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俠傳
第一百零四回 報兄仇深宵驚鬼影☆師命徹夜護淫魔
話說孫癩子見那人拱手問話,忙收了隱形術,看那人的年齡很輕。
雖在黑暗之中,因孫癩子修成了一雙神光滿足的眼睛,能於黑夜中辨別五色,所以看得出那人年齡不過二十來歲。
生得骨秀神清,唇紅齒白,真算得是一個飄逸少年。
心裡不覺非常欣羨的說道:「自家人不妨實說。
我是瀏陽孫耀庭,此番因受了朋友的托付,來此救護一個人。
請問你貴姓台甫?為何在此時暗伏一在這密室之上?」
少年聽了,也十分高興似的,說道:「學生姓趙,名承規,湖北襄陽人,此來也是奉了師傅之命,在暗中保護一個人。
請問老丈要救護的是那個?」
孫癩子心想:這後生難道是來保護鄭時的麼?遂答道:「此時更深人靜,我們在這屋頂上說話多有不便。
我很想問你的話,不知你願不願意和我離開這裡再說?」
趙承規略不思索的說道:「好極了。
看老丈要去那裡,就去那裡便了。」
孫癩子遂引趙承規離了巡撫部院。
到僻靜處,即停步問道:「尊師是那個?教你到這裡在暗中保護誰人?不妨說給我聽麼?」
趙承規道:「敝老師就是沈棲霞師傅,大約也是老丈知道的。
他老人家在靜坐的時候,知道有人將要謀害馬巡撫。
馬巡撫的母親曾與他老人家有一段佈施的因緣,所以打發我來山東在暗中保護。
老丈這番受朋友之托前來救護的,也就是馬巡撫麼?」
孫癩子搖頭笑道:「我要救護的雖不是馬巡撫,然有我在這裡,也能使馬巡撫不被人謀害。
尊師曾對你說明將要謀害馬巡撫是誰麼?」
趙承規道:「他老人家雖不曾明言,但我已來此五六日,每日在暗中細看馬巡撫的舉動,只他將來難免不死於婦人之手。
若是死於婦人之手,就有十個我在暗中保護,也是無用的。」
孫癩子道:
「果是死於婦人之手,倒不與謀害相干。
我料尊師打發你來在暗中保護馬巡撫,不過為盡往日與馬巡撫母親一點私情。
實在象巡撫這種人形獸行的東西,豈是尊師所願意保護的?你自到山東以後,每夜是這們伏一在房頂上保護他嗎?」
趙承規道:「因為不知道要害馬巡撫的是誰,又不能親見馬巡撫向他說明。
在他跟前保護,只好隨時在房上地下梭巡幾遍。
若是有武藝的人夜間前來行刺,那是可以對付得了的。
如果是同道中人有人要刺馬巡撫,我想我師傅也不至打發我來保護。」
孫癩子笑道:「你所想的不錯。
將來要謀害馬巡撫的人,我倒知道。
你也想見見那人麼?」
趙承規喜道:「怎麼不想見見呢?於今那人在什麼地方,老丈能引我去見他麼?」
孫癩子道:「見是很容易的,但是你見面不能和他說話。」
趙承規道:「為什麼見了面不能說話呢?」
孫癩子笑道:「這其間道理很難說。
我們修道的人做事,也只能盡人事而聽天命。
若是凡事揭開來說,這種逆天之罪是很重的。
即如尊師打發你來保護馬巡撫,何以不教你和馬巡撫見面,說明來意,使馬巡撫好自己加意防範呢?其所以只教你在暗中保護,就是所謂天機不可洩漏。」
趙承規點頭,問道:「那人姓什麼,叫什麼名字,也不能給我知道麼?」
孫癩子道:「不是不能給你知道,也不是你知道了便有什麼妨礙,因為你此時不必知道。
