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白話文》范曄傳:是他母親上廁所時生下來的,額角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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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書白話文》范曄傳

宋書白話文

范曄傳

范曄字蔚宗,順陽人,是車騎將軍范泰的小兒子。

是他母親上廁所時生下來的,額角被地下的磚頭磕破了。

所以他父母便用「磚」作他的小名字。

他過繼給他堂伯父范弘之,范曄繼承了范弘之的爵位武興縣五等候。

范曄小時候便一愛一讀書,廣泛地閱讀經史書籍。

他很會作文章,能寫隸體字,熟悉音樂。

他十七歲時,本州選他當主簿,范曄沒接受,但接受了宋武帝劉裕的相國掾,彭城王劉義康冠軍將軍,隨同本府轉任右軍參軍,又到京城補任尚書外兵郎,再外出當荊州別駕從事史。

不久又被調回當秘書丞。

父親去世他離職,三年孝服滿期,當征南大將軍檀道濟的司馬,兼領新蔡太守。

檀道濟北伐時,范曄害怕到北方去,以腳病的借口推辭。

文帝不同意,叫他從水路管理軍隊的後勤,比如處理武器和衣服糧食的供一應工作。

北伐結束,當司徒府從事中郎,不久,升任尚書部郎。

元嘉元年(424)冬天,彭城王太妃去世,將下葬的那天晚上,政一府部門的官員都集中在東府之中。

范曄的弟弟范廣淵,當時是司徒府祭酒,當天輪他值班。

范曄和司徒左西屬王深住在范廣淵處,半夜中喝酒吃肉,打開北邊窗子欣賞輓歌,把這當成一件快樂的事。

劉義康聽了大怒,貶他去宣城當太守。

范曄在那裡很不得志,於是整理各家關於後漢的史籍,編成新的《後漢書》一部,在太守任上的幾年後,再遷任長沙王劉義欣鎮軍長史,加號寧朔將軍。

他的哥哥范詗當宜城太守,范曄的嫡母隨范詗生活。

元嘉十六年(439),他的嫡母去世,范曄稱自己正患病,好久才奔赴喪事,而且帶著一妓一妾一同前往。

被御史中丞劉損彈劾,太祖文帝因為欣賞他的才幹,沒有處罰他。

范曄為他嫡母守孝期滿,便當始興王劉浚後軍長史,兼任南下邳太守,到劉浚當揚州刺史時,劉浚不管理政事,大小事全部委託給范曄。

不久范曄又升任右衛將軍,太子詹事。

范曄身高不滿七尺,胖而且黑,眉一毛一輕淡,鬍鬚很少。

他很會彈琵琶,且能作新曲。

文帝幾次想聽他的演奏,並且多次暗示他這樣做。

范曄假裝不知道,最終不肯為文帝彈奏。

一次文帝宴請大臣,對范曄說:「我想唱歌,你為我彈琴吧!」范曄於是按文帝的話辦了。

文帝歌一唱完,范曄便馬上停止彈奏。

魯郡人孔熙先學問淵博,有縱橫捭闔的才幹,諸如文學歷史哲學星命算術,無不通曉。

當時他正當員外散騎侍郎,不被當時的人物賞識,長久沒有陞官。

當年孔熙先的父親孔默之當廣州刺史,因為貪一污被投入監獄,大將軍彭城王劉義康從中斡旋,孔默之得以免罪。

到了劉義康被廢成庶人時,孔熙先心懷舊恩,想報答他當年救自己父親的恩德,打算聯繫朝中大臣,但不知道那些人能被說動,心想范曄鬱鬱不得志,想把他拉過來。

