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觀》四十三 王嬌鸞百年長恨:轉眼是非興敗!須識鬧中取靜,莫因乖過成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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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四十三 王嬌鸞百年長恨

今古奇觀

四十三 王嬌鸞百年長恨

天上烏飛兔走,人間古往今來;昔年歌管變荒台。

轉眼是非興敗!須識鬧中取靜,莫因乖過成呆。

不貪花酒不貪財。

一世無災無害。

話說十江十西饒州府余干縣長樂村,有一小民叫做張乙。

因販些雜貨到於縣中,夜深投宿城外一邸店,店房已滿,不能相容。

間壁鎖下一空房,卻無人住。

張乙道:「店主人何不開此房與我?」

主人道:「此房十中有鬼,不敢留客。」

張乙道:

「便有鬼,我何懼哉!」主人只得開鎖,將燈一盞、掃帚一把,十十交十十與張乙。

張乙進房,把燈放穩,挑得亮亮的。

房十中有破十床十一張,塵埃堆積,用掃帚掃淨,展上鋪蓋,討些酒飯吃了,推轉房門,脫十衣而睡。

夢見一美色婦人,衣服華麗,自來薦枕,夢中納之。

及至醒來,此婦宛在身邊。

張乙問是何人。

此婦道:「妾乃鄰家之婦,因夫君遠出,不能獨宿,是以相就。

勿多言,久當自知。」

張亦不再問。

天明,此婦辭去。

至夜又來,歡好如初。

如此三夜。

店主人見張客無事,偶話及此房內曾有婦人縊死,往往作怪,今番卻太平了。

張乙聽在肚裡。

至夜,此婦仍來。

張乙問道:「今日店主人說這房十中有縊死女鬼,莫非是你?」

此婦並無慚諱之意,答:「妾身是也。

然不禍於君,君幸勿懼。」

張乙道:「試說其詳。」

此婦道:「妾乃娼女,姓穆,行廿二,人稱我為廿二十娘十。

與余干客人楊川相厚。

楊許娶妾歸去,妾將私財百金為助。

一去三年不來,妾為鴇兒拘管,無計脫身,挹鬱不堪,遂自縊而死。

鴇兒以所居售人,今為旅店。

此房昔日妾之房也,一靈不泯,猶依棲於此。

楊川與你同鄉,可認得麼?」

張乙道:「認得。」

此婦道:「今其人安在?」

張乙道:「去歲已移居饒州南門,娶妻開店,生意甚足。」

婦人嗟歎良久,更無別語。

又過了二日,張乙要回家,婦人道:「妾願始終隨君,未識許否?」

張乙道:「倘能相隨,有何不可。」

婦人道:「君可制一小木牌德謨克利特(Demokritos,約前460—前370)古希臘哲,題曰『廿二十娘十神位』,置於篋中。

但出牌呼妾,妾便出來。」

張乙許之。

婦人道:「妾尚有白金五十兩,埋於此十床十之下,沒人知覺,君可取用。」

張掘地果得白金一瓶,心中甚喜。

過了一十夜。

次日張乙寫了牌位,收藏好了,別店主而歸。

到於家中,將此事告與渾家。

渾家初時不喜,見了五十兩銀子,遂不嗔怪。

張乙於東壁立了廿二十娘十神主,其妻戲往呼之,白日裡竟走出來,與妻施禮。

妻初時也驚訝,後遂慣了,不以為事。

夜來張乙夫婦同十床十,此婦亦來就臥,也不覺十床十之狹窄。

過了十餘日,此婦道:「妾尚有夙債在於郡城,君能隨我去索取否?」

張利其所有,一口應承,即時僱船而行。

船中供下牌位。

此婦同行同宿,全不避人。

不則一日,到了饒州南門,此婦道:「妾往楊川家討債去。」

張乙方欲問之,此婦倏已上岸。

張隨後跟去,見此婦竟入一店中去了。

問其店,正楊川家也。

張久候不出,忽見楊舉家驚惶,少頃哭聲振地。

問其故,店中人云:「主人楊川向來無病,忽然中惡,九竅流血而死。」

張乙心知廿二十娘十所為,默然下船,向牌位苦叫,竟不見出來了。

方知有夙債在郡城,乃楊川負義之債也。

有詩歎云:

王魁負義曾遭譴,李益虧心亦改常。

請看楊川下梢事,皇天不佑薄情郎。

方才說穆廿二十娘十事,雖則死後報冤,卻是鬼自出頭,還是渺茫之事。

如今再說一件故事,叫做《王嬌鸞百年長恨》,這個冤更報得好。

此事非唐非宋,出在國朝天順初年。

廣西苗蠻作亂,各處調兵征勦,有臨安衛指揮王忠所領一支浙兵,違了限期,被參降調河南南十陽十衛中所千戶。

即日引家小到任。

王忠年六十餘,止一子王彪,頗稱驍勇,督撫留在軍前效用。

倒有兩個女兒,長曰嬌鸞,次曰嬌鳳,鸞年十八,鳳年十六。

鳳從幼育於外家,就與表兄對姻,只有嬌鸞未曾許配。

夫人周氏,原系繼室。

周氏有嫡姐,嫁曹家,寡居而貧,夫人接他相伴甥女嬌鸞,舉家呼為曹姨。

嬌鸞幼通書史,舉筆成文。

因十愛十女慎於擇配,所以及笄未嫁,每每臨風感歎,對月淒涼。

惟曹姨與鸞相厚,知其心事,此外,雖父母亦不知也。

一日清明節屆,和曹姨及侍兒明霞後園打鞦韆耍子。

正在鬧熱之際,忽見牆缺處有一美少年,紫衣唐巾,舒頭觀看,連聲喝采。

慌得嬌鸞滿臉通紅,推著曹姨的背,急回香房。

侍女也進去了。

生見園中無人,逾牆而入,鞦韆架子尚在,餘香彷彿。

正在凝思,忽見草中一物,拾起看時,乃三尺線繡香羅帕也。

生得此如獲珍寶,聞有人聲自內而來,復逾牆而出,仍立於牆缺邊。

看時,乃是侍兒來尋香羅帕的。

生見其三回五轉,意興已倦,微笑而言:「小十娘十子!羅帕已入人手,何處尋覓?」

侍兒抬頭見是秀才,便上前萬福道:「相公想已拾得,乞即見還,感德不盡!」那生道:「此羅帕是何人之物?」

侍兒道:「是小十姐的。」

那生道:「既是小十姐的東西,還得小十姐來討,方纔還他。」

侍兒道:「相公府居何處?」

那生道:「小生姓周名廷章,蘇州府吳十江十縣人。

父親為本學司教,隨任在此,與尊府只一牆之隔。」

原來衛署與學宮基址相連,衛叫做東衙,學叫做西衙,花園之外,就是學中的隙地。

侍兒道:

「貴公子又是近鄰,失瞻了。

妾當稟知小十姐,奉命相求。」

廷章道:「敢聞小十姐及小十娘十子大名?」

侍兒道:「小十姐名嬌鸞,主人之十愛十女。

妾乃貼身侍婢明霞也。」

廷章道:「小生有小詩一章,相煩致於小十姐,即以羅帕奉還。」

明霞本不肯替他寄詩,因要羅帕入手只得應允。

廷章道「煩小十娘十子少待。」

廷章去不多時,攜詩而至,桃花箋疊成方勝。

明霞接詩在手,問:「羅帕何在?」

廷章笑道:「羅帕乃至寶,得之非易,豈可輕還?小十娘十子且將此詩送與小十姐看了,待小十姐回音,小生方可奉璧。」

明霞沒奈何,只得轉身。

只因一幅香羅帕,惹起千秋長恨歌。

話說嬌鸞小十姐自見了那美少年,雖則一時慚愧,卻也挑十動個情字,口中不語,心下躊躇道:「好個俊俏郎君!若嫁得此人,也不枉聰明一世。」

忽見明霞氣忿忿的入來。

嬌鸞問:

「香羅帕有了麼?」

明霞口稱:「怪事!香羅帕卻被西衙周公子收著。

就是牆缺內喝采的那紫衣郎君。」

嬌鸞道:「與他討了就是。」

明霞道:「怎麼不討?也得他肯還!」嬌鸞道:「他為何不還?」

明霞道:「他說:『小生姓周名廷章,蘇州吳十江十人氏,父為司教,隨任在此。

與吾家只一牆之隔。

既是小十姐的香羅帕,必須小十姐自討。

』」嬌鸞道:「你怎麼說?」

明霞道:「我說待妾稟知小十姐,奉命相求。

他道,有小詩一章,煩吾傳遞,待有回音,才把羅帕還我。」

明霞將桃花箋遞與小十姐。

嬌鸞見了這方勝,已有三分之喜,拆開看時,乃七言絕句一首:

帕出佳人分外香,天公教付有情郎。

慇勤寄取相思句,擬作紅絲入洞房。

嬌鸞若是個有主意的,拚得棄了這羅帕,把詩燒卻,吩咐侍兒,下次再不許輕易傳遞,天大的事都完了。

奈嬌鸞一來是及瓜不嫁、知情慕色的女子,二來滿肚才情不肯埋沒,亦取薛濤箋答詩八句:

妾身一點玉無瑕,生自侯門將相家。

靜裡有親同對月,閒中無事獨看花。

碧梧只許來奇鳳,翠竹那容入老鴉?

