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俠傳
第五十三回 熏香放火毒婦報冤仇 拔刀救人奇俠收雙女
話說韓采霞到錢家才一年,就生了一個女兒,取名素玉。
素玉不到週歲,蔣育文也生了個女兒,取名瓊姑。
這時兩家骨子裡雖有賺隙,表面仍相往來。
蔣瓊姑從小就生得玲瓏可一愛一,最能窺伺長輩的意思。
韓采霞雖因蔣育文代錢錫九出主意,懷恨刺骨。
然見了蔣瓊姑,卻忍不住不歡喜痛一愛一,凡事之不可理解的,不謂之天緣,便謂之天數。
大概蔣瓊姑命裡合當和錢素玉有同時落難的天數,又有同時適人的天緣,所以不由得韓采霞不歡喜。
若不然,錢蔣兩家當日已成冰炭,蔣育文全家男一女老少一十五口,竟有一十四口屈死在韓采霞一怒之中,而蔣瓊姑獨能因得韓采霞歡喜的緣故,得保一性一命,豈是偶然的事?
兩家畢竟為甚麼如此慘酷的陷害暱?說起原因來,實在是一件小而又小的事。
休說至親骨肉,不應因這點小事即相仇殺。
便是一面不相識的強一暴之徒,也罕有生一性一偏狹,居心狠毒到這一步的。
事因錢錫九有一座祖墳,在蔣育文的田莊附近。
那座祖墳,據研究陰陽風水的人說,錢家做官發財,添丁進口,就全仗那座祖墳保佑。
那祖墳的龍脈如何好,朝岸如何好,砂水如何好,只要後人能小心謹慎的將那祖墳保護得沒有傷損,錢家的富貴,便能永遠維持,不至中落。
錢錫九是個迷信風水的人,一般以陰陽風水之術在江湖上餬口的人,終年不斷的有三五個在錢家住著。
錢家的產業多,房屋大,江湖上九流三教的人,一到他家,他不問有不有一點兒真實本領,但是能奉承得法,恭維恰當的,一體留作上賓款待。
到錢家來的地理先生,無不深知錢錫九的一性一情,和錢家所自信的發塚。
錢錫九也自以為那座祖墳,是將來公侯將相發源之地。
每新來一個地理先生,錢錫九必親自帶著到那座墳上賞鑒賞鑒。
走江湖的人,哪有蠢笨的呢?奉承恭維的話,都是如出一口。
久而久之,近近的人,既不研究地理,及與錢家素不相識的人,也都知道那座墳是錢武舉家的發墳。
附近牧牛羊的,都相戒不許牛羊踐踏那墳周圍數十丈之地。
因為錢錫九聽了地理先生的話,盡力的保護那墳,不使受絲毫損傷,專派兩個壯健漢子。
常川住在墓廬裡,看守墳墓。
遇有牛羊在墓旁數十丈以內踐踏,不是將牧童飽打一頓,便將牛羊牽去不放,必須牛羊的主人到墳前叩頭陪禮,並大受錢錫九一番叱責,才得牛羊回來。
蔣育文有一所田產,在那墳的對面。
當親戚和諧的時候,蔣家對於那墳,也盡相當的力量保護。
及已有了嫌障,便不過問那墳的事了。
嗣後仇怨愈結愈深,不但不過問,反時刻想損害那墳墓,使錢家的家運受些影響。
也招引些地理先生來家,研究破壞那墳的方法。
有的說:「須在那墳的來龍上,掘一個吊井,使龍脈洩一了氣,墳就不靈了。」
蔣育文說:「這事辦不到,因為那墳的來龍是錢家的土地,我蔣家不能去掘井,破壞的太顯明瞭,若錢家告狀,打起官司來,我虧理打他不過。」
就有第二個地理先生獻計道:「斷他的來龍,不如截他的朝岸,只要在那墳的對面,建一所樓房,使墳裡的人,看不見岸山,以後生出子孫來,一個個都是瞎子。」
