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俠傳
第 一百 回 誅妖人邑宰受奇辱 打衙役白晝顯陰魂
話說這幾個紳士只因平日經管街坊上公事,不得不硬著頭皮前進。
走到離縣衙還有百十步遠近,便已看見那四個衙役,牽著十六名扛夫在前面走。
街上閒人跟著看的,已有不能計數的人了。
紳士想趕上去勸衙役講點人情,就此把十六名扛夫放了。
誰知才追上了一個認識的衙役,將求情的
話說了,這衙役忽然兩眼一瞪,喝道:「和這些狗雜種有什麼
話說?你們隨我來找瘟官說話去。」
大家聽了,都駭然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看的人當中有與趙如海往來最多的,便說道:「啊呀!這說話的,不是趙法官的口腔嗎?」
這衙役聽了,即回頭望著這說話的點了點頭道:「咦,秦老闆?你的耳朵還不錯,居然聽得出是我的口腔來了。
於今這個瘟官太可恨了,他要將我的一屍一化骨揚灰,我倒要看看他的本領,可能說的到做的到?」
說畢,雙手一揚,大喊道:「眾位街鄰要瞧熱鬧的,都跟隨我來啊。」
獨自向先衝進縣衙,那三個衙役也糊里糊塗的牽了扛夫跟進去。
縣官聞報升堂,卻不知道趙如海附在衙役身上的事。
這衙役一見縣官,就指手畫腳的罵道:
「你這狗東西配做父母官麼?咋日在這大堂上。
分明答應了我葬社壇和每年春秋二祭的話,為什麼我死了一屍一還沒冷就翻腔?」
縣官聽了,勃然大怒道:「這還了得!你朱得勝也受了趙家的賄賂,敢假裝受魂附體來欺侮本縣嗎?拉下去給我重打。」
一面喝罵,一面提起簽簡摜下來。
兩邊皂隸齊唱一聲堂威,登時跳出兩個掌刑的人來,將這衙役朱得勝揪翻在地。
他們都是同在一個衙門裡當差的人。
本官喝打,雖不敢不動手。
然打的時候,是免不了有些關顧的,這回揪翻之後,多以為確有趙如海附體,是斷然打不著的。
卻是作怪,縣官的籤筒一摜下,朱得勝好像明白了的樣子,不住的求饒。
縣官越發怒不可遏,驚堂木都險些兒拍破了,只管一疊連聲的催打。
掌刑的見本官動了真怒,便不敢容情了。
只打得皮開肉綻,昏死過去了才歇。
縣官喝教拖下去,剛待傳同去的衙役問道,已有一個跳了出來,圓睜著一雙怪眼,直走到公案前面,指著縣官的臉罵道:「你說是受了趙家的賄賂假裝的,難道我也是受了賄賂假裝的嗎?
你再敢打我,我硬要你的命。」
縣官只氣得肚子就要破了。
順手搶了公案上壓桌幃的木板,對準這衙身的頂門,沒頭沒腦料便砍。
這衙役硬一挺挺的立著,毫不躲閃,只當不曾打著的樣子。
口裡仍不斷的說道:「正要你打,你不打,我胸中的怨氣也不得消。」
縣官舉木板砍了幾下,無奈這木板太薄,幾下就砍斷了。
這衙役口裡還在嘰哩咕嚕的罵,只得又喝拉下去重打,這個也是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這個才打了,第三個衙役已大搖大擺,笑嘻嘻的走出來,朝著縣官作了一個半揖道:「你差四個人去,回來已打過了兩個了。
這第三個也索一性一打了再說。」
這縣官是個一性一情暴躁的人,聽了這活,只氣得亂叫反了,反了!拿下去,打,打,打!第三個又已打得血肉橫飛了,第四個接著跳出來,說道:「這個倒可以不打。
他在殺場裡的時候還好,不像那三個狗雜種的凶橫強一暴。
我若不教你痛責那三個狗雜種,我趙如海一肚皮的怨氣,怎得消納?於今人已打過了。
我且問你:我的葬事到底怎樣?我聽說你打算將我的一屍一搬出來,就殺場上化骨揚灰。
你若真有這種膽氣,這種本領,就請你去化,請你去揚吧,你這樣糊塗混帳,如何配做父母官?你只當我死了好欺負。
我如果死了便得受人欺負,你想想我肯說出法子來,使你好殺死我麼?」
縣官聽了,心裡雖仍是氣忿得難過,只是已相信不是衙役受賄假裝的。
不過這縣官生成倔強的一性一質,平日仗著自己是兩榜出身,對於上司都是不大肯低頭的。
雖明知是趙如海的陰魂來擾亂,心中並不害怕。
定了一定神思,換了一副溫和的面目,對趙如海附體的衙役說道:「你趙如海在生目無國法,仗著妖術任意害人,按律定罪,原是死有餘辜的。
生時既受國法,死後就應該悔悟,安分做鬼。