寄語異鄉孤另客,莫將心事亂如麻。

明霞捧詩方到後園,廷章早在缺牆相候。

明霞道:「小十姐已有回詩了,可將羅帕還我。」

廷章將詩讀了一遍,益慕嬌鸞之才,必欲得之。

道:「小十娘十子耐心,小生又有所答。」

再回書房,寫成一絕:

居傍侯門亦有緣,異鄉孤另果堪憐。

若容鸞鳳雙棲樹,一十夜簫聲入九天。

明霞道:「羅帕又不還,只管寄什麼詩,我不寄了。」

廷章袖中出金簪一根道:「這微物奉小十娘十子,權表寸敬,多多致意小十姐。」

明霞貪了這金簪,又將詩回復嬌鸞。

嬌鸞看罷,悶悶不悅。

明霞道:「詩中有甚言語觸犯小十姐?」

嬌鸞道:「書生輕薄,都是調十戲之言。」

明霞道:「小十姐大才,何不作一詩罵之,以絕其意?」

嬌鸞道:「後生家十性十重,不必罵,且好言勸之可也。」

再取薛箋題詩八句:

獨立庭際傍翠十陰十,侍兒傳語意何深。

滿身竅玉偷十香膽,一片撩雲撥雨心。

丹桂豈容稚子折?珠簾那許曉風侵?

勸君莫想十陽十台夢,努力攻書入翰林。

自此一倡一和,漸漸情熟,往來不絕。

明霞的足跡不斷後園,廷章的眼光不離牆缺。

詩篇甚多,不暇細述。

時屆端十陽十,王千戶治酒於園亭家宴。

廷章於牆缺往來,明知小十姐在於園中,無由一面,侍女明霞亦不能通一語。

正在氣悶,忽撞見衛卒孫九。

那孫九善作木匠,長在衛裡服役,亦多在學中做工。

廷章遂題詩一絕封固了,將青蚨二百賞孫九買酒吃,托他寄與衙中明霞姐。

孫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伺候到次早,才覷個方便,寄得此詩於明霞。

明霞遞於小十姐,拆開看之,前有敘云:

端十陽十日園中望嬌十娘十子不見,口占一絕奉寄:

配成彩線思同結,傾就蒲觴擬共斟。

霧隔湘十江十歡不見,錦葵空有向十陽十心。

後寫:「松陵周廷章拜稿。」

嬌十娘十看了,置於書幾之上。

適當梳頭,未及酬和。

忽曹姨走進香房,看見了詩稿,大驚道:

「嬌十娘十既有西廂之約,可無東道之主,此事如何瞞我?」

嬌鸞含羞答道:「雖有吟詠往來,實無他事,非敢瞞姨十娘十也。」

曹姨道:「周生十江十南秀士,門戶相當,何不教他遣媒說合,成就百年姻緣,豈不美乎?」

嬌鸞點頭道是。

梳妝已畢,遂答詩八句:

深鎖香閨十八年,不容風月透簾前。

繡衾香暖誰知苦,錦帳春寒只十愛十眠。

生怕杜鵑聲到耳,死愁蝴蝶夢來纏。

多情果有相憐意,好倩冰人片語傳。

廷章得詩,遂假托父親周司教之意,央趙學究往王千戶處求這頭親事。

王千戶亦重周生才貌。

但嬌鸞是十愛十女,況且十精十通文墨,自己年老,一應衛中文書筆札,都靠著女兒相幫,少他不得,不忍棄之於他鄉,以此遲疑未許。

廷章知姻事未諧,心中如刺,乃作書寄於小十姐。

前寫:

松陵友弟廷章拜稿:自睹芳容,未寧狂魄。

夫婦已是前生定,之死十靡十他;媒妁傳來今日言,為期未決。

遙望香閨深鎖,如唐玄宗離月宮而空想嫦娥;要從花圃戲游,似牽牛郎隔天河而苦思織女。

倘復遷延於月日,必當夭折於溝渠。

生若無緣,死亦不瞑。

勉成拙律,深冀哀憐。

詩曰:

未有佳期慰我情,可憐春價值千金。

悶來窗下三杯酒,愁向花前一曲琴。

人在瑣窗深處好,悶回羅帳靜中吟。

孤棲一樣昏黃月,肯許相攜訴寸心?