你後天在城外某處等候,我自設法引那人到城外來,你只見見面認明白他的身材面貌,免得將來弄出亂子。」
趙承規知道不肯說的話,就是追問也是不肯說的,便告別要走。
孫癩子道:「且慢。
你此刻住在什麼地方,告我知道。
到要緊的時候,我好來找你。」
趙承規道:
「我有個親戚在城外開豆腐店,我就寄居在他店裡。」
當下細說了那豆腐店的地址,即作別去了。
孫癩子也就回關帝廟歇宿,心中計算,要如何才能將張汶祥引出城與趙承規會面?想來想去,就想出第十八回書中所寫引一誘的方法來。
孫癩子的來歷,既經敘述明白。
於今卻要接著第九十一回書,繼續寫張汶祥刺馬心儀了。
且說張汶祥在樹林中問明了孫癩子的來歷,忙起身向孫癩子一躬到地,說道:「難得你老人家不遠千里前來救我,這恩德只好來生變犬馬以圖報答。
因我與鄭時拜盟在十年前,誓同生死。
今日他既死於馬心儀這一婬一賊之手,我是決不與馬心儀兩立的,我也知道馬賊身為封疆大臣,要殺他不是容易的事,非拼著把自己的一性一命不要,是不能取他一性一命的。」
孫癩子道:「這事幹不得。
你是一個豪傑之士,難道說鄭時是不該死的嗎?我受了你師傅之托到這裡來,是為要勸你趁這時候去紅蓮寺出家。
以前的事,一切不放在心上。
象馬心儀這種惡人,到時他自有惡報。
你此刻要圖報仇,休說做不到,便做得到也不值得。」
張汶祥正色說道:「你老人家和我師傅的好意,我既是一個人,豈不知道感激。
鄭時的行為,我也知道是有些不正當的,不過不應該死在馬心儀手裡,馬心儀更不應該是這們騙殺。
我此心已決,非報了這仇恨,誓不為人,值得不值得我不管。」
孫癩子見張汶祥一腔義憤之氣現於詞色,也不由得心中欽佩,連連點頭說道:「大丈夫交友處世,本應如此。
但是我勸你趁此時回紅蓮寺去,一則是因受你師傅的托,不得不這們說。
二則因知道馬心儀此時死期未到,有本領比你高強十倍的人,在暗中保護他。
仇報不了,反把一性一命送掉的事,不是聰明人幹的。」
張汶祥聽了,似乎不耐煩的樣子,將那包袱提在手中,說道:「官做到督撫,暗中自有大本領人保護。
要等到他沒人保護,除非是他死了。
我既肯拼著不要自己一性一命,那怕馬心儀本人的本領比我高強十倍,我也不能因此懼他,便不圖報復,於今鄭大哥慘死鴻興棧,還沒人去收一屍一埋葬。
我包袱裡尚有一百幾十兩銀子,且去打點他的後事再說。」
孫癩子忙搖手阻攔:
「去不得,去不得!去就白送一條一性一命,你知道此刻正關了城門捉拿你麼?你不相信,我不妨帶你去瞧瞧。」
張汶祥忍不住流淚,說道:「我不去裝殮鄭大哥的一屍一首,聽憑街坊人的草草扛到義塚山去掩埋,我心裡怎麼過得去呢?」
孫癩子道:「這事你不用著急,我倒可代勞。
只是你萬分不能在此地停留,就是要存心報復,也得從容等馬心儀的防範疏了,方能下手。」
張汶祥心想,孫癩子受了我師傅之托,前來勸我回紅蓮寺,自是不主張我去行險。
大丈夫做事,既不求他幫助,何必和他多說,口裡答應他便了,免得嚕嚕皂皂的說得我心思紛亂,當下即對孫癩子說:「你老人家能代我去安葬鄭大哥,我非常感激。
這裡有幾十兩銀子,你老人家拿去辦衣裳棺木。
