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觀》二十七 王通判雙雪不明冤:人命關天地,從來有報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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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二十七 王通判雙雪不明冤

今古奇觀

二十七 王通判雙雪不明冤

詩云:

人命關天地,從來有報施。

其間多幻處,造物顯其奇。

話說湖廣黃州府有一地方,名曰黃圻寮,最產得好瓜。

有一老圃,以瓜為業,時時手自灌溉代自然語言,用形式的說話方式取代內容的說話方式,並在,十愛十惜倍至。

圃中諸瓜,獨有一顆結得極大,塊壘如斗。

老圃特意留著,待等味熟,要獻與豪家做孝順的。

一日手中持了鋤頭,去圃中掘菜,忽見一個人掩掩縮縮,在那瓜地中。

急趕去看時,乃是一個乞丐,在那裡偷吃瓜。

把個籬笆多扒十開了,仔細一認,正不見了這顆極大的,已被他打碎,連瓤帶子,在那裡亂啃。

老圃見偏摘掉了加意的東西,不覺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提起手裡鋤頭,照頭一下。

卻原來不禁打,打得腦漿迸流,死於地下。

老圃慌了手腳,忙把鋤頭鋤開一楞地來,把十十屍十十體埋好,上面將泥鋪平。

且喜是個乞丐,並沒個親人來做苦主討命,竟沒有人知道罷了。

到了明年,其地上瓜愈盛,仍舊一顆獨結大的,足抵得三四個小的,也一般加意十愛十惜,不肯輕采。

偶然官衙中有個害熱渴的,想得個大瓜清解。

各處買來,多不中意,累那買辦衙役比較了幾番。

衙役急了,四處尋訪,見說老圃瓜地專有大瓜,遂將錢與買,進圃選擇。

果有一瓜,比常瓜大數倍,欣然出了十個瓜的價錢,買了去送進衙中。

衙中人十大喜,見這個瓜大得異常,集了眾人共剖。

剖將開來,瓤水亂流。

多嚷道:「可惜好大瓜,是爛的了。」

仔細一看,多把舌頭伸出半晌,縮不進去。

你道為何?原來滿桌都是鮮紅血水,滿鼻是血腥氣的。

眾人十大驚,稟知縣令。

縣令道:「其間必有冤事。」

遂叫那買辦的來問道:「這瓜是那裡來的?」

買辦的道:「是一個老圃家裡地上的。」

縣令道:「他怎生法兒養得這瓜恁大?喚他來我要問他。」

買辦的不敢稽遲,隨去把個老圃喚來當面。

縣令道:「你家的瓜,為何長得這樣大?一圃中多是這樣的麼?」

老圃道:「其餘多是常瓜,只有這顆,不知為何恁大?」

縣令道:「經常也這樣結一顆兒麼?」

老圃道:

「去年也結一顆,沒有這樣大,略比常瓜大些。

今年這一顆大得古怪,自來不曾見這樣。」

縣令笑道:「此必異種,他的根畢竟不同,快打轎,我親去看。」

當時抬至老圃家中,叫他指示結瓜的處所。

縣令叫人取鋤頭掘將下去,看他根是怎樣的?

掘不多深,只見瓜的根在泥土中,卻像種在一件東西裡頭的。

扒十開泥土一看,乃是個死人的口張著,其根直在裡面出將起來。

眾人發聲喊,把鋤頭亂挖開來,一個死十十屍十十全見。

縣令叫挖開他口中周密說明。

在《資本論》中,創立了辯證思維方法論的科學,滿口尚是瓜子。

縣令叫把老圃鎖了,問其死十十屍十十之故。

老圃賴不得,只得把去年乞丐偷瓜吃,誤打死了,埋在地下的事,從實說了。

縣令道:「怪道這瓜瓤內的多是血水,原來是這個人冤氣所結,他一時屈死,膏液未散,滋長這一根根苗來。

天教我衙中人渴病,揀選大瓜,得露出這一場人命。

乞丐雖賤,生命則同。

總是偷竊,不該死罪!也要抵償。」

把老圃問成毆死人命絞罪,後來死於獄中。

可見人命至重,一個乞丐死了,又沒人知見的,埋在地下已是一年,又如此結出異樣大瓜來弄一個明白,正是天理照彰的所在。

而今還有一個因這一件事,露出那一件事來,兩件不明不白的官司,一時顯露,說著也古怪,有詩為證:

從來見說沒頭事,此事沒頭真莫猜。

乃至有時該發露,一頭弄出兩頭來。

話說國朝成化年間,直隸徽州府,有一個富人姓程。

他那裡土俗,但是有貲貨的,就呼為朝奉。

蓋宋時有朝奉大夫,就像稱呼富人為員外一般,總是尊他。

這個程朝奉擁著巨萬傢俬,所謂飽暖生十婬十欲,心裡只喜歡的是女色,見人家婦女生得有些姿容的,就千方百計,必要弄他到手才住,隨你費下幾多東西,他多不吝。

只是以成事為主,所以花費的也不少,上手的也不計其數。

自古道:「天道禍十婬十。」

才是這樣貪十婬十不歇,便有稀奇的事體做出來,直教你破家辱身,急忙分辨得來,已吃過大虧了,這是後話。

且說徽州府嚴子街邊有一個賣酒的,姓李叫做李方哥。

有妻陳氏,生得十分嬌十媚,丰采動人。

程朝奉動了火,終日將買酒為由,甜言軟語哄動他夫妻二人。

雖是纏得熱分了,那陳氏也自正正氣氣,一時也勾搭不上。

程朝奉道:「天下的事,惟有利動人心,這家子是貧難之人,我拼捨著一主財,怕不上我的鉤?私下鑽求,不如明買。」

一日對李方哥道:「你一年賣酒得利多少?」

李方哥道:「靠朝奉福十陰十,借此度得夫妻兩口,便是好了。」

程朝奉道:「有得贏餘麼?」

李方哥道:

「若有得一兩二兩贏餘,便也留著些做個根本,而今只好繃繃拽拽,朝升暮合過去,那得贏餘?」

程朝奉道:「假如有個人幫你十兩五兩銀子,做本錢,你心下何如?」

李方哥道:「小人若有得十兩五兩銀子,便多做些好酒起來,開個興頭的糟坊,一年之間,度了口,還有得多。

只是沒尋那許多東西,就是有人肯借,欠下了債要賠利錢,不如守此小本經紀罷了。」

朝奉道:「我看你做人也好,假如你有一點好心到我,我便與你二三十兩,也不打緊。」

李方哥道:「二三十兩是朝奉的毫十毛十,小人得了卻一生一世受用不盡了,只是朝奉怎麼肯?」

朝奉道:「肯倒肯,只要你好心。」

李方哥道:「教小人怎麼樣的?

才是好心。」

朝奉笑道:「我喜歡你家裡一件物事,是不費你本錢的,我借來用用,仍舊還你。

若肯時我即時與你三十兩。」

李方哥道:「我家裡那裡有朝奉用得著的東西?況且用過就還,有什麼不奉承了朝奉?卻要朝奉許多銀子。」

朝奉笑道:「只怕你不肯,你肯了,又怕你妻子不捨得。

你且兩個去商量一商量,我明日將了銀子來與你,現成講兌。

今日空口白話,未好就明說出來。」

笑著去了,李方哥晚上把這些話與陳氏說道:

「不知是要我家什麼物件?」

陳氏想一想道:「你聽他油嘴,若是別件動用物事,又說道借用就還的,隨你奢遮寶貝也用不得許多貫錢,必是癡心想到我身上來討便宜的說話了。

你男子漢放些主意出來,不要被他騰倒。」

李方哥笑道:「那有此話!」隔了一日,程朝奉果然拿了一包銀子來,對李方哥道:

「銀子已現有在此,打點送你的了。

只看你每意思如何?」

朝奉當面打開包來,白燦燦的一大包。

李方哥見了好不眼熱道:

「朝奉明說是要怎麼?小人好如命奉承。」

朝奉道:「你是個曉事人,定要人說個了話,你自想家裡是甚東西?是我用得著的,又這般值錢,就是了。」

李方哥道:「教小人沒想處,除了小人夫妻兩口身十子外,要值上十兩銀子的傢伙,一件也不會有。」

朝奉笑道:「正是身上的,那個說是身十子外邊的?」

李方哥通紅了臉道:「朝奉沒正經!怎如此取笑!」朝奉道:「我不取笑,現錢買現貨,願者成十十交十十。

若不肯時,也只索罷了,我怎好強得你!」說罷,打點袖起銀子了。

自古道:

清酒紅人面,黃金黑世心。

李方哥見程朝奉要收拾起銀子,便呆著眼不開口,盡有些沉吟不捨之意。

程朝奉早已瞧科,就中取著三兩多重一錠銀子,塞在李方哥袖子裡道:「且拿著這錠去做樣,一樣十錠就是了。

你自家兩個計較去。」

李方哥半推半就的接了。

程朝奉正是會家不忙,見接了銀子,曉得有了機關,說道:「我去去再來討回音。」

李方哥進到內房與妻陳氏說道:「果然你昨日猜得不差,原來真是此意。

被我掄白了一頓,他沒意思,把這錠銀子作為陪禮,我拿將來了。」

陳氏道:「你不拿他的便好,拿了他的,已似有肯意了。

他如何肯歇這一條心?」

李方哥道:「我一時沒主意,拿了他,臨去時,就說像得我意,十錠也不難。

我想我與你在此苦掙一年,掙不出幾兩銀子來。

他的意思,倒肯在你身上捨主大錢。

我每不如將計就計哄他,與了他些甜頭,便起他一主大銀子,也不難了。

也強如一盞半盞的與別人論價錢。」

李方哥說罷,就將出這錠銀子放在桌上。

陳氏拿到手來看一看道:「你男子漢見了這個東西,就捨得老婆養漢子。」

李方哥道:「不是捨得,難得財主家倒了運來想我們,我們拼忍著一時羞恥,一生受用不盡了。

而今總是混帳的世界,我們又不是什麼閥閱人家,就守著清白,也沒人來替你造牌坊,落得和同了些。」

陳氏道:「是倒也是,羞人答答的,怎好兜他?」

李方哥道:「總是做他的本錢不著,我而今辦著一個東道在房裡,請他晚間來吃酒,我自到外邊那裡去避一避。

等他來時,只說我偶然出外就來的,先做主人陪他飲酒,中間他自然撩十撥你,你看著機會,就與他成了事。

等得我來時,事已過了,可不是不知不覺的,落得賺了他一主銀子。」

陳氏道:「只是有些害羞,使不得。」

李方哥道:

「程朝奉也是一向熟的,有什麼羞?你只是做主人陪他吃酒,又不是要你先去兜他,只看他這麼樣來,才回答他就是。

也沒什麼羞處。」

陳氏見說,算來也不打緊的,當下應承了。

李方哥一面辦治了東道,走去邀請程朝奉說道:「承朝奉不棄,晚間整酒在小房十中,特請朝奉一敘。

朝奉就來則個。」

朝奉見說,喜之不勝道:「果然利動人心,他已商量得情願了。

今晚請我,必然就成事。」

巴不得天晚前來赴約。

從來好事多磨,程朝奉意氣洋洋走出街來,只見一般兒朝奉姓汪的,拉著他水口去看什麼新來的表子王大捨,一把拉了就走。

程朝奉推說沒工夫得去,他說:「有什麼貴幹?」

程朝奉心忙裡,一時造不出來。

汪朝奉見他沒得說,便道:「原沒事幹,怎如此推故掃興?」

不管三七二十一,同了兩三個少年子弟,一推一推的,牽的去了。

到了那裡,汪朝奉看得中意,就秤銀子辦起東道來,在那裡入馬。

程朝奉心上有事,被帶住了身十子,好不耐煩。

三杯兩盞,逃了席就走,已有二更天氣。

此時李方哥已此尋個事由,避在朋友家裡了,沒人再來相邀的。

程朝奉逕自急急忙忙走到李家店中,見店門不關,心下意會了。

進了店,就把門拴著。

那店中房子苦不深遂,抬眼望見房十中燈燭明亮,酒餚羅列,悄無人聲。

走進看時,不見一個人影,忙把桌上火移來一照,大叫一聲:「不好了!」正是:

分開八塊頂十陽十骨,傾下一桶雪水來。

程朝奉看時,只見滿地多是鮮血,一個沒頭的婦人,淌在血泊裡,不知是什麼事由?驚得牙齒捉對兒廝打,十抽十身出外,開門便走。

到了家裡,只是打顫,蹲踮不定,心頭丕丕的跳,曉得是非要惹到身上,一味惶惑不提。

且說李方哥在朋友家裡挨過了更深,料道朝奉與妻子事體已完,從容到家,還好趁吃杯兒酒,一步步踱將回來。

只見店門口開著,心裡道:「那朝奉好不十精十細,私下做事,門也不掩掩著。」

走到房裡,不見什麼朝奉,只有個沒頭的十十屍十十著,淌在地下。

看看身上衣服,正是妻子。

驚得亂跳道:「怎的起?怎的起?」

一頭哭,一頭想道:「我妻子已是肯的,有什麼言語衝撞了他?便把來殺了。

須與他討命去!」連忙把家裡收拾乾淨了,鎖上了門,往奔到程朝奉家敲門。

朝奉不知好歹,聽得是李方哥聲音,正要問他們端的,慌忙開出門來。

李方哥一把扭住道:「你幹得好事!為何把我妻子殺了?」

程朝奉道:

「我到你家,並不見一人,只見你妻子已殺倒在地。

怎說是我殺了?」

李方哥道:「不是你,是誰?」

程朝奉道:「我心裡十愛十你的妻子,若是見了,奉承還恐不及,捨得殺他!你須訪個備細,不要冤我!」李方哥道:「好端端兩口住在家裡,是你來起這些根由,而今卻把我妻子殺了,還推得那個!和你見官去,好好還我一個人來。」

兩下你爭我嚷,天已大明。

結扭了,一直到府裡來叫屈。

府裡見是人命事,准了狀發與三府王通判審問這件事。

王通判帶了原被兩人,先到李家店中相驗死首。

相得是個婦人,身十體被人用刀殺死的,現無頭顱。

通判著落地方把十十屍十十盛了,帶原被告到衙門來。

先問李方哥的口詞。

李方哥道:「小人李方哥,妻陳氏,是開酒店度日的。

是這程某看上了小人十妻子,乘小人不在,以買酒為由來強十奸十他。

想是小人十妻子不肯,他就殺死了。」

通判問:「程某如何說?」

程朝奉道:「李方哥夫妻賣酒,小人是他的熟主顧。

李方哥昨日來請小人去吃酒,小人因有事去得遲了些。

到他家裡,不見李方哥,只見他妻子不知被何人殺死在房,小人慌忙走了家來,與小人並無相干。」

通判道:「他說你以買酒為由去強十奸十他,你又說是他請你到家,他既請了你,是主人了,為何他反不在家?這還是你去強十奸十是真了。」

程朝奉道:「委實是他來請小人,小人才去的。

當面在這裡,老爺問他,他須賴不過。」

李方道:「請是小人請他的,小人未到家,他先去強十奸十,殺了人了。」

王通判道:「既是你請他,怎麼你未到家,他倒先去行十奸十殺人?你其時不來家作主人,倒在那裡去了?其間必有隱情。」

取夾棍來,每人一夾棍,只得多把實情來說了。

李方哥道:「其實程某看上了小人的妻子,許了小人銀兩,要與小人十妻子同吃酒。

小人貪利,不合許允,請他吃酒是實。

小人怕礙他眼,只得躲過片時。

後邊到家,不想妻子被他殺死在地,他逃在家裡去了。」

程朝奉道:「小人喜歡他妻子,要營勾他是真。

他已自許允請小人吃酒了,小人為什麼反要殺他?其實到他家時,妻子已不知為何殺死了。

小人慌了,走了回家,實與小人無干。」

通判道:「李方哥請吃酒賣十奸十是真,程某去時,必是那婦人推拒,一時殺了也是真。

平白地要謀十奸十人十妻子,原不是良人行徑,這人命自然是程某抵嘗了。」

程朝奉道:「小人不合見了美色,輒起貪心,是小人的罪了。

至於人命,委實不知,不要說他夫妻商量同請小人吃酒,已是願從的了。

即使有些勉強,也還好慢慢央求,何至於下手殺了他?」

王通判惱他十奸十婬十起禍,那聽他辯說,要把他問個強十奸十殺人死罪。

卻是死人無頭,又無行兇機械,成不得招,責了限期,要在程朝奉身上追那顆頭出來。

正是:

官法如爐不自十由,這回惹著怎干休。

方知女色真難得,此日何來美十婦頭?

