,小叔侄兩個同館上學,兩得其便。
誰知倪善繼與做爹的不是一條心腸,他見那孩子取名善述,與己排行,先自不像意了;又與他兒子同學讀書,到要兒子叫他叔叔,從小叫慣了,後來就被他欺壓,不如喚了兒子出來,另從個師父罷。
當時將兒子喚出,只推有病,連日不到館中。
倪太守初時只道是真病,過了幾日,只聽得師父說:「大令郎另聘了個先生,分做兩個學堂,不知何意?」
倪太守不聽猶可,聽了此言,不覺大怒,就要尋大兒子,問其緣故。
又想道:
「天生恁般逆種,與他說也沒幹,由他罷了。」
含了一口悶氣,回到房十中,偶然腳慢,絆著門檻一跌。
梅氏慌忙扶起,攙到醉翁十床十上坐下,已自不省人事。
急請醫生來看,醫生說是中風。
忙取薑湯灌醒,扶他上十十床十,雖然心下清爽,卻滿身麻木,動彈不得。
梅氏坐在十床十頭,煎湯煎藥,慇勤伏侍。
連進幾服,全無功效。
醫生切脈道:「只好延挨日子,不能痊癒了。」
倪善繼聞知,也來看覷了幾遍,見老子病勢沉重,料是不起,便呼么喝六,打童罵僕,預先裝出家主公的架子來。
老子聽得,愈加煩惱。
梅氏只得啼哭,連小學生也不去上學,留在房十中,相伴老子。
倪太守自知病篤,喚大兒子到面前,取出簿子一本,家中田地屋宅及人頭帳目總數,都在上面,吩咐道:「善述年方五歲,衣服尚要人照管,梅氏又年少,也未必能管家,若分傢俬與他,也是枉然,如今盡數十十交十十付與你。
倘或善述日後長大成十人,你可看做爹的面上,替他娶房媳婦,分他小屋一所,良田五六十畝,勿令饑寒足矣。
這段話我都寫絕在傢俬簿上,就當分家,把與你做個執照。
梅氏若願嫁人,聽從其便。
倘肯守著兒子度日,也莫強他。
我死之後,你一一依我言語,這便是孝子。
我在九泉,亦得瞑目。」
倪善繼把簿子揭開一看,果然開得細,寫得明,滿臉堆下笑來,連聲應道:「爹休憂慮,恁兒一一依爹吩咐便了。」
抱了傢俬簿子,欣然而去。
梅氏見他去得遠了,兩眼垂淚,指著那孩子道:「這個小冤家,難道不是你嫡血?你卻和盤托出,都把與大兒子了,教我母子兩口,異日把什麼過活?」
倪太守道:「你有所不知,我看善繼,不是個良善之人,若將傢俬平分了,連這小孩子的十性十命也難保。
不如都把與他,向了他意,再無妒忌。」
梅氏又哭道:
「雖然如此,自古道:『子無嫡庶。
』忒殺厚薄不均,被人笑話。」
倪太守道:「我也顧他不得了。
你年紀正小,趁我未死,將孩子囑付善繼,待我去世後,多則一年,少則半載,盡你心中揀擇個好頭腦,自去圖下半世受用,莫要在他們身邊討氣吃。」
梅氏道:「說那裡話!十奴十家也是儒門之女,婦人從一而終,況又有了這小孩兒,怎割捨得拋他?好歹要守在這孩子身邊的。」
倪太守道:「你果然肯守志終身麼?莫非日久生悔?」
梅氏就發起大誓來。
倪太守道:「你若立志果堅,莫愁母子沒得過活。」
便向枕邊摸出一件東西來,十十交十十與梅氏。
梅氏初時只道又是一個傢俬簿子,卻原來是一尺闊三尺長的一個小軸子。
梅氏道:
「要這小軸兒何用?」
倪太守道:「這是我的行樂圖,其中自有奧妙。
你可悄地收藏,休露人目,直待孩子年長。
善繼不肯看顧他,你也只含藏於心。
等得個賢明有司官來,你卻將此軸去訴理,述我遺命,求他細細推詳,自然有個處分,儘夠你母子二人受用。」
梅氏收了軸子。
話休絮煩,倪太守又延了數日,一十夜痰厥,叫喚不醒,嗚呼哀哉死了。
享年八十四歲。
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
早知九泉將不去,作家辛苦著何由?