蔣育文喜道:
「這方法好極了,又容易辦到。
我有一所田產,正在那墳的對面。
我拚著花幾千兩銀子,到那田莊上,建造一所樓房。
錢家就明知我是有意破壞,我在我的土地內,建造我自己住的房屋,他也沒方法來阻攔,打官司也不怕他。」
看定了地基方向,就動手開工。
地理先生巴不得有這種事發生,好從中沾刮些油水。
即時跟著蔣育文,到那田莊上,擇定了地基。
有錢的人,無事不可以咄嗟立辦,加以有心陷害仇家,尤其越快越好。
比尋常建築房屋多幾倍的工人晝夜兼營,好像這所樓房一旦造成,錢家人立時就都變了瞎子似的。
等到錢錫九得著墓廬裡人的報告時,蔣家房屋的牆基,已砌成幾尺高了。
錢錫九隨即帶領幾個地理先生,匆匆同到墳上視察。
地理先生的見解大抵差不多,一看,都大驚失色道:「那房屋萬不能使他造成。
造成了,錢家有無窮的禍害。」
錢錫九聽了,這一氣非同小可。
當時打發門下的請客,去蔣家質問,多少地方好建造房屋,為甚麼偏要在錢家發塚的對面建造,使發塚看不見岸山?蔣育文既是故意這們辦,怎肯因質問便中止進行呢。
對清客大罵了一頓,說我建造住宅,在我自己的土地內,用我自己的錢,純不與錢家相關,休得前來放屁,清客挨了過一頓罵,跑回來對錢錫九添枝帶葉的,說得錢錫九恨不得抓住蔣育文活吃下肚裡去。
當下就要衝到建築場去,憑著他自己身上的武藝,將蔣育文和一般工人,打—個落花流水。
把砌成的幾尺牆基,推為平地。
只是同來的幾個地理先生,心中雖一般的惟恐天下不亂,然他們這一類人,只能憑著一張嘴,在背後挑一撥慫恿,好從中得些利益,至於挺身出頭,與人動手相打的事,恐怕吃了眼前虧,還得不著多少好處,是不願意幹的。
因此大家把錢錫九勸住,歸家從長計議。
錢錫九氣忿忿的回到家中,召集眾門客商量對付的方法。
人多口雜,主張自不齊一。
有主張多辦酒席,將附近數十里的紳耆請來,向蔣育文評論道理的。
有主張以驚動祖墓的罪名,去縣裡控告蔣育文的。
錢錫九都覺不甚妥當,不能必一操一勝算,而自己卻衛思量不出對付的方法來。
韓采霞知道了這消息,忙打發丫環將錢錫九請了進來,說道:「蔣家連番陷害我家的舉動,毒辣到了極處。
他料定我家明知道他是存心陷害,只是奈何他不得。
請地方紳耆來,向他評論道理罷?他在他自己所有的田莊內建造房屋,只要不侵佔錢家的土地,錢家沒有出頭阻攔的道理。
至於有不有妨礙風水的話,是沒有憑據的,莫說道理說不過他,即算能說的他無理可答,他恃強不理會,仍照常加工建築,也就無可奈何他了。
道理說他不過,打官司也不見得能勝過他。
你侍仗著身上武藝,衝過去打服他罷,不但打他不服,他還巴不得你有這無理的舉動,好到縣裡告你。
依我的主意,暫時萬不可與他計較。
一面對外人說實在沒有方法,能使蔣家停止建造。
一面托人向蔣家說情,願賠償他多少銀錢,求他將房基移左或移右二三丈。」
錢錫九不悅道:「要我去向他低頭他便依了我的移開二三丈,我也犯不著在他跟前示這個弱。
何況逆料他決不肯依呢。
於事無益,徒留一個笑一柄一給人,這事幹不得。」
