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觀》五十五 三現身包龍圖斷冤:范丹貧窮石崇富,算來都是只爭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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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五十五 三現身包龍圖斷冤

今古奇觀

五十五 三現身包龍圖斷冤

甘羅發早子牙遲,彭祖顏回壽不齊;

范丹貧窮石崇富,算來都是只爭時。

話說大宋元祐年間,一個太常大卿,姓陳名亞,因打章子厚不中,除做十江十東留守安十撫使,兼知建康府。

一日與眾官宴於臨十江十亭上,忽聽得亭外有人叫道:「不用五行四柱,能知禍福興衰。」

大卿問:「甚人敢出此語?」

眾官有曾認的,說道:

「此乃金陵術士邊瞽。」

大卿吩咐:「與我叫來。」

即時叫至門下,但見:

破帽無簷,襤褸衣裙,霜髯瞽目,傴僂形軀。

邊瞽手攜節杖入來,長揖一聲,摸十著階沿便坐。

大卿怒道:「你既瞽目,不能觀古聖之書,輒敢輕五行而自高!」邊瞽道:「某善能聽簡笏聲知進退,聞鞋履聲辨死生。」

大卿道:

「你術果驗否?……」說言未了,見大十江十中畫船一隻,櫓聲咿軋,自上流而下。

大卿便問邊瞽,主何災福。

答言:「櫓聲帶哀,舟中必載大官之喪。」

大卿遣人訊問,果是知臨十江十軍李郎中,在任身故,載靈柩歸鄉。

大卿大驚道:「使漢東方朔復生,不能過汝。」

贈酒十樽,銀十兩,遣之。

那邊瞽能聽櫓聲知災福。

今日且說個賣卦先生,姓李名傑,是東京開封府人。

去兗州府奉符縣前,開個卦肆,用金紙糊著一把太阿寶劍,底下一個招兒,寫道:「斬天下無學同聲。」

這個先生,果是十陰十陽十有准。

十精十通《周易》,善辨六壬,瞻乾象遍識天文,觀地理明知風水。

五星深曉,決吉凶禍福如神;三命秘談,斷成敗興衰似見。

當日掛了招兒,只見一個人走將進來,怎生打扮?但見:

裹背繫帶頭巾,著上兩領皂衫,腰間繫條絲絛,下面著一雙干鞋淨襪,袖裡袋著一軸文字。

那個和金劍先生相揖罷,說了年月日時,鋪下卦子。

只見先生道:「這命算不得。」

那個買卦的,卻是奉符縣裡第一名押司,姓孫名文,問道:「如何不與我算這命?」

先生道:

「上復尊官,這命難算。」

押司道:「怎地難算?」

先生道:「尊官有酒休買,護短休問。」

押司道:「我不曾吃酒,也不護短。」

先生道:「再請年月日時,恐有差誤。」

押司再說了八字。

先生又把卦子布了道:「尊官,且休算。」

押司道:「我不諱,但說不妨。」

先生道:「卦象不好。」

寫了四句來,道是:

白虎隨身日,臨身必有災。

不過明且丑,親族盡悲哀。

押司看了,問道:「此卦主何災福?」

先生道:「實不敢瞞,主尊官當死。」

又問:「卻是我幾年上當死?」

先生道:「今年死。」

又問:「卻是今年幾月死?」

先生道:「今年今月死。」

又問:「卻是今年今月幾日死?」

先生道:「今年今月今日死。」

再問:「早晚時辰?」

先生道:「今年今月今日三更三點子時當死。」

押司道:「若今夜真個死,萬事全休;若不死,明日和你縣裡理會。」

先生道:「今夜不死,尊官明日來取下這斬無學同聲的劍,斬了小子的頭。」

押司聽說,不覺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把那先生捽出卦鋪去。

怎地計結?那先生:

只因會盡人間事,惹得閒愁滿肚皮。

只見縣裡走出數個司事人來攔住孫押司,問做甚鬧。

押司道:「什麼道理!我閒買個卦,卻說我今夜三更三點當死。

我本身又無疾病,怎地三更三點便死。

待捽他去縣中,官司究問明白。」

眾人道:「若信卜,賣了屋;賣卦口,沒量斗。」

眾人和烘孫押司去了;轉來埋怨那先生道:「李先生,你觸了這個有名的押司,想也在此賣卦不成了。

從來貧好斷,賤好斷,只有壽數難斷。

你又不是閻王老子,判官的哥哥,那裡便斷生斷死,刻時刻日,這般有准。

說話也該放寬緩些。」

先生道:「若要奉承人,卦就不准了;若說實話,又惹人怪。

『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歎口氣,收了卦鋪,搬在別處去了。

卻說孫押司雖則被眾人勸了,只是不好意思。

當日縣裡押了文字歸去,心中好悶。

歸到家中,押司十娘十見他眉頭不展,面帶憂容,便問丈夫:「有什事煩惱?想是縣裡有什文字不了。」

押司道:「不是,你休問。」

再問道:「多是今日被知縣責罰來?」

又道:「不是。」

再問道:「莫是與人爭鬧來?」

押司道:「也不是。

我今日去縣前買個卦,那先生道,我主在今年今月今日三更三點子時當死。」

押司十娘十聽得說,柳眉剔豎,星眼圓睜,問道:「怎地平白一個人,今夜便教死!如何不捽他去縣裡官司?」

押司道:「便捽他去,眾人勸了。」

渾家道:「丈夫,你且只在家裡少待。

我尋常有事,兀自去知縣面前替你出來。

如今替你去尋那個先生問他。

我丈夫又不少官錢私債,又無甚官事臨十逼十,做什麼今夜三更便死!」押司道:「你且休去。

待我今夜不死,明日我自與他理會,卻強如你婦人家。」

當日天色已晚。

押司道:「且安排幾杯酒來吃著。

我今夜不睡,消遣這一十夜。」

三杯兩盞,不覺吃得爛醉。

只見孫押司在校椅上、朦朧著醉眼,打瞌睡。

渾家道:「丈夫,甚地便睡著?」

叫迎兒:「你且搖覺爹爹來。」

迎兒到身邊搖著不醒,叫一會不應。

押司十娘十道:「迎兒,我和你扶押司入房裡去睡。」

若還是說話的同年生,並肩長,攔腰抱住,把臂拖回。

孫押司只吃著酒消遣一十夜,千不合萬不合上十十床十去睡,卻教孫押司只就當年當月當日當夜,死得不如《五代史》李存孝,《漢書》裡彭越。

正是:

金風吹樹蟬先覺,暗送無常死不知。

渾家見丈夫先去睡,吩咐迎兒廚下打滅了火燭,說與迎兒道:「你曾聽你爹爹說,日間賣卦的算你爹爹今夜三更當死?」

迎兒道:「告十媽十媽十,迎兒也聽得說來。

那裡討這話!」押司十娘十道:「迎兒,我和你做些針線,且看今夜死也不死?若還今夜不死,明日卻與他理會。」

教迎兒:「你且莫睡!」迎兒道:

「那裡敢睡!……」道猶未了,迎兒打瞌睡。

押司十娘十道:「迎兒,我教你莫睡,如何便睡著!」迎兒道:「我不睡。」

才說罷,迎兒又睡著。

押司十娘十叫得應,問他如今甚時候了?迎兒聽縣衙更鼓,正打三更三點。

押司十娘十道:「迎兒,且莫睡則個!這時辰正尷尬那!」迎兒又睡著,叫不應。

只聽得押司從十床十上跳將下來,兀底中門響。

押司十娘十急忙叫醒迎兒,點燈看時,只聽得大門響。

迎兒和押司十娘十點燈去趕,只見一個著白的人,一隻手掩著面,走出去,撲通地跳入奉符縣河裡去了。

正是:

情到不堪回首處,一齊吩咐與東風。

那條河直通著黃河水,滴溜也似緊,那裡打撈十十屍十十首!押司十娘十和迎兒就河邊號天大哭道:「押司,你卻怎地投河,教我兩個靠兀誰!」即時叫起四家鄰舍來,上手住的刁嫂,下手住的十毛十嫂,對門住的高嫂鮑嫂,一發都來。