這裡還有幾件衣服,原是買來給鄭大哥穿的,誰知卻是買來給他裝死的。」
說時將手中包袱打開,取出了幾件衣服和銀兩,交給孫癩子道:「此時城裡正在捉拿我,我決不前去送死。
不過我自己還有一點私事不曾做了,不能即刻離開山東。
你老人家安葬了我鄭大哥之後,請先回瀏陽去,我隨後就來。」
孫癩子明知張汶祥報仇之念已決,這是隨口敷衍的話。
也不好再往下說,收了衣服銀兩做一包繫在腰間。
張汶祥對孫癩子行了個禮,一面揩著眼淚,一面提著包袱走了。
孫癩子並不問他去那裡,也提了酒葫蘆旱煙管,回身走進城來。
此時馬心儀真個下令滿城搜索張汶祥,所有的城門都有人把守了。
孫癩子先到棺木店裡買了一具棺木,叫人抬到鴻興棧來,看鄭時的一屍一首,還躺在鮮血之中。
街坊上人正在聚議,如何湊錢買棺安葬。
見有人抬著棺木來了大家都落得省錢省事,孫癩子剛教人將鄭時的一屍一首移進棺內,只見前面又有人抬著一具棺木來了,棺後還跟著一個騎馬的大漢。
原來是施星標顧念四川結拜之情,跪求馬心儀恩准收一屍一安葬,所以親自前來裝殮。
孫癩子見了,喜道:「既有他這個出頭露面的把兄弟來了,安葬的事,我可以不管了。」
也不與施星標見面說話,一掣身就從人叢中走了。
施星標查問是誰買來的棺木,無人知道,他倒疑心是柳氏姊妹於心不忍,暗自花錢買人出來的。
馬心儀既殺了鄭時,嚇走了張汶祥,很得意的將柳無非收做七姨太太,柳無儀做八姨太太。
心裡雖也想到了怕張汶祥尋仇報復,但是覺得張汶祥不過匹夫之勇,自己有這們高的地位,輕易不出衙門。
就是出外,也有無窮的人保護,決不是一人匹夫之勇所能報復的。
只親自挑選了幾十名親兵,夜間輪流在上房的前後院把守,便安然不放在心上了,對施星標說是因四川總督的公文來了,不能不將鄭時就地正法。
殺了鄭時一人,才可以保得住施星標的一性一命。
不然,是免不了受牽連的。
施星標信以為實,反感激馬心儀是存心開脫他的死罪,益發小心謹慎的在馬心儀跟前當差。
且說張汶祥別了孫癩子之後,打聽得馬心儀捉拿他的風聲已經平息了,才敢偷進城裡住著,心裡想道:「我若要等到馬心儀出來的時候,才上前行刺,是很難得有機會的。
我在他衙門裡住了這麼久,一次也不曾見他出過衙門。
他既知道有我在外,自然更不敢出來。
我要報仇,就只有黑夜到他衙門裡去,連同柳氏兩個一婬一婦一併殺了。
我不信他衙門裡有能拿住我的人。」
主意已定,就在這夜二更過後,獨自結束停當,帶了利刃,從屋瓦上翻越到巡撫部院來。
張汶祥雖是武藝不錯,平日穿房越脊,確能如履平地,無奈巡撫部院,究是武衛森嚴之地,不比尋常房屋。
伏一在房簷邊偷看上房的前後院子裡,都有親兵擎刀立著,上房門窗緊閉。
暗想:
一婬一賊有六個小老婆,夜間不知道他睡在那個小老婆房裡,我如何好下手去殺他呢?眉頭一皺,忽轉念頭道:「有了,我身邊帶了火種,何不去大堂放起火來?那一婬一賊聽得大堂失火,料他不能躲著不出來,大家忙著救火之際,我還怕不好下手嗎?」
想到這裡,即起身提腳,打算翻到大堂上去。
可是心裡總不免有些怕院子裡的親兵看見,心裡一有顧慮,腳就不似平時的自如了。