韓采霞笑道:「我何嘗不知道他決不肯依,我出這個主意,自有我的道理。」
錢錫九喜道:「有甚麼道理,且說給我斟酌斟酌,如果可行,我就依你的辦。」
韓采霞將房一中丫環揮了出去,關上房門,低聲對錢錫九說道:「蔣育文慣用惡毒的手段害人。
我不圖報復就罷了,要報復,也就得用極惡毒的手段,使他全家俱滅,還得不著一點兒是被我害了的憑據,做鬼也教他做個糊塗鬼。
我有一種熏香,是我父親在江湖上費了多少的時日,多少的心思,才得到手的,厲害無比。
我父親傳給我,我在你家,這東西沒用處。
於今蔣育文既有這般惡毒,說不得我要拿出這東西用一回。」
錢錫九道:「這東西我雖沒見過,但是我曾聽得人說,熏香是強盜用的,用處在使人嗅著氣味,立時昏迷不醒。
於今我又不打算劫取蔣家的銀錢,徒使他全家昏迷一陣子,有甚麼益處呢?」
韓采霞湊近耳根,說道:「我的話連不曾說明,你就來不及似的問,自然不知道有甚麼益處。
你要知道,此刻是太平世界,無端要使蔣家的人都死在我手裡。
旁邊入得不著一點兒憑據,除了用這東西,是做不到的。
我這東西的力量,能使人昏迷一晝夜不醒。
揀沒有月光的這夜,我獨自一個人帶了這東西前去,人不知鬼不覺的將他一家人迷翻。
加上一把火,連房屋帶人燒他一個乾乾淨淨,有誰能拿得出是我家放火的憑據來,你這一口無窮的怨氣,不是已得著了出路嗎?」
錢錫九喜得跳了起來,說道:「他在我發塚的岸山上建造房屋,用意正是要害死我全家。
我不能把他全家害死,我這口怨氣,也是得不著出路。
打官司和請紳耆評理的方法,我就因為太和緩了,不是對付蔣育文這種惡毒人的手段。
休這辦法,才正合了我的心願。」
韓采霞連忙搖手止住道:「低聲些,這不是當耍的勾當。
除了你我二人之外,斷不能使第三個人知道一點兒風聲。
我其所以要你一面對外人說,實在沒有方法,能使蔣家停止建造,一面打發向蔣家求情,就是有意做出軟弱的樣子來,好教人不疑心有極惡毒的方法在後。
你我於今既經議定了,分途照辦便了。
謹慎,謹慎,萬不可對家裡人露出一點口風。」
錢錫九點頭稱是。
心中很歡喜韓采霞足智多謀,能替他出氣。
誰知錢韓二人盡寇秘密,畢竟事還沒做,便己被人知道了。
知道的是誰呢?原來就是那個無惡不作的劉鴻采。
這時劉鴻采尚不曾被呂宣良驅逐,到處遊行,原也抱著一點兒行俠仗義的宗旨。
無奈劉鴻采生一性一不是公平正直的人,呂宣良因他的天資極高,夙根極深,急欲成就一個好徒弟,不曾端詳審慎。
既列門牆,就不免有些感情用事,非到萬不得已,沒有肯將已經作育成功的徒弟輕易驅除的。
誤收匪人做徒弟,自己因之受了拖連的,在修道的人當中,極多極多,不是呂宣良一個。
不過這時的劉鴻采,行為雖不甚合理,然尚不是有心作惡。
即如這回錢韓二人,在密室商議害蔣育文全家一性一命的事,劉鴻采湊巧不先不後的,到了錢家屋上。
因聽得夫妻密議的聲音,心中動了一動,即用隱身法到了錢錫九身邊,甚麼言語都聽了入耳。
若是旁的劍俠聽了選種惡毒的消息,必然設法阻攔,使這惡毒的計劃不能實現。