如何反比生時更無忌憚,公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興風作雨,驚駭世人,是什麼道理?」
只見這衙役從容答道:「生死只是你們俗人的大關頭,在我修道的人看了,並算不了一回事。
就和世人搬家的一樣,世人欠了朋友的帳,不能因朋友搬了家,便不償還。
你昨日在這堂上親口答應我葬社壇,每年春秋二祭。
我當時未嘗不知道你是暫時哄騙我的話。
我其所以敢於相信,隨口便把如何才能殺死我的法子說給你聽,一則因你是朝廷的命官,逆料堂堂邑宰,怎肯失信於小民。
二因有無垢和尚監臨在此,或者做出有礙我解脫的事來。
誰知你竟是不顧自己的身份,轉而失言,教我如何能忍耐得下?」
縣官說道:「你死了既有這樣的陰靈,就應當知道社壇是國家正神所居之地。
正神是受了敕封的,所以能享受朝廷官吏的拜祭。
你有何德何功,死後配葬社壇,每年坐受父母一之祭。
你要知道,本縣在瀏陽,年歲是有限的,一遇遷調,便得離開。
社壇又不是本縣私家的土地,本縣只須說一句話,有什麼不可以答應。
無如法不可馳、禮不可廢。
若本縣但顧目前,隨自答應了你,則僭竊的罪,不在你而在本縣了。
昨日的含糊答應,原是從權的舉動,你不能拿著做張本。」
這衙役鼻孔裡笑了一聲道:「昨日既可從權,今日又何不可以從權?社壇雖是國家正神所居之地,然社神在那裡,那裡便是社壇。
既葬了我,那裡就不是社壇了。
你也要知道,我趙如海此時來跟你講道理,已是十二成的拿你當一個人看待了,你休得再發糊塗,想與我為難作對。
若弄發了我的一性一子,那時後悔便已來不及了。
你曾聽說我趙如海在生時,是肯和人講道理的麼?」
縣官見這衙役說話的神氣十足,簡直要翻臉的樣子,不由得心裡也是害怕,暗想,知縣的印信,是朝廷頒發的重寶。
有許多人說過,倚賴皇家的威福,印信每可以辟邪。
這趙如海的陰魂如此放肆,我何不敢出印信來鎮壓他一年,看是怎樣?或者就是一顆印信能將他壓退,也未可知。
邊想邊自覺有理,遂親自起身從印架上取印箱來。
這衙役望著笑嘻嘻的說道:「你打算拿這塊豆腐乾出來嚇我麼?哈哈,你真不知自量。
你以為芝麻般大小的一個縣官印信也可以辟鬼麼?」
這縣官聽了這幾句話,心裡又覺得有些慚愧似的,不因不由的雙手捧著印箱躊躇起來。
忽然一轉念道:我不要上他的當,安知不是他怕我取出印來壓他,有意是這般說了阻擋我的呢?不管他到底怕也不怕,且試他一下再作計較。
有這一轉念,也不回答,竟將那顆四方銅印取在手中,誠心默禱了一番。
正待舉起來,對準衙役的腦門磕下去。
想不到這衙役的手法真快,只一伸臂膊,印信就被他奪下去了。
縣官雙手空空,倒弄得不知要如何才好。
只見這衙役將印信撫一弄著,笑道:「好法寶確是一件好法寶,不過你看錯了人,用錯時候了。
不用說你芝麻般大小的縣官,這塊豆腐乾嚇不倒我。
就是你們皇帝的玉璽,我的眼裡看了,也和路旁的石頭一樣,拾起來打狗是用得著的。
這東西待我說出一個用處給你聽聽,也可以增長你一些兒見識。
最怕你這塊豆腐乾的,只有道行不甚高超的狐狸一精一。
你若以後遇了有人被狐狸一精一纏病的時候,你就不妨依照剛才的樣子,取出這塊豆腐乾,自告奮勇到病家去,只須在病人腦門上輕輕這們兩三下,狐狸一精一就自然嚇退了不敢再來,你治好人家的病,人家多少總得酬謝你一番。」
縣官面色都氣得變青了,卻是想不出制伏他的方法。
大凡生一性一倔強的人,越是嘔氣的厲害,便越是認真的厲害,有時連自己的一性一命都置之度外了。
這縣官心想,我身為一縣之主,今自無端坐在大堂上,受鬼魅如此侮辱,我的尊嚴何在?朝廷威信何在?與其是這般受鬼腕的侮辱,倒不如死了的乾淨。
何況這鬼魅雖凶狠,並不見得能制我的死命呢?我何必怕他。
於是將心一橫,提起驚堂木就公案上猛力一拍,喝道:「什麼厲鬼,敢在公堂之上奪朝廷的印信。」
喝時左右皂隸厲聲說道:「替一我捆起來!」
兩旁皂隸一聲吆喝,七八個同時擁上來,想把這衙役捆起。
這衙役平時雖也是一個很壯健的漢子,但他並不會把勢,有時和同事的衙差相打得玩耍,他被人家打跌倒的時候居多,只見他仰天打了一個哈哈,一個腳尖著地,兩手平張開來,就地幾個盤旋一轉。
