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俠傳
第一百二十四回 擋劍鋒草鞋著異跡 燒頭髮鐵匣建奇勳
話說趙五聽見賽半仙一句話就把他的心事道破,知道是要去報十年深仇的,心中不免著實有些吃驚。
暗想:這倒怪了!難道連這些事情,都在相上可以瞧得出來麼?忙向賽半仙問道:「怎麼連一個人要去報仇不報仇,也都上了相麼?而且報仇即說報仇便了,怎麼連十年的深仇,又都瞧得出來呢?」
賽半仙笑道:「這一半果然是在相上可以瞧得出,一半也是由我推測而得的。
閣下目有怒睛,筋有紫紋,這在相上,明明已露出是急切的要和人家去拚一個你死我活的。
一個人要急切的去和人家拚個你死我活,這除了要報宿仇,還有什麼事悄呢?至於一口就說定你所要去報的,是十年的深仇,驟聽之下,似乎有些奇怪,其實也是很容易解釋的。
大凡兩下結了深仇之後,口頭上所常說到的,不是三年後再見面,五年後再見面,定是十年後再見面。
至於約到二十年三十年以後,那是絕無僅有的了。
因為人壽幾何,十年內的事尚不能知,如今竟欲預計到十年以外,不足成了傻瓜麼?然觀閣下急於要報仇的心,雖是完全顯露在外面,一點不能遏抑,一方面卻依舊很有忍耐心。
這只要瞧你剛才對待那班地棍的神氣,就可知道了,於此可知你所要報的仇,決不是三年的或是五年的,而定是十年的。
現在十年之期已屆,欲得仇人而甘心。
所以在眉宇間,不知不覺的有一股殺氣透露出來呢。」
趙五道:「尊論妙極。
達不但是論相,簡直是有一雙神秘的眼睛,直瞧到我心的深處,把我秘密的心事完全都瞧了一個透呢。
但是你說我此去一性一命不保,又是何所據而云然?難道印堂暗滯,真與人的一生有關麼?」
賽半仙道:「怎麼沒有關係。
像你這樣的印堂暗滯,主眼前就要遭受絕大的災殃。
而你此行是去報仇的,是去和人家拚一個你死我活的,這那裡還有一性一命可保呢。」
趙五道:「但還有一說:就算我此去一性一命要保不牢,然而倘能把仇人殺死,我也就十分甘心情願了。
請你再替一我相一相,我此去究竟也能把仇人殺死麼?」
賽半仙連連把頭搖著道:「大難,大難。
照尊相看來:萬事都無希望,那裡還能把仇人殺死呢。
這一定是仇人的本領強過於你,所以你的一性一命要喪在他手中了。」
趙五道:「如此說來,我此仇是不能去報了。
可是我為了此事,已費下十年的苦工夫,怎能為了你這句話,就此甘心不去呢?」
言下頗露著十分躊躇的樣子。
旋又毅然的說道:「我志已決,無論如何,此仇我一定是要去報的,就是真的把一性一命喪卻,也是命中注定如此,一點沒有什麼懊悔呢。」
賽半仙瞧見他這種慷慨激昂的神氣,倒又把拇指一豎,肅然起敬的說道:「你真不愧是個好男兒。
而且你是有大恩於我的,我如今如果不替你想個解救的方法,坐視你趨近絕地,這在心上如何說得過去呢。
也罷,我現在也顧不得我師傅的教訓,只好多管一下閒事了。」
說著,即從身上取出一隻很小的鐵匣子,拿來遞給趙五,並很鄭重的說道:「恩公,你且把這鐵匣佩在身邊,片刻不要相離,將來自有妙用,定可逢凶化吉。」
趙五見他說得這般鄭重,倒也有些驚奇。
但是細向這鐵匣一瞧時,也只是頑鐵製成很尋常的一隻匣於,並瞧不出什麼奇異的地方來。
只匣蓋緊緊闔上,宛如天衣無縫,找不出一些隙處,與別的匣子微有不同罷了。
便又笑著問道:「這匣子究是作什麼用的?怎麼佩帶了它,竟會逢凶化吉呢?」
賽半仙道,天機不可洩漏,恩公也不必多問,只要緊記著我的說話,把它佩在身上,片刻不要相離,到了危難之時,自能得他之助。
好在這匣子是很小很小的,帶在身上一點不累贅。