且說倪善繼得了傢俬簿,又討了各倉各庫鑰匙,每日只去查點家財雜物,那有功夫走到父親房裡問安?直等嗚呼之後,梅氏差丫鬟去報知凶信,夫妻兩口方才跑來,也哭了幾聲「老爹爹」。
沒一個時辰,就轉身去了,到委著梅氏守十十屍十十。
幸得衣衾棺槨,諸事都是預辦下的,不要倪善繼費心。
殯殮成服後,梅氏和小孩子兩口守著孝堂,早暮啼哭,寸步不離。
善繼只是點名應客,全無哀痛之意。
七中便擇日安葬,回喪之夜,就把梅氏房十中,傾箱倒篋,只怕父親存下些私房銀兩在內,梅氏乖十巧,恐怕收去了他的行樂圖,把自己原嫁來的兩隻箱籠,到先開了,提出幾件穿舊衣裳,教他夫妻兩口檢看。
善繼見他大意,到不來看了。
夫妻兩口兒亂了一回,自去了。
梅氏思量苦切,放聲大哭。
那小孩子見親十娘十如此,也哀哀哭個不住。
恁般光景:
任是泥人應墮淚,從教鐵漢也酸心。
次早,倪善繼又喚個做屋匠來,看這房子,要行重新改造,與自家兒子做親。
將梅氏母子,搬到後園三間雜屋內犧身,只與他四腳小十床十一張,和幾件粗台粗凳,連好傢伙,都沒一件。
原在房十中伏侍有兩個丫鬟,只揀大些的又喚去了,止留下十一二歲的小使女,每日是他下廚取飯。
有菜沒菜,都不照管。
梅氏見不方便,索十性十討些飯米,堆個土灶,自炊來吃。
早晚做些針指,買些小菜,將就度日。
小學生到附在鄰家上學,束脩都是梅氏自出。
善繼又屢次叫妻子勸梅氏嫁人,又尋媒嫗與他說親,見梅氏誓死不從,只得罷了。
因梅氏十分忍耐,凡事不言不語,所以善繼雖然凶狠,也不將他母子放在心上。
光十陰十似箭,善述不覺長成一十四歲。
原來梅氏平生謹慎,從前之事,在兒子面前,一字也不提,只怕娃子家口滑,引出是非,無益有損。
守得一十四歲時,他胸中漸漸涇渭分明,瞞他不得了。
一日,向母親討件新絹衣穿,梅氏回他沒錢買得,善述道:「我爹做過太守,止生我弟兄兩人,見今哥哥恁般富貴,我要一件衣服,就不能夠了,是怎地?既十娘十沒錢時,我自與哥哥索討。」
說罷就走。
梅氏一把扯住道:「我兒,一件絹衣,直甚大事,也去開口求人。
常言道:『惜福積福。
』『小來穿線,大來穿絹。
』若小時穿了絹,到大來線也沒得穿了。
再過兩年,等你讀書進步,做十娘十的情願賣身來做衣服與你穿著。
你那哥哥不是好惹的,纏他什麼?」
善述道:「十娘十說得是。」
口雖答應,心下不以為然,想著:「我父親萬貫傢俬,少不得兄弟兩個大家分受我又不是隨十娘十晚嫁,拖來的油瓶,怎麼我哥哥全不看顧?」
十娘十又是恁般說,終不然一匹絹兒,沒有我分,直待十娘十賣身來做與我穿著,這話好生奇怪!哥哥又不是吃人的虎,怕他怎的?」
心生一計,瞞了母親,逕到大宅裡去,尋見了哥哥,叫十聲:「作揖。」
善繼倒吃了一驚,問他來做什麼。
善述道:「我是個縉紳子弟,身上襤褸,被人恥笑。
特來尋哥哥討匹絹去,做衣服穿。」
善繼道:「你要衣服穿,自與十娘十討。」
善述道:「老爹爹傢俬是哥哥管,不是十娘十管。」
善繼聽說「傢俬」二字,題目來得大了,便紅著臉問道:「這句話,是那個教你說的?你今日來討衣服穿,還是來爭傢俬?」
善述道:「傢俬少不得有日分析,今日先要件衣服,裝裝體面。」
善繼道:「你這般野種,要什麼體面!老爹爹縱有萬貫傢俬,自有嫡子嫡孫,干你野種屁事!你今日是聽了甚人攛掇,到此討野火吃?莫要惹著我十性十子,教你母子二人無安身之處!」善述道:「一般是老爹爹所生,怎麼我是野種?惹著你十性十子,便怎地?難道謀害了我十娘十兒兩個,你就獨佔了傢俬不成?」