只是孔熙先一向不被范曄看重,無法下手。

范曄的外甥謝綜,很得范曄歡心,孔熙先之前便認識他,於是千方百計奉承他,和他拉得很近。

孔熙先借助他父親任廣州刺史的余財和富足的傢俬,和謝綜及其兄弟們賭一博,故意裝著自己水平低下,把財物大肆地輸給謝氏兄弟們。

謝綜等眾年輕兄弟,既然多次得到孔熙先的錢財,於是和孔熙先日夜來往,情深意密。

謝綜於是又把孔熙先介紹給范曄,又和范曄一起戲樂賭一博。

孔熙先照舊裝出賭一博低能的模樣,前前後後輸給范曄很多錢財。

范曄一方面貪心孔熙先的錢財,另一方面欣賞孔熙先的才幹。

孔熙先一貫能說會道,又傾全力伺候范曄,范曄於是和孔熙先關係越來越好,並且發誓他們同生共死。

孔熙先先用隱晦的話挑一動范曄,范曄沒有反應,之後孔熙先用更露骨的話挑他。

范曄的私生活中有些醜事傳播很遠,朝廷民間都知道,所以雖然他門戶很高,但皇室和他家沒有結成婚姻關係。

孔熙先用這來激將他說:「丈人如果認為皇上待您深厚的話,怎麼不和您家訂定婚約,難道是您家門戶不夠格嗎?人家不過把您當成豬狗看待罷了。

但丈人卻想為他效忠盡力,難道不是愚蠢到極點嗎?」

范曄閉口不答,他此時才決心反叛朝廷。

當時范曄和沈演之同時被文帝一寵一遇,每每被同時召見。

范曄要是先到的話,總是等沈演之一同進去,沈演之先到的話,有時單個的被文帝召見,范曄因此心生怨恨。

范曄本人也多次在劉義康府中任職,很得劉義康賞識,在劉義康貶他去當宣城太守時,兩人關係一度弄僵。

謝綜當時做劉義康大將軍記室參軍,隨同劉義康鎮守豫章。

謝綜回來,把劉義康的謝意帶給范曄,請求消除過去的隔膜,恢復當年親密的關係。

范曄既然打算謀反,想探聽皇上的心思,於是對文帝說:「我遍讀兩漢史書,各個藩王如果被發現有詛咒或幸災樂禍的罪行,一般都要被處以死刑。

況且劉義康一奸一詐和背叛的劣跡已很顯然,遠近皆知,而到現在還沒事,我很不明白。

況且大一奸一臣的存在,恐怕會導致更大的一奸一惡謀反事情的出現。

陛下親人之間的事,是臣子們很難開口說出的,但我受皇上厚恩,所以這裡敢冒死陳辭。」

文帝沒有採納他的意見。

孔熙先一貫懂天文知識,說:「文帝一定不能壽終正寢,一定會因為骨肉相殺而丟命,江州一定會出真龍天子。」

他認為劉義康就是未來的真龍天子。

謝綜的弟弟謝約又是劉義康的女婿。

所以文帝叫謝綜隨同劉義康南下。

謝綜因為被孔熙先稱讚,也想設法報答他。

廣州人周靈甫家族有一些衛兵人馬,孔熙先送給周靈甫六十萬銀錢,叫周靈甫在廣州集合兵力。

周靈甫卻一去不返。

大將軍府史仲承祖,也是劉義康過去信得過的心腹,多次帶著各種命令到京城裡探聽消息,也暗中和他們勾結,打算一同謀反。

仲承祖聽說孔熙先效忠劉義康,也和孔熙先暗中結納。

丹陽尹徐湛之一向被劉義康賞識,雖然他們是舅甥關係,其實比自己的親子弟還親密。

仲承祖也因此結納徐湛之,把其中的一些計劃告訴了他。

仲承祖南下後,又把劉義康打算結交的願望告訴了蕭思話和范曄,說:「彭城王劉義康本來想和蕭公您結為婚姻關係,很遺憾這個打算沒有實現,和范曄您老本來關係很好,中間鬧了矛盾,那是因為旁人挑一撥所致。」