程朝奉比過幾限,只沒尋那顆頭處。

程朝奉訴道:「便做道是強十奸十不從,小人殺了,小人藏著那顆頭做什麼用?在此挨這樣比較。」

王通判見他說得有理,也疑道:「是或者另有人殺了這婦,也不可知。」

且把程朝奉與李方哥多下在監裡了,便叫拘集一干鄰里人等,問他事體根由,與程某殺人真假。

鄰里人等多說:「他們是主顧家,時常往來的,也未見什麼十奸十情等。

至於程某是個有身家的人,貪十婬十的事或者有之,從來也不曾見他做什麼兇惡歹事過來。

人命的事,未必是他。」

通判道:「既未必是程某,你地方人必曉得李方哥家的備細,與誰有仇?那處可疑?該推詳得出來。」

鄰里人等道:「李方哥平日賣酒,也不見有什麼仇人。

他夫妻兩口做人多好,平日與人鬥口的事多沒有的。

這黑夜間不知何人所殺,連地方人多沒猜處。」

通判道:「你們多去外邊訪一訪。」

眾人領命,正要走出。

內中一個老者,走上前來稟那個?只因說出這個人來,有分十十交十十:

乞化游僧,明投三尺之法,

沉埋朽骨,趁白十年之冤。

正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老者道:「地方上向有一個遠處來的游僧,每夜敲梆,高叫求人佈施,已一個多月了。

自從那夜李家婦人被殺之後,就不聽得他的聲響了。

若道是別處去了,怎有這樣恰好的事?況且地方上不曾見有人佈施他的,怎肯就去。

這個事著實有疑。」

通判聞言道:「殺人作歹,正是野僧本等。

這疑也是有理的。

只那尋這個游僧處?」

老者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老爺喚那程某出來,說與他知道。

他家道殷實,要明白這事,必然不吝重賞。

這游僧也去不久,不過只在左近地方,要訪著他也不難的。」

通判依言,獄中帶出程朝奉來,把老者之言說與他。

程朝奉道:「有此疑端,便是小人生路。

只求老爺與小人做主,出個廣撲文書,著落幾個應撲,四處尋訪。

小人情願立個賞票,認出謝金就是。」

當下通判差了應撲出來,程朝奉托人邀請眾應撲說話,選送了十兩銀子做盤費,又押起三十兩,等尋得著這和尚,即時十十交十十付,眾應撲應承去了。

原來應撲十十黨十十與極多,耳目最眾,但是他們上心的事,沒有個訪拿不出的。

見程朝奉是個可擾之家,又兼有了厚贈,怎不出力?不上一年已訪得這叫夜僧人在寧國府地方乞化,夜夜街上叫了轉來,投在一個古廟裡宿歇。

眾應撲帶了一個地方人,認得面貌是真,正是巖子鎮叫夜的了。

眾應撲商量道:

「人便是這個人了,不知殺人是他不是他?就是他了,沒個憑據,也不好拿得他,只可智取。」

算計去尋了一件婦人衣服,把一個少年些的應撲,打扮起來,裝做了婦人模樣。

一眾人去埋伏十在一個林子內,是街上回到古廟必經之地,守至更深,果然這僧人叫夜轉來。

塞了梆,正自獨行林子裡。

假做了婦人的,低聲叫道:「和尚,還我頭來!」初時一聲,那僧人已吃了一驚,立定了腳,昏黑之中,隱隱見是個穿紅的婦人,心上虛怯不過了。

只聽得一聲不了,又叫:「和尚,還我頭來!」

連叫不止,那僧人慌了。

顫篤篤的道:「頭在你家上三家鋪架上不是?休要來纏我!」眾人聽罷,情知殺人事已實,十胡十哨一聲,眾應撲一齊鑽出,把個和尚捆住。

道:「這賊禿!你巖子鎮殺了人,還躲在這裡麼?」

先是一頓下馬威,打軟十了,然後解到府裡來。

通判問應撲:「如何拿得著他?」

應撲把假裝婦人嚇他,他說出真情,才擒住他的話,稟明白了,帶過僧人來。

僧人明知事已露出,混懶不過,只得認道:「委實殺了婦人是的。」

通判道:「他與你有什麼冤仇?殺了他。」

僧人道:

「並無冤仇,只因那晚叫夜,經過這家門首,見店門不關,挨身進去,只指望偷盜些什麼。

不曉得燈燭明亮,有一個美貌的婦人,盛裝站立在十床十邊。

看見了不由得心裡不動火,抱住求十奸十,他抵死不肯。

一時十性十起,拔十出戒刀來殺了。

提了頭就走,走將出來,才想道:『要那頭做什麼?』其時把來掛在上三家鋪架上了。

只是恨他那不肯,出了這口氣。

當時連夜走脫此地。

而今被拿住,是應得嘗他命的,別無他話。」

通判就出票去,提那上三家鋪上人來問道:「和尚招出人頭在鋪架上,而今那裡去了?」

鋪上人道:「當時實有一個人頭掛在架上,天明時見了,因恐怕經官受累,悄悄將來,移上前去十來家趙大門首一棵樹上掛首。

已後不知怎麼樣了?」

通判差人押了這三家鋪人來提趙大到官,趙大道:「小人那日早起,果然見樹上掛著一顆人頭,心中驚懼,思要首官。

誠恐官司牽累,當下悄地拿到家中埋在後園了。」

通判道:「而今現在那裡麼?」

趙大道:「小人其時就怕後邊或有是非,要留做證見,埋處把一棵小草樹記認著的,怎麼不現在?」

通判道:「只怕其間有詐偽,須得我親自去取驗。」

通判即時打轎,抬到趙大家裡,叫趙大在前引路。

引至後園中,趙大指著一處道:「在這底下。」

通判叫從人掘將下去,剛耙得土開,只見一顆人頭連泥帶土,轂碌碌滾將出來。

眾人發聲喊道:「在這裡了。」

通判道:「這婦人的十十屍十十首,今日方得完全。」

從人把泥土拂去,仔細一看,驚道:「可又古怪!這婦人怎生是有髭鬚的?」

送上通判看時,但見這顆人頭:

雙眸緊閉,一口牢開。

頸子上也是刀刃之傷,嘴兒邊卻有鬚髯之復。

早難道骷髏能作怪,致令得男十女會差池。

王通判驚道:「這分明是一個男子的頭,不是那婦人的了。

這頭又出見得作怪,其中必有蹊蹺。」

喝道:「把趙大鎖了!」

尋那趙大時,先前看見掘著人頭,不是婦人的,已自往外跑了。

王通判就走出趙大前邊屋裡,叫抬張桌兒做公座。

坐了,帶那趙大的家屬過來,且問這顆人頭的事。

趙大妻子一時難以支吾,只得實招道:「十年前趙大曾有個仇人,姓馬,被趙大殺了,帶這顆頭來埋在這裡的。」

通判道:「適才趙大在此,而今躲在那裡了?」

妻子道:「他方才見人頭被掘將來,曉得事發,他一徑出門,連家裡多不說那裡去了。」

王通判道:

「立刻的事,他不過走在親眷家裡,料去不遠,快把你家什麼親眷住址,一一招出來。」

妻子怕動刑法,只得招道:「有個女婿,姓十江十,做府中令史,必是投他去了。」

通判即時差人押了妻子,竟到這十江十令史家裡來拿。

通判坐在趙大家裡立等回話。

果然甕中捉鱉,手到拿來。

且說十江十令史是衙門中人,曉得利害,見丈人趙大急急忙忙走到家來,說道:「是殺人事發,思要藏避。」

令史恐怕累及身家,不敢應承,勸他往別處逃生。

趙大一時未有去向,心裡不決。

正躊躇間,公差已押著妻子來要人了。

十江十令史此時火到身上,且自圖滅熄,不好隱瞞,只得付與公差,仍帶到趙大自己家裡來。

妻子路上已自對他說道:「適才老爺問時,我已實說了。

你也招了罷,免受痛苦。」

趙大見通判時,果然一口承認。

通判問其詳細,趙大道:「這姓馬的,先與小人有些仇隙,後來在山路中遇著。

小人因在那裡砍柴,帶著有刀在身邊,把他來殺了。

恐怕有人認得,一時傳遍這事,就露出來,所以既剝了他的衣服,就割下頭來,藏在家裡。

把衣服燒了,頭埋在園中。

後來馬家不見了人,尋問時,只見有人說:『山中有個死十十屍十十。

』因無頭的,不知是不是,不好認得。

而今事已經久,連馬家也不提起了。

這埋頭的去處,與前日婦人之頭相離有一丈多地。

只因這個頭在地裡,恐怕發露,所以前日埋那婦人頭時,把草樹記認的。

因為隔得遠,有膽氣掘下去。

不知為何一掘,到先掘著了?這也是宿世冤業,應得填還。

早知如此,連那婦人的頭,也不說了。」

通判道:

「而今婦人的頭,畢竟在那裡?」

趙大道:「只在那一塊,這是記認不差的。」

通判又帶他到後院,再命從人打舊掘處掘下去,果然又掘出一顆頭來。

認一認,才方是婦人的了。

通判笑道:

「一件人命卻問出兩件人命來,莫非天意也!」鎖了趙大,帶了兩顆人頭,來到府中,出張牌去喚馬家親人來認。

馬家兒子見說,才曉得父親不見了十年,果是被人殺了。

來補狀詞,王通判准了。

把兩顆人頭,一顆給與馬家埋葬,一顆喚李方哥出來認看,果是其妻的了。

把叫夜僧與趙大各打三十板,多問成了死罪。

程朝奉不合買十奸十,致死人命,問成徒罪,折價納贖。

李方哥不合賣十奸十問杖罪的決斷。

程朝奉出葬埋銀子六兩,給與李方哥葬那陳氏。

三家鋪人不合移十十屍十十,各該問罪,因不是這等,不得並發趙大人命,似乎天意明冤,非關人事,釋罪不究。

王通判這件事,問得清白,一時清結了兩件沒頭事,申詳上司,各各稱獎,至今傳為美談。

只可笑程朝奉空想一個婦人,不得到手,枉葬送了他一條十性十命,自己吃了許多驚恐,又坐了一年多監,費掉了百來兩銀子,方得明白,有甚便宜處?那陳氏立個主意不從夫言,也不見得被人殺了。

至於因此一事,那趙大久無對證的人命,一併發覺,越見得天心巧處。

可見欺心事做不得一些的。

有詩為證:

冶容海十婬十從古語,會見金夫不自在。

稱觴已自不有躬,何怪啟十寵十納人侮。

彼黠者徒恣強十暴,將此頭顱向何許?

幽冤鬱積十年餘,彼處有頭欲出發。

分類:譴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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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一 一文錢小隙造奇冤二 喬彥傑一妾破家三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四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五 玉堂春落難逢夫六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七 合影樓奇緣留佳話八 清安寺開棺續前緣九 劉翠翠長恨情難圓十 輕佻女私奔落風塵十一 宋小官團圓破氈笠十二 柳春蔭百磨存氣骨十三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十四 郭挺之榜前認子十五 葛令公生遣弄珠兒十六 風流客苦償風流債十七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十八 唐玄宗恩賜纊衣緣十九 無情婦貪歡罹白刃二十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二十一 蔣淑真刎頸鴛鴦會二十二 金明池吳清逢愛愛二十三 文世高斷橋生死緣二十四 東廊僧招魔陷囹圉二十五 莫大郎立地散神奸二十六 赫監生魂喪非空庵二十七 王通判雙雪不明冤二十八 劉小官雌雄兄弟二十九 吹鳳簫女誘東牆三十 賣油郎獨佔花魁三十一 樂小舍拚生覓偶三十二 欺貧女怒觸雷霆三十三 誇妙術丹客提金三十四 俞伯牙摔琴謝知音三十五 任君用恣淫遭宮刑三十六 滕大尹鬼斷傢俬三十七 十五貫戲言成巧禍三十八 鬧樊樓多情周勝仙三十九 蔡小姐忍辱報仇四十 李汧公窮邸遇俠客四十一 錢秀才錯占鳳凰儔四十二 宿香亭張浩遇鶯鶯四十三 王嬌鸞百年長恨四十四 蘇小小魂斷西泠橋四十五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四十六 姚滴珠避羞惹羞四十七 誤告狀孫郎得妻四十八 元公子淫人反自淫四十九 沈小霞相會出師表五十 韓晉公人奩兩贈五十一 眾名姬春風吊柳七五十二 俏梅香傳香結良緣五十三 簡帖僧巧騙皇甫妻五十四 高秀才仗義得二貞五十五 三現身包龍圖斷冤五十六 莊子休鼓盆成大道五十七 況太守斷死孩兒五十八 蘇小妹三難新郎五十九 轉運漢遇巧洞庭紅六十 梅香認合玉蟾蜍六十一 唐解元玩世出奇六十二 貪淫樂鬚眉變弱女六十三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六十四 勘皮靴單證二郎神六十五 女秀才移花接木六十六 窮不了連掇巍科六十七 張舜美燈宵得麗女六十八 王有道疑心棄妻子六十九 走安南玉馬換猩絨七十 鄭蕊珠鳴冤完舊案七十一 十三郎五歲朝天七十二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七十三 劉東山誇技順城門七十四 司馬玄紅顏逢知己七十五 朵那女散財殉節七十六 賈娉娉再生締前盟七十七 盧太學詩酒傲公侯七十八 兩納聘方成秦與晉七十九 崔俊臣巧會芙蓉屏八十 李謫仙醉草嚇蠻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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