善繼大怒,罵道:「小畜牲,敢頂撞我!」牽住他衣袖兒,捻起拳頭,一連七八個栗暴,打得頭皮都青腫了。
善述掙脫了。
一道煙走出,哀哀的哭到母親面前來。
一五一十,備細述與母親知道。
梅氏抱怨道:「我叫你莫去惹事,你不聽教訓,打得你好!」口裡雖如此說,扯著青布衫,替他摩那頭上腫處,不覺兩淚十十交十十流。
有詩為證:
少年嫠婦擁遺孤,食薄衣單百事無。
只為家庭缺孝友,同枝一樹判榮枯。
梅氏左思右量,恐怕善繼藏怒,到遺使女進去致意,說小學生不曉世事,衝撞長兄,招個不是。
善繼兀自怒氣不息,次日侵早,邀幾個族人在家,取出父親十親筆分關,請梅氏母子到來,公同看了,便道:「尊親長在上,不是善繼不肯養他母子,要捻他出去,只因善述昨天與我爭取傢俬,發許多說話,誠恐日後長大,說話一發多了,今日分析他母子出外居住。
東莊住房一所,田五十八畝,都是遵依老爹爹遺命,毫不敢自專,伏乞尊親長作證。」
這伙親族,平昔曉得善繼做人厲害,又且父親十親筆遺囑,那個還肯多嘴,做閒冤家?都將好看的話兒來說。
那奉承善繼的說道:「『千金難買士人筆』,照依分關,再沒話了。」
就是那可憐善述母子的,也只說道:
「『男子不吃分時飯,女子不著嫁時衣』。
多少白手成家的,如今有屋住,有田種,不算沒根基了,只要自去掙持。
得粥莫嫌薄,各人自有個命在。」
梅氏料道在園屋居住,不是了日,只得聽憑分析,同孩兒謝了眾親長,拜別了祠堂,辭了善繼夫婦,教人搬了幾件舊傢伙,和那原嫁來的兩隻箱籠,雇了牲口騎坐,來到東莊屋內。
只見荒草滿地,屋瓦稀疏,是多年不休整的,上漏下濕,怎生住得?將就打掃一兩間,安頓十床十鋪。
喚莊戶來問時,連這五十八畝田,都是最下不堪的。
大熟之年,一半收成還不能夠;若荒年,只好賠糧。
梅氏只叫得苦。
到是小學生有智,對母親道:「我弟兄兩個,都是老爹爹親生,為何分關上如此偏向?其中必有緣故。
莫非不是老爹爹親筆?自古道:
『傢俬不論尊卑。
』母親何不告官申理?厚薄憑官府判斷,到無怨心。」
梅氏被孩兒提起線索,便將十年來隱下衷情,都說出來道:「我兒休疑分關之語,這正是你父親之筆。
他道你年小,恐怕被做哥的暗算,所以把傢俬都斷與他,以安其心。
臨終之日,只與我行樂圖一軸,再三囑付:其中含藏啞謎,直待賢明有司在任,送他詳審,包你母子兩口,有得過活,不致貧苦。」
善述道:「既有此事,何不早說?行樂圖在那裡?快取來與孩兒一看。」
梅氏開了箱兒,取出一個布包來。
解十開包袱,裡面又有一重油紙封裹十著。
拆了封,展開那一尺闊三尺長的小軸兒,掛在椅上,母子一齊下拜。
梅氏通陳道:「村莊香燭不便,乞恕褻慢。」
善述拜罷,起來仔細看時,乃是一個生像。
烏紗白髮,畫得丰采如生,懷中抱著嬰兒,一隻手指著地下。
揣摩了半晌,全然不解,只得依舊收卷包藏,心下好生煩悶。
過了數日,善述到前村要訪個師父講解,偶從關王廟前經過,只見一夥村人,抬著豬羊大禮,祭賽關聖。
善述立住腳頭看時,又見一個過路的老者,拄了一根竹杖,也來閒看,問著眾人道:「你們今日為甚賽神?」
眾人道:「我們遭了屈官司,幸賴官府明白,斷明瞭這公事。
當時許下神道願心,今日特來拜償。」
老者道:「什麼屈官司?怎生斷的?」