有一個叫法略的僧人,先前被劉義康所供養,劉義康待他不錯;又有一個王國寺尼姑法靜,也在劉義康家中出入。

他們都對劉義康的恩德感戴不已,打算設法拯救劉義康,也都和孔熙先來往。

孔熙先叫法略別做和尚,恢復原姓孫氏,改名景玄,叫他做臧質的寧遠參軍。

孔熙先很會治病,也會拿脈。

法靜尼姑的妹夫許耀,在台城中當隊長,在宮殿中值班。

一次他得了病,通過法靜的關係請孔熙先醫治。

孔熙先為他開了一道藥方,許耀吃了藥便好了。

許耀又親自去酬謝他,因此也和孔熙先過往甚密。

孔熙先因為許耀有膽量有才幹,值得利用,於是和許耀關係搞得極好,乘機把謀反的打算告訴他,許耀便同意在內部響應。

豫章人胡遵世,是胡藩的兒子,和法略和尚關係很要好,也暗中響應。

法靜南下,孔熙先派他的婢女采藻跟著她,叫她帶上給劉義康的書信,論說天道。

法靜回來,劉義康又贈給孔熙先一隻銅匕首、一雙銅鉗子、一套袍緞、一套棋奩等禮品。

孔熙先擔心這事可能洩露,用毒一藥害死了采藻。

徐湛之又對范曄等人說:「臧質非常贊成我們的行動,年內他將回到京城,我們已經告訴了他,叫他帶領他所有的門生故吏,他也明白我的意思,所以他那裡應能得到幾百個壯士。

臧質和蕭思話關係很好,估計會邀請蕭思話一同舉事,這兩個都受到過大將軍的恩一寵一,一定不會拒絕此事。

蕭思話三個州的部曲故吏,也不比臧質的少,郡中的文武官員,和其他各處的警戒士兵,也應不少於一千人。

我們不用擔心兵力不夠,只怕錯過好時機罷了。」

於是他們互相設置官職;徐湛之當撫軍將軍、揚州刺史,范曄當中軍將軍、南徐州刺史,孔熙先右衛將軍,其餘的都有任命。

凡是他們一貫討厭或不附從劉義康的,又另抄一本,以便將這些人處死。

孔熙先叫他弟弟孔休先作了一篇檄文說:

好運和惡運相互循環,社會並不總是安定,其中也有一奸一惡小人陰謀反叛,主持正義的人是一定會堅決消滅他們的,所以公子小白有匡復王室的功勞,公子重耳有戴立王室的大恩。

從景平時少帝即位以來,朝廷出了很多亂子,當今皇帝天生英明、聰達賢聖,從藩國而登基做皇帝,繼承先帝統天理地。

日理萬機,全心全意地在眾多事務上一操一勞,所以國家太平,四海安定。

但是近年以來,一奸一佞小人危害朝政,賞罰失調,陰陽錯亂,所以導致禍起蕭牆,危機來臨。

一奸一臣趙伯符心懷毒計,終於露出他的猙獰面目,想起兵在外出巡視時謀害皇上,危害太子,樹立他的一幫小人,準備陰謀篡奪皇上的權力。

他的罪惡多過浞和壹的一百多倍。

禍害十倍於王莽桓玄。

從天地開闢以來,從未聽說過這麼嚴重的罪行。

因此舉國痛心,我國甚至有人流一出一血淚,都準備不顧自身的安危,盡全力奮鬥以拯救皇室的安危大業。

徐湛之、范曄和代理中領軍蕭思話、代理護軍將軍臧質、代理左衛將軍孔熙先、建威將軍孔休先,他們的忠誠可以和白日相比,誠實可以感動神靈。

他們痛心疾首,不願意看到邪惡勢力的猖獗,不顧自身的安危,拿起武器,義無反顧,當天便將趙伯符和他的一黨一羽一同斬首。

雖然這些豺狼已被消滅,皇室大業得以復興,但天下沒有了君王,眾人不知道哪個是他們的主人。

彭城王是高祖皇帝的兒子,聰明聖智,品德比天還高,功勞比大地還厚,當此動亂時期,無須猶豫便應即位做皇帝。

他有帝王的徵兆於今已六年。

普天百姓迫切地希望他作主,億萬人民渴望他登基領導,豈止是周公東征時鴟鴣唱歌的盛況和召公陝西的治理成績可以擬的。

多年來神靈屢次顯示他帝王的徵兆,讖書早就有彭城王當皇帝的說法,為了上報老天爺的眷顧,下答人民的願望,彭城王當天便做皇帝,這是理所當然的。

現在派代理護軍將軍臧質等人,帶著皇帝的璽印和衣帽,迅速前往奉迎彭城王到京城,朝廷百官準備好禮儀,隨後接著前往,同時各地長官統帥,照舊鎮守藩國,如果有人妨礙正義的事業,定當嚴懲不貸。

當年使者返回,徐諶之奉行皇上親筆敕書,遠遠地警戒害禍,先預感到災禍的可能一性一,叫他告訴朝中大臣們,共同拯救危難,不要使一奸一人佔了先機。

但是皇上不幸被弒殺,大禍突然來臨,我們悲痛欲絕,撫胸流淚,不知道在哪裡可以立腳,只好努力工作勤勉行一事,到死才放下。」

孔熙先認為既然打算辦大事,應該有劉義康的親筆指示,范曄於是寫了一篇劉義康給徐湛之的書信,給他的同一黨一看。

信中說:

