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白話文
劉穆之傳
劉穆之,字道和,小字道民,東莞莒地人,漢齊悼惠王劉肥的後人。
世代居住在京口。
年青時喜好《書》、《傳》,博覽而一精一通群書,濟陽江詔很瞭解他。
江詔當時作建武將軍、琅王牙內史,他讓劉穆之作了府主簿。
起初,劉穆之曾夢見與高祖一起在海上航行,忽然遇上大風,又驚又怕,低頭看船下,見有兩條白龍,夾船而游。
不久到了一座山,山峰聳立,樹林茂密,心中很是高興。
待高祖攻克京城,問何無忌:「我急需一名府主簿,你看誰合適呢?」
無忌答:「沒有比劉道民更合適的人了。」
高祖說:「我也知道這個人。」
馬上派人叫穆之。
當時劉穆之聽到京城有叫鬧聲,早晨起來準備去看看,剛到路口,正好碰到了送信人。
穆之看著信,久久不發一詞,然後回到自己的屋裡,換下粗布衣服去見高祖。
高祖對他說:「我的事業剛剛開始,正感到艱難,急需一名軍吏,您看誰可擔當此任?」
穆之說:「貴府剛建,軍吏實在需要一個有才之士,倉促之際,也許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了。」
高祖笑著說:「你能委屈自己,我的大事可以成功了。」
於是當場任命穆之為府主簿。
收復了京邑,高祖剛到,各類大的決定,都是倉促間和穆之商定的。
高祖把穆之當作心腹,大小事情都向穆之請教。
穆之也盡忠盡力,一無隱瞞遺漏。
當時晉朝朝綱松一弛,禁令無人遵守,權豪貴族,仗勢橫行,百姓窮困,無地存身。
更甚者是司馬元顯政令腐敗,桓玄束縛百姓的科條繁密。
穆之斟酌時機,加以改正,不到十餘天,風氣頓改。
於是穆之被提升為尚書祠部郎兼府主簿,記室錄事參軍,並出任堂邑太守。
因為平桓玄有功,封為西華縣五等子爵。
東晉義熙三年(407),揚州刺史王謐去世,按理高祖接任,但劉毅等人從中作梗,商量著讓中領軍謝混作揚州刺史,或想讓高祖在丹徒州為官,把朝內事托付給尚書僕射孟昶,並派尚書右丞相皮沈以這兩種意見徵詢高祖。
皮沈先見劉穆之,向他轉述了朝中大臣的意見。
穆之起來假裝上廁所,秘密對高祖說:「皮沈剛到,他說的意見不能聽從。」
高祖見到皮沈後,叫他到外面等候,叫來穆之問道:「你說皮沈的話不可聽從,這是什麼意思呢?」
穆之說:「晉朝政權已失,並非一天兩天的事,加上發生桓玄篡位之事,天命皇權已不屬晉朝。
您復興了晉朝皇室,功高萬世。
既然立了大功,理應獲得大位。
您現今的形勢,怎麼能夠處于謙遜退讓之地而削弱自己的力量,僅作個駐守邊地的將領呢?劉毅、孟昶等人,與您都是從平民而起,共舉大義,本來都是想扶助晉主建功立業,以獲得富貴的。
事情有先有後,所以一時論功行賞,並不是命中永遠注定你們有臣主之分。
勢均力敵,最後還是要互相火並。
揚州是根本所在之地,不可以讓位於他人。
以前讓王謐作揚州刺史,是出於權宜之道,根本不是長久之計。
現在若再把揚州交給別人,您一定會受別人抑制。
一旦失去權一柄一,就再也沒有辦法得到它。
而您功高勳重,他人又不能控制領導您,對您懷疑耽心與害怕畏懼相交織,各種不測之事就都會發生。
將來會出現的問題,現在不能不考慮到。
現在朝中大臣的建議已是這樣,只能委婉回答。
一定要說揚州刺史非我莫屬,如此又難以直言,只有回答說『國家政治之本,宰輔位置十分重要,國家興盛衰亡均在於宰輔,應好好考慮和挑選。
這件事十分重要,不能空談,我暫時回朝中,與大家商量』。
您一回京,他們一定不敢棄您而授位給別人。」
高祖聽從了穆之的話,於是作了宰輔。
穆之跟隨高祖征伐廣固,抵抗盧循,常住在營帳中出謀劃策,決定各種事情。
劉毅等人害怕劉穆之被高祖重用親近,常常談說穆之手中權力太大,高祖反而越發信任倚仗他。
