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俠傳
第五十五回 靠碼頭欣逢戚友 赴邊縣誼重葭莩
話說錢素玉的船才靠近長沙碼頭,就聽得碼頭上有一片喊殺的聲音,彷彿千軍萬馬,在碼頭上開仗的一般。
胡成雄等都不知道為著甚麼事,大家朝碼頭上看時,只見黑壓壓的一大堆人,一個個都顛起腳,伸長脖子,好像爭著看甚麼熱鬧似的。
喊殺的聲音,就從那一大堆人中發出來。
一片喊殺之一聲過後,接著就有一片吆喝之一聲。
楊繼新雖是生在長沙,當離長沙的時候,還在襁褓之中,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長沙人。
以為此時是到了異鄉,又眼見了這種奇異的現象,急急的想上碼頭去瞧瞧熱鬧。
胡成雄兄弟也同具一種心理。
三人遂先上碼頭。
走近一堆人跟前,只見千數百人,重重疊疊,圍了一個大圈子。
只因圍觀的太多,看不見圈子裡面是甚麼。
虧得胡成雄、胡成保二人力大,慢慢的分開眾人,楊繼新跟在後面,一步一步挨進去。
只見兩個少年男子,年齡都不過二十多歲。
一個身一體十分壯健的用青絹包頭,上身的在服脫了,堆在旁邊地下,露出半身羊脂玉也似的白肉來。
前後立了七八個身穿號衣的兵士,各人手中執著一條白臘木矛竿,矛頭磨的雪亮,使人一望便知道是很鋒利的。
矛頭都對準那袒衣少年的前胸,後背,齊喊聲殺,同時猛力向少年胸背刺去。
楊繼新看了,不覺驚得喊了一聲哎呀。
以為必是前後刺七八個透明窟窿。
可是作怪,楊繼新這聲哎呀,喊的並不甚大,可被刺的少年倒像聽入了耳,隨即望了楊繼新一眼。
楊繼新更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再看那少年行若無事的樣子,矛頭刺到那白肉上,比刺在鋼板上還要堅一硬,連刺處的痕跡也沒一點。
圍著看的人,接聲就打一個吆喝。
只聽得那被刺的少年,笑嘻嘻的對前後兵士道:「你們刺了這們多下,已刺夠了麼?你們要知道:我這不算希奇,我這個夥計的本領很大呢。
你們不可因他的身一體瘦弱,便瞧不起他。」
即有一個兵士問道:「你這夥計有甚麼車領?」
少年正色道:「他的率領就會喝水。」
這句
話說出來,說得大家都哄笑起來。
那兵士也第道;「水有誰不會喝,算得了甚麼本領?」
少年道,「誰會喝水,誰和我這夥計同喝著試試看?」
兵士道:「怎生一個喝法?」
少年道:「這碼頭下面,有的是水。
你們用水桶挑來,看畢竟是誰會喝?」
兵士聽了,向四圍一看,見有好幾個原是挑了水桶,到河下來挑水的,因有這熱鬧可看,便放下水桶看個不走。
兵士就指揮了幾個挑水的,每人趕緊挑一擔河水來。
這些挑水的都存心想看把戲,無不興高采烈的各自跑到河邊,挑一擔水來圈子裡面,頃刻之間,挑來八擔河水。
只見那瘦弱的少年,做出埋怨壯健少年的樣子,說道:「你見我得著了片刻安閒,便不服氣,無端要生出這些事來,累我一下子。
這一十六桶河水,看誰有這們大的肚皮可以裝得下,請誰去喝,我這一點兒大的肚皮,是喝不了。」
壯健少年做出陪笑懇求的樣子,說道:「好哥哥,我已當眾將你說出來了,顧全我這點兒面子,喝了這一次罷。
並且是你我兩人同鬧出來的亂子,我已送給他們刺了那們久,你就喝點兒水,也不算吃了太虧。」
瘦弱少年才轉了笑容,向那幾個兵士道:「你們誰會喝的先喝,明人不做暗事。
你少爺喝過水,就要少陪了呢。」
眾兵士道:「原是挑來給你喝的,你且喝了再說。」
瘦弱少年這才舉眼向四圍望了一望,一眼望到胡成雄兄弟身上,略略的打量了兩下。
即走近水桶,彎腰用雙手捧起來,張口對著橘邊,咕嚕咕嚕一會兒就喝乾了一桶。