「我只不過是一個平常人,才能不足,生長富貴之家,縱一情任意,從未聽過別人對我的批評,更不會處理人際關係,喜怒無常,所以一些小人對我心懷怨恨,士大夫們也沒有歸心於我,禍亂快到了,我還不覺醒,後來退下思考,才知道這都是自己招致的,縱然割骨剖肉,但怎麼能補回這些錯誤呢?然而我忠心地伺候皇上確實可以讓神明都知道,我奉獻了一片赤誠忠心,只想自己做得還不夠好。

正因如此,才使我藉著皇上的宏恩而驕奢一婬一逸,但並不是故意欺騙皇上,難道我會選擇謀反招致滅亡的下場嗎?所以才率一性一而行,不作虛偽的舉動,更沒想到防護各種心地險惡的一奸一人,而只是輕信他人,沒有考慮到人們的議論,於是導致讒佞之人從中撥一弄是非,把各種罪過都歸到我頭上。

甲則一奸一邪險惡,汲汲於利,深深的背叛了我;乙則兇惡愚蠢,不為人掛齒,散佈沒有事實的謠言;丙丁則是趨奉小人,只知道諂媚上司,等待時機,從中進讒,造出種種謊言,以至災亂在骨肉至親中間發生,導致誅殺無辜的善人。

凡是他們列舉的我的罪行,哪裡有事實根據,但我卻受到懲罰,彷彿我是最大的罪人,這簡直傷天害理,老天爺知道了也會深深地震怒。

我雖然被幽禁,一天苦過一天,一性一命時刻都有被毀滅的可能,但是天下節義慨慷之士,時常帶給我一些信息,因此每每知道當今的天時和人事,以及外面的人情,實際上目前正處於一種土崩瓦解的態勢,這一定會在朝夕間發生。

所以眾多賢人進行活動,舉國響應,我一日思夜想,朝廷中心懷正義之情的君子仁人們,難道不知時運來臨卻坐以待斃嗎?除去皇帝周圍的一奸一賊,每代都有例子,況且這些一奸一賊罪惡滔天,猖狂無忌,自古以來從未有他們那麼壞的。

公開處死他們,可謂易於反掌。

您可以把我的這個意思告訴大家,如果能同心協力,族滅一奸一黨一,難道你們不是創業的元勳嗎?難道不是再次創造了宋朝嗎?但是兵事是不吉祥的,戰爭是危險的,可能導致濫殺無辜。

如果誰有一點不忠的行為,九族株連。

具體的處置工作,請眾位賢人自行決斷,你們都應該恭謹地侍奉朝廷,行動上多多請示。

過去我們之間的嫌疑,一切都勾銷。

若事成之後,我便會在北門謝罪,到有關部門接受審判。

如果這樣能安定國家,我死而不恨,你們努力吧!」

元嘉二十二年(445)九月,征北將軍衡陽王劉義季,右將軍南平王劉鑠外出邊鎮就任。

文帝在武帳崗設宴送他們。

范曄等人約定在這天舉事,但是沒有約好,以至於陰謀不能得逞。

十一月,徐湛之寫了一道疏奏上報說:「我和范曄,本來沒有深交,中間偶然在門下省任職,和他的單位相鄰,他多次到我這裡來,所以和他周旋了一些。

但近年以來,他的本一性一漸漸暴露,他為人乘巧險惡、嫉妒心很強,滿心渴望富貴榮華,總覺得自己職位太低,於是心懷怨恨之情。

他不僅攻擊朝廷大臣、譏諷當今聖明時代,而且議論皇上和藩鎮親王,抨擊他厭惡的人,煽動他親近的人,肆恐地誹謗,這方面的事,皇上已很熟悉了。

最近員外散騎侍郎孔熙先突然叫大將軍府裡的官員仲承祖告訴范曄和謝綜等人的計劃,想糾合不軌一奸一人,打算謀反。

又因為我當年曾經蒙受大將軍的眷顧,加上去年的一些麻煩,小人們以為我和朝廷有矛盾,以至他們不斷地誘一惑我,勸我參加他們的行動,又加上人情喜歡反叛,他們認為不能放過機會,加上天文讖諱等書上說的一些模糊的話,范曄不久親自前來,陳述這方面的意思,並且說有關我的輿論越來越壞,一性一命恐怕難保。