這於恩公,大概總是有益無損的罷?」
趙五聽廠這話,也就向他謝了一聲,把這鐵匣佩在身上。
隨即辭別了賽半仙,自向湖南進發。
曉行夜宿,不止一日?早已到了長沙城內。
他的第一樁要事,當然就是如何前去報仇。
便又自己和自己商量道:我當時約他十年後再見,在我果然時時刻刻不忘記這句活,在他想來也不會忘記的。
如今十年已屆,他如果還沒有死,一定是在那裡盼望著我去踐約了。
我倘然很正式的前去會見他,恐怕要有不利,說不定他已約好了許多好手,做他的幫手呢。
那麼,還不如在黑夜之中,冷不防的走了去,用飛劍取了他的一性一命罷。
只要他一死,我的大仇也就算報成了。」
繼而又把頭連搖幾搖,暗道:「不行,不行!這算不得是大丈夫的行為。
我如果只要暗取他的一性一命,那在這十年之中,那一天不能幹成這樁事,又何必枉費這十年的苦工夫呢?現在我已決定了:他從前既是當著眾人把我打敗的,我如今也要當著眾人把他打敗,才算報了此仇。」
主意既定,當下向人家打聽清楚了余八叔所住的地方,即直奔那邊面來。
到了余宅門前,並不就走進去,卻先把余宅的左鄰右舍和住在附近一帶的人,一齊都邀了來。
趙五便居中一立,朗聲說道:「我就是十年前替湘陰人掉舞龍珠的趙五,不幸披這裡的余八叔赤手空拳剪斷了我的龍珠,使我裁了一個大觔斗,我當時曾說過十年後再見的一句話,諸位中年紀長一些的,大概都還記得這件事罷?現在十年之期已屆,我是特地遵守這句約言,前來找著他的。
此刻請諸位來,並不為別的事,只煩諸位做一個證人,使諸位知道我趙五也是一個慷爽的男子,對於自己的約言很能遵守的。
此番能把余八叔打敗,果然是我的大幸。
就是不幸而再打敗在他手中,或者甚至於一性一命不保,我也是死而無怨的啊。」
這番話一說,大家不禁紛紛議論起來,無非又回憶到談論到十年前,長沙人同湘陰人比賽龍燈的那件事.當下對於趙五此來,也有稱他是好漢的舉動的,也有罵他是無賴的行為的,毀譽頗不一致。
良久,良久,又有一位六七十歲的老者,好像在這一方算是齒德最尊的,忽地在眾中走了出來,和趙五打了一個招呼,顫巍巍的說道:「閣下此舉,可算得是一種英雄好漢的舉動,我們十分敬佩,決不敢說你是不正當的。
不過兄弟還有一句話要對閣下說,閣下此次前來報仇,想來是要和余八叔個對個見個雌雄的。
然而不幸之至,照現在的形勢瞧起來,余八叔巳不能和你個對個較手的了。
這在閣下新從遠方到來,大概還沒有知道這番情形罷?」
趙五聽了這話,倒好似遊子遠方,乍聽到父母仙遊噩耗這般的堆過,眼睛中幾乎要掛下眼淚來。
便很驚訝的問道:「怎麼,余八叔難道已經死了麼?難道他已不在人世了麼,如果真是如此,我這個仇可報不成了。」
那老者道:「他死雖漢有死,但也與死了的無異。
他在十三年之前,突然得了癱瘓之症,終日坐一床一不起。
這不是已不能個對個和你較手了麼?,趙五沉吟道:「果真有這等事麼?」
跟著又眼光一閃,很堅決的說道:「不要說他還沒有死,只是癱瘓在一床一,就是真的死了,我也要親奠棺前,和他的遺體較量一下的。
而且他癱瘓在一床一,也只是從你們的口中說來,我並沒有親眼瞧見。
說不定是他怕我前來報仇,故意裝出這種樣子來的,我倒不願上他的當咧。
如今我總得親自去瞧他一瞧。
至於較手不較手,留待臨時再定,也無不可。」
他正說到這裡,便另外又有幾個人出來,向他說道:「余八叔的癱瘓在一床一.倒是千真萬真,並不是假造出來的。
現有我們幾個人願作保證,大概你總可相信得過。
不過他既癱瘓在一床一了,你就是進去瞧他,也沒有什麼益處,你是好好的一個人,難道好意思和一個癱在一床一上的人較手麼?