又捧第二桶,又是咕嚕一陣喝乾了。
把四圍看熱用的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胡成雄悄悄的向胡成保道:「我看這兩人必有些來歷。
這個青絹包頭的少年,說話帶些我家鄉的口音,這喝水的又單獨打量我們兩個。
我想等他們走的時候,跟上去探探他們的來歷,或者能在這兩人身上,探出妹妹的蹤跡,也說不定。」
胡成保道:「結識這樣的兩個朋友,也是好的。」
二人說話時,那少年已喝了十桶水下去。
也伸起腰來,兩手拍著鼓也似的肚皮,對大家說道;「我本待把這六桶水,做一陣喝下去。
無奈我這小肚皮不答應,已經喝下去的十桶。
此刻都不許他立腳,要把他排擠出來。
我正在竭力的向肚皮說好話,還不知道肚皮依與不依?依了便沒事,這六桶水一併喝下去了事,若是肚皮不聽說,就只得仍把十桶水退出來。」
說著,接連哎呀幾了聲。
雙手緊緊按住肚皮,蹙著眉,苦著臉道;「這便怎麼了。
肚皮競搭起架子來了,一刻也不許那十桶水停留。
哎呀,不好了,擠出來了。」
只見他兩眼往上一翻,脖子一伸,即有一匹白練也似的水,奪口噴將出來,向天射去,足有十多丈高下,才散開來,如雨點般落下。
落到一般看熱鬧的身上,衣服登時透濕,一個個爭先躲避。
楊繼新頭頸上著了幾點,覺得痛不可當。
見大眾都四散奔逃,也回身向船上逃走。
胡成雄兄弟畢竟是老走江湖又會武藝的人,不肯逃跑,只見這少年把頭一低,那股水便向幾個兵士身上射去,只射得那幾個兵士跌跌滾滾的逃跑。
再回過身來,那股水竟射一到胡成雄兄弟身上來了,淅淅的好似雨雨一般。
胡成雄兄弟且不回船,只向人少的地方閃躲。
誰知那股水直跟在背後趕來。
胡成雄忽然心中一動,暗想。
這水來得蹊蹺,其中必有緣故。
黃葉老祖既命我兄弟來長沙,而到碼頭就遇著這兩個異人,我心裡正想結識他們,他們也只追趕我兩個,何不且跑到僻靜處所,看他們追來,怎生說法。
主意想定,即示意胡成保,同向荒野的地方跑去,聽得兩少年果在後面趕來。
四人的腳步都快,約莫一口氣跑了五六里路,那水早已沒有了。
只聽得少年在後面喊道:「兩位不用跑了,我二人已在碼頭上迎候多時了。」
胡成雄聽了,甚是驚詫。
忙停步回身。
抱拳向二少年說道:「請問二位尊姓?何以知道我兄弟會來,預先在碼頭上等候?」
說時,二少年已來到切近。
瘦弱些兒的說道:「二位可是廣東潮州人姓胡的麼?」
胡成雄連連點頭道是。
少年笑道:「那麼,一定是因尋找令妹而來的了。」
胡成雄又點頭道是。
少年即指著那壯健些兒的笑道:「我這夥計是二位的同多,曾會過面麼?」
胡成雄看這少年生得濃眉大眼,氣概非常,上身脫了的衣服已經穿好,和這瘦弱的一般長途旅行的裝束,搖搖頭說道:「我兄弟眼拙,或者在哪兒會過面,因日子太久,已經忘了。
請問尊姓?」
瘦弱少年哈哈大笑道:「二位確是不曾和我這夥計會過面。
倒是令妹,和我這夥計會面的日子多呢。」
胡成雄見這少年說話,處處帶些滑稽意味,正不好如何回答。
這壯健少年已拱手向胡成雄說道:「大哥不用疑慮,我這師兄說話,素來喜開玩笑。
我姓朱,單名一個復字。
令妹舜華,是和我在小時候同時落難的,今已承我師傅及黃葉祖師的訓示,與令妹返俗成婚了。
這位師兄姓向。
名樂山。
他固有殺兄之仇,不曾報得,求師傅指示仇人的所在。
他的仇人是個405當船戶出身的,姓林,名桂馥。
此時已成為廣西武鳴的土豪了。
師傅派我與他同去,我與他前日才從廣西報了仇回來,到長沙就遇見解清揚師弟,傳師傅的諭,說兩位尋找令妹來了,不可錯過。
我二人因此就在長沙守候。
「今日也是事有湊巧。