無如劉鴻采的思想和人不同,他也是個相信風水的人,覺得蔣家在錢家發塚岸山上建造房屋,於錢家固是有禍害,而蔣家對著人家陰宅,建造陽宅,且存著不利於陰宅的心,論天理地理人理,也都應有極大的禍害。
兩家的厲氣,都已聚得非常濃厚,結果應該兩敗懼傷。
我只擇其中有緣的人,能救的救一兩個。
胡鴻采既是這們一種奇特思想,就存了一個隔岸觀火的心思,不肯偏袒那一方面。
次日,劉鴻采假裝一個乞丐,到蔣家乞食,恰好遇著蔣瓊姑跟著幾個兄弟在庭院中玩耍。
劉鴻采見面便吃了一驚,暗想這般秀外慧中、玲瓏嬌一小的女孩,我平生未曾多見。
天生這樣的麗質,必有用處,決不應該死在這劫數之中。
我何不救他出來,暫時做我的義女,傳他些道術。
或者將來能做我修煉的幫手。
其餘的這些人,一個個印堂發暗,準頭帶青,都已透出了死氣,是無可挽救的了。
劉鴻采既存心想救出蔣瓊姑,也不動聲色。
等到韓采霞實行毒計的這夜,情悄的躲在蔣家房上偷看。
這夜是月盡夜,天上只微微的有點兒星光。
二更時分,隱約看見一條黑影,很急的向蔣家奔來,認得出就是韓采霞。
劉鴻採用棉花塞了鼻孔,借隱身法跟在韓采霞背後,好看他如何舉動。
只見他身手好快,一墊腳就上了房子,穿席越脊,飄風也似的沒有聲響。
經過幾間房屋,到一處院中,飄身而下。
揭起外衣,從腰間取下一條拇指粗的紙捲來,敲火鐮點著,從門斗隙中塞一進房去,好像饒著了硫磺,發出一種嗤嗤的細響。
韓采霞立了片刻,回身又到這邊房門口,也取了一條同樣的紙卷貼著,如前塞了進去。
又立了片刻,才將房門撬開。
劉鴻采跟著進房,見韓采霞把几上的銀燈剔大,看房一中陳設,整齊華麗,一望就知道是富貴人家的臥室。
一床一上帳門垂著,一床一前踏板上,並排放著一男一女的兩雙鞋子。
韓采霞一手高摯銀燈,一手撩一開帳門,望著一床一上睡得和死人一般的男子,點了點頭,恨聲說道:
「你今夜可不能怪我,我的身一體,因你一句話斷送。
我的父母,因你一句話分離。
我就剝你的皮,吃你的肉,也難消我胸中之恨。
我若願意給姓錢的作妾,何待你出主意?我不願意,何用你造這大孽?你今夜若死得不甘,盡寇去閻王跟前告我,我隨後便來,你須知我此刻來殺你全家,並不是為錢家墳墓的事。」
說罷,仍將帳門放了,將燈也擱在原處,出房去到這邊房裡。
劉鴻采看這房丁字式安放兩個一床一,帳門都垂下,房一中陳設的尋常傢俱。
韓采霞也將桌上的油燈剔亮了些,端起來照一床一上,每一床一上有一個形似一乳一媽一的」』,帶兩十小孩睡了,蔣瓊姑也在其內。
韓采霞用燈在蔣瓊姑臉上照了照,肌理瑩澈,眉目如畫,那種美睡酣甜的樣子,便是具蛇蠍虎狼之心的人見了,也得油然發生一愛一惜的念頭。
劉鴻采原打算等韓采霞轉身,即將蔣瓊姑抱在懷中,再跟著看韓采霞的舉動,只是韓采霞望著蔣瓊姑,好像現出遲疑不決的神氣。
好一會,才自言自語的說道:「我原來十分一愛一你的,此時見了你的面,究竟不忍心使你葬身火窟,且替蔣家留了你這一點骨血罷。」
旋說旋一手將蔣瓊姑提起來,夾在脅下。
受了霜香的人,和死了的只多一口氣,就是用油煎火灼,至死也不會醒來。
蔣瓊姑被夾在韓采霞脅下,頭垂腳彈,軟洋洋的毫無知覺。