押司十娘十把上件事對他們說了一遍。

刁嫂道:「真有這般作怪的事!」十毛十嫂道:「我十日裡兀自見押司著了皂衫,袖著文字歸來,老媳婦和押司相叫來。」

高嫂道:「便是,我也和押司廝叫來。」

鮑嫂道:「我家裡的早間去縣前有事,見押司捽著賣卦的先生,兀自歸來說,怎知道如今真個死了!」刁嫂道:「押司,你怎地不吩咐我們鄰舍則個,如何便死!」簌地兩行淚下。

十毛十嫂道:「思量起押司許多好處來,如何不煩惱!」也眼淚出。

鮑嫂道:「押司,幾時再得見你!」即時地方申呈官司,押司十娘十少不得做些功果追薦亡靈。

捻指間過了三十月。

當日押司十娘十和迎兒在家坐地,只見兩個婦女,吃得面紅十頰赤。

上手的提著一瓶酒,下手的把著兩朵通草花,掀十開布廉入來道:「這裡便是。」

押司十娘十打一看時,卻是兩個媒人,無非是姓張姓李。

押司十娘十道:「婆婆多時不見。」

媒婆道:「押司十娘十煩惱!外日不知,不曾送得香紙來,莫怪則個!押司如今也死得幾時?」

答道:「前日已做過百日了。」

兩個道:「好快!早是百日了。

押司在日,直恁地好人。

有時老媳婦和他廝叫,還喏不迭。

時今死了許多時,宅中冷靜,也好說頭親事,是得。」

押司十娘十道:「何年月日再生得一個一似我那丈夫孫押司這般人?」

媒婆道:「恁地也不難。

老媳婦卻有一頭好親。」

押司十娘十道:「且住,如何得似我先頭丈夫?」

兩個吃了茶,歸去。

過了數日,又來說親。

押司十娘十道:

「婆婆休自管來說親。

你若依得我三件事,便來說;若依不得,一世不說這親,寧可守孤霜度日。」

當時押司十娘十啟齒張舌,說出這三件事來。

有分撞著五百年前夙世的冤家,雙雙受國家刑法。

正是:

鹿迷秦相應難辨,蝶夢莊周未可知。

媒婆道:「卻是那三件事?」

押司十娘十道:「第一件,我死的丈夫姓孫,如今也要嫁個姓孫的;第二件,我丈夫是奉符縣裡第一名押官,如今也只要恁般職役的人;第三件,不嫁出去,則要他入捨。」

兩個聽得說,道:「好也!你說要嫁個姓孫的,也要一似押職役的,教他入捨的;若是說別件事,還費些針線,偏是這第三件事,老媳婦都依得。

好教押司十娘十得知,先押司是奉符縣裡第一名押司,喚做大孫押司;如今來說親的,原是奉符縣第二名押司。

如今死了大孫押司,鑽上差役,做第一名押司,喚做小孫押司。

他也肯來入捨。

我教押司十娘十嫁這小孫押司,是肯也不?」

押司十娘十道:「不信有許多湊巧!」張媒道:「老媳婦今年七十二歲了。

若十胡十說時,變做七十二隻雌狗,在押司家吃屎。」

押司十娘十道:「果然如此,煩婆婆且去說看。

不知緣分如何?」

張媒道:「就今日好日,討一個利市十十團十十圓吉帖。」

押司十娘十道:「卻不曾買在家裡。」

李媒道:

「老媳婦這裡有。」

便從抹胸內取出一幅五男二女花箋紙來,正是:

雪隱鷺鷥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知。

當日押司十娘十教迎兒取將筆硯來,寫了帖子。

兩個媒婆接去。

免不得下財納禮,往來傳話。

不上兩月,入捨小孫押司在家。

夫妻兩個,好一對兒,果是說得著。

不則一日,兩口兒吃得酒醉,教迎兒做些個醒酒湯來吃。

迎兒去廚下一頭燒火,口裡埋怨道:「先的押司在時,恁早晚,我自睡了。

如今卻教我做醒酒湯!」只見火簡塞住了孔,燒不著。

迎兒低著頭,把火筒去灶十床十腳上敲,敲未得幾聲,則見灶十床十腳漸漸起來,離地一尺以上,見一個人頂著灶十床十,胈項上套著井欄,披著一帶頭髮,長伸著舌頭,眼裡滴出十血來,叫道:「迎兒,與爹爹做主則個!」嚇得迎兒大叫一聲,匹然倒地,而皮黃,眼無光,唇口紫,指甲青,未知五臟如何,先見四肢不十舉。