嬌鸞看罷,即時覆書。

前寫:

虎衙十愛十女嬌鸞拜稿:輕荷點水,弱絮飛簾。

拜月亭前,懶對東風聽杜宇;畫眉窗下,強消長晝刺鴛鴦。

人正困於妝台,詩忽墜於香案。

啟觀來意,無限幽懷。

自憐薄命佳人,惱殺多情才子。

一番信到,一番使妾倍支吾;幾度詩來,幾度令人添寂寞。

休得跳東牆學攀花之手,可以仰北斗駕折桂之心。

眼底無媒,書中有女。

自此衷情封去札,莫將消息問來人。

謹和佳篇,仰祈深諒。

詩曰:

秋月春花亦有情,也知身價重千金。

雖窺青瑣韓郎貌,羞聽東牆崔氏琴。

癡念已從空裡散,好詩惟向夢中吟。

此生但作干兄妹,直待來生了寸心。

廷章閱書,讚歎不已。

讀詩至末聯「此生但作干兄妹」,忽然想起一計道:「當初張珙、申純皆因兄妹得就私情。

王夫人與我同姓,何不拜為之姑?便可通家往來,於中取事矣。」

遂託言西衙窄狹,且是喧鬧,欲借衛署後園觀書。

周司教自與王千戶開口。

王翁道:「彼此通家,就在家下吃些現成茶飯,不煩饋送。」

周翁感激不盡,回向兒子說了。

廷章道:「雖承王翁盛意,非親非故,難以打攪。

孩兒欲備一禮,拜認周夫人為姑。

姑侄一家,庶乎有名。」

周司教是糊塗之人,只要討些小十便宜,道:「任從我兒行十事。」

廷章又央人通了王翁夫婦,擇個吉日,備下綵緞書儀,寫個表侄的名刺,上門認親,極其卑遜,極其親十熱。

王翁是個武人,只好奉承,遂請入中堂,教十奶十奶十都相見了。

連曹姨也認做姨十娘十,嬌鸞是表妹,一時都請見禮。

王翁設宴後堂,權當會親。

一家同席,廷章與嬌鸞暗暗歡喜。

席上眉來眼去,自不必說。

當日盡歡而散。

姻緣好惡猶難問,蹤跡親疏已自分。

次日王翁收拾書室,接內侄周廷章來讀書。

卻也曉得隔絕內外,將內宅後門下鎖,不許婦女入於花園。

廷章供給,自有外廂照管。

雖然搬做一家,音書來往反不便了。

嬌鸞松筠之志雖存,風月這情已動。

況既在席間眉來眼去,怎當得園上鳳隔鸞分?愁緒無聊,郁成一病,朝涼暮熱,茶飯不沾。

王翁迎醫問卜,全然不濟。

廷章幾遍到中堂問病,王翁只教致意,不令進房。

廷章心生一計,因假說:「長在十江十南,曾通醫理。

表妹不知所患何症,待侄兒診脈便知。」

王翁向夫人說了,又教明霞道達了小十姐,方才迎入。

廷章坐於十床十邊,假以看脈為由,撫十摩了半晌。

其時王翁夫婦俱在,不好十十交十十言。

只說得一聲保重,出了房門。

對王翁道:「表妹之疾,是抑鬱所致,常須於寬敝之地,散步陶情,更使女伴勸慰,開其郁抱,自當勿藥。」

王翁敬信周生,更不疑惑,便道:「衙中只有園亭,並無別處寬敞。」

廷章故意道:「若表妹不時要園亭散步,恐小侄在彼不便,暫請告歸。」

王翁道:「既為兄妹,復何嫌阻?」

即日教開了後門,將鎖鑰付曹姨收管,就教曹姨陪侍女兒任情閒耍,明霞伏侍,寸步不離,自以為萬全之策矣。

卻說嬌鸞原為思想周郎致病,得他撫十摩一番,已自歡喜。

又許散步園亭,陪伴伏侍者都是心腹之人,病便好了一半。

每到園亭,廷章便得相見,同行同坐。

有時亦到廷章書房喫茶,漸漸不避嫌疑,挨肩擦背。

廷章捉個空,向小十姐懇求,要到香閨一望。

嬌鸞目視曹姨,低低向生道:「鎖鑰在彼,兄自求之。」

廷章已悟。

次日廷章取吳綾二端,金釧一副,央明霞獻與曹姨。

姨問鸞道:「周公子厚禮見惠,不知何事?」

嬌鸞道:

「年少狂生,不無過失,渠要姨包容耳。」

曹姨道:「你二人心事,我已悉知。

但有往來,決不十洩漏。」

因把匙鑰付與明霞。

鸞心大喜,遂題一絕奇廷章云:

暗將私語寄英才,倘向人前莫亂開;