勝敗且不必去說他,這種事情傳說出去,於你的聲名上很有些不好聽呢,所以依我們之勸,你只當余八叔已死便是,也不必再報此仇了。
至於你遠道而來,或者缺少盤費,那我們瞧在你的俠義分上,倒也情願量力饋送的呢。」
趙五聽他們如此說,倒又把兩目一睜,動起怒來道:「這是什麼話!我是報仇來的,並不是打秋風來的,要你們饋送什麼盤費呢。
如今實對你們說罷,不管余八叔是真的癱瘓在一床一,或是假的癱瘓在一床一,我總要親自前去瞧一眼。
如果只憑著你們幾句話,就輕輕易易打消了報仇的意思,那是無淪如何辦不到的。」
正在難於解決的當兒,余家的人也早被他驚動了。
即有餘八叔十三四歲的一個侄兒子,走來問道:「你這位客人,就是那年為了掉龍燈的事,和我叔父有十年後再會的約那一位麼?如今來得大好,我的叔父這一陣子可天天的盼望你到來呢。
只是他老人家患著瘋癱,不克起一床一,不能親自出來迎接,特地叫我做上一個代表,請你到他的臥室中會上一會。
你大概總可原諒他罷?」
眾人聽了這—番伶俐的口齒,暗中都是十分稱讚。
而對於余八叔並不知道自己是個癱子,居然還念著這個舊約,又居然邀趙五到他的臥室中去相會,一點不肯示弱,更是十分稱奇,正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倒又不等趙五開口,不約麗同的,先向這孩子問道:「這些話果真是你叔父叫你來說的麼?你並沒有弄錯一點麼?」
那孩子笑道:「這是很重大的一件事,我那裡會得弄錯。」
隨又回首向趙五說道:「客人,你就隨我進去,好麼?」
趙五連連點頭道:「好極,好極!原來他有這般的膽量,我還疑心他是裝著瘋癱,故意不肯見我呢。」
當下即跟著那個孩子,坦然走入余家。
那班鄰舍鄉里,有幾個是很好事的,為好奇心所鼓動,也就哄然跟隨在後面。
余家的屋子,只是鄉間的款式,並不十分深廣。
不一會,大家已都走入余八叔的那間臥室中。
只見余八叔攲坐在一床一上,面色很是憔悴,一望而知他是有病在身的。
不過手上還執著一隻草鞋,正在那裡織著,似乎藉此消磨病中的光陰呢。
一見眾人走入室來,立刻停了手中的工作,把身一子略略一欠,算是向眾人致意。
隨又向趙五望了一眼,含笑說道:「你真是—個信人,說是十年後再會,果然到了十年,竟會不遠千里,前來踐約了。
所可惜的,我在三年之前,患上了這個不生不死的癱瘓症,至今未能起一床一,巳不是一個健全的人,萬萬不能和你個對個周旋了,這可如何是好呢?」
趙五聽了這話,只冷笑上一聲道:
「照你說來,為了你癱瘓在一床一上,我只好把前約取消了麼?未免把事情瞧得太輕易了。
那我在這十年之中,為了立志報仇而所吃到的種種苦處,又向何人取償呢?咳,老實說罷,這種喪氣的話,這種沒種的話,只有你們湖南人說得出口,我們山東人是無論到了如何地步,也沒有臉說這種話的。
如今還是請你收了回去,免得不但坍你自己的台,還要坍全體湖南人的台呢。」
這活一說,余八叔兩個黯淡無神的眼珠,也不知不覺的微微閃動了一下,卻依舊忍著,一口氣說道:「哦,你們山東人決計不會說這種沒種的話麼?要我把它收回麼?那我倒要請教你們山東人一聲,如果你們易處了我的地位,究竟又應該怎樣呢?」
趙五一點不遲疑的回答道,「這還用問!如果是我,不但是我,凡是我們山東人,倘然有人尋上門來,要報深仇宿怨,只要有一絲氣在,不論是斷了膀臂,或是折了足脛,一定要掙扎著和那人決戰一場的,那裡會像你這們的退縮不前呢。」
余八叔被他這們一激動,實在忍耐不住了,又把兩眼一閃勸,毅然的說道:「不錯。
我還有一口氣在,並不曾死了去,決計不能退縮不前的。
如今你要如何的比武,我就如何的比武,一切聽你吩咐就是了。」
這時和余八叔同個地方居住,前來瞧看熱鬧的人,倒又有些不服氣起來,忙向趙五說道:「你這話看去好像說得很對。
但是他癱瘓在一床一上不能行動,已有三年之久,這是誰都知道的。
如今你一逼一他和你比武,他雖無可奈何已是允許了,但在實際上,請問如何能辦得到?
