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觀》七十 鄭蕊珠鳴冤完舊案:瑞氣籠清曉。卷珠簾,次第笙歌,一時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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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七十 鄭蕊珠鳴冤完舊案

今古奇觀

七十 鄭蕊珠鳴冤完舊案

詞云:

瑞氣籠清曉。

卷珠簾,次第笙歌,一時齊奏,無限神仙離蓬島,鳳駕鸞車初到。

見擁個仙娥窈窕,玉珮玎璫風縹緲。

望妖姿一似垂楊裊。

天上有,人間少。

劉郎正是當年少,更那堪天教付與最多才貌。

玉樹瓊枝相映耀,誰與安排忒好?有多少風十流歡笑。

直待來春成名了,馬如龍,綠綬欺芳草。

同富貴,又偕老。

這首詞名《賀新郎》,乃是宋時辛稼軒為人家新婚吉席而作。

天下喜事,先說洞房花燭夜,最為熱鬧。

因是這熱鬧,就有趁哄打劫的了。

吳興安吉州富家新婚,當夜有一個做賊的,趁著人雜時節,溜將進去,伏十在新郎的十床十底下了。

打點人靜後,出來卷取東西。

怎當這人家新房裡頭一十夜燈火到天明,十床十上新郎新婦,雲雨歡弄了一會,枕邊切切私語,你問我答,煩瑣不休。

說得高興,又弄起那十話兒來,不十分肯睡。

那賊躲在十床十下,只是聽得肉麻不過,卻是不曾靜悄。

又且燈火明亮,氣也喘不得一口,何況脫身出來做手腳?只得耐心伏著不動,水火急時,直等日間十床十上無人時節,就十床十下暗角中散放。

如此三日夜,畢竟下不得手,肚中餓得難堪。

顧不得死活,聽得人聲略定,拼著命,魆魆走出要尋路逃去。

火影下早被主人家守宿人瞧見,叫一聲:「有賊!」前後人多扒起來,拿住了。

先是一頓拳頭腳尖,將繩捆著,整備天明送官,賊人哀告道:「小人其實不曾偷得一毫物事,便做道不該進來,適間這一頓臭打,也折算得過了。

千萬免小人到官,放了出去,小人自有報效之處。」

主翁道:「誰要你報功?你每這樣歹人,只是送到官府,打死了才乾淨。」

賊人道:「十分不肯饒我,我到官自有說話。

你每不要懊悔!」主翁見他說得倔強,更加可恨,又打了幾個巴掌,捆到次日。

申破了地方,一同送到縣裡去。

縣官審問時,正是賊有賊智,那賊不慌不忙的道:「老爺詳察,小人不是個賊,不要屈了小人!」縣官道:「不是賊,是什麼樣人?躲在人家十床十下。」

賊人道:「小人是個醫人,只為這家新婦,從小有個暗疾,舉發之時,疼痛難當。

惟有小人醫得,必要親手調治,所以一時也離不得小人。

今新婚之夜。

只怕舊疾舉發,暗約小人隨在房十中,防備用十藥,故此躲在十床十下。

這家人不認得,當賊拿了。」

縣官道:「那有此話?」

賊人道:「新婦十乳十名瑞姑,他家父親,十寵十了妾生子女,不十分照管他。

母親與他一路,最是十愛十惜。

所以有了暗疾奧卡姆剃刀西歐中世紀經院哲學家奧卡姆在反對正統經,時常叫小人私下醫治。

今若叫他到官,自然認得小人,才曉得不是賊。」

知縣見他丁一確二說著,有些信將起來道:「果有這等事!不要冤屈了平人。

而今只提這新婦當堂一認就是了。」

原來這賊躲在十床十下這三夜,備細聽見十床十上的說話。

新婦果然有些心腹之疾,家裡常醫的。

因告訴丈夫,被賊人記在肚裡,恨這家不饒他,當官如此攀出來,不惟可以遮飾自家的罪,亦且可以弄他新婦到官,出他家的醜。

這是那賊人憊賴之處。

那曉縣官竟自被他哄了,果然提將新婦起來。