我馬上啟告皇上,皇上告訴我繼續和他來往,瞭解他們的所有活動。

我用這辦法得以搞清他們的檄文、任命的官職,及同時謀反人的姓名、書信和其他的墨跡,這裡全部上交。

他們凶逆到了極點,從古到今都少有。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在交友方面不慎引起的,以至聽到這樣大的謀反陰謀,我這裡惶恐地上報皇上,手足無措。」

文帝下詔書說:「徐湛之的表疏說的這些,確實駭人聽聞,范曄一貫品行不端,青年以來一直名聲醜惡,只因他有一點小才藝,所以留意他這一點,多次賜與他榮華和爵位,以至到了今天如此清顯重要的位置上。

但是他險惡好利的貪婪之心,比大山谷還難填滿。

他不感恩戴德,反而心懷怨氣,我總是容允他這些缺點,希望他能悔過自新,竟沒想到他同其他人狼狽為一奸一,瘋狂反逆到如此地步!馬上逮捕,依據法律,徹底查清。」

當天晚上,文帝首先叫范曄和朝廷大臣東閣會合,在范曄未工作過的部門呆著。

之前在外面逮捕了謝綜和孔熙先兄弟,他們都供認不諱。

這時文帝正在延賢堂,他派人問范曄:「因為你能作一些文章,所以推舉你做官,照說職位和爵號是能叫你滿意的,按習慣說這並不虧待。

本來也知道你慾壑難填,你只不過是無理怨恨,驅使狐群狗一黨一而已,你怎麼會有謀反的打算?」

范曄在倉猝之際非常恐懼,說自己沒有謀反事實。

文帝再派人去問他:「你和謝綜、徐湛之、孔熙先謀反,他們都已供認,且還沒有死,證據明擺著,為什麼不按實回答!」范曄回答說:「現今的皇室如同磐石般堅固,藩鎮鼎立在四方,即使想暗中僥倖起事,方鎮的人們便馬上來討伐,我們很快便會被消滅。

況且我的職位和待遇遠勝一般人,一兩級以後的官職,自然會輪到我,為什麼我會用族滅的代價來獲得這些呢?古人說:左手據有天下版圖,右邊被別人的刀子擱在頸上,即使愚蠢的人也不會這樣選擇機會。

我雖然平庸愚昧,再加朝廷認為我有一些作文章的才能。

按理說,我不會這樣作。」

文帝再派人問他:「孔熙先正在華林門外,難道你不想和他對質嗎?」

范曄這時才沒什麼話說,但仍稱:「要是孔熙先誣陷牽扯我,那該怎麼辦?」

孔熙先聽說范曄不認罪,笑著對殿中將軍沈邵之說:「所有這些東西,符信書疏文告,都是范曄作的或者是他修改過的。

怎麼現在還作如此抵賴呢?」

文帝把墨跡證據拿給范曄看,范曄才把前後經過一齊說出來:「我好久以前便想啟告皇上,只因謀反的事情不明顯,又希望這件事消失,所以耽誤到今天,我有負於國,罪行深重,願意被處死。」

當天晚上,文帝派尚書僕射何尚之探視范曄,問他:「你的問題怎麼到這步田地?」

范曄回答:「您認為這是為什麼?」

何尚書說:「你自己應該明白。」

范曄說:「外面傳說庾尚書被皇上憎恨,此事估計和他沒什麼麻煩。

謀反的事,聽孔熙先說過此事,因為把他看成小孩,不覺得這事有什麼大不了,現在忽然被斥責才覺得有罪。

您正以高明的謀略輔佐朝廷,應使國家沒有冤情之人。

即使我死之後,仍希望您明白我的這個心意。」

第二天,獄卒送范曄到監獄,入獄以後,范曄問徐湛之關在哪兒,然後才知此事是徐湛之告發的。

孔熙先根據實情供認,一點也不隱瞞,文帝覺得他很有才能,派人慰勞他說:「以你的才能,卻在集書省沉滯多年,理所當然有謀反心理,這是我對不起你。」

又責怪前吏部尚書何尚之說:「讓孔熙先年到三十仍作散騎郎官,怎麼不造反!」

孔熙先在獄中寫了一封給文帝的信說:「本罪犯狂亂猖蹶,沒有遠見,意氣用事,不知忠誠反逆的好壞,和二弟孔休先帶頭造反,違反國法,縱然被千刀萬剮,油煎火烤,也不能補回自己的罪過。