我二人因無事在碼頭上閒逛,偶然遇見有兩個身穿號衣的兵士,在碼頭上調一戲洗衣的婦人。
我這師兄看了不服,上前正言厲色的說了幾句。
誰知那兵士惱羞成怒,伸手就打他,我上前攔阻,也舉起手來要打我。
我一時氣湧上來,將那兩個惡賊痛打了一頓,誰知那兩惡賊跑回營去,糾合了七八個凶暴之徒,各拿矛竿追來,想打個報復。
我思量這些東西雖說可惡,然究竟是蝗血肉之軀,如何夠得上與我們動手。
不如索一性一開個玩笑,脫一去上衣,聽憑他們拿矛頭飽戳一頓。
正在給他們戳的時候,我忽聽得有個彷彿外省的口音在人叢中說話,並喊了聲哎呀。
我看時,原來是兩位和一個文士打扮的人,站在一塊兒。
我看了兩位的神情面貌,同胞兄妹,畢竟有非彷彿,所以看了能辨認得出。
但是仍沒有十成把握,不敢直前相認。
因此才對那些惡賦,說出師兄會喝水的話來,用意就是要借水力,將圍困我們的人噴開,我們好會面談話。
兩位真機警,知道向荒僻所在逃走,正台了我二人的心願。」
胡成雄兄弟聽了大喜,從此兄妹相逢,各敘別離後情狀。
這些事毋須在下一浪一費筆墨,且擱下不去說他。
於今,卻要敘述看官們心裡時時刻刻記裡著的八月十五了。
在第一集第四回書中,金羅漢呂宣良到柳大成家,傳授柳遲一部《周易》的時候,不是當面約了柳遲於明年八月十五日子時,到岳麓山頂上雲麓官大門口坐著等候他的嗎?此時書已寫到第五十五回了,一個字也不曾提到那八月十五日子時的事上面去。
並不是在下把那一回事忘了,實在自第四回以下的書,從向樂山、解清揚在玄妙觀看見朱復起,都是補寫以前的事,並不曾寫到呂宣良所約八月十五日的時期上來。
直到此刻,才是時候了。
閒話少說。
且說柳遲自從得了呂宣良賜的那部周易,日夕不輟的口誦心維。
初讀的時候,多不能瞭解,看了呂宣良的註釋,也是茫然。
但他抱定一個熟能生巧的主意,不問自己能理會與不能理會,盡寇週而復始,一遍一遍的讀下去。
一精一誠所至,金石為開。
何況柳遲是個生有慧根的人,自然漸久浙能領悟,窮研幾個月之後,心境不知不覺的一日開朗一日,憑著所心得的理解,占測天氣陰晴風雨,在三日之內,異常準確。
柳大成夫婦中年才得這一個兒子,家中產業,雖不能說是豪富,但已是小康之家了。
他夫婦所希望於柳遲的,不在能賺錢謀衣食,只想他能認真讀書,圖個上進之路。
誰知柳遲生小就與尋常小孩不同,種種舉動,以背通的眼光看來,都得罵他一句毫無出息的孩子。
自柳遲從清虛觀由楊天池護送回家後,接著有清虛道人來探視,呂宣良來賜《易經》。
柳大成聽了兩奇俠的言語,看了兩奇俠的舉動,才覺得自己兒子不是尋常沒出息的。
不過大成夫婦的心理,對於柳遲有兩種希望,一種是方才說了的,希望柳遲能圖個上進,飛黃騰達,光復門庭,二種就是希望從速替柳遲娶個媳婦,他夫婦好早日抱孫。
今見柳遲舉動奇異,所結交的是清虛道人、呂宣良這類怪人,希望他讀書發達的念頭,是不能不自行減退的了,只是不發達還可以,不娶妻生子,是關係柳家宗祀的,斷不能馬虎聽柳遲自便。
這日,柳遲的母親問柳遲道:「你知道人生的第一件不孝的事,就是沒有兒子麼?」
柳遲連忙答應知道。
他母又問道:「你要如何才有兒子呢?」
柳退道:「要討老婆才會養兒子。」
他母親笑著點頭道:「是呀,好孩子。
知道這道理就得哪,你父親現在已快要替你討老婆了。」
柳遲道:「不行,父親替一我討的,不是我的老婆。
我老婆得我自己討。」
他母親聽了,詫異問道:
「你這是甚麼話,從來兒子討媳婦,是由父母作主的。
你於今小小的年紀,知道些甚麼?如何能由你自己討?並且你何以知道你父親替你討的,不是你的老婆?」
柳遲道:「我自然能知道,決不敢欺騙你老人家。」