富家主翁急了,負極去求免新婦出官。

縣官那裡肯聽。

富家主翁又告,情願不究賊人罷了。

縣官大怒道:「告別人做賊也是你,及至要個見證,就說情願不究,可知是誣賴平人為盜。

若不放新婦出來質對,必要問你誣告。」

富家主翁計無所出,方悔道:「早知如此,放了這猾賊也罷,而今反受他累了。」

衙門中一個老吏,見這富家主翁徬徨,問知其故。

便道:「要破此猾賊,也不難,只要重重謝我。

我去稟明了,有方法叫他伏罪。」

富家主翁許了謝禮十兩,老吏去稟縣官道:「這家新婦初過門,若出來與賊盜同辨公庭,恥辱極矣!老爺還該惜其體面。」

縣官道:

「若不出來,怎知賊的真假?」

老吏道:「吏典倒有一個愚見。

想這賊潛藏內室,必然不曾認得這婦人的。

他卻混賴其婦有約,而今不必其婦到官,密地另使一個婦人代了,與他相對。

他認不出來,其誣立見。

既可以辨賊,又可以周全這家了。」

縣官點頭道:「說得有理。」

就叫吏典悄地去喚一娼婦打扮了良家,包頭素衣,當賊人面前,帶上堂來,高聲稟道:「其家新婦瑞姑拿到。」

賊人不知是假,連忙叫道:「瑞姑,瑞姑,你約我到房十中治病的,怎麼你公公家拿住我做賊送官?你就不說一聲。」

縣官道:「你可認得正是瑞姑了麼?」

賊人道:「怎麼不認得?從小認得的。」

縣官大笑道:「有這樣十奸十詐賊,險些被你哄了。

原來你不曾認得瑞姑,怎賴道是他約你醫病?這是個娼十妓十,你認得真了麼?」

賊人對口無言,縣官喝叫用刑。

賊人方才訴說不曾偷得一件,乞求減罪。

縣官打了一頓,枷號示眾,因為無贓,恕其徒罪。

富家主翁新婦十方才得免出官。

這也是新婚人家一場大笑話。

先說此一段做個笑本,小子的正話,也說著一個新婚人家,到弄好些沒頭的官司,直到後來方得明白。

本為花燭喜筵,弄得是非苦海。

不因天網恢恢,啞謎何時得解?

卻說直隸蘇州府嘉定縣有一人家,姓鄭,也是經紀行中人,家事不為甚大。

生有一女,小名蕊珠,這倒是個絕世佳人。

真個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

許下本縣一個民家姓謝,是謝三郎,還未曾過門。

這個月裡揀定了吉日,謝家要來取去。

三日之前,蕊珠要整容開面,鄭家老兒去喚整容匠。

原來嘉定風俗,小戶人家女人篦頭剃臉,多用著男人。

其時有一個後生,姓徐名達。

平時最是不守本分,心十性十奸十巧,好十婬十,專一打聽人家女子,那家生得好?那家生得醜?因為要像心看著內眷,特特去學了那櫛工生活,得以進入內室。

又去做那婚筵茶酒,得以窺看新人。

如何叫得茶酒?即是那邊儐相之名,因為贊禮時節,在旁高聲:「請茶!請酒!」多是他口裡說的,所以如此稱呼。

這兩項生意,多傍著女人行止,他便一身兼做了。

比時鄭家就叫他與女兒蕊珠開面。

徐達帶了篦頭傢伙,一徑到鄭家內裡來。

蕊珠做女兒時節,徐達曾見一面。

而今卻叫他整容,煞是看得親切。

徐達一頭動手,一頭覷玩,身十子如雪獅子向火,看看軟起來,那十話兒如吃石髓的海燕,看看硬起來。

可惜礙著前後有人,恨不就勢一把抱住,弄他一會。

鄭老頭在旁看見模樣,識破他有些輕薄意思。

等他用手一完,急打發他出到外邊來了。

徐達看得渾身似火,背地裡口口也不知放了幾遭,心裡掉不下,曉得嫁去謝家,就設法到謝家,包做了吉日的茶酒。

到得那日,鄭老兒親送女兒過門。

只見出來迎接的儐相,就是前日的櫛工徐達。

心下一轉道:「原來他又在此。」

比至新人出轎,行起禮來,徐達沒眼看得,一心只在新十娘十子身上。

口裡哩嗹囉嗹,把禮數多七顛八倒起來。

但見:

東西錯認,左右亂行。

信口稱呼,親翁忽為親十媽十;無心贊唱,該「拜」反做該「興」。

見過泰山,又請岳翁受禮;參完堂上,還叫父親升廳。

不管嘈壞郎君,只是貪看新婦。

徐達亂嘈嘈的行過了許多禮數,新十娘十子花燭已過,進了房十中,算是完了。

只要款待送親,吃喜酒。

這謝家民戶人家,沒甚人力。

謝翁與謝三郎只好陪客在外邊,裡頭十媽十媽十率了一二個養十娘十,親自廚房整酒。

有個把當直的,搬東搬西,手忙腳亂,常是來不迭的。

徐達相禮到客人定了席,正要「請湯?」

「請酒!」是件贊唱,忽然不見了他。

兩三次湯送到,只得主人自家請過吃了,將至終席,方見徐達慌慌張張在後面走出來,唱了兩句。

比至酒散,謝翁見茶酒如此參前失後,心中不喜。

要叫他來埋怨幾句,早又不見。

當值的道:「方纔往前面去了。」

謝翁道:「怎麼尋了這樣不曉事的?如此淘氣?」

親家翁不等茶酒來贊禮,自起身,謝了酒。

謝三郎走進新房,不見新十娘十子在內,疑他十床十上睡了,揭帳一看,仍然是張空十床十。

前後照看,竟不見影。

跑至廚房問人時,廚房十中人多嚷道:「我們多只在這裡收拾,新十娘十子花燭過了,自坐房十中,怎麼倒來問我們?」

三郎叫了當值的口來各自處找尋,到後門一看,門又關的好好的。

走出堂前說了,閤家驚惶。

當值的道:「這個茶酒,一向不是個好人,方才喝禮時節看他沒心沒想,兩眼只看著新人,又兩次不見了他,而今竟不知那裡去了。

莫不是他有什麼十奸十計藏過了新人麼?」

鄭老頭兒道:「這個茶酒,原不是好人。

小女前日開面,也是他,因見他輕薄態度,正心裡怪恨。

不想宅上茶酒也用著他。」

鄭家隨來的僕人,也說道:

「他原是個游嘴光棍,這篦頭贊禮,多是近來學了攛哄過日子的。

畢竟他有緣故,去還不遠,我們追去。」

謝家當值的道:

「他要內裡拐出新人,必在後門出後巷裡去了。

方才後門關好,必是他復身轉來關了,使人不疑。

所以又到堂前敷衍這一回,必定從前面轉至後巷去了,故此這會不見,是他無疑。」

此時是新婚人家,子火把多有在家裡,就每人點著一根,兩家僕人與同家主共是十來個,開了後門,多望後巷時趕來。

原來謝家這條後門路,是一個直巷,也無彎曲,也無旁路。

火把照起,明亮猶同白日,一望去多是看見的。

遠遠見有兩三個人走,前頭差一段路,去了兩個,後邊有一個還在那裡。

疾忙趕上,拿住火把一照,正是徐茶酒。

問道:「你為何在這裡?」

徐達道:「我有些小事,等不得酒散,我要回去。」

眾人道:

「你要回去,直不得對本家說聲,並且好一會不見了你,還在這裡行走,豈是回去的?你好好說,拐將新十娘十子那裡去了?」

徐達支吾道:「新十娘十子在你家裡,豈是我掌禮人包管的?」

眾人打的打,推的推,喝道:「且拿這游嘴光棍到家裡拷問他出來。」

一群人擁著徐達拿到家裡。

兩家親翁一同新郎各各盤問,徐達只不推不知,一齊道:「這樣頑皮賴骨,私下問他,如何肯說?綁他在柱上,待天明送到官去,難道當官也賴得?」

遂把徐達做一十十團十十捆住,只等天明。

此時第一個是謝三郎掃興了。

不能夠握雨攜雲,整備著鼠牙雀角。

喜筵前枉喚新郎,洞房十中依然燭覺。

眾人鬧鬧嚷嚷簇擁著徐達,也有嚇他的,也有勸他的,一十夜何曾得睡?徐達只不肯說。

須臾,天已大明。

謝家父子教眾人帶了徐達寫了一紙狀詞,到縣堂上告准,面稟其故。

知縣驚異道:「世間有此事?」

遂喚徐達問道:「你拐的鄭蕊珠那裡去了?」

徐達道:「小人是婚筵的茶酒,只管得行禮的事,怎曉得新人的去向?」

謝翁就把他不辭而去,在後巷趕著之事,說了一遍。

知縣喝叫用刑起來,徐達雖然是游花光棍,本是柔脆的人,熬不起刑。

初時支吾兩句,看看當不得了,只得招道:「小人因為開面時,見他美貌,就起了不十良之心。

曉得嫁與謝家,謀做了婚筵茶酒,預先約會了兩個同伴,埋伏十在後門了。

趁他行禮已完,外邊只要上席,小人在裡面一看,只見新人獨坐在房十中,小人哄他還要行禮。

新人隨了小人走出,新人卻不認得路,被小人引他到了後門,就把新人推與門外二人。

新人正待叫喊,卻被小人關好了後門,望前邊來了。

仍舊從前邊抄至後巷,趕著二人,正要奔脫,看見後面火把明亮,知是有人趕來。

那兩個人顧不得小人,竟自飛跑去了。

小人有這個新人在旁,動止不得。

恰好路旁有個枯井,一時慌了,只得抱住了他,攛了下去。

卻被他們趕著,拿了送官。

這新人現在井中,只此是實。」

知縣道:「你在他家時,為何不說?」

徐達道:「還打點遮掩得過,取他出井來受用。

而今熬刑不過,只得實說了。」

知縣寫了口詞,就差一個公人押了徐達與同謝鄭兩家人,快到井邊來勘實回話。

一行人到了井邊,鄭老兒先去望一望,井底下黑十洞十洞不見有什麼聲響,疑心女兒此時畢竟死了。

扯著徐達狠打了幾下,道:「你害我女兒死了,怕不嘗命!」眾人勸住道:「且撈了起來,不要廝亂,自有官法處他。」

鄭老兒心裡又慌又恨,且把徐達咬住一塊肉,不肯放。

徐達殺豬也似叫喊,這邊謝翁叫人停當了竹兜繩索,一面下井去救人。

一個膽大些的家人,扎縛好了,掛將下去。

井中無水,用手一摸,果然一個人蹲倒在裡面。

推一推看,已是不動的了。

抱將來放在兜中,吊將上去。

眾人一看,那裡是什麼新十娘十子?卻是一個大十胡十須的男子,鮮血模糊,頭多打開的了。

眾人多吃了一驚,鄭老兒將徐達又是一巴掌,道:

「這是怎麼說?」

連徐達看見,也嚇得呆了。

謝翁道:「這又是什麼蹊蹺的事?」

對了井中問下邊的人道:「裡頭還有人麼?」

井裡應道:「並無什麼了,接了我上去。」

隨即放繩下去,接了那個家人上來,一齊問道:「井中還有什麼?」

家人道:「只有些石塊在內,是一個乾枯的井,方才黑十洞十洞地摸起來的人,不知死活,可正是新十娘十子麼?」

眾人道:「是一個死了的十胡十子,那裡是新人,你看麼?」

押差公人道:「不要鳥亂了,回復官人去,還在這個入十娘十的身上,尋究新人下落。」

鄭謝兩老兒多道:「說得是。」

就叫地方人看了十十屍十十首,一同公人去稟白縣官。

知縣問徐達道:「你說把鄭蕊珠推在井中,而今井中卻是一個男十十屍十十,且說鄭蕊珠那裡去了,這十十屍十十是那裡來的?」

徐達道:

「小人只見後邊趕來,把新人推在井裡是實。

而今卻是一個男十十屍十十,連小人也猜不出了」知縣道:「你起初約會這兩個同伴,叫做什麼名字?必是這二人的緣故了。」

徐達道:「一個叫張寅,一個叫李邦。」

知縣寫了名字住址,就差人去拿來。

甕中捉鱉,立時拿到,每人一夾棍,只招得道:「徐達相約後門等待,後見他推出新人來,負了就走。

徐達在後趕來,正要同去,望見後面火把齊明,喊聲大震,我們兩個膽怯了,把新人掉與徐達,只是拚命走脫了。

以後的事,一些也不知。」

又對著徐達道:「你當時將的新人,那裡去了?怎不送了出來,要我們替你吃苦。」

徐達對口無言。

知縣指著徐達道:「還只是你這十奴十才十奸十巧!」喝叫再夾起來,徐達只喊得是:「小人該死!」說來說去,只說到推在井中,便再說不去了。

知縣便叫鄭謝兩家父親與同媒妁人等,又拘齊兩家左右鄰里,備細訪問,多只是一般不知情,沒有什麼別話,也沒有一個認得這十十屍十十首的。

知縣出了一張榜文,召取十十屍十十親家屬,認領埋葬,也不曾有一個說起的。

鄭謝兩家自備了賞錢,知縣又替他寫了榜文訪取鄭蕊珠下落,也沒有一個人曉得的。

知縣斷決不開,只把徐達收在監中。

五日一比,謝三郎苦毒,時時催稟。

縣官沒法,只得做他不著,也不知打了多多少少。

徐達起初一時做差了事,到此不知些頭腦,教他也無奈何,只好巴過五日,吃這番痛棒,也沒個打聽的去處,也沒個結局的法兒。

真正是沒頭的公事,表過不提。

再說鄭蕊珠那晚被徐達拐至後門,推與二人,便見把後門關了,方才得知是歹人的做詐。

欲待叫著本家人,自是新來的媳婦,不曾知道一個名姓,一時叫不出來。

亦且門已關了,便口裡喊得兩句:「不好了!」也沒人聽得,那些後生背負著,只是走。

心裡正慌,只見後面趕來,兩個人撇在地下,竟自去了。

那個徐達一把抱來,丟在井裡。

井裡無水,又不甚深,只跌得一下,毫無傷損。

聽是上面眾人喧嚷,曉得是自己家人,又火把齊明,照得井裡也有光。

鄭蕊珠負極叫喊:

「救人!」怎當得上邊人拿住徐達,你長我短,嚷得一個不耐煩。

婦人聲音,終久嬌細,又在井裡,那個聽見?多簇擁著徐達,吆吆喝喝一路去了。

鄭蕊珠聽得人聲漸遠,只叫得苦,大聲啼哭,看看天色明亮。

蕊珠想道:「此時上邊未必無人走動。」

高喊兩聲:「救人!」又大哭兩聲,果然驚動了上邊兩個人。

只因這兩個人走將來,有分教黃塵行客,翻為墜井之魂;

綠鬢新人,竟作離鄉之婦。

說那兩個是河南開封府杞縣客商,一個是趙申,一個是錢己,合了本錢,同到蘇松做買賣,得了重利,正要回去,偶然在此經過。

聞得啼哭喊叫之十聲,卻在井中出來,兩個多走到井邊,望下一看,此時天光照下去,隱隱見是個女人。

問道:「你是什麼人在這裡頭?」

下邊道:「我是此間人家新婦,被盜強劫來丟在此的,快快救我出來,到家自有重謝。」

兩人聽得自商量道:「從來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況是個女人,怎能夠出來,沒人救他,必定是死。