一腳踏在瓦上,嘩喳一聲響,嚇得連忙蹲下一身軀不動,側耳聽院子裡的兵有沒有動靜?還好,大家都好像不曾注意。
剛待重新立起來,彷彿覺得眼前有一條黑影閃過去,比旋風還快,心裡大吃一驚,趕緊抬頭張望,這時雖無月色,然星光很亮,數十步以內的人影,在夜行慣家的眼中,是能看得清晰的。
只是舉眼四望,並不見有人影。
暗自詫異道:「什麼人有這們快的身法?就是飛鳥和閃電,也快不過我兩隻眼睛,怎麼一閃便不見了呢?咦,難道是大哥的陰靈,知道此刻來這裡報仇,特地前來幫助我麼?」
張汶祥正在如此猜想,猛覺身後有什麼東西擦得瓦響。
急回頭看時,只見一個人立在簷邊,雙手舉起一件黑東西,向院子裡打去。
接著便聽得嘩喳喳地瓦響,原來打下去的是一大疊屋瓦。
那瓦一打到院子裡,底下親兵登時驚吼起來。
張汶祥還沒看明白簷邊的人是何形象,一霎眼便沒看見了。
逆料既是這們驚動了防守的人,今夜是行刺不成了。
那裡再敢停留,也顧不得腳下瓦響,一口氣逃出了巡撫部院,躲在一處民家的樓房上,偷看巡撫部院。
一時燈籠火把照耀得滿衙門都紅了,但不見有一個能上高的人。
在底下驚擾了好一會,才有人用梯子緣上房簷,舉火把四外尋覓。
張汶祥暗罵這班不中用的東西,真活見鬼。
等你們此時緣上梯子來還尋覓得著的,也到你巡撫部院來行刺嗎?偷看到四更以後,燈籠火把還沒有完全熄滅。
只得垂頭喪氣回到住處歇息。
次日,就聽得有人傳說:昨夜撫台衙門裡鬧了一一夜,瓦在屋上好好的會一大疊的打到上房院子裡來,把一個親兵的頭都打破了。
馬撫台發了怒,每一個親兵打了幾十軍棍,因那些親兵說瓦是鬼打下來的。
馬撫台大約是一個不信鬼的人,怪那些親兵不該造謠言。
並吩咐,以後如果有人敢再說有鬼的話,定要重辦。
張汶祥聽了這些話,心裡也疑惑那打瓦的,不知究竟是人還是鬼?
待說是人罷,影子不能是那們一閃就不看見了,即算孫癩子有那們快的身法,而看那影子的大小神情,絕不與孫癩子相似。
若說是另有大本領的人幫助我吧?便不應該嚇我,並打草驚蛇使他們有了防備。
幫助馬心儀的吧?就應該將我拿住,不至倒用瓦打傷馬心儀的親兵。
待說是大哥的陰靈罷?姑無論那影子不像大哥,並且世間那有這門活現的鬼呢。
張汶祥心裡這般疑惑,卻不因此減退報仇之念。
第二夜又從房上到了衙門裡,一看院子裡把守的親兵更多了。
就拼著不要一性一命,也沒有法子能報這仇。
一連幾夜,簡直不能下手。
忽然想起魯平家裡的老頭慧海來。
記得那日慧海曾說過,如果有為難的時候,前去找他。
我於今仇不能報,白天又不敢多出外行走,恐怕被人認識,何不去找他談談,他是有能耐的,年紀老,見識也多些,或者他能幫助我也難說。
便是他不肯出力幫助,我看他是一個很正氣的老頭,量不至反幫著一婬一賊與我為對。
這日一早,張汶祥就出城到魯平家來。
門外草場上,正有幾個很壯健的漢子,練拳的練拳,練棒的練棒,一個個面上都現出十分暢快的樣子。
張汶祥看了,不覺心頭羨慕道:「還是安分的良民得真安樂,他們心中無所畏懼,無所憂慮,每日不練把勢,就下田做工。
不下田做工就練把勢,吃得飽,睡得足,何等逍遙自在。
我當日在四川,何嘗不可以學他們這們快樂一生。