穆之在外聽到的看到的,事無鉅細,均告訴高祖,即使是街談巷語、笑話等小事,也都告訴高祖一些。
高祖常得到民間的各種信息以顯示他的敏銳,都是由於穆之的原因。
穆之又喜歡賓客,家中坐客常滿,安插耳目觀察打聽,所以朝廷內外各種觀點,穆之沒有不知道的。
即使是親近的人的行為,穆之也都陳奏給高祖而毫不隱瞞。
有的人譏笑他,他卻說:「以公的明察秋毫,將來自己也會知道,我受公之恩,理應不加隱諱,這正如張遼之所以告發關羽想叛逃一樣的道理。」
高祖的行為舉止,穆之都加以規範。
高祖書法一向不高明,穆之說:「這雖是件小事,但字跡會被四處傳開,願您稍加留意。」
高祖既不能達到穆之希望寫好字,又十分想改變這種狀況。
穆之於是說:「你只管揮筆寫很大的字,一字一尺大,也不嫌棄,字大可以包容一些東西,有氣勢也是一種美。」
高祖聽從了他,一張紙只六七個字就寫滿了。
凡穆之所推舉的,高祖不接受,穆之就不甘休。
穆之常說:「我雖然比不上荀令君推舉好的,但我不推舉不好的。」
穆之與朱齡石一起處理書信,曾給高祖寫回信,從天亮到中午,穆之寫了一百函,齡石寫了八十函,並且穆之寫的都沒有廢棄。
穆之轉為中軍太尉司馬,義熙八年,加封為丹陽尹。
高祖西征討伐劉毅,派諸葛長民留守府中,總管後方一切,高祖擔心長民難以獨當此任,把穆之留下幫助長民。
加穆之為建威將軍,設置佐吏,配給穆之實力。
長民果真有背叛高祖之野心,只是猶豫沒能發動,於是私下偷偷對穆之說:「外面謠傳,都說太尉與我不平等,什麼原因才鬧成這樣?」
穆之說:「公逆流遠征,而把老母幼子委託於你,如果不信任你,怎麼會這樣做呢?」
長民思想才稍稍穩定。
高祖回來後,殺了長民。
義熙十年,推舉穆之為前將軍。
供給前軍府一年一萬匹布,錢三百萬。
義熙十一年,高祖西征司馬休之,中軍將軍道憐留守,但事無大小,都由穆之決定。
提升穆之為尚書右僕射,仍如昔日一樣兼任前將軍和丹陽尹。
義熙十二年,高祖北伐,把兒子留下作中軍將軍,管理太尉留守府內,調穆之為左僕射,率領監軍、中軍二府軍司,前將軍、丹陽尹仍兼任。
可帶儀仗護衛隊五十人,出入朝廷殿堂,並遷居到東城。
劉穆之在內總理朝政,在外管理軍旅事務,解決問題有條不紊,任何事情都不被耽誤。
常常賓客盈門,求辦名類事項,朝事軍事裡裡外外來詢問稟告的人滿階滿室。
劉穆之眼睛看公文,手寫回信;耳聽別人的匯報,口中同時回答,同時處理數事不妨礙,每一件都處理得很妥當。
又與不少很熟悉的客人在一起暢談說笑長達一日或數時辰,並不覺得睏倦疲累。
只要有空閒時間,穆之就寫寫畫畫,翻閱文章,校定典籍。
他一性一格豪放,吃飯一定要很大的地方,常常做十人吃的飯。
穆之喜歡賓客,從未一個人單獨吃飯,每到吃飯之時,都會有十多位客人,營帳中按常規安排伙食,以此為正常之事。
他曾對高祖說:「穆之的家中本來貧賤,生活必需品都很缺乏。
自從我跟隨您以來,雖然常常想節約省儉,但每天所需的,仍稍微多了一些,除此之外,我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您的地方。」
義熙十三年,穆之病轉沉重,皇上降詔讓正直黃門郎探問穆之病情。
十一月穆之去世,享年五十八歲。
高祖此時在長安,聽到此消息大吃一驚,悲痛異常,哀傷惋歎數日。
高祖本想暫駐關中,經營趙、魏。
穆之已去世,京都缺人,於是趕回彭城,讓司馬徐羨之代為留守管理。
而朝廷中以前由穆之處理的事,一起匯報到北方高祖駐地,由高祖定奪。
穆之以前率領的前軍府文武官兵二萬人,三千人分配給徐羨之的建威府,其餘的全都撥給兒子的中軍府。
追贈穆之為散騎常侍、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高祖又表奏天子:「臣聽說推舉賢德表揚善流,是王教放在首位的,紀念提拔有功勞者,意義很大,因此管理功勞簿的,有什麼樣的功勞一定要記下來,人是否賢德,在他去世後反而更顯示出來。