他母親因他平日預言氣候陰晴寒暑及一切人事變遷,十九奇驗,遂又問道:
「你自己討老婆,在甚麼時候?」
柳遲搖頭道:「早呢。」
他母親道;「是得早些討進來才好,我和你父親望孫子的心思很急切,巴不得你早一年討媳婦,好早一年得孫子。」
柳遲道:「我說早,不是討的早,是說討來的時候還早。
我推定我的媳婦,今日還不曾離一娘一胎,不是差討來的時候還早嗎?」
他母親道:「胡說!今日還不曾離一娘一胎,那不是等到我和你父親死了,葬在土裡,腳桿骨可翻出來打鼓的時候,你還不能討老婆嗎?自從那個頂上沒有一毛一的老頭無端跑來,送了那本撈什子書給你之後,你就終日躲在書房裡,失魂喪魄似的,一陣一陣發呆,於今越弄越說出些鬼話來了。
旁的事407不妨由你,這替你討媳婦的事,不是當耍的,不能由你自己胡鬧。
此刻在你父親跟前替你作合的,已有好幾個人。
我就要你父親揀相當的定下來。」
柳遲道:「便是父親定下來,也不中用,徒費心機而已。」
他母親不悅道:「替兒子娶媳婦,是凡有兒子的都免不了的事。
怎麼說是徒費心機?我和你父親,就只你這一個兒子,若依你的一性一子胡鬧下去,怕不絕了我柳家的香火嗎?」
柳遲見自已母親生氣,便歎了一聲說道:「孽障,孽障。」
歎罷,即退了出來。
他母親也不理會,自去和柳大成商量定媳婦的事。
湖南的風俗極鄙陋,凡是略有資產的人家,不論如何不成材的兒子,從三五歲起,總是不斷的有人來作媒。
若是男孩子生得聰明,又有了十多歲,百數十里遠近有女兒的人家,更是爭著托了情面的人出來做媒。
每有為父母的,因為來替兒子作媒的人太多了,難得應酬招待,就模模糊糊的替兒子定下來,好歹聽之天命,只圖可以避免麻煩。
柳大成只有一個兒子,雖沒有這種圖免麻煩的心理,只因見柳遲從小行為特異,平日待人接物的禮節以及家庭瑣屑的事,好像全不懂得的樣子,以為若能替他娶一個賢德的媳婦,慢慢的勸導,必能將柳遲引上為人的道路。
因此夫妻同一心理,急想將柳遲的親事辦妥。
不過一時得不著相當的,只得留心物色而已。
柳遲的姨母,嫁在新寧縣巨族劉家。
有個女兒名細姑,年齡比柳遲小兩歲,德言工貌都好。
柳遲的母親,早有意定作自己兒媳。
只因劉家世代做官,聲勢甚大,柳太成雖也是個讀書人,但不曾發跡,家業又非豪富,恐怕劉家嫌是小戶,不願結親。
劉細姑的父母,倒沒有這種勢利之見,只為細姑的年齡尚幼,許人還早。
而柳遲自從八九歲的時候,曾跟著他母親到過新寧一次之後,為路遠不曾去過二次,細姑父母也沒到柳家來。
在一般世俗人的眼光看柳遲,沒有不罵他是一個沒出息的孩子的。
細姑的父母沒聽得有人稱讚柳遲,也就想不到結親的事上去。
柳遲的母親既有意想定細姑做兒媳,除了細姑而外,又實在找不著相當的女子。
便顧不得怕劉家有不願意的表示,只得托人微向劉家示意。
劉家並不表示可否,只打發人來迎接柳遲母子到新寧去。
柳大成夫婦料知劉家迎接的意思,是在相攸。
進不推辭,即帶著柳遲動身到新寧去。
柳遲明知此去的作用,很不情願,只以在清虛觀聽過歐陽淨明那番教調之後,從不敢過拂他父母的意思,勉強隨行。
不知柳遲這們親事究竟結成與否,且待第五十六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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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人掃瞄OCR, 獨家連載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