韓采霞夾了蔣瓊姑出來,復用熏香把蔣家的底下人都熏翻了。
在蔣育文房一中,搜索了一大包細一軟,做一包袱,連同蔣瓊姑繫在背上。
然後搬柴運草,放起火來,鄉村之中,房屋稀少,不似市鎮都會,一家失火,鄰居容易發覺,趕來撲火的人又多。
鄉村中失了火,若不賴自己驚覺得快,起來救熄,鄰居是非得次日早起,不能發覺的。
韓采霞特地前來防火,引火之物,當然都搬運在緊要地方,一燒著就冒屋頂,風增火勢,火助風威,可憐蔣育文全家男一女老少,主僕共一十五口人,除蔣瓊姑而外,十四口都在迷夢中被燒得伸手舒腳,休說圖逃,連醒轉來再死的都沒有。
韓采霞見幾間睡了人的房屋,都燒得表裡透紅,火焰沖天,逆料是早已死了,才轉身飛奔錢家,劉鴻采緊緊的跟在後面。
只見韓采霞奔到離錢家約有半里路的一座山上,尋著一處山巖,將背上的蔣瓊姑和包袱解了下來,納入山巖裡而,再回身尚錢家奔去。
劉鴻采跟在他背後思量道:
「這舉動很奇怪,怎麼納再這山巖裡面呢?難道夜裡不好安頓這蔣瓊姑,須待明日白天再來?」
韓采霞的腳下很快,半里多路,霎眼工夫就到了。
也是一墊腳上了房簷,到弛自己臥室外面天井中落下,躡腳潛蹤的惟恐有響聲,被房一中的人聽得的樣手。
也從腰間摸出一條紙卷,敲火點著,照蔣家的樣送入房一中。
房一中原有鼾聲的,紙捲進房不多時,鼾聲頓對寂然了。
韓采霞推開門進去,絕不露出躊躇的意味,從左肘上取下一把尺多長日尖刀來,寒光閃灼,可知是鋒利極了。
左手撩一開帳門,右手握刀指著錢錫九的臉,低低的聲音,卻很斬截的說到:你倚財仗勢,強娶我做妾,幾年來被你一奸一污,時時刻刻恨不得吃你的肉。
替你出主意的蔣育文,我也取了他一家十四口的一性一命,我對他的怨恨,已可消除了。
此時輪到了你頭上,我若不將你殺掉,也對不起蔣家一十四口的冤魂。」
魂字才說出口,利刃已剌入錢錫九胸窩,一一抽一刀,血便跟著直噴一出來,有二三尺多高,濺在帳頂上,喳喳的響。
剌死後,看也不看一眼,在被褥上揩去刀上血跡,即走到一床一頭,提出一個捆好了的包袱,急急走進後房,將錢素玉抱起,也和受了熏香的一樣。
就從後房窗眼裡,聳身上房,頭也不回的向那座山上飛奔。
韓采霞這番舉動,倒把個劉鴻采怔住了。
暗想這女子也可算是毒辣到極處的了。
和錢錫九做了這幾年夫妻,女兒都有這們大了,居然忍心下這樣的毒手。
倚財仗勢一逼一迫人家做妾的,看了這種榜樣,也就應該有點兒戒心了,我倒要始終跟著他,看他將這一對女兒,怎生處置。
沒一會跟到了山巖裡,將錢素玉放下,打開包袱,取出衣服來,把身上濺了些血跡的衣服更換了。
天光漸亮,錢、蔣兩女兒因睡在地下,比睡在一床一上的容島清醒。
蔣瓊姑先醒轉來,睜眼看了看四周的情形,便哇的聲哭了。
口裡不住的叫一媽一媽一。
韓采霞好像怕被人聽得哭聲,前來識破他行蹤似的,忙伸手將蔣瓊姑的小口掩住。
一面就耳根說道:「我救了你的一性一命到這裡,你還哭麼?若再敢哭,就連你這條小名也不留。
多死你這們一個才出世的小東西,和多踏死一隻螞蟻差不多。
你不可不識好。」