已去世的尚書左僕射、前將軍大臣劉穆之,起自貧窮百姓,輔佐政務以來,內出謀劃策,外處理各種朝政雜務,無論軍國大事,都是盡心盡力。
等他入殿之後,管理京畿,為使王化一新,千思百慮,率軍隊遠征,穆之居中作出決定,他的功勞朝野盡知。
正當他為國做出遠大規劃想使國家興隆之時,竟不幸去世,人們都十分哀痛。
皇上已降恩褒揚記述穆之的功勞,並追封三種頭銜,既哀且榮,皇上的恩一寵一隆厚。
臣心中尋思,從義熙開創,艱難災患不盡,外患很多,內難相接,那段日子終於過去了,現在才得到一些安寧。
這不是臣一個人能完成的,實在是依靠了穆之匡扶輔助。
功勞看不見聽不到,做的事情朝中並不知道的,多不可數。
我之所以盡力十幾年,才能有所成就,外出征伐,內輔朝政,幸而沒有辜負皇上使命,如果沒有穆之幫助,就不會把事情辦得這麼好。
穆之為人謙遜,一直堅守這種品德。
常常談到要封賞他,他就慨然謝絕,因此他功勳卓著,卻未受到封賞,回憶往事令人傷懷。
我認為應該給他加贈正司,追封領地,贈予豐厚的禮物,使好人能永得好處,忠正之人不會在死後被人們所忘記。
因此,我把所想獻出,讓朝中上下皆知。」
於是皇上再贈侍中、司徒之銜,封為南昌縣侯,食邑一千五百戶。
高祖受禪稱帝之後,回想起昔日助他的功臣,下詔書說:「已故侍中、司徒、南昌侯劉穆之,深謀遠慮,為王業打下基礎,功勞卓著,誠實勤勞,現在國運更新,國家安定發達,感事懷人,深感淒涼哀痛。
可以加封他為南康郡公,食邑三千戶。
已故左將軍、青州刺史王鎮惡,在荊、郢大捷中,拚命盡力克敵,北伐功勞可比方叔。
想起他的功績,心中一直不能忘懷,可以加封為龍陽縣侯,增加享用一千五百戶。」
加穆之謚號為「文宣公」。
宋太祖元嘉九年(432),穆之在高祖廟享受香火。
元嘉二十五年四月,文帝車駕來到江寧,經過穆之墓時,發佈詔書說:「故侍中、司徒、南康文宣公穆之,全心全意輔佐高祖,幫助建成我朝大業,謀劃深遠,功勞卓著,功勞直可銘刻鼎彝,記於典策,以教化後人。
最近出遊,特來觀看他的墳墓。
思想起來,真讓人深深哀歎。
可設置一個祭墓的地方,以表示我們對他永遠的懷念。」
穆之有三個兒子,長子慮之繼承了他的爵位,官至員外散騎常侍才去世,慮之的兒子劉邕繼承爵位。
從前郡縣作為大臣的封地的,內史、相對受封者稱臣,離任就不這麼稱呼了。
到世祖孝建年間,才改革這一制度,改為下官向受封者致敬。
河東王歆之曾做過南康郡的相,可一向輕視瞧不起劉邕。
後來歆之與邕一起參加豫元會,坐在一起,劉邕生一性一酷好喝酒,他對歆之說:「你曾做過我的臣下,現在不能敬我一杯酒嗎?」
於是歆之學孫浩唱歌回答他:「昔日作你臣下,今日與你平等,既不敬你酒,也不為你祝福。」
劉邕有一食瘡痂的怪癖,認為這種味道可與魚媲美。
曾拜訪孟靈休,靈休患有痔瘡,瘡痂落在一床一上,邕取來吃掉,靈休大驚失色,劉邕回答說:「癖一性一喜食,」靈休瘡痂沒落掉的,都揭下給劉邕吃。
劉邕走後,靈休給何勖寫信說:「劉邕吃了我身上的瘡痂,使得全身流血。」
南康國有吏二百多人,不管有罪沒罪,常互相鞭打,使身上結瘡痂,以供劉邕吃。
劉邕死後,他的兒子劉肜繼承爵位。
宋世祖大明四年(460),因劉肜用刀砍殺妻子,剝奪了封地,讓劉肜的弟弟得了領地。
穆之的第二個兒子劉式之,字延敬,一精一通《易經》而喜好賢士,歷任相國中兵參軍、太子中舍人、黃門侍郎、寧朔將軍、宣城太守、淮南太守。
在任之時貪一污受賄嚴重,揚州刺史王弘派從事去查處,從事招來官吏百姓,想弄清這件事情。
劉式之召見從事,對他說:「從我這裡回去告訴王弘,劉式之對國家也有些功勞,就是偷數百萬錢又算什麼,更何況我還沒有偷呢!你從官吏百姓及賬目文書中得不到什麼。」