內中一個道:「本縣向奉上司明文,十家為甲。
小人是甲首,叫做成大。
同甲中,有個趙裁,是第一手針線,常在人家做夜作,整日不歸家的。
忽一日出去了,月餘不歸。
老婆劉氏,央人四處尋覓,並無蹤跡。
又過了數日,河內浮出一個十十屍十十首,頭都打破的。
地方報與官府,有人認出衣服,正是那趙裁。
趙裁出門前一日,曾與小人酒後爭句閒話,一時發怒,打到他家,毀了他幾件傢俬,這是有的。
誰知他老婆把這樁人命告了小人,前任漆知縣,聽信一面之詞,將小人問成死罪。
同甲不行舉首,連累他們都有了罪名。
小人無處申冤,在獄三載。
幸遇新任滕爺,他雖鄉科出身,甚是明白。
小人因他熟審時節,哭訴其冤。
他也疑惑道:「酒後爭嚷,不是大仇,怎的就謀他一命?』准了小人狀詞,出牌拘人複審。
滕爺一眼看著趙裁的老婆,千不說,萬不說,開口便問他曾否再醮。
劉氏道:『家貧難守,已嫁人了。
』又問嫁的甚人,劉氏道:『是班輩的裁縫,叫沈八漢。
』滕爺當時飛拿沈八漢來,問道:『你幾時娶這婦人?』八漢道:『他丈夫死了一個多月,小人方才娶回。
』滕爺道:『何人為媒?用何聘禮?』八漢道:『趙裁存日,曾借用過小人七八兩銀子。
小人聞得趙裁死信,走到他家探問,就便催取這銀子。
那劉氏沒得抵償,情願將身許嫁小人,准折這銀兩,其實不曾央媒。
』滕爺又問道:『你做手藝的人,那裡來這七八兩銀子?』八漢道:『是陸續湊與他的。
』滕爺把紙筆,叫他細開逐次借銀數目。
八漢開了出來,或米或銀共十三次,湊成七兩八錢這數。
滕爺看罷,大喝道:『趙裁是你打死的,如何妄諂平人?』便用夾棍夾起。
八漢還不肯認,滕爺道:
『我說出情弊,叫你心服:既然放本盤利,難道再沒第二個托得,恰好都借與趙裁?必是平昔間與他妻子有十奸十,趙裁貪你東西,知情故縱。
以後想做長久夫妻,便謀死了趙裁。
卻又教導那婦人告狀,捻在成大身上。
今日你開帳的字,與舊時狀紙筆跡相同,這人命不是你是誰?』再教把婦人拶指,要他承招。
劉氏聽見滕爺言語,句句合拍,分明鬼谷先師一般,魂都驚散了,怎敢抵賴?拶子套十上,便承認了。
八漢只得也招了。
原來八漢起初與劉氏密地相好,人都不知。
後來往來勤了,趙裁怕人眼目,漸有隔絕之意。
八漢私與劉氏商量,要謀死趙裁,與他做夫妻,劉氏不肯。
八漢乘趙裁在人家做生活回來,哄他店上吃得爛醉,行到河邊,將他推倒,用石塊打破腦門,沉十十屍十十河底。
只等事冷,便娶那婦人回去。
後因十十屍十十骸浮起,被人認出,八漢聞得小人有爭嚷之隙,卻去唆那婦人告狀。
那婦人直待嫁後,方知丈夫是八漢謀死的。
既做了夫妻,便不言語。
卻被滕爺審出真情,將他夫妻抵罪,釋放小人寧家,多承列位親鄰鬥出公分,替小人賽神。
老翁,你道有這般冤事麼?」
老者道:「恁般賢明官府,真個難遇!本縣百姓有幸了。」
倪善述聽到那裡,便回家學與母親知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有恁的好官府,不將行樂圖去告訴,更待何時?」
母子商議已定,打聽了放告日期,梅氏起了黑早,領著十四歲的兒子,帶了軸兒,來到縣中叫喊。
大尹見沒有狀詞。
只有一個小小軸兒,甚是奇怪。
問其緣故,梅氏將倪善繼平昔所為,及老子臨終遺囑,備細說了。
滕知縣收了軸子,叫他且去,待我進衙細看。
正是:
一幅畫圖藏啞謎,千金家事仗搜尋。
只因嫠婦孤兒苦,費盡神明大尹心。
不提梅氏母子回家,且說滕大尹放告已畢,退歸私衙,取那一尺闊三尺長的小軸,看是倪太守行樂圖,一手抱個嬰孩,一手指著地下。
推詳了半日,想道:「這個嬰孩就是倪善述,不消說了。
那一手指地,莫非要有司官念他地下之情,替他出力麼?』又想道:「他既有親筆分關,官府也難做主了。
他說軸中含藏啞謎,必然還有個道理。
若我斷不出此事,枉自聰明一世。」
每日退堂,便將畫圖展玩,千思萬想。
如此數日,只是不解。
也是這事合當明白,自然生出機會來。
一日午飯後,又去看那軸子。
丫鬟送茶來吃,將一手去接茶甌,偶然失挫,潑了些茶,把軸子沾濕了。
滕大尹放了茶甌,走向階前,雙手扯開軸子,就日色曬乾。
忽然日光中照見軸子裡面有些字影,滕知縣心疑,揭開看時,乃是一幅字紙,托在畫上,正是倪太守遺筆,上面寫道:
老夫官居五馬,壽逾八旬,死在旦夕,亦無所恨。
但孽子善述,方年週歲,急未成立。
嫡善繼素缺孝友,日後恐為所戕。
新置大宅二所,及一切田產,悉以授繼。
惟左偏舊小屋,可分與述。
此屋雖小,室中左壁埋銀五千,作五壇;右壁埋銀五千,金一千,作六壇,可以准田園之額。
後有賢明有司主斷者,述兒奉酬白金三百兩。
八十一翁倪守謙親筆。
年月日花押原來這行樂圖,是倪太守八十一歲上,與小孩子做週歲時,預先做下的。
古人云「知子莫若父」,信不虛也。
滕大尹最有機變的人,看見開著許多金銀,未免垂涎之意。
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差人密拿倪善繼來見我,自有話說。」
卻說倪善繼,獨佔傢俬,心滿意足,日日在家中快樂。
忽見縣差奉著手批拘喚,時刻不容停留,善繼推阻不得,只得相隨到縣。
正直大尹升堂理事,差人稟道:「倪善繼已拿到了。」
大尹喚到案前問道:「你就是倪太守的長子麼?」
善繼應道:
「小人正是。」
大尹道:「你庶母梅氏,有狀告你,說你逐母逐弟,占產占房。
此事真麼?」
倪善繼道:「庶弟善述,在小人身邊,從幼撫養大的。
近日他母子自要分居,小人並不曾逐他。
其家產一節,都是父親臨終,親筆分析定的,小人並不敢有違。」
大尹道:「你父親十親筆在那裡?」
善繼道:「見在家中,容小人取來呈覽。」
大尹道:「他狀詞內告有家產萬貫,非同小可。
遺筆真偽,也未可知。
念你是縉紳之後,且不難為你。
明日可喚齊梅氏母子,我親到你家查閱傢俬。
若厚薄果然不均,自有公道,難以私情而論。」
喝教皂快押出善繼,就去拘集梅氏母子,明日一同聽審。
公差得了善繼的東道,放他回家去訖,自往東莊拘人去了。
再說善繼聽見官府口氣利害,好生驚恐。
論起傢俬,其實全未分析,單單持著父親分關執照,千鈞之力,須要親族見證方好。
連夜將銀兩分送三十十黨十十親長,囑托他次早都到家來,若官府問及遺筆一事,求他同聲相助。
這伙三十十黨十十之親,自從倪太守亡後,從不曾見善繼一盤一合,歲時也不曾酒杯相及,今日大塊銀子送來,正是「閒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各各暗笑,落得受了買東西吃。
明日見官,旁觀動靜,再作區處。
詩人有詩云:
休嫌庶母妄興詞,自是為兄意太私。
今日將銀買三十十黨十十,何如匹絹贈孤兒?