皇上英明神聖,寬容大量,包天容地,記住我的一點微末小才,竟下了一道優待囚犯的詔書。

這是我首先沒有想到的,縱然是死後也是很光榮的。

從古以來,犯人從未有過這樣的遭遇的。

秦國那些盜馬食肉後又為秦穆公衝鋒陷陣的罪人,身抱金玉反覆投書的卞和,他們的品行至為高貴,他們的罪過至為輕淺,只因記住主上的大恩便能為主上全力驅馳,全身報國,終究能為秦國楚國建功,我雖然親身陷入反逆大罪中,名譽節一操一都已喪失了。

但是自青年以來,胸懷大志,內心仰慕古代那些高尚英勇的志士的為人。

但是從懸崖上掉下的樹木,再也不能上去了,倒出來的盆中之水,再也不能回到其中了。

正應該親身被斬殺,作為後人的鑒戒。

如果使我的魂魄有靈氣的話,那麼我也會結草相報。

我這一點小小的忠心,會違背過去的一貫想法。

一愛一惜現在這一瞬間的喘一息,讓我稍稍表明我的希望。

想起自己本一性一喜一愛一讀書,瞭解各種術數和學問,人的智力能達到的、無不普遍流覽,一精一研其中微妙的地方,驗證自己預言過的話,有很多都應驗了。

我這裡把我知道的說說,一條一條的列在上面。

希望皇上不要忘記,把它們存放在中書省。

如果我死之後,也許會追憶起來,這樣我在九泉之下,也許能償償我欠皇上的債的萬分之一。」

他說的都是一些有關天文占候之類的話,說皇上將來會有親人相互殘害的災難。

他的話很懇切真誠。

范曄在監獄裡,和謝綜及孔熙先分別被關在不同的地方。

於是范曄說自己有病想改換一下審訊他的地方,希望靠近謝綜他們。

這要求被同意了,於是和謝綜等人得以成為隔壁。

范曄遠遠地問謝綜說:「你開始被逮捕時,懷疑是誰告的密?」

謝綜說不知道。

范曄說:「是徐童告發的。」

童,即是徐湛之的小名仙童。

范曄在監獄裡寫了一首詩:「禍福本無兆,一性一命歸有極。

必至定前期,誰能延一息。

在生已可知,來緣畫無識。

好醜共一丘,何足異枉直。

豈論東陵上,寧辨首山側。

雖無稽生琴,庶同夏侯色。

寄言生存子,此路行復即。」

范曄開始時的想法,以為一到監獄便會被處死,但是文帝要把他們的案子追查到底,於是用了二十幾天,范曄突然以為自己可能不會被處死。

獄吏於是跟他開玩笑說:「外面傳聞說詹事你有可能被長期關起來。」

范曄聽了這話,驚喜不已,謝綜和孔熙先諷刺他說:「詹事你先前共同籌劃此事時,舉手叫喊,昂頭瞪眼,在西池射堂上,騎在馬上揚揚得意,以為自己是當世最了不起的英雄,但現在卻紛紛紜紜,怕死到這步田地。