這還不如教他閉目仰臥在一床一上,索一性一靜等你結果他的一性一命,倒來得直截了當一些,用得著說什麼比武不比武的話呢。
剛才你罵我們湖南人太投種,我們湖南人雖然不敢承認,現在我們湖南人倒也要還敬一聲,說你們山東人太殘忍一點了。」
趙五一聽這話,氣得兩眼圓睜,怒聲說道:「這是我和姓余的兩個人的事,我提出要比武,他也巳慨然允許了。
這於大體上巳沒有什麼問題,用不著你們旁人出來干涉的。
如今我所要煩勞你們諸位的,只不過要請你們在場做個證人,此番不論誰生誰死,十年後再見的這句話,我們總算已經履行了。」
他正說到這裡,忽又像想到了一件什麼事,怒意立時全消,微微笑了一笑,便又接續著說道:「而且我雖說要和他比武,卻並不要強迫他起立。
他既癱瘓在一床一上不能行動,就讓他癱瘓在一床一上也是不妨的,因為我所決定的一種比武方法,很是變通,又很簡單,只要我把兩一柄一飛劍向他飛去,他能將這兩一柄一飛劍完全擋住,就算完了事了。
至於輪到他來出手,任他出什麼新鮮主意,我是一點不敢推卻的。
這不是於他的能行動不能行動上,毫無一點關係麼?現在請你們想想:我們山東人的生一性一,到底還是殘忍,還是不殘忍呢?」
他把這番話一說,眾人倒只好面面相覷,再也不能出來干涉了。
余八叔卻早巳有些忍耐不住,便大聲說道:「你既遠道而來,當然,總要有個交代,不能一無所為而去的,又何必多說這些閒話呢。
現在你所提出的這個辦法,的確很是變通,又很能替一我顧到,我那有反對之理?現在就請你把飛劍請出來罷,不要說只是兩一柄一飛劍了,就是十一柄一百一柄一飛劍,我姓余的也是甘願受的。
不過閒人在這室中,恐怕要受驚嚇,未免有些不便,還是請他們趕快出去罷。」
這一個條件,趙五倒是聽了十分滿意的。
因為照他的意思想來,在這些閒人中,難保不有幾個有本領的人在內。
他們當然是偏於余八叔一方的,倘遇危急的時候,說不定要出來幫助余八叔,那無論如何,於他自己總有幾分不利了。
現在把他們一齊攆了出去,他盡可安心行一事。
那余八叔的一性一命,差不多已有一大半落在他的手中呢。
忙把頭點上幾點,表示贊成的意思道:
「這話不錯。
這間房子並不大,我們比武的時候,再放些閒人在內,的確很是不便的,還不如先請他們出去罷。」
說完這話,即把兩眼望著眾人,似乎向他們下著逐客之令。
眾人都懷著好奇的眼光而來,如今兩人快要比武,好似鑼鼓已響,好戲快要開場了,原捨不得離開這戲場而去的。
不過這個條件,並不是趙五提出,卻是余八叔提出的。
他究竟是屋主人,他們違拗不得,只好怏怏然退出室中,但依舊舍不得不偷看一下,便相率轉至廊下,就那疏疏的窗隙中偷一窺著。
趙五卻不知已在什麼時候,在他身邊的一隻小匣中,把那一對飛劍一齊請出來了,眾人只見他把口略略一動,似乎對余八叔說道:「你準備著罷。」
即有一件東西,倏的從他口內衝出,化成一道白光,箭也似地一般快,直向余八叔的帳內一射去。
眾人並不認識這是什麼東西,不過忖度起來,大概就是他所說的飛劍了。