正是:

身如五鼓銜山月,命似三更油盡燈。

夫妻兩人急來救得迎兒甦醒,討些安魂定魄湯與他吃了。

問道:「你適來見了什麼,便倒了?」

迎兒告十媽十媽十:「卻前在灶前燒火,只見灶十床十漸漸起來,見先押司爹爹,胈項上套著井欄,眼中滴出十血來,披著頭髮,叫十聲迎兒,便吃驚倒了。」

押司十娘十見說,倒把迎兒打個漏風掌:「你這丫頭,教你做醒酒湯,則說道懶做便了,直裝出許多死模活樣!莫做莫做,打滅了火去睡。」

迎兒自去睡了。

且說夫妻兩個歸房,押司十娘十低低叫道:「二哥,這丫頭見這般事,不中用,教他離了我家罷。」

小孫押司道:「卻教他那裡去?」

押司十娘十道:「我自有個道理。」

到天明,做飯吃了,押司自去官府承應。

押司十娘十叫過迎兒來道:

「迎兒,你在我家裡也有七八年,我也看你在眼裡。

如今比不得先押司在日做事。

我看你肚裡莫是要嫁個老公。

如今我與你說頭親。」

迎兒道:「那裡敢指望。

卻教迎兒嫁兀誰?」

風定始知蟬在樹,燈殘方見月臨窗。

當時不由迎兒做主,把來嫁了一個人。

那廝姓王名興,渾名喚做王酒酒,又吃酒,又耍賭。

迎兒嫁將去,那得三個月,把房臥都費盡了。

那廝吃得醉,走來家把迎兒罵道:「打脊賤人!見我恁般苦,不去問你使頭借三五百錢來做盤纏?」

迎兒吃不得這廝罵,把裙兒繫了腰,一程走來小孫押司家中。

押司十娘十見了道:「迎兒,你自嫁了人,又來說什麼?」

迎兒告十媽十媽十:「實不敢瞞,迎兒嫁那廝不著,又吃酒,又耍賭;如今未得三個月,有些房臥,都使盡了,沒計奈何,告十媽十媽十借換得三五百錢,把來做盤纏。」

押司十娘十道:「迎兒,你嫁人不著,是你的事。

我今與你一兩銀子,後番卻休要來。」

迎兒接了銀子,謝了十媽十媽十歸家。

那得四五日,又使盡了。

當日天色晚,王興那廝吃得酒醉,走來看著迎兒道:「打脊賤人!你見恁般苦,不去再告使頭則個?」

迎兒道:「我前番去,借得一兩銀子,吃盡千言萬語。

如今卻教我又怎地去?」

王興罵道:「打脊賤人!

你若不去時,打折你一隻腳!」迎兒吃罵不過,只得連夜走來孫押司門首看時,門卻關了。

迎兒欲待敲門,又恐怕埋怨,進退兩難。

只得再走回來,過了兩三家人家,只見一個人道:

「迎兒,我與你一件物事。」

只因這個人身上,我只替押司十娘十和小孫押司煩惱!正是:

龜游水面分開綠,鶴立松梢點破青。

迎兒回過頭來看那叫的人,只見人家屋簷頭,一個人,舒角帕頭,緋袍角帶,抱著一骨碌文字,低聲叫道:「迎兒,我是你先的押司。

如今見在一個去處,未敢說與你知道。

你把手來,我與你一件物事。」

迎兒打一接,接了這件物事,隨手不見了那個緋袍角帶的人。

迎兒看那物事時,卻是一包碎銀子。

迎兒歸到家中敲門,只聽得裡面道:「姐姐,你去使頭家裡,如何恁早晚才回?」

迎兒道:「好教你知:我去十媽十媽十家借米,他家關了門。

我又不敢敲,怕吃他埋怨。

再回來,只見人家屋簷頭立著先的押司,舒角帕頭,緋袍角帶,與我一包銀子在這裡。」

王興聽說道:「打脊賤人!你卻來我面前說鬼話!你這一包銀子,來得不明,你且進來。」

迎兒入去,王興道:「姐姐,你尋常說那灶前看見先押司的話,我也都記得。

這事一定有些蹊蹺。

我卻怕鄰舍聽得,故恁地如此說。

你把銀子收好,待天明去縣裡首告他。」

正是:

著意種花花不活,等閒插柳柳成十陰十。

王興到天明時,思量道:「且住,有兩件事告首不得。

第一件,他是縣裡頭名押司,我怎敢惡了他!第二件,卻無實跡;連這些銀子也待入官,卻打沒頭腦官司。

不如贖幾件衣裳,買兩個盒子送去孫押司家裡,到去謁索他則個。」

計較已定,便去買下兩個盒子送去。

兩人打扮身上乾淨,走來孫押司家。

押司看見他夫妻二人,身上乾淨,又送盒子來,便道:

「你那得錢鈔?」

王興道:「昨日得押司一件文字,撰得有二兩銀子,送些盒子來。

如今也不吃酒,也不賭錢了。」

押司十娘十道:

「王興,你自歸去,且教你老婆在此住兩日。」

王興去了。

押司十娘十對著迎兒道:「我有一炷東峰岱岳願香,要還。

我明日同你去則個。」

當晚無話。

明早起來,梳洗罷,押司自去縣裡去。

押司十娘十鎖了門,和迎兒同行。

到東嶽廟殿上燒了香,下殿來去那兩廊下燒香。

行到速報司前,迎兒裙帶系得松,脫了裙帶。

押司十娘十先行過去。

迎兒正在後面系裙帶,只見速報司裡,有個舒角帕頭,緋袍角帶的判官,叫:「迎兒,我便是你先的押司。

你與我申冤則個!我與你這件物事。」

迎兒接得物事在手,看了一看,道:「卻不做怪!泥神也會說起話來!如何與我這物事?」

正是:

開天闢地罕曾聞,從古至今希得見。

迎兒接得來,慌忙揣在懷裡,也不敢說與押司十娘十知道。

當日燒了香,各自歸家。

把上項事對王興說了。

王興討那物事看時,卻是一幅紙。

上面寫道:

大女子,小女子,前人耕來後人餌。

要知三更事,掇開火下水。

來年二三月,「句巳」當解此。

王興看瞭解沒不出。

吩咐迎兒不要說與別人知道。

看來年二三月間有什麼事。

捻指間,到來年二月間,換個知縣,是廬州金斗城人,姓包名拯,就是今人傳說有名的包龍圖相公。

——他後來官至龍圖閣學士,所以叫做包龍圖。

——此時做知縣還是初任。

那包爺自小聰明正直,做知縣時,便能剖人間曖十昧之情,斷天下狐疑之獄。

到任三日,未曾理事,夜間得其夢,夢見自己坐堂,堂上貼一聯對子:

要知三更事,掇開火下水。

包爺次日早堂,喚合當吏書,將這兩句教他解說,無人能識。

包公討白牌一面,將這一聯楷書在上。

卻就是小孫押司動筆。

寫畢,包公將硃筆判在後面,「如有能解此語者,賞銀十兩。」

將牌掛於縣門,烘動縣前縣後官身私身,捱肩擦背,只為貪那賞物,都來賭先爭看。

卻說王興正在縣前買棗糕吃,聽見人說知縣相公掛一面白牌出來,牌上有二句言語,無人解得。

王興走來看時,正是速報司判官一幅紙上寫的話。

暗地吃了一驚:「欲要出首,那新知縣相公是個古怪的人,怕去惹他;欲待不說,除了我再無第二個人曉得這二句話的來歷。」

買了棗糕回去,與渾家說知此事。

迎兒道:「先押司三遍出現,教我與他申冤,又白白裡得了他一包銀子。

若不去出首,只怕鬼神見責。」

王興意猶不決。

再到縣前,正遇了鄰人裴孔目。

王興平昔曉得裴孔目是知事的,一手扯到僻靜巷裡,將此事與他商議:「該出首也不該?」

裴孔目道:「那速報司這一幅紙在那裡?」

王興道:「見藏在我渾家衣服箱裡。」

裴孔目道:

「我先去與你稟官。

你回去取了這幅紙,帶到縣裡。

待知縣相公喚你時,你卻拿將出來,做個證見。」

當下王興去了。

裴孔目候包爺退堂,見小孫押司不在左右,就跪將過去,稟道:

「老爺白牌上寫這二句,只有鄰舍工興曉得來歷。

他說是岳廟速報司與他一幅紙,紙上還寫許多言語,內中卻有這二句。」

包爺問道:「王興如今在那裡。」

裴孔目道:「已回家取那一幅紙去了。」

包爺差人速拿王興回話。

卻說王興回家,開了渾家的衣箱,撿那幅紙出來看時,只叫得苦,原來是一張素紙,字跡全無。

不敢到縣裡去,懷著鬼胎,躲在家裡。

知縣相公的差人到了。

新官新府,如火之急,怎好推辭。

只得帶了這張素紙,隨著公差進縣,直至後堂。

包爺屏去左右,只留裴孔目在旁。

包爺問王興道:「裴某說你在岳廟中收得一幅紙,可取上來看?」

王興連連叩頭稟道:「小人的妻子,去年在岳廟燒香,走到速報司前,那神道出現,與他一幅紙。

紙上寫著一篇說話,中間其實有老爺白牌上寫的兩句。

小的把紙藏在衣箱見。

方才去撿看,變了一張素紙。

如今這素紙是在,小人不敢說謊。」

包爺取紙上來看了,問道:「這一篇言語,你可記得?」

王興道:「小人還記得。」

即時念與包爺聽了。

包爺將紙寫出,仔細推詳了一會,叫:「王興,我且問你,那神道把這一幅紙與你的老婆,可再有什麼言語吩咐?」

王興道:

「那神道只教與他申冤。」

包爺大怒,喝道:「十胡十說!做了神道,有什冤沒處申得!偏你的婆十娘十會替他申冤?他倒來央你!這等無稽之言,卻哄誰來!」王興慌忙叩頭道:「老爺,是有個緣故。」

包爺道:「你細細講:講得有理,有賞;如無理時,今日就是你開棒了。」

王興稟道:「小人的妻子,原是伏侍本縣大孫押司的,叫做迎兒。

因算命的算那大孫押司其年其月其日三更三點命裡該死。

何期果然死了。

主母隨了如今的小孫押司。

卻把這迎兒嫁出與小人為妻。

小人的妻子,初次在孫家灶下,看見先押司現身,項上套著井欄,披髮吐舌,眼中流血,叫道:『迎兒,可與你爹爹做主。

』第二次夜間到孫家門首,又遇見先押司,舒角帕頭,緋袍角帶,把一包碎銀,與小人十妻子。

第三遍岳廟裡速報司判官出現,將這一幅紙與小人的妻子,又囑咐與他申冤。

那判官爺模樣,就是大孫押司,原是小人十妻子舊日的家長。」

包爺聞言,呵呵大笑。

「原來如此!」喝教左右去拿那小孫押司夫婦二人到來:「你兩個做得好事!」小孫押司道:「小人不曾做什麼事。」

包爺將速報司一篇言語解說出來:「『大女子,小女子,』女之子,乃外孫;是說外郎姓孫,分明是大孫押司,小孫押司;『前人耕來後人餌』,餌者食也,是說你白得他的老婆,享用他的家業;『要知三更事,掇開火下水』,大押司死於三更時分;要知死的根由,『掇開火下之水』,那迎兒見家長在灶下,披髮吐舌,眼中流血,此乃勒死之狀。