且說梅氏見縣差拘喚,已知縣主與他做主。
過了一十夜,次日侵早,母子二人,先到縣中,去見滕大尹。
大尹道:「憐你孤兒寡十婦,自然該替你說法。
但聞得善繼執得有亡父親筆分關,這怎麼處?」
梅氏道:「分關雖寫得有,卻是保全孩子之計,非出亡夫本心。
恩相只看傢俬簿上數目,自然明白。」
大尹道:「常言道:『清官難斷家事。
』我如今管你母子一生衣食充足,你也休做十分大望。」
梅氏謝道:「若得免於饑寒足矣,豈望與善繼同作富家郎乎?」
滕大尹吩咐梅氏母子,先到善繼家伺候。
倪善繼早已打掃廳堂,堂上設一把虎皮十十交十十椅,焚起一爐好香。
一面催請親族,早來守候。
梅氏和善述到來,見十親九眷,都在眼前,一一相見了,也不免說幾句求情的話兒。
善繼雖然一肚子惱怒,此時也不好發洩,各各暗自打點見官的說話。
等不多時,只聽得遠遠喝道之十聲,料是縣主來了,善繼整頓衣帽迎接。
親族中年長知事的,準備上前見官。
其幼輩怕事的,都站在照壁背後張望,打探消耗。
只見一對對執事兩班排立,後面青羅傘下,蓋著有才有智的滕大尹。
到得倪家門首,執事跪下,吆喝一聲,梅氏和倪家弟兄,都一齊跪下來迎接。
門子喝聲:「起去!」轎夫停了五山屏風轎子。
滕大尹不慌不忙,踱下轎來。
將欲進門,忽然對著空中,連連打拱,口裡應對,恰像有主人相迎的一般,眾人都吃驚,看他做甚模樣。
只見滕大尹一路揖讓,直到堂中。
連作數揖,口中敘許多寒十溫十的言語。
先向朝南的虎皮十十交十十椅上打個拱,恰像有人看坐的一般,連忙轉身,就拖一把十十交十十椅,朝北主位排下,又向空再三謙讓,方才上坐。
眾人看他見神見鬼的模樣,不敢上前,都兩旁站立呆看。
只見滕大尹在上坐拱揖,開談道:
「令夫人將家產事告到晚生手時,此事端的如何?」
說罷,便作傾聽之狀。
良久,乃搖首吐舌道:「長公子太不十良了。」
靜聽一會,又自說道:「教次公子何以存活?」
停一會,又說道:
「右偏小屋,存何活計?」
又連聲道:「領教,領教。」
又停一時,說道:「這項也十十交十十付次公子,晚生都領命了。」
少停又拱揖道:「晚生怎敢當此厚惠?」
推遜了多時,又道:「既承尊命懇切,晚生勉領,便給批照與次公子收執。」
乃起身,又連作數揖,口稱:「晚生便去。」
眾人都看得呆了。
只見滕大尹立起身來,東看西看問道:「倪爺那裡去了?」
門子稟道:「沒見什麼倪爺?」
滕大尹道:「有此怪事!」喚善繼問道:「方纔令尊老先生,親在門外相迎,與我對坐了講這半日說話,你們諒必都聽見的。」
善繼道:「小人不曾聽見。」
滕大尹道:「方纔長長的身兒,瘦瘦的臉兒,高顴骨,細眼睛,長眉大耳,朗朗的三牙須,銀也似白的,紗帽皂靴,紅袍金帶,可是倪老先生模樣麼?」
嚇得眾人一身冷汗,都跪下道:
「正是他生前模樣。」
大尹道「如何忽然不見了?他說家中有兩處大廳堂,又東邊舊存下一所小屋,可是有的?」
善繼也不敢隱瞞,只得承認道:「有的。」
大尹道:「且到東邊小屋去一看,自有話說。」
眾人見大尹半日自言自語,說得活龍活現,分明是倪太守模樣,都信道倪太守真個出現了,人人吐舌,個個驚心。
誰知都是滕大尹的巧言,他是看了行樂圖,依照小像說來,何曾有半句是真話?有詩為證:
聖賢自是空題目,惟有鬼神不敢觸。
莫非大尹假裝詞,逆子如何肯心服?