從事回去告訴了王弘,王弘說:「劉式之的辯白如此的粗莽!」也因此沒有再查下去。
劉式之此後又作了太子右率、左衛將軍、吳郡太守。
死後,追贈為征虜將軍,因為出征關、洛有功勞,封為德陽縣五等候,謚號為「恭侯」。
式之的長子劉詔,在世祖初年,作了黃門侍郎。
劉詔的弟弟劉衍,大明末年,作為黃門郎,出都做豫章內史。
晉安王子勳自立偽朝廷,讓劉衍做中護軍,事敗後被殺。
劉衍的弟弟劉王禹,字茂琳,年少有才氣,被太祖知道了。
始興王浚為王南徐州,讓劉王禹補做別駕從事史的官,被浚知遇。
劉王禹生一性一爭強好勝,不希望別人比自己強。
當時浚征北府行參軍吳郡的顧邁為人輕狂而有才能,與浚交往甚深,許多秘密事情都要顧邁參與討論。
劉王禹於是放下架子委屈求全巴結顧邁,表示對顧邁情深義重,除了家中婦女的事情外,其他的無話不談。
顧邁看到劉王禹對自己很是忠誠,於是對他萬分信賴。
浚所談的一些機密事情,顧邁全都告訴了劉王禹。
劉王禹與顧邁一起到了射堂之下,劉王禹忽然轉頭看望左右,索要單衣帽,顧邁問他為什麼這樣做,劉王禹說:「浚公像對待家中人一樣待你,與你相處言談沒有隱瞞(連機密大事都告訴了你),可是你卻把這些機密對外人洩密。
我是浚公的下屬,怎麼能不把這些告訴浚公呢?」
因而把顧邁所言都講了出來,浚大怒,稟告太祖把顧邁調到了廣州。
顧邁在廣州,正值蕭簡作亂,顧邁為他賣命,最後與蕭簡都死了。
劉王禹陞官為從事中郎,並作淮南太守。
元嘉二十九年,劉王禹做了寧遠將軍、益州刺史。
元兇殺主自立,讓他做青州刺史。
劉王禹得知這個消息,立刻起義派遣軍隊,同時運送物資到荊州。
世祖繼位後,召劉王禹為御史中丞。
回到江陵,正值南郡王義宣想叛逆,劉王禹陳說不能這樣幹,話語十分懇切,於是義宣讓他做丞相左司馬,一起到梁山,劉王禹還乘了義宣蜀中的船,還有義宣從前的部屬暗暗在梁山洲外投奔了官軍。
劉王禹做了司徒左長史,第二年,又升為御史中丞。
劉王禹高傲,做憲司十分得意,彈劾王僧達說:「靠祖上立功做了大官,人品居於下流。」
朝中大臣沒有不怕他的筆鋒的。
後又轉做右衛將軍。
劉王禹想做侍中,沒做成,對他親信的人說:「人做官不出為將必入為相,不入為相必出為將,怎麼能長久居於戶限之上。」
因此要求到益州為刺史。
世祖明白他的心意,同意了他的要求。
孝建三年(456),做輔國將軍、益州刺史,到任後,十分不得意。
至江陵,寫信給顏竣說:「朱修之三世叛兵,一旦佔據荊州,青油帳下,像謝宣明面見的樣子,讓齋師用長刀指著我下席,對於我來說又有什麼呢?只不過耽心像匈奴輕視漢朝一樣。」
這一年,因犯奪人一妻為妾的罪,罷免了官職。
大明元年(457),又提拔為東陽太守。
第二年,調為吳興太守。
侍中何偃記錄說:「經常想做武將」,劉王禹大怒說:「我平時什麼時候想做武將了?」
於是與何偃絕交。
等他做了吏部尚書,心中越發氣憤憤的。
劉王禹的族叔劉秀之作丹陽尹,劉王禹又寫信給親朋故舊說:「我家黑臉阿秀,現在劉安眾那裡,朝廷中不多賢士。」
那一年他背上長瘡,何偃背上也長瘡。
劉王禹病十分沉重,聽說何偃死去了,高興得大叫大跳,於是他也死了,謚號為「剛子」。
劉王禹兒子劉卷,官為南徐州別駕。
劉卷的弟弟劉藏,為官尚書左丞。
穆之最小的兒子劉貞之,做官為中書黃門侍郎、太子右衛率、寧朔將軍、江夏內史,為官時去世。
他的兒子劉裒,作始興相,因貪一污在東冶坐牢。
穆之的女兒嫁給濟陽蔡..,年老時窮困,世祖讓蔡..的兒子平南參軍蔡孫做了始安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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