頭上套著井欄,井者水也,灶者火也,水在火下,你家灶必砌在井上,死者之十十屍十十,必在井中。

『來年二三月』,正是今日。

『句巳當解此』,『句巳』兩字,合來乃是個包字。

是說我包某今日到此為官,解其語意,與他雪冤。」

喝教左右同王興押著小孫押司,到他家灶下,不拘好歹,要勒死的十十屍十十首回話。

眾人似疑不信。

到孫家發開灶十床十腳,地下是一塊石板。

揭起石板,是一口井。

喚集土工,將井水吊干,絡了竹籃,放人下去打撈,撈起一個十十屍十十首來。

眾人齊來認看,面色不改,還有人認得是大押司。

項上果有勒帛。

小孫押司嚇得面如土色,不敢開口。

眾人俱各駭然。

原來這小孫押司當初是大雪裡凍倒的人。

當時大孫押司見他凍倒,好個後生,救他活了,教他識字,寫文書。

不想渾家與他有事。

當日大孫押司算命回來時,恰好小孫押司正閃在他家。

見說三更前後當死,趁這個機會,把酒灌醉了,就當夜勒死了大孫押司,攛在井裡。

小孫押司卻掩著面走去,把一塊大石頭漾在奉符縣河裡,撲通地一聲響。

當時只道大孫押司投河死了。

後來卻把灶來壓在井上。

次後說成親事。

當下眾人回復了包爺。

押司和押司十娘十不打自招,雙雙的問成死罪,償了大孫押司之命。

包爺不失信於小民,將十兩銀子賞與王興。

王興把三兩謝了裴孔目,不在話下。

包爺初任,因斷了這件公事,名聞天下,至今人說包龍圖,日間斷人,夜間斷鬼。

有詩為證:

詩句藏迷誰解明,包公一斷鬼神驚。

寄聲暗室虧心者,莫道天公鑒不清。

分類:譴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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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一 一文錢小隙造奇冤二 喬彥傑一妾破家三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四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五 玉堂春落難逢夫六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七 合影樓奇緣留佳話八 清安寺開棺續前緣九 劉翠翠長恨情難圓十 輕佻女私奔落風塵十一 宋小官團圓破氈笠十二 柳春蔭百磨存氣骨十三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十四 郭挺之榜前認子十五 葛令公生遣弄珠兒十六 風流客苦償風流債十七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十八 唐玄宗恩賜纊衣緣十九 無情婦貪歡罹白刃二十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二十一 蔣淑真刎頸鴛鴦會二十二 金明池吳清逢愛愛二十三 文世高斷橋生死緣二十四 東廊僧招魔陷囹圉二十五 莫大郎立地散神奸二十六 赫監生魂喪非空庵二十七 王通判雙雪不明冤二十八 劉小官雌雄兄弟二十九 吹鳳簫女誘東牆三十 賣油郎獨佔花魁三十一 樂小舍拚生覓偶三十二 欺貧女怒觸雷霆三十三 誇妙術丹客提金三十四 俞伯牙摔琴謝知音三十五 任君用恣淫遭宮刑三十六 滕大尹鬼斷傢俬三十七 十五貫戲言成巧禍三十八 鬧樊樓多情周勝仙三十九 蔡小姐忍辱報仇四十 李汧公窮邸遇俠客四十一 錢秀才錯占鳳凰儔四十二 宿香亭張浩遇鶯鶯四十三 王嬌鸞百年長恨四十四 蘇小小魂斷西泠橋四十五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四十六 姚滴珠避羞惹羞四十七 誤告狀孫郎得妻四十八 元公子淫人反自淫四十九 沈小霞相會出師表五十 韓晉公人奩兩贈五十一 眾名姬春風吊柳七五十二 俏梅香傳香結良緣五十三 簡帖僧巧騙皇甫妻五十四 高秀才仗義得二貞五十五 三現身包龍圖斷冤五十六 莊子休鼓盆成大道五十七 況太守斷死孩兒五十八 蘇小妹三難新郎五十九 轉運漢遇巧洞庭紅六十 梅香認合玉蟾蜍六十一 唐解元玩世出奇六十二 貪淫樂鬚眉變弱女六十三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六十四 勘皮靴單證二郎神六十五 女秀才移花接木六十六 窮不了連掇巍科六十七 張舜美燈宵得麗女六十八 王有道疑心棄妻子六十九 走安南玉馬換猩絨七十 鄭蕊珠鳴冤完舊案七十一 十三郎五歲朝天七十二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七十三 劉東山誇技順城門七十四 司馬玄紅顏逢知己七十五 朵那女散財殉節七十六 賈娉娉再生締前盟七十七 盧太學詩酒傲公侯七十八 兩納聘方成秦與晉七十九 崔俊臣巧會芙蓉屏八十 李謫仙醉草嚇蠻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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