只聽得七八個人接連不斷的口叫哎喚,一個個都來不及似的倒退,退了幾步都站住望著這衙發怔。
這衙役還盤旋不止。
原來一手綰住印綬,那顆四方銅印,就如流星一樣,跟著盤旋。
擁上前的皂隸,不提防他有此一著,每人的額頭鬢角,都被印信磕起了幾個酒杯大小的血包,只痛得頭昏眼花,那裡敢再上去挨打呢。
怔怔的看著這衙役越轉越塊,如風車一般的呼一呼風響,越快便風聲越大,公案上的桌幃,以及地下的灰塵,都被風刮得飛舞不止。
縣官兩眼目不轉睛的望著衙役,頃刻就覺得頭昏起來,並且心裡非常難過,彷彿天旋地轉,立腳不牢的樣子。
公堂上立著的三班六房,沒一個不口叫頭昏。
大家也顧不得有縣官坐在上面,都口稱:求趙法官停了罷,我們實在頭昏得受不住了。
縣官到這時也覺得非教他停住,心裡太難過了。
也就喊道:「本縣有
話說,你停了罷。」
這話一說出,這衙役登時往左旁一轉,截然停住不動了。
縣官還不曾開口,衙役已說道:「皇家打發你來這瀏陽做縣官,是要你一愛一民治民的,不是要你來使一性一子害人的。
你如果硬不肯答應我那葬社壇和春秋二祭的話,我的本領能使你一家一族,在三日之內,都成為顛狂。
在七日之內,能使瀏陽一縣的人都害瘟役。
你若不相信,以為我是說空話嚇你的,不妨就試試看。
到那時還是要你親口依從我才罷。」
縣官想:這東西也可算得是一個千古未有的厲鬼了。
我雖存著一一團一正氣,無奈他全不知道畏懼,我又沒有方法能制伏他。
若真個弄得我一家一族的人,個個都得了瘋顛之症,卻如何是好呢?他生時尚有使人害瘟役的手段,死後成了這般一個厲鬼,要使人害瘟役,勢必比生時還容易。
到那時,一縣的人民不大家怨恨我嗎?事情已弄到了這一步,我便答應了他,將來的人也得原諒我,不能罵我不識大體。
想罷,只得忍氣說道:「罷了,罷了!本縣就依了你,許你葬社壇便了。」
衙役見縣官答應了,即時雙手將印信捧上公案,說道:「謝大老爺的恩典,趙如海在這裡叩頭了。」
邊說邊跪下去叩頭。
縣官道:「本縣既許你葬社壇,你此後就得做一個好鬼。
果能有功德於人,不但上天嘉許,使你成為正神,就是本縣也可以代你轉求皇上的封典。」
衙役又叩了一個頭道:「謝大老爺的好意!皇上的封典,上天的嘉許,是永遠輪不到我們這道來的,我們也不希罕。
不過大爺只應允了我葬社壇一事,還有一事呢,也是不應允不行的。」
縣官被一逼一得無可推伴,只得也正式應允了。
這衙役還跪著不曾起身,就此往地下一撲,不省人事了。
好一會才醒來。
也只覺得頭目昏花,一切的言語舉動,絲毫沒有感覺,彷彿酣睡了一次。
最奇的,是跟隨到了縣衙的十六名扛夫,好像都看見趙如海和顏悅色的邀他們去殺場裡扛樞,十六個人便不由自主的到殺場裡去了。
此時已風平雨息,天色反明亮了。
經這番擾亂之後,瀏陽人簡直個個懸心吊膽,恐怕攔著趙如海這個惡鬼。
那縣宮雖則被一逼一得沒奈何,允許了趙如海的無禮要求,然心中總覺不甘。
過不了多時,就是應該秋祭的時期到了,那縣官如何願意去向惡鬼叩頭祭祀呢?因見趙如海葬進社壇也有一個多月了。
這一個月當中,並不再見有趙如海陰魂出現的事。
有一般無知無識的愚民,以為趙如海是最有靈驗的鬼,每遇家中有人病了,或有什麼疑難不決的事,多擎著三牲香燭,到社壇裡拜見趙如海。
據求過藥問過卦的人說,確是十二分的效驗。
靠社壇一二十里路附近,地方也非常安靜,害邪崇病的完全沒有了。
大家都說:趙如海從此真做好鬼了。
縣官因此也沒把秋祭的事放在心上,縣官這樣一失信,就壞了。
這日,瀏陽城裡,陡然間又是狂風大作,走石揭沙。
只刮得街上的行人,都立腳不住。
許多屋瓦被揭得天飛。
狂風是這般刮過了一陣之後,都立腳不住,接著就看見一個人,分明是趙如海,從城外走迸來,一路大搖大擺的走著。
遇著生時認識的人,仍是點頭含笑。
只嚇得人人躲避,個個深藏。
不知道趙如海這番怎麼擾亂?且待經一百零一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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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