韓采霞這派話,若對已經成年有知識的人說,自可將哭聲嚇住。
無奈蔣瓊姑才得五六歲,知道甚麼東西是一性一命,和死有甚麼可怕,越是見韓采霞說話的聲音嚴厲,越是嚇的大哭不止。
蔣瓊姑的哭聲,正高的震人耳鼓,錢素玉已醒轉來,張眼看了一看。
也緊跟著大哭起來。
韓采霞只急得無可奈何,舉手將蔣瓊姑玉臉上,拍拍拍打了幾個嘴,惡狠狠的喝道:「要討死就哭!」蔣瓊姑長到五六歲,父母鍾一愛一得如掌上明珠,幾曾挨過一下巴掌,更幾曾聽人罵過討死的話?不曾挨過打的小孩,並不知道打他的用意,臉上受了痛苦,怎麼倒能把哭聲停住呢?不待說是益發號啕得厲害了。
劉鴻采隱身在旁邊,看得分明,見韓采霞兩眼忽然露出凶光,射在蔣瓊姑身上,咬了一咬牙關,恨恨的說道:「你這賤丫頭,本合該與你父母同死在一個火窟裡,我逆天行一事,將你救出來,畢竟是白用了一片好心。
我若為救你把一性一命丟一了,就太不值得。
罷罷罷,送你和你父母一道兒去罷。」
說著,已拔一出那把剌錢錫九的刀來,對準蔣瓊姑的頭頂心,順手刺下。
劉鴻採到了這時,再也忍耐不住了。
說時遲,那時快,來不及現出本來面目,一手就將那刀奪了過來。
韓采霞不提防有人隱身跟在左右,不見人影,忽覺手中到被人奪了,不由得不大吃一驚。
劉鴻采奪刀在手,才收了隱身法,即用那刀指著韓采霞罵道:「我沒見過你這們毒的婦人,實在容你不得。
這刀是你刺死親夫的刀,不教你死在這把刀下,也不見得天理循環,報應不爽的道理。」
一面說,一面轉刀尖向韓采霞胸窩刺去。
韓采霞的武藝,本很高強,雖不能與劍客相抗,然劉鴻採用短刀去刺他,論他的武藝若在平時,使出騰挪躲閃的工夫來,也不是容易可以刺著的。
此時39l因刀無形被奪的時候,吃了一驚,接著突然在眼前顯出一個凶神惡煞一般的漢子來,更把他驚得呆了。
加以是才犯了大案,心中正在虛怯的時候,連退步都來不及,刀尖已刺進了胸窩,立不住仰後便倒。
劉鴻采看已是死了,才摜了短刀,提起兩個包袱,在錢、蔣二女孩頭上,各人拍了一下,二孩即時迷失了本一性一,不知道哭泣了。
這便是錢素玉、蔣瓊姑到劉鴻采手下的來歷。
嫁給楊續新的。
就是蔣瓊姑。
蔣育文在日,曾替錢錫九主謀,破了韓采霞的身一體。
所以錢素玉也替楊續新主謀,破了蔣瓊姑的身一體。
韓采霞破一身,在嫁錢錫九的第三夜。
而蔣瓊姑破一身,也在嫁楊續新的第三夜。
錢錫九兩夫妻商議去燒殺蔣育文全家,而他夫妻自身也都在這幾個時辰以內,雙雙飽刃而死。
因此在下說,照這件事實看來,使人覺得處處都是因果報應。
只是錢、蔣二人的來歷已經述明瞭,閒言少說,再說楊續新收了金羅漢的書信,帶著蔣瓊姑,錢素玉,從遂平一路向長沙進發。
在途中問出了二人的略歷,才知道世間有這些奇人怪事。
一路上饑餐渴飲,曉行夜宿,不止一日。
這日到了湖北。
楊續新雇了一條很大的民船,打算一帆風順,幾日便可達到長沙。
楊續新是個富有才華的人,氣宇自與常人不同。
加以年輕飄逸,服飾鮮明,又配上一個丰姿絕世的蔣瓊姑,兼有骨秀神清,如寒梅一品的錢素玉同行,三人所到之處,無不認作官家眷屬。