我每撞著也是有緣,行囊中有長繩,我每墜下去救了他起來。」

趙申道:「我溜撒些,等我下去。」

錢己道:「我身十子坌,果然下去不得。

我只在上邊吊著繩頭,用些坌氣力罷。」

也是趙申霉氣到了,見是女子,高興之甚。

揎拳十裸十袖,把繩縛在腰間,雙手吊著繩。

錢己一腳踹著繩頭,雙手提著繩,一步步放將下去。

到了下邊,見是沒水的,他就不慌不忙對鄭蕊珠道:「我救你則個。」

鄭蕊珠道:「多謝大恩。」

趙申就把身十子繩頭解下來,將鄭蕊珠腰間如法縛了,道:「你不要怕,只把雙手吊著繩,上邊自提你上去。

縛得牢,不掉下來的。

快上去了,把繩來吊我。」

鄭蕊珠巴不得出來,放著膽吊了繩上邊,錢己見繩急了,曉得有人吊著,盡氣力一扯一扯的,吊出井來。

錢己抬頭一看,卻是一個艷妝的女子。

雖然鬢亂釵橫,卻是天姿國色。

猛地井裡現身,疑是龍宮拾得。

大凡人不可有私心,私心一起,就要幹出沒天理的勾當來。

起初錢己與趙申商量救人,本是好念頭。

一下子救將起來,見是個美貌女子,就起了打偏手之心。

思量道:「他若起來,必要與我爭,不能夠獨自享受。

況且他囊中本錢盡多,而今生死之權,十操十在我手,我不放他起來,這女子與囊橐,多是我的了。」

歹念正起,聽得井底下大叫道:「怎不把繩放下來?」

錢己發一個狠道:「結果了他罷。」

在井旁掇起一塊大石頭來,照著井中叫十聲下去,可憐趙申眼盼望著上邊放繩下來,豈知是塊石頭,不曾提防的,迴避不及,打著腦蓋骨立時粉碎,嗚呼哀哉了。

鄭蕊珠在井中出來,見了天日,方抖擻衣服,略定得十性十。

只見錢己如此做作,驚得魂不附體,口裡只念阿彌陀佛。

錢己道:「你不要慌,此是我仇人,故此哄他下去,結果了他十性十命。」

鄭蕊珠心裡想道:「是你的仇人,豈知是我的恩人?」

也不敢說出來,只求送在家裡去。

錢己道:

「好自在話,我特特在井裡救你出來,是我的人了。

我怎肯送還你家去!我是河南開封富家,你到我家裡,做我家主婆,享用富貴了。

快隨我走!」鄭蕊珠昏天黑地,不認這條路是那裡?

離家是近是遠?又沒個認得的人在旁邊,心中沒個主見。

錢己催促他走動,道:「你若不隨我,仍舊攛你在井中,一石頭打死了你,見方纔那個人麼?」

鄭蕊珠懼怕,思量無計,只得隨他去。

正是:

才脫風狂子,又逢輕薄兒。

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錢己一路吩咐鄭蕊珠,教道他到家,見了家人,只說蘇州討來的。

有人來問趙申時,只回他還在蘇州,就是了。

不多幾日,到了開封杞縣,進了錢己家裡,誰知錢己家中還有一個妻子萬氏,小名叫做蟲兒。

其人狠毒的甚,一見鄭蕊珠就放出手段來,無所不至,擺十布他。

將他頭上首飾,身上衣服,盡都奪下,只許他穿著布衣服,打水做飯,一應粗使生活,要他一身支當,一件不到,大棒打來。

鄭蕊珠道:「我又不是嫁你家的,你家又不曾出銀子討我的,平白地強我來,怎如此毒打得我!」那個萬蟲兒那裡聽你分訴,也不問著來歷,只說是小老婆,就該一味吃醋蠻打罷了。

萬蟲兒一向做人惡劣,是鄰里婦人,沒一個不相罵斷的。

有一個鄰十媽十看見他如此毒打鄭蕊珠,心中常抱不平。

忽聽見鄭蕊珠口中如此說話,心裡道:「又不嫁,又不討,莫不是拐來的?做這樣十陰十騭事,坑著人家兒女!」把這話留在心上。

一日,錢己出到外邊去了,鄭蕊珠打水,走到鄰十媽十家借水桶。

鄰十媽十留他坐著問道:「看十娘十子是好人家出身,為何宅上爹十娘十肯遠嫁到此?吃這般折磨。」

鄭蕊珠哭道:「那裡是爹十娘十嫁我來的!」鄰十媽十道:「這等怎得到此?」

鄭蕊珠把身許謝家初婚之夜,被人拐出,拋在井中之事,說了一遍。

鄰十媽十道:「這等是錢家在中救出了你,你隨他的了。」

鄭蕊珠道:「那裡是!