即使現在允許你活下去,做臣子的謀害皇上,又有什麼臉面活著。」

范曄對衛獄將說:」可惜,要是沒有我這個人。」

「不忠誠的人,有什麼可惜的。」

范曄說:「你說的有理。」

他們將被綁赴刑場。

范曄走在最前面,在監獄大門時,他回頭對謝綜說:「今日行走的次序,是按官職的高低來的嗎?」

謝綜說:「謀反的頭頭走在最前面。」

在路上他們一邊說一邊笑,一直沒停止。

到了刑場,范曄問謝綜說:「行刑的時候快到了沒有?」

謝綜說:「估計不會太久。」

范曄吃完了最後一頓飯,又規勸謝綜吃一些。

謝綜說:「這跟病重時不同,有什麼必要非吃飯不可。」

范曄的親人都到了刑場。

監斬官問范曄:「需要見一見嗎?」

范曄向謝綜說:「家人都來了,很慶幸能相見,想要和他們多呆一些時間。」

謝綜說:「相見與否,我無所謂,他們來了必定會哭,只會讓人心情更煩而已。」

范曄說:「哪管他們哭呢?先看見路邊親人好友目送我們,也遠遠比不相見好,但我的本意是相見一下好。」

於是范曄叫他的親人到前面來。

范曄的妻子先下來撫一摸她的兒子,回過頭來罵范曄說:「你不顧百歲老母,不感激皇上大恩,你自己死了倒沒有什麼,只是冤枉害殺子孫。」

范曄尷尬地笑著說有罪有罪。

范曄的生母哭著說:「皇上對你那麼好,你竟然一點也不想到這一點,也不管我已年老,今天還將怎麼樣!」用手打范曄的頸項扇他的耳光,范曄臉上一點也不愧疚。

他妻子說:「有罪的人,婆婆不要管他。」

范曄的妹妹和姬妾前來道別,范曄滿面流淚。

謝綜說:「舅舅的表現遠遠不如夏侯玄。」

范曄頓時便不流淚了。

謝綜的母親因為兒子兄弟親自謀反,獨獨她一個人沒有來和謝綜等告別。

范曄對謝綜說:「你母親今天不來,比別人強多了。」

范曄喝很多酒,醉了,他的兒子范藹也醉了。

范藹抓起地上的土一團一和果皮向范曄的臉上扔去,叫罵范曄別駕幾十聲。

范曄問他:「你恨我嗎?」

范藹說:「今天何必再憎恨,只是父子同時被處死,不能不悲痛罷了。」

范曄常常認為人一死便靈魂消失,想寫一篇《無鬼論》,這時寫了一封給徐湛之的信,裡面說:「一定會在閻羅王那裡控訴你。」

他就是這樣的荒唐狂悖。

他又對人說:「轉告何僕射,天下決沒有佛和鬼神,如果有鬼神的話,一定會報答他。」

抄范曄的家時,各種文物寶貝玩具衣服,都非常珍貴華麗,他的歌伎和小老婆都穿得很好,他母親的住處是單調簡陋的小房間,只有一個廚房裝柴草。

他弟弟的兒子冬天沒有被子,他叔父冬天穿著一件布衣。

范曄和他的兒子范藹、范遙、范叔委、孔熙先和他弟弟孔休先、孔景先、孔思先,孔熙先的兒子孔桂甫、孔桂甫的兒子孔白民,謝綜和他弟弟謝約、仲承祖、許耀等和其他與本案相連的,都被處決。

范曄當時四十八歲。

范曄的兄弟子侄和叔伯輩已逃亡的,以及謝綜的弟弟謝緯,沖軍廣州。

范藹的兒子范魯連,是吳興昭公主的外孫,公主請求饒恕他的一性一命,也得以充軍,世祖即位後他們都回到內地。

范曄很聰明細膩,思慮巧妙,遇到每一件器物,都會想出修飾整理的辦法。

他穿的衣裳用過的工具無不改變原來的尺度和樣式,當時的人都向他傚法學習。

他寫了一本《和香方》,序言部分說:「麝香有很多忌諱,太多必然有害。

沉實容易和平,即使有一斤也沒有妨礙。

零藿乾枯而燥一熱,一挨著糖便變得甜膩而潮一濕,甘松、蘇合、安息、郁金、李多、和羅這些東西都被外國人珍視,中國人則不當回事。

另外棗膏氣味昏濁,甲煎則味道淺薄。

不僅不利於強烈的芳一香,而且更會增加人的疾病。」

這序言中說的都用來比擬朝中大臣。

「麝本多忌」,比喻庾炳之;「零藿虛燥」,比喻何尚之;「詹唐黏一濕」比喻沈演之」;「棗膏昏鈍」,比喻羊玄保;「甲煎淺俗」,比喻徐湛之;「甘松蘇合」,比喻慧琳道人;「沉實易和」,用來比喻自己。

范曄在監獄中寫信給他的侄子和外甥們自我介紹說:

「我因為猖狂謀反遭至毀滅,是沒有什麼話說的,但是你們等應該因我是罪人而與我畫清界線。

但是我平素的為人,仍然值得研究。

至於我的能力或不足處,我估計,也許你們還不知道。

我小時候不一愛一讀書,到很晚才成熟,年齡到三十歲,才開始有心問學。

從那時以來,逐漸地潛心學問,估計以後的日子,也會這樣繼續下去。

讀書上我總有一些新的理解或體會,語言有時還不能準確表達。

讀書時不一愛一參考過去的註解。

我心氣不好,如果稍微用心思考一下,便會煩悶,所以每次拿起筆來寫成的文章,沒有讓我完全滿意的。

常常覺得僅僅做一個文人很可恥。

作文最怕的是把話說得太多,詞藻太多妨礙感情的表達,小意思不利大主題,韻一律改變了原文的本意。

雖然有時也作一兩篇合意的,但大多數文章仍然有這些缺點,正像細緻描摹的圖畫沒有意趣一樣,我這樣並未有真正的收穫。

平生認為文章表達的情意,應以思想為主,而用華美的言辭表達。

以思想為主,那麼中心必然顯明。

以華美的言辭表達,那麼語言便不致太過沒有限制。

然後一抽一出其中好的地方,突出深刻之處。

這其中的關節意趣,千條萬條,每一處都有它固有的規律。

我認為自己相當熟悉其中的方法。

曾經對別人說,別人都不理解,大概是各人心思放在不同的事務上的原因。

另外我相當瞭解文章韻一律的運行規律,知道哪兒該輕,哪兒該重,這是文章本身的特點。

比較古來文人,很多人對這個問題不太熟悉,縱然有懂一些的,也不過是作文過程中體會出來的。

如果把這些道理說得清楚明白或以具體的文章作例子,那就更要真成就,而不能空談。

年輕一輩中,謝莊最會這一點,文筆落腳處,往往不被韻一律所束縛。

我體會並沒有特別的技巧,只不過能處理那些難寫和輕重緩急的地方。

盡避如此,仍有不足之處。

只是我的文章有很多平庸地方,特別新穎獨特的東西並不多。

這是我的遺憾,也許是因為不想通過文章獲取聲名的原因。

本來我和歷史書沒什麼關聯,只是覺得其中有些地方弄不太清楚而已。

寫了《後漢書》後,慢慢知道其中的奧秘。

仔細體味古人的歷史著作和他們的評論,很少有令人滿意的。

班固這方面名聲最好。

但他編書時任意增刪沒有規則,不能條分理析。

我的文章在淵博豐富上趕不上他,但其中的邏輯條理不在他之下。

我的雜傳論述都有深刻的涵義,想使它們更典範一些,所以其中的詞句非常簡潔。

至於《循吏傳》和《六夷》等篇的序論,文章氣勢縱橫捭闔,確實是天下奇文。

其中好的地方,往往不比《過秦論》遜色。

我曾經和班固的文章進行比較,發覺不僅不比他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本來我想把志都寫下來,《漢書》上寫過的志都要寫,即使不那麼詳細,但使人讀志時能瞭解當時的情況。

我又想因具體文章就文中進行評論,以便總結後漢一代的成敗經驗教訓,但這個想法又沒實現。

贊自然是我文章中最出眾的,可以說,沒有一個字是多餘的,奇巧變化,令人目不暇接,同中有異,異中有同,我不知道該怎樣來誇讚它們。

這書一旦通行,應該有賞識的人。

紀和傳照例是大概的,但也有一些一精一致細膩之處。

自古以來文章結構宏大而思慮一精一絕的,從未有超過本書的。

我擔心世人不能明白它們。

又因世人貴古賤今所以說了這些自大的話。

我在音樂上,聽的水平不如彈的水平,但我一精一通的不是正統高雅的東西,這是我的遺憾。

然而到了那些極一精一妙的地方,它們和那些高雅音樂幾乎一樣的高明動人。

其中的體會樂趣,簡直說不完,弦律之外的意趣,流動在空中的音韻,簡直不知它們是從哪兒來的。

雖然這樣的時候不多,但那種意境再也沒有第二處的。

我曾把這個意趣告訴別人,士大夫中沒有一個人有半點同感的。

這種妙處是永遠不能傳給別人的。

我的書法雖有一定的成就,但筆勢不流暢,終究沒什麼成就,每每為此而慚愧。」

范曄的《自序》都是真話,這裡錄下來。

范藹小時候衛生整潔,他的衣服能整年不沾一點灰塵,死時才二十歲。

范曄小時候,他哥哥范晏常說:「這孩子汲汲於名利,終究會敗壞我們家族。」

最後果然應證了他的話。

分類: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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