楊續新雅人深致,獨自出門的時候,尚且到處流連山水,詩酒自娛。
於今日對天人,胸無俗慮,並無須急急的苦趕途程。
遇著風色不順,就揀稍可流連的地方停泊。
這日,還停泊在湖北境內,因連刮了幾日的逆風,才轉風色,船戶正準備開行。
忽見兩個行裝打扮,背馱包袱的大漢,忽匆匆向船跟前走來。
在前面的年約四十來歲。
跟在背後走的年紀略小些兒。
離船還有十來丈遠近,在前面的漢子就高聲同道「請問這船是開到長沙去的麼?」
船戶看二人的步履很矯捷,氣魄又十分雄壯,恐怕不是正路上的人,不敢答白。
揚續新聽說岸上有人問話,即推開艙門向岸上看去。
兩個大漢已到了船旁,同陪笑對楊繼新拱手道:「我兄弟是多年在各省大碼頭做買賣的人,這回因要到長沙去,在湖北等候了多時,若沒有相安的順便船隻,只得從旱路步行,我兄弟這回是初次去長沙,不知道去長沙的旱路,比水路還難行走。
難得遇見公子這船,福氣極大。
千萬懇求公子,分船頭一尺之地,給我兄弟,順便搭到長沙,沿途飲食,我兄弟自有堠糧,不須破費公子。」
楊繼新見二人的言動雖彬彬有禮,只是那種赳赳雄武的氣概,使楊繼新也疑心不是正道人物,隨即搖頭說道:「船上多搭一兩個人,原沒妨礙。
不過我這船是特地包了載家眷的,為的就是怕有外人同船,起居不便。
這河裡往來的船多,請兩位另搭他船罷。」
二人聽楊繼新推卻不肯,即時現出神色沮喪的樣子,同時跪下朝楊繼新叩了一個頭道:「這河裡若有第二條船可搭,我兄弟也不來懇求公子了。
我兄弟確是規規矩矩在各大碼頭做買賣的人,求公子不要認作匪類。
公子鴻福齊天,決沒有大膽的匪類,敢轉公子的念頭,我兄弟就是來求庇護的。」
楊繼新益發疑惑說道:
「現在清平世界,到處行旅平安。
這條路上,更是道不拾遺,夜不閉戶,無端用得著甚麼庇護?
我這船上,其所以不搭外客,並非怕誤搭匪類。
更非認兩位不是規規矩矩的買賣人。
並且我看兩位身壯力強,不是孤單軟弱的行商可比,在行旅平安的路上,無緣無故,要存這害怕的念頭幹甚麼暱?」
二人聽揚繼新說完,年長的抬頭打量了楊繼新兩眼,回頭向年輕些的說道:。
這不像是老於江湖的人口吻,難道我們找錯了麼?」
年輕的且不回答,只顧用兩隻閃電也似的眼睛,向船艙內窺一探。
這時錢素玉正與蔣瓊姑圍棋,楊繼新和岸上二人對答的話,都聽得明白。
至此,才忍不住起身向岸上看了一眼,即對揚繼新說道:「這是兩個好人,妹丈可教他們上船,順便帶他們到長沙,也免得他們在路上受驚恐。」
楊繼新見自己大一姨姊這們說,也猜不透是甚麼意思。
然逆料錢素玉是個極有見識極有能為的人,他主張的必無謬誤,遂對兩人說道:「既是二位定要搭我的船去長沙,我也是出門的人,得行方便,且行方便,就請上船來罷。」
兩人如得了恩詔,謝了又謝,才一躍上船。
船戶看了這情形,以為楊繼新是讀書公子,不知道世路崎嶇,這類凶相外露,素昧生平的人,也居然許可他們搭船。
在半途中出了亂子,船家多少擔些干係,不能袖手旁觀,不先事交待一番,以卸自己的責任。
船戶有了這種心理,便到楊繼新跟前說道:「這船是楊公子出錢包了的,公子要許可誰上船,小人不敢顧問。