倪善繼引路,眾人隨著大尹,來到東偏舊屋內。
這舊屋是倪太守未得第時所居,自從造了大廳大堂,把舊屋空著,只做個倉廳,堆積些零碎米麥在內,留下一房家人。
看見大尹前後走了一遍,到正屋中坐下,向善繼道:「你父親果是有靈,家中事體,備細與我說了,教我主張,這所舊宅子與善述,你意下何如?」
善繼叩頭道:「但憑恩台明斷。」
大尹討傢俬簿子細細看了,連聲道:「也好個大家事。」
看到後面遺筆分關,大笑道:「你家老先生自家寫定的,方才卻又在我面前,說善繼許多不是,這個老先兒也是沒主意的。」
喚倪善繼過來,既然分關寫定,這些田園帳目,一一給你,善述不許妄爭。」
梅氏暗暗叫苦,方欲上前哀求,只見大尹又道:「這舊屋判與善述,此屋中之所有,善繼也不許妄爭。」
善繼想道:「這屋內破家破伙,不直甚事,便堆下些米麥,一月前都糶得七八了,存不多兒,我也夠便宜了。」
便連連答應道:「恩台所斷極明。」
大尹道:「你兩人一言為定,各無翻悔。
眾人既是親族,都來做個證見。
方才倪老先生當面囑付說:『此屋左壁下埋銀五千兩,作五壇,當與次兒。
』」善繼不信,稟道:「若果然有此,即使萬金,亦是兄弟的,小人並不敢爭執。」
大尹道:「你就爭執時,我也不准。」
便教手下討鋤頭鐵鍬等器,梅氏母子作眼,率領民壯,往東壁下掘開牆基,果然埋下五個大壇。
發起來時,壇中滿滿的,都是光銀子。
把一壇銀子,上秤稱時,算來該是六十二迍半,剛剛一千兩足數。
眾人看見,無不驚訝。
善繼益發信真了:若非父親十陰十靈出現,面訴縣主,這個藏銀,我們尚且不知,縣主那裡知道?只見滕大尹叫把五壇銀子,一字兒擺在自家面前,又吩咐梅氏道:「右壁還有五壇,亦是五千之數。
更有一壇金子,方才倪老先生有命,送我作酬謝之意,我不敢當,他再三相強,我只得領了。」
梅氏同善述叩頭說道:「左壁五千,已出望外;若右壁更有,敢不依先人之命。」
大尹道:「我何以知之?據你家老先生是恁般說,想不是虛話。」
再教人發掘西壁,果然六個大壇,五壇是銀,一壇是金。
善繼看著許多黃白之物,眼裡都放出火來,恨不得搶他一錠。
只是有言在前,一字也不敢開口。
滕大尹寫個照貼,給與善述為照,就將這房家人,判與善述母子。
梅氏同善述不勝之喜,一同叩頭拜謝。
善繼滿肚不樂,也只得磕幾個頭,勉強說句「多謝恩台主張」。
大尹判幾張封皮,將一壇金子封了,放在自己轎前,抬回衙內,落得受用。
眾人都認道真個倪太守許下酬謝他的,反以為理之當然,那個敢道個不字?這正叫做「鷸蚌相持,漁人得利」。
若是倪善繼存心忠厚,兄弟和睦,肯將傢俬平等分析,這千兩黃金,弟兄大家該五百兩,怎到得滕大尹之手?白白裡作成了別人,自己還討得氣悶,又加個不孝不悌之名,千算萬計,何曾算計他人?
只算計得自家而已。
閒話休提。
再說梅氏母子,次日又到縣衙拜謝滕大尹。
大尹已將行樂圖取去遺筆,重新裱過,給還梅氏收領。
梅氏母子方悟行樂圖上,一手指地,乃指地下所藏之金銀也。
此時有了這十壇銀子,一般置買田園,遂成富室。
後來善述娶妻,連生三子,讀書成名。
倪氏門中,只有這一枝極盛。
善繼兩個兒子,都好遊蕩,家業耗廢。
善繼死後,兩所大宅子,都賣與叔叔善述管業。
裡中凡曉得倪家之事本末的,無不以為天報雲。
詩曰:
從來天道有何私?堪笑倪郎心太癡。
忍以嫡兄欺庶母,卻教死父算生兒。
軸中藏字非無意,壁下埋金屬有司。
何似存些公道好,不生爭競不興詞。
分類:譴責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