倒著實有些替余八叔擔心,暗道:像這樣夭矯無倫的東西,簡直和游龍沒有兩樣,很帶上—點妖氣,那裡是什麼飛劍,余八叔雖有絕大的本領,也只是一個凡人,又是癱瘓在一床一的,哪裡抵禦得來,怕不立刻就要喪在他的手中麼。
可是眾人雖這般的替余八叔擔著心,余八叔自己卻是十分鎮定,昂著頭望著那道白光,只是微微的笑。
那種從容不迫的神氣,如果被不知他正在和人家比武的人瞧見,還疑心他是在那裡瞧看把戲呢。
一剎那間,那道白光卻早巳益行益近,和他的身一體相距只有數寸了。
他方把手中沒有織完的那只草鞋,略略向上一舉。
只輕輕的一撥間,那道白光好像受了重大的創痛,再也不能支持了。
立刻撥轉身一子,依著空中原來的路線,飛快的逃了回去。
接著就慳的一聲,墮在地上。
而且奇怪得很,恰恰不偏不倚,正落在趙五的足邊咧。
這時在窗外偷看的人,再也忍耐不住了,便一片聲的叫起好來。
這一來,可真把趙五羞得萬分,急得萬分,恨不得立刻把余八叔和那些窗外偷看的人,一齊剁成了肉醬。
於是又把牙齒緊緊的一咬,低低的說道:「算你有有耐,這第一劍居然被你躲過了。
但是這第二劍,我更當加上一些功勁,看你還能抵禦得住抵禦不住!」他一壁低低的說,一又把鼻子向內吸了幾吸,兩頰鼓了幾鼓,好像正在練氣似的。
一會兒,把嘴盡量的一張,便又有一道白光,從他口內直衝而出。
那夭矯的姿勢,飛行的速率,比前更要增加了。
再瞧那余八叔時,似乎也知道這一劍不比尋常,略略有上一種嚴重的態度,不比以前這般的從容不迫了。
眾人不免又替余八叔擔著心事,暗道:不妙,不妙!看來這劍來勢非輕,說不定余八叔的一性一命,就要葬送在這一劍之中了。
否則,他何以也陡然變了樣子呢?
說時遲,那時快,那道白光卻早巳到了余八叔的跟前。
余八叔忙又舉起草鞋去撥時,這白光卻果然和以前飛來的那一道大不相同了,好似在空中生了根一般,一點也撥移不動。
而且不但撥移不動,就是這種相持不下的形勢,看去也只是暫時的,不久就要失了抵禦的能力,被這白光攻打過來,只要這白光在他的頸上一繞,他立刻便身首異處了。
這時不但是余八叔暗暗叫苦,連窗下偷看的人,也都驚叫起來。
這一叫,倒又使余八叔忘了自己是癱瘓在一床一的,也不懂得什麼叫做痛苦,馬上再把全身的氣運上一運。
說也奇怪:經不得他這們一運氣,那只草鞋上立刻就像加增了幾千萬斤的氣力,同時便不由自主的,又把這草鞋輕輕向前移上幾移。
這一移動不打緊,這白光可又受了創痛,再也不能在原處停留了,便和先前一樣又飛也似的逃了回去。
可是作怪得緊,這一次打的倒車,形勢似乎比前更是緊張,等得退到了趙五的跟前,並不墮一落下來,餘勢還是很猛,似乎要直取他的腦部咧。
趙五這一驚真非同小可,不禁喊上一聲哎呀,一壁忙又把身一子躲了開去。
總算運氣還好,居然被他躲過了這道白光,只聽得鏗的一聲,這白光又化成一一柄一短劍,墮在地上了。
誰知正在這驚喘甫定的當兒,又有一件東西,來勢很是兇猛的,向他劈面打了來,定睛一看,不是余八叔手中的那只草鞋,又是什麼呢?他起初對於余八叔的那只草鞋,原只看作無足輕重的一件東西,現在卻已兩次被挫,領教過他的本領了。