不過小人在這河裡行了幾十年,深知道這條路,只表面上安靜,實在是一步一關,難行極了。
素不相識的人來搭船,登子若圖免麻煩,小人的愚見,仍以不答應為好。
小人既知道道河裡難走的情形,不敢不稟明公子,並非故意說這話,使公子受驚。」
楊繼新點了點頭道「知道了,我自有道理。」
船戶諾諾連聲,退了出去。
楊繼新口裡雖說知道了,自有道理的話,其實他心裡何嘗有甚麼道理。
等船戶一退去,就問錢素玉道:「姨姊何以知道兩個漢子是好人,許他上船來坐呢?」
錢素玉只顧低頭想棋不答。
蔣瓊姑也行所無事。
楊繼新接著將船戶進來稟明的話,進了一遍道:「姨姊不可大意,我雖不是老走江湖的人,然人情鬼蜮,世路崎嶇,是知道到處皆然的。」
錢素玉邊拈著棋子沉吟,邊隨口說道:「知道了,我自有道理。」
楊繼新便不再問了。
船已開行,幾十里就入了湖南省境。
這夜停泊在前書常德慶被劫餉銀的羅山底下。
楊繼新照例在船停泊的時候,不問晴雨,必立在船頭上,向兩岸觀望山形水勢。
此時楊繼新走上船頭,只見那兩個要求搭船的漢子,各枕著各的包袱,一顛一倒的在船頭上躺著,一個面向東,一個面向西。
楊繼新留神看那兩個包袱,都有二尺多長,像很有些份量,隱約看見有一把單刀的形式,因包袱捆縛得緊,刀是挺硬的東西,所以從包袱裡面露出一點模型來。
再仔細看時,連刀一柄一都露出一二分在外。
楊繼新一見這殺人的器一具,就不覺心裡有些著慌。
暗想:大一姊妹說他是好人,世上豈有規規矩矩做買賣的好人,肯隨身帶殺人凶器的道理?這回大一姊妹只怕是餚走了眼。
我既發覺了,不能不趕緊說給他姊妹聽,使他們好早些防範。
哪裡還有心思觀望山水呢,連忙轉身進艙,神色驚慌的將所見情形,對錢素玉說了道:「姊韓打算怎麼辦?我看還是趁早勒令他們下船去的好。」
錢素玉道。
「我並沒打算怎麼辦,看你說怎麼辦好就怎麼辦。」
揚續新急道:「姨姊不是說自有道理嗎?怎麼此時倒說看我怎麼辦好就怎麼辦呢?」
鏈素玉笑道:「自有道理的話,是我說的嗎?
我因聽你對船戶說,知道了,我自有道理。
所以我也照著你的
話說。
以為你真是自有道理,我倒安心和妹妹下棋呢。」
楊繼新跺腳道:「這才冤枉。
我不仗著有姊姊能擔當,怎敢對船戶那們說?」
錢素玉見揚繼新真個很著急的樣子,才止住了嘻笑的態度,說道:「妹丈請放寬心,出門做買賣的人,誰不帶防身的兵器?何況這所在,是歷來有名的盜窟?我們這船經過此地,原可望平安無事的,但是今夜因有這兩個人同船。
或者免不了有些風吹草動。
只是有我姊妹在船上,妹丈不用多一操一心。
這兩人自己救死不暇,托庇到這船上來,妹丈倒防範他們做甚麼。」
楊繼新問道:
「姊姊今日也是初次看他兩人,怎麼便知道是他自己救死不暇,托庇到我們船上來呢?」
不知錢素玉如何回答,且待第五十四回再說。
--------------------------------------------------
金山人掃瞄OCR, 獨家連載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