其時還有一個人下井,親身救我起來的。

這個人好苦!指望我出井之後,就將繩接他,誰知錢家那廝狠毒,就一塊大石頭丟下去,打死了那人,拉了我就走。

我彼時一來認不得家裡,二來怕他那殺人手段,三來他說道,到家就做家主婆;豈知墮十落在此,受這樣磨難!」鄰十媽十道:「當初你家的,與前村趙家一同出去為商,今趙家不回來,前日來你家時,說道:

『還在蘇州。

』他家信了。

依小十娘十說起來,那下井救你吃打死的,必是趙家了。

小十娘十子何不把此情當官告明瞭?少不得牒送你回去,可不免受此間之苦。」

鄭蕊珠道:「只怕我跟人來了,也要問罪。」

鄰十媽十道:「你是婦人家,被人迫誘,有何可罪?我如今替你把此情,先對趙家說了。

趙家必定告狀,再與你寫一張首狀,當官遞去。

你只要實說,包你一些罪也沒有,且得還鄉見父母了。」

這邊鄭蕊珠也拿首狀到官。

杞縣知縣問了鄭蕊珠口詞,即時差捕錢己到官。

錢己欲待支吾,卻被鄭蕊珠是長是短,一口證定。

錢己抵賴不去,恨恨的問鄭蕊珠道:「我救了你,你倒害我!」鄭蕊珠道:「那個救我的,你怎麼打殺了他?」

錢己無言。

趙家又來求判填命,知縣道:

「殺人情真,但皆系口詞,十十屍十十首未見,這裡成不得獄。

這是嘉定縣地方做的事,鄭蕊珠又是嘉定縣人,十十屍十十首也在嘉定縣,我這裡只錄口詞成招,將一行人連文卷,押解到嘉定縣結案就是了。」

當下先將錢己打了三十大板,收在牢中。

鄭蕊珠召保,就是鄰十媽十替他遞了保狀,且喜與那個惡婦萬蟲兒不相見了。

杞縣一面疊成文卷,僉了長解,把一干人多解到蘇州府嘉定縣來。

是日正逢五日比較之期,嘉定知縣帶出監犯徐達,恰好在那裡比較。

開封府杞縣的差人,投了文,當堂將那解批上姓名逐一點過,叫到鄭蕊珠。

蕊珠答應,徐達抬頭一看,卻正是這個失去的鄭蕊珠,是開面時認得親切的,大叫道:「這正是我的冤家,我不知為你打了多少,你卻在那裡來?莫不是鬼麼?」

知縣看見,問徐達道:「你為甚認得那婦人?」

徐達道:「這個正是井裡失去的新人,不消比較小人了。」

知縣也駭然道:「有這等事?」

喚鄭蕊珠近前,一一細問。

鄭蕊珠照前事,細說了一遍。

知縣又把來文,逐一簡看,方曉得前日井中死十十屍十十,乃趙申被錢己所殺。

遂弔取趙申十十屍十十首,令仵作人簡驗得頭骨碎裂,系是生前被石塊打傷身死。

將錢己問成死罪,抵趙申之命。

徐達拐騙雖事不成,禍端所自,問三年滿徒。

張寅李邦各不應,杖罪。

鄭蕊珠所遭不幸,免科,給還原夫謝三郎完配。

趙申十十屍十十首,家屬領埋,系隔省埋訖,釋放寧家。

知縣發落已畢,笑道:「若非那邊弄出,解這兩個人來,這件未完,何時了結也?」

嘉定一縣傳為新聞,可笑謝三郎好端端的新婦,直到這日,方得到手,已是個弄殘的了。

又為這事壞了兩條十性十命,其禍皆在男人開面上起的,所以內外之防,不可不嚴也。

男子何當整女容?致令惡少起頑凶。

今朝試看含羞蕊,已動當年函谷封。

分類:譴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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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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