偏要自恃武勇,不肯安分做農夫,情願傾家蕩產,結交一般鹽梟,受他們的推戴做頭目。
自做了鹽梟頭目以後,便不曾有一時半刻像這樣的安閒。
弄到而今,一身沒有著落還在其次,就是這顆心一想到大哥慘死,登時比油煎刀扎還難受。
細想起來,乃是自尋苦惱。
枉自練好了一身武藝,那裡及得他們這般享受?」
張汶祥如此思量著,不由得停步望著練拳的出神。
練拳棒的見有人目不轉睛的看他們,也都停了拳棒不練,拿眼睛來打量張汶祥。
張汶祥知道初練拳棒的人,最是技癢。
如果看的人不留神,露出了輕視的神色和言語,是一定要被責問的,甚至還要較量較量。
當時見這幾個漢子停了拳棒不練,就提防他們是技癢,要興問罪之師了,不待他們開口,急忙拱手陪笑道:「我是特從省裡來拜訪慧海老師傅的。
隨便請那位大哥進去通報一聲。」
還好,那幾個漢子聽說是拜訪慧海師傅的,立時都把尋是非逞身手的念頭打斷了。
其中有一個練拳的走過來,打量了張汶祥兩眼,問道:「你前次不是曾到我家來過的嗎?」
張汶祥連連點頭應是。
這人向前走著道:「請隨我來。」
張汶祥跟著走進前次坐的那間客房裡,這人自到裡面通報去了。
不一會,只見慧海笑容滿面的支著枴杖出來,很親一熱的說道:「張大哥辛苦了,怎的這們早?」
張汶祥一面迎上去行札,一面暗地詫異。
記得前次在這裡隨口答應姓王,並沒說出真姓,何以他會知道我姓張,稱呼我張大哥呢?慧海答禮,讓坐,說道:「我一向很擔心張大哥在省裡不大方便,幾次打算到省裡去接張大哥到這裡住些時,一來因多了兒歲年紀,真是老朽了不堪勞動。
二來也恐怕張大哥多心,弄巧成拙。
張大哥不知道我是誰,我卻是知道張大哥的。
不但知道,說起來還很有些瓜葛呢。」
張汶祥很不安似的望著慧海,不知追究竟有什麼瓜葛?慧海繼續道:
「尊師不是無垢和尚嗎?」
張汶祥連忙應是。
慧海道:「你知道無垢和尚的俗家姓什麼?原來叫什麼名字麼?」
張汶祥面上好像透著慚愧的神氣,說道:「不知道。
我當日也曾問過他老人家,無奈他老人家硬不肯說。
我因出家人多有不肯拿在俗時的姓名告人的,大半由於出家是不得已的事。
一提起俗家姓名,就不免觸一動多少感慨,也有說出真姓名告人,並沒有什麼妨礙的。
所以我不敢根究我師傅的姓名。」
慧海點頭道:「你師傅若拿真姓名告人,並沒有什麼妨礙,也沒有什麼感慨可觸一動。
不過你師傅生成要強不表示弱的一性一格,與別人不同,說起來只是一樁笑話。
你既不知道你師傅的姓名,他的身家履歷,不待說是更不得而知了。」
接著,將田廣勝、周發廷、雪山和尚三人同學劍術,及田義周在仙人溪與朱鎮岳交手受傷,朱鎮岳入贅田家,田義周忿而出走的
話說了一遍道:「你師傅就是這個賭氣跑出來的田義周。
從那次跑出來,至今不但不曾回過家,並一字的音信也沒有通過。
朱、田兩家的人,到處都尋訪了一陣,訪不出下落,只得罷了。
幾十年來。
大家心裡以為他己不在人世了。
直到近來孫耀廷到了山東,因他是在峨嵋山學道的人,曾在畢祖師處見過師傅,向我說起來我才知道。」
張汶祥問道:「孫耀廷老丈,你老人家認識嗎?」
慧海道:「都是說起來才認識的。