今夜香閨春不鎖,月移花影玉人來。

廷章得詩,喜不自禁。

是夜黃昏已罷,譙鼓方聲,廷章悄步及於內宅,後門半啟,挨身而進。

自那日房十中看脈出園回來,依稀記得路徑,緩緩而行。

但見燈光外射,明霞候於門側。

廷章步進香房,與鸞施禮,便欲摟十抱。

鸞將生擋開,喚明霞快請曹姨來同坐。

廷章大失所望,自陳苦情,責其變卦,一時急淚欲流。

鸞道:「妾本貞姬,君非蕩子。

只因有才有貌,所以相十愛十相憐。

安既私君,終當守君之節;君若棄妾,豈不負妾之誠。

必矢明神,誓同白首,若還苟合,有死不從。」

說罷,曹姨已至,向廷章謝日間之惠。

廷章遂央姨為媒,誓諧伉儷,口中咒願如流而出。

曹姨道:「二位賢甥既要我為媒,可寫合同婚書四紙,將一紙焚於天地,以告鬼神;一紙留於吾手,以為媒證;你二人各執一紙,為他日合巹之驗。

女若負男,疾雷震死;男若負女,亂箭亡身。

再受十陰十府之愆,永墮酆都之獄。」

生與鸞聽曹姨說得痛切,各各歡喜。

遂依曹姨所說,寫成婚書誓約。

先拜天地,後謝曹姨。

姨乃出清果醇醪,與二人把盞稱賀。

三人同坐飲酒。

直至三鼓,曹姨別去,生與鸞攜手上十十床十。

五鼓,鸞促生起身,囑咐道:「妾已委身於君,君休負恩於妾。

神明在上,鑒察難逃。

今後妾若有暇,自遣明霞奉迎,切莫輕行,以招物議。」

廷章字字應承,留戀不捨。

鸞急教明霞送出園門。

是日鸞寄生二律云:

昨夜同君喜事從,芙蓉帳暖語從容。

貼胸十十交十十股情偏好,撥雨撩雲興轉濃。

一枕鳳鸞聲細細,半窗花月影重重。

曉來窺視鴛鴦枕,無數飛紅撲繡絨。

(其一)

衾翻紅十浪十效綢繆,乍抱郎腰分外羞。

月正圓時花正好,雲初散處雨初收。

一十十團十十恩十愛十從天降,萬種情懷得自十由。

寄語今宵中夕夜,不須欹枕看牽牛。

(其二)

廷章亦有酬答之句。

自此鸞疾盡愈,門鎖意馳。

或三日,或五日,鸞必遣明霞召生。

來往既頻,恩情愈篤。

如此半年有餘。

周司教任滿,升四川峨眉縣尹。

廷章戀鸞之情,不肯同行,只推身十子有病,怕蜀道艱難,況學業未成,師友相得,尚欲留此讀書。

周司教平昔縱子,言無不從。

起身之日,廷章送父出城而返。

鸞感廷章之留,是日邀之相會,愈加親十愛十。

如此又半年有餘。

其中往來詩篇甚多,不能盡載。

廷章一日閱邸報,見父親在峨眉不服水土,告病回鄉。

久別親闈,欲謀歸覲。

又牽鸞情十愛十,不忍分離。

事在兩難,憂形於色。

鸞探知其故,因置酒勸生道:「夫婦之十愛十,瀚海同深;

父子之表,高天難比。

若戀私情而忘公義,不惟有失子道,累妾亦失婦道矣。」

曹姨亦勸道:「今日暮夜之期,原非百年之算。

公子不如暫回故鄉,且覲雙親。

倘於定省之間,即議婚姻之事,早完誓願,免致情牽。」

廷章心猶不決。

嬌鸞教曹姨竟將公子欲歸之情,對王翁說了。

此日正是端十陽十,王翁治酒與廷章送行,且致厚贐。

廷章義不容己,只得收拾行李。

是夜鸞另置酒香閨,邀廷章重伸前誓,再訂婚期。

曹姨亦在坐,千言萬語,一十夜不睡。

臨別又問廷章住居之處。

廷章道:「問做甚麼?」

鸞道:「恐君不來,妾便於通信耳。」

廷章索筆寫出四句:

思親千里返姑蘇,家住吳十江十十七都。

須問南麻雙漾口,延陵橋下督糧吳。

廷章又解說:「家本吳姓,祖當里長督糧,有名督糧吳家,周是外姓也。

此字雖然寫下,欲見之切,度日如歲。

多則一年,少則半載,定當持家君柬貼,親到求婚,決不忍閨閣佳人,懸懸而望。」

言罷,相抱而泣。

將次天明,鸞親送生出園。

有聯句一律:

綢繆魚十水正投機,無奈思親使別離。

(廷章)

花圃從今誰待月?蘭房自此懶圍棋。

(嬌鸞)

惟憂身遠心俱遠,非慮文齊福不齊。

(廷章)

低首不言終自省,強將別淚整峨眉。

(嬌鸞)

須臾天曉,鞍馬齊備。

王翁又於中堂設酒,妻女畢集,為上馬之餞。

廷章再拜而別。

鸞自覺悲傷欲泣,潛歸內室,取烏絲箋題詩一律,使明霞送廷章上馬,伺便投之。

章於馬上展看云:

同攜素和並香十肩,送別那堪雙淚懸。

郎馬未離青柳下,妾心先在白雲邊。

妾持節十操十如姜女,君重綱常類閔騫。

得意匆匆便回首,香閨人瘦不禁眠。

廷章讀之淚下,一路上觸景興懷,未嘗頃刻忘鸞也。

閒話休敘。

不一日,到了吳十江十家中,參見了二親,一門歡喜。

原來父親已與同裡魏同知家議親,正要接兒子回來行聘完婚。

生初時有不願之意,後訪得魏女美色無雙,且魏同知十萬之富,妝奩甚豐。

慕財貪色,遂忘前盟。

過了半年,魏氏過門,夫妻恩十愛十,如魚似水,意不知王嬌鸞為何人矣。

但知今日新妝好,不顧情十人望眼穿。

卻說嬌鸞一時勸廷章歸省,是他賢慧達理之處。

然已去之後,未免懷思。

白日淒涼,黃昏寂寞。

燈前有影相親,帳底無人共語。

每遇春花秋月,不覺夢斷魂勞。

挨過一年,杳無音信。

忽一日明霞來報道:「姐姐可要寄書與周大姐夫麼?」

嬌鸞道:「那得有這方便?」

明霞道:「適才孫九說臨安衛有人來此下公文。

臨安是杭州地方,路從吳十江十經過,是個便道。」

嬌鸞道:「既有便,可教孫九囑咐那差人不要去了。」

即時修書一封,曲敘別離之意。

囑他早至南十陽十,同歸故里,踐婚姻之約,成終始之十十交十十。

書多不載。

書後有詩十首,錄其一云:

端十陽十一別杳無音,兩地相看對月明。

誓為椿萱辭虎衛,莫因花酒戀吳城。

遊仙閣內占離合,拜月亭前問死生。

此去願君心自省,同來與妾共調羹。

封皮上又題八句:

此書煩遞至吳衙,門面春風足可誇:

父列當今宣化職,祖居自古督糧家。

已知東宅鄰西宅,猶恐南麻混北麻。

去路逢人須借問,延陵橋在那村些?

又取銀釵二股,為寄書之贈。

書去了七個月,並無回耗。

時值新春,又訪得前衛有個張客人要往蘇州收貨。

嬌鸞又取金花一對,央孫九送與張客,求他寄書。

書意同前,亦有詩十首,錄其一云:

春到人間萬物鮮,香閨無奈別魂牽。

東風十浪十蕩君尤蕩,皓月十十團十十圓妾未圓。

情洽有心勞白髮,天高無計托青鸞。

衷腸萬事憑誰訴?寄與才郎仔細看。

封皮上題一絕:

蘇州咫尺是吳十江十,吳姓南麻世督糧。

囑咐行人須著意,好將消息問才郎。

張客人是志誠之士,往蘇州收貨已畢,繼書親到吳十江十。

正在長橋上問路,恰好周廷章過去。

聽得是河南聲音,問的又是南林督糧吳家,知嬌鸞書信。

怕他到彼知其再娶之事,遂上前作揖通名,邀往酒館三杯,拆開書看了。

就於酒家借紙筆匆匆寫下回書,推說「父病未痊,方待醫藥,所以有誤佳期;不久即圖會面,無勞注想」。

書後又寫:「路次借筆不備,希諒!」張客收了回書,不一日回到南十陽十,付孫九回復鸞小十姐。

鸞拆書看了,雖然不曾定個來期,也當畫餅充飢,望梅止渴。

過了三四個月,依舊杳然無聞。

嬌鸞對曹姨道:「周郎之言欺我耳!」曹姨道:「誓書在此,皇天鑒知。

周郎獨不怕死乎?」

忽一日,聞得臨安人到,乃是嬌鸞妹十子嬌鳳生了孩兒,遣人來報喜。

嬌鸞彼此相形,愈加感歎。

且喜又是寄收的一個順便,理修書一封托他。

這是第三封書,亦有詩十首,末一章云:

叮嚀才子莫蹉跎,百歲夫妻能幾何?

王氏女為周氏室,文官子配武官娥。

三封心事憑青鳥,萬斛閒愁鎖翠蛾。

遠路尺書情未盡,相思兩處恨偏多!

封皮上亦寫四句:

此書煩遞至吳十江十,糧督南麻姓字香。

去路不須馳步問,延陵橋下誓停航。

鸞自此寢廢餐忘,香消玉減,暗地淚流,懨懨成病。

父母欲為擇配。

嬌鸞不肯,情願長齋奉佛。

曹姨勸道:「周郎未必來矣,毋拘小信,自誤青春。」

嬌鸞道:「人而無信,是禽十獸也。

寧周郎負我,我豈敢負神明哉?」

光十陰十荏苒,不覺已及三年,嬌鸞對曹姨說道:「聞說周郎已婚他族,此信未知真假。

然三年不來,其心腸亦改變矣。

但不得一實信,吾心終不死。」

曹姨道:「何不央孫九親往吳十江十一遭,多與他些盤費。

若周郎無他更變,使他等候同來,豈不美乎?」

嬌鸞道:「正合吾意,亦求姨十娘十一字,促他早早登程可也。」

當下嬌鸞寫就古風一首,其略云:

憶昔清明佳節時,與君邂逅成相知。

嘲風弄月通來往,撥動風情無限思。

侯門曳斷千金索,攜手挨肩游畫閣。

好把青絲結死生,盟山誓海情不薄。

白雲渺渺草青青,才子思親欲別情。

頓覺桃臉無春十色,愁聽傳書雁幾聲。

君行雖不排鸞馭,勝似征蠻父兄去。

悲悲切切斷腸聲,執手牽衣理前誓。

與君成就鸞鳳友,切莫蘇城戀花柳。

自君之去妾攢眉,脂粉慵調發如帚。

姻緣兩地相思重,雪月風花誰與共?

可憐夫婦正當年,空使梅花蝴蝶夢。

臨風對月無歡好,淒涼枕上魂顛倒。

一宵忽夢汝娶親,來朝不覺愁顏老。

盟言願作神雷電,九天玄女相傳遍。

只歸故里未歸泉,何故音容難得見?

才郎意假妾意真,再馳驛使陳丹心。

可憐三七羞花貌,寂寞香閨思不禁。

曹姨書中亦備說女甥相思之苦,相望之切。

二書共作一封。

封皮亦題四句:

蕩蕩名門宰相衙,更兼糧督鎮南麻。

逢人不用停舟問,橋跨延陵第一家。

孫九領書,夜宿曉行,直至吳十江十延陵橋下。

恐猶傳遞不的,直候周廷章面送。

廷章一見孫九,滿臉通紅,不問寒十溫十,取書藏於袖中,竟進去了。

少頃,教家童出來回復道:「相公娶魏同知家小十姐,今已二年。

南十陽十路遠,不能復來矣。

回書難寫,仗你代言。

這幅香羅帕乃初會鸞姐之物,併合同婚書一紙,央你送還,以絕其念。

本欲留你一飯,誠恐老爹盤問嗔怪。

白銀五錢,權充路費,下次更不勞往返。」

孫九聞言大怒,擲銀於地不受,走出大門,罵道:「似你短行薄情之人,禽十獸不如!可憐負了鸞小十姐一片真心,皇天斷然不佑你!」說罷,大哭而去。

路人爭問其故,孫老兒數一數二的逢人告訴。

自此周廷章無行之名,播於吳十江十,為衣冠所不齒。

正是:

平生不作虧心事,世上應無切齒人。

再說孫九回至南十陽十,見了明霞,便悲泣不已。

明霞道:

「莫非你路上吃了苦?莫非周家郎君死了?」

孫九隻是搖頭。

停了半晌,方說備細,如此如此:「他不發回書,只將羅帕婚書送還,以絕小十姐之念。

我也不去見小十姐了。」

說罷,拭淚歎息而去。

明霞不敢隱瞞,備述孫九之語。

嬌鸞見了這羅帕,已知孫九不是個謊話,不覺怨氣填胸,怒色盈面。

就請曹姨至香房十中,告訴了一遍。

曹姨將言勸解,嬌鸞如何肯聽。

整整的哭了三日三夜,將三尺香羅帕,反覆觀看,欲尋自盡。

又想道:「我嬌鸞名門十愛十女,美貌多才,若默默而死,卻便宜了薄情之人。」

乃制《絕命詩》三十二首及《長恨歌》一篇,詩云:

倚門默默思重重,自歎雙雙一笑中。

情惹游絲牽嫩綠,恨隨流水縮殘紅。

當時只道春回准,今日方知色是空。

回首憑欄情切處,閒愁萬里怨東風。

余詩不載。

其《長恨歌》略云:

《長恨歌》,為誰作?題起頭來心便惡。

朝思暮想無了期,再把鸞箋訴情薄。

妾家原在臨安路,麟閣功勳受恩露。

後因親老失軍機,降調南十陽十衛千戶。

深閨養育嬌鸞身,不曾舉步離中庭。

豈知二九災星到,忽隨女伴妝台行。

鞦韆戲蹴方才罷,忽驚牆角生人話。

含羞歸去香房十中,倉忙尋覓香羅帕。

羅帕誰知入君手,空令梅香往來走。

得蒙君贈香羅詩,惱妾相思淹病久。

感君拜母結妹兄,來詞去簡饒恩情。

只恐恩情成苟合,兩曾結髮同山盟。

山盟海誓還不信,又托曹姨作媒證。

婚書寫定燒蒼穹,始結于飛在天命。

情十十交十十二載甜如蜜,才子思親忽成疾。

妾心不忍君心愁,反勸才郎歸故籍。

叮嚀此去姑蘇城,花街莫聽十陽十春聲。

一睹慈顏便回首,香閨可念人孤零。

囑咐慇勤別才子,棄舊憐新任從爾。

那知一去意忘還,終日思君不如死!