暗想:我剛才仗著兩一柄一夭矯無比的飛劍,還是弄他不過,被他打敗下來。
如今飛劍巳打落在地了,只剩著赤手空拳,那裡抵敵得來呢。
罷,罷,罷,光棍不吃眼前虧,不如趕快逃走了罷。
至於報仇的事,不妨隨後再訣呢。
他一壁這們的想,一壁早巳搭轉身一子,向外便跑。
這一跑,倒又使旁觀的人嘩笑起來,並不約而同的說道:
「山東人好不丟臉,怎麼就跑了呢?還敢說我們湖南人沒種麼?」
趙五這時逃命要緊,對於這種冷嘲熱罵,也不暇去管得。
只是這只草鞋好像有眼似的,依舊緊緊的跟隨在後,不肯放鬆一點,眼見得就要趕上他了。
而且還有一件奇怪的事,偶向肩後一看,余八叔不知在何時立了起來,已不癱坐在一床一上了,也像要立刻趕了來。
在這情急萬分的當兒,陡的一個念頭,倒又衝上了他的腦際,暗道:這賽半仙真和神仙差不多,預知我此行定要失敗的。
現在不是已到了萬分危急的時候麼?不管他究竟靈驗不靈驗,不如取出他給我的那隻鐵匣來擋一擋,終比束手待斃好一點呢。
他想到這裡,早把那隻小小的鐵匣,從身邊取出。
也不暇回過身來了,就將那鐵匣在肩後晃動了幾下。
說也奇怪:他只晃了這幾晃,立刻即聽得轟的一聲,好像什麼東西炸裂似的。
跟著便有一道青光,在火星飛一濺中直穿而出,逕向那草鞋打去:這時那草鞋便立刻現著屈服的樣子了,忙向後面退縮,青光卻緊緊追隨不釋。
不一會,早巳追到了余八叔所立的地方。
草鞋像已無地可避,要找一個地洞鑽下去的,即聽得嗒的一聲,掉在地上。
那青光驟然失了目的物,便向余八叔頭上直撲。
一時間,頭髮著火,竟蓬蓬然燒起來了。
這一下,可把旁觀的人一齊駭個半死,又不由自主的驚叫起來。
但在這驚叫一聲中,可又變了一個局面了。
只見一一柄一大扇子,陡的又從外面飛了進來,不消在上面扇得三扇,早巳煙消火滅,不但是余八叔的頭髮上停止了燃一燒,連這青光都不知去向了。
眾人正在驚詫之間,忽聽得外面又起了一片笑聲。
忙爭著走去瞧看時,卻不知從那裡走來了一位老和尚,臉上滿籠著慈祥之氣,一見就知是極有道行的。
正望著那呆若木雞的趙五,笑迷迷的說道:「趙居士,你立志定要報仇,十年有如一日,這是很可使人起敬的。
不過遇見了一個癱在一床一上的人,還不生上一點矜憐的心思,改變一下自己的宗旨,這未免太殘忍一些了。
至於那隻鐵匣,並不關你的事,我也不來怪你。
只是我如果遲來一步,我的徒弟可就要送在你的手中了。」
趙五聽了,依舊木木然立著,沒有什麼回答。
老和尚便又笑著說道:「但有一件事,倒也要感謝你的。
我的徒弟被你這們一一逼一,在運氣的時候,無意中把他從前所運岔的一口氣復了過來。
三年未癒的癱瘓病,竟從此霍然了。
這不是很可喜的一件事情麼?」
趙五至是,才瞪著兩眼,問上一句道:「如此說來,你莫非是無住和尚麼?」
欲知老和尚如何回答?且待第一百二十五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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