我的話還沒有說了,我不是剛才對你說,與你還有些瓜葛的嗎?有些什麼瓜葛呢?我與你師傅是同門的弟兄,你還有一個師伯名孝周,因帶兵與發逆交戰,在廣西陣亡了,只是一屍一首不知下落,你師田廣勝派我們幾個徒弟尋一屍一,並吩咐我們道:『誰尋著了孝周的一屍一首回來,便招誰做女婿。
』偏偏被魏壯猷那小子尋著了,他就做了田家的女婿,和你師祖是一家人了。
你師祖原有兩個女兒,魏壯猷配了個小的。
我那時少年意氣,想做你師祖的小女婿。
你師祖不肯,我也就賭氣離開田家了。
這都是少年時候的荒謬舉動,過了些時回想起來,委實有些覺得對不起人。
二十年前遇著雪門師伯,他勸我出家,我因此聽依了佛法,賜名慧海。
雪門師伯原是要我披剃的,我一想我本是個無家的人,若一披剃認真做了和尚,在某寺某院當起住持來,無家反變成有家了。
我一生是東飄西蕩,隨遇而安,沒有一定住處的。
既當了某寺某院的住持,就不能再和從前一樣東飄西蕩,隨遇而安。
那們一來,是出家反變成在家了。
三來修行重在守成,落發不落髮,完全不與修行相干。
我不落髮,沒有拘束,一落發就拘束得寸步難移了。
所以我就做了現在這個不落發的和尚。」
張汶祥聽到這裡,從容立起身,恭恭敬敬的對慧海叩頭道:「原來是師伯。
你老人家不說出來,小侄怎得知道?」
慧海伸手攙起張汶祥道:「你前次到這裡來的時候,我眼裡雖已看出你是一個會武藝有俠氣的人,然尚不知道就是田義周的徒弟。
你走後,孫耀廷就到這裡來了。
我才知道趙承規也是孫耀廷約了到這裡來的,你那日不是曾在這裡與趙承規會過面的嗎?」
張汶祥應是,問道:「師伯的真姓名,不能說給小侄聽麼?」
慧海笑道:「有何不可。
只是我二十年不用這真姓名了,說出來除了幾個少年時在一塊兒的朋友,誰也不知道這姓名是何等人。
我俗姓史,名卜存,原籍直隸廣平人。
你這回受的委屈,我完全知道。
孫耀廷因為你不聽他勸的話,賭氣回瀏陽去了,打算教你師傅親自來山東勸你。
趙承規也因為你不聽孫耀廷的勸,執意要在這時候報仇。
他是奉了他師傅沈棲霞的命,特來保護馬撫台的人。
假使你的仇報成了,他便不能回襄陽見他師傅,因此只得每夜時刻不離的在巡撫部院保護。」
張汶祥聽了,心裡才明白那夜打瓦的是趙承規。
慧海又道:「孫耀廷為恐怕趙承規將你作尋常刺客看待,在黑暗中遇著,使出他的飛劍來。
你雖武藝不錯,然完全是血肉之軀,怎能抵敵道家的寶物?費了多少心思,方將你引到這裡與趙承規會面,只是那時的殺機還未動。
日後的事,孫耀廷雖有預知的道行,全不敢事先揭穿,恐遭天譴。
這番的事,孫耀廷實在是煞費苦心。
若沒有他,你的一性一命就不送在鴻興客棧,也早已送在巡撫部院的房簷上了。
難得你今日忽然想到了我身上,巴巴的跑到這裡來。
我就看在無垢和尚分上,也得勸勸你。
孫耀廷說,鄭時這種又熱中利祿又好色無品行的人,本是應該殺的。
馬心儀便不殺,他也要殺死的。
這算不了什麼仇恨,你犯不著拼一性一命去圖報復。
他這話雖也是正理,但我卻不以為然。
我輩為人,講的是意氣,重的是情義。
這人行為不正,我看出來了,早就不應與他結交。
結交之後才看出來,就應該苦口勸戒。