有人來說君重婚,幾番欲信仍難憑。

後因孫九去復返,方知伉儷諧文君。

此情恨殺薄情者,千里姻緣難割捨。

到手恩情都負之,得意風十流在何也?

莫論妾愁長與短,無處箱囊詩不滿。

題殘錦札五千張,寫禿十毛十錐三百管。

玉閨人瘦嬌無力,佳期反作長相憶。

枉將八字推子平,空把三生卜《周易》。

從頭一一思量起,往日十十交十十情不虧汝。

既然恩十愛十如浮雲,何不當初莫相與!

鶯鶯燕燕皆成對,何獨天生我無配?

嬌鳳妹十子少二年,適添孩兒已三歲。

自慚輕棄千金軀,伊歡我獨心孤悲。

先年誓願今何在?舉頭三尺有神祇。

君往十江十南妾十江十北,千里關山遠相隔。

若能兩翅忽然生,飛向吳十江十近君側。

初十十交十十你我天地知,今來無數人揚非。

虎門深鎖千金色,天教一笑遭君機。

恨君短行歸十陰十府,譬似皇天不生我。

從今書遞故人收,不望回音到中所。

可憐鐵甲將軍家,玉閨養女嬌如花。

只因頗識琴書味,風十流不久歸黃沙。

白羅丈二懸高粱,飄然眼底魂茫茫。

報道一聲嬌鸞縊,滿城笑殺臨安王。

妾身自愧非良女,擅把閨情賤輕許。

相思債滿還九泉,九泉之下不饒汝。

當初十寵十妾非如今,我今怨汝如海深。

自知妾意皆仁意,誰想君心似獸心!

再將一幅羅鮫綃,慇勤遠寄郎家遙。

自歎興亡皆此物,殺人可恕情難饒。

反覆叮嚀只如此,往日閒愁今日止。

君今肯念舊風十流,飽看嬌鸞書一紙。

書已寫就,欲再遣孫九。

孫九咬牙怒目,決不肯去。

正無其便,偶值父親痰火病發,喚嬌鸞替他檢閱文書。

妖鸞看文書裡面有一宗乃勾本衛逃軍者,其軍乃吳十江十縣人。

鸞心生一計,乃取從前唱和之詞,並今日《絕命詩》及《長恨歌》匯成一帙,合同婚書二紙置於帙內,總作一封,入於官文書內,封筒上填寫「南十陽十衛掌印千戶王投下直隸蘇州府吳十江十縣當堂開拆」,打發公差去了,王翁全然不知。

是晚,嬌鸞沐浴更衣,哄明霞出去烹茶,關了房門,用杌子填足,先將白練掛於樑上,取原日香羅帕向咽喉扣住,接連白練,打個死結。

蹬開杌子,兩腳懸空,煞時間三魂縹渺,七魄幽沉。

剛年二十一歲。

始終一幅香羅帕,成也蕭何敗也何!

明霞取茶來時,見房門閉緊,敲打不開,慌忙報與曹姨。

曹姨同周老夫人打開房門看了,這驚非小。

王翁聞得也到。

閤家大哭,竟不知什麼意故。

少不得買棺殮葬。

此事擱過休提,再說吳十江十闕大尹接得南十陽十衛文書。

拆開看時,深以為奇。

此事曠古未聞。

適然本府趙推官隨察院樊公祉按臨本縣。

闕大尹與趙推官是金榜同年,因將此事與趙推官言及。

趙推官取而觀之,遂以奇聞報知樊公。

樊公將詩歌及婚書反覆詳味,深惜嬌鸞之才,而恨周廷章之薄倖。

乃命趙推官密訪其人,次日擒拿解院。

樊公親自詰問。

廷章初時抵賴,後見婚書有據,不敢開口。

樊公喝教重責五十收監,行文到南十陽十衛查嬌鸞曾否自縊。

不一日,文書轉來,說嬌鸞已死,樊公乃於監中弔取周廷章到察院堂上,樊公罵道:「調十戲職官家女子,一罪也;停妻再娶,二罪也;因十奸十致死,三罪也。

婚書上說:『男若負女,萬箭亡身。

』我今沒有箭射你,用亂棒打死,以為薄倖男子之戒!」喝教合堂皂快齊舉竹批亂打。

下手時宮商齊響,著體處血肉十十交十十飛。

頃刻之間,化為肉醬。

滿城人無不稱快。

周司教聞知,登時氣死。

魏女後來改嫁。

向貪新娶之財色,而沒恩背盟,果何益哉!有詩歎云:

一十夜恩情百夜多,負心端的欲如何?

若雲薄倖無冤報,請讀當年《長恨歌》。

分類:譴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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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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