勸戒不聽,只好說明絕交。
既絕交以後,他的存亡榮辱,我便可以不過問了。
至於你和鄭時,我聽說十多年來比親兄弟還要親一熱。
同榮辱,共生死,不是一兩次,那就不是尋常結交朋友的可比。
朋友尚且須到明示絕交之後,方可視同路人,你和鄭時還正在共患難的時候,他忽被人慘殺了,而殺他的人,又是與你也有仇恨的馬心儀。
我知道你不報這仇,是決不肯善罷甘休的。」
張汶祥聽到這裡,已止不住淚如雨落,立起身看了看門外。
慧海道:「這地方若是有不能說話的,我如何敢對你說這許多話呢?」
張汶祥見門外果然寂靜無人,便說道:「我情願與鄭大哥一同死在那一婬一賊手裡,一婬一賊能殺死我便罷了,沒有人再出頭替一我和鄭大哥報仇。
若他不能把我殺死,我留著一性一命在世一日,是要努力報一日仇的。
那怕那一婬一賊福再大,不等到我的刀刺進他胸膛,他先自病死了,我也得翻出他一屍一骨來,戳他幾個透明窟窿,以洩我胸頭之恨。
你老人家剛才說那一婬一賊與我也有仇恨,這話我卻不能不說明。
我對那一婬一賊,除了為他慘殺我鄭大哥而外,絲毫仇恨也沒有。
你老人家以為他一奸一佔了我的老婆,我是應該恨他的。
這事不僅你老人家是這般想,大概除了我已死鄭大哥,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的心事。
那一婬一賊若不是這般騙殺我鄭大哥,僅一奸一佔了柳氏姊妹做小老婆,鄭大哥心裡或者不免有些難過,然也不過一時。
至於我心裡,倒覺得非常慶幸,非常安慰。
並不是我事後故意在師怕面前說這種矯情的話,實在當日鄭大哥教我與柳氏成親,就是迫不得已,奉行故事一般的舉動。
自從搬進巡撫部院裡住著,我心中覺得對柳氏時刻不安,親近不得,疏遠不得,正拿著不好怎生擺一布。
難得她肯與那一婬一賊苟且,就好像讀書上遇著一個難題目,做不出文章、忽然有人替他代做了,他豈不有欣喜的道理?」
「慧海笑道:「我知道你這話並非矯情。
孫耀廷說他曾親耳聽得鄭時在巡撫部院西花廳裡,勸你親近柳無儀。
孫耀廷就因聽了你那番回答鄭時的言語,才知道你是一個好漢。
若不聽了你那言語,他雖是受了你師傅之托,然到山東後,因知道你和鄭時娶柳氏姊妹的事,就很驚訝無垢和尚收了你這們一個徒弟?以為似這般好色的人,受凶險是應該的,值得數千里托人前來救護。
及知道你果是一個好漢了,就只可惜你結交錯了人。
不過,於今這些話也都不必說了。
我要勸你的話,不是勸你不報仇,是勸你不要一性一急。
你應該知道『君子報仇在三年』的那句老話。
孫耀廷也曾對你說過的:馬心儀此時死期還沒有到,所以偏巧有沈棲霞師傅那般人物在暗中幫助他保護他。
但是沈師傅也只不過略盡人事,難道能在暗中保護馬心儀一生一世嗎?我勸你暫時回紅蓮寺去最好。
等到有機可乘的時候,再出來報仇。
是易如反掌的事。」
不知張汶祥聽了依遵與否?且待第一百零五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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