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俠傳
第一百三十九回 生面別開山前比法 異軍突起岡上揚聲
話說笑菹人哈哈大笑說了這番話後,眾人雖知他已有上一個要和哭道人比法的意思,卻還不知道他究竟要怎樣的比法,想來總是不同尋常,而且是饒有趣味的,很希望他把這個辦法說了出來。
因此,都把眼睛向他注視著,意思是說:好呀,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辦法呀?快些說罷。
笑道人當然理會得他們的意思,張唇啟吻正要講時,忽聞得天空中起了一聲嘯。
這,—聲嘯,既不像出自人類的口中,也不像是什麼禽類所發,而帶點金石之一聲,完全是為另一種類的。
倘然給一般尋常人聽在耳中,一定要驚詫到了不得。
但在這許多人中,究竟以富有經驗者居多數,所以聽到了這派空中的嘯聲,一點也不以為異。
只發出一種疑問道:「不知又是那一個道友,鬧起飛劍傳書的玩意兒來了,這劍這麼的長嘯著,是在通告我們知曉呢。
快些去接取這書信罷。」
當下,即一齊離了方丈,來到院中,仰首望時,只見白虹似的一道東西,正停留在空中,不是飛劍,又是什麼。
而且好像通得靈一性一似的,一見他們來到院中,方把劍身一轉動,即見有一封書信,翩翩然如蝴蝶一般,從雲端中滾落而下,而這白虹似的飛劍,又像游龍般的夭矯,向天外飛了開去了。
笑道人所站立的地方,正和這封書信墜一落的地點相距不甚遠,即走前一步,俯下一身去,把這書信拾取在手,只向信面上瞧看得一眼,忽又哈哈大笑道:「這真是巧得很,我還不曾去找尋他,他倒先來找著我了。
這封書信看都不必看得,定是他向我來討戰的一封戰書啊。」
原來這封書信,正是從哭道人那邊遞了來的,上面寫著「笑道人親啟」的字樣。
這一來,大家更加覺得有興趣了,知道此下定有許多好戲文可瞧,擁著了笑道人,重又回到方丈時,笑道人早把這封信拆了開來,笑嘻嘻的說道:「這封信諒來大家都是亟於想知道他的內容的,讓我來宣讀給諸位聽罷。」
他一說完這話,即把信展開在手,朗聲念誦起來道:
笑道人一大鑒:笑之與哭,為極相反之名詞,而處於極反對之地位,而夫人而知之。
吾儕不幸,道號中適各佔得其一字,此所以雖同為修道之士,而欲求互相不水火,乃不可得也。
然下走之以哭為號者,固於哭之一事,自問能探其源,窮其極,而盡稔其隱秘之所在,一哭可使風雲變幻,再哭可使天地動搖,三哭而將使全世界悉歸於陸沉。
世傳杞梁之妻善哭其夫,十日而城為之山崩,不可謂非克盡哭之能事。
然倘以視下走之術,恐猶如小巫之見大巫焉,今道友既侈然也以笑自號矣,不知對於此笑之一事,究有著何之研索,若何之致力,亦能如余之於哭,有同樣之運用乎?
我二人倘能不藉助於其他法力,而即以此「哭」與「笑」二字為武器,相見於戰場,一較道力之高下,或亦為別開生面之舉,而足為一時之佳話,道友儻亦有意乎?佇盼回雲,不勝屏營待命之至。
順請道安。
哭道人稽首
眾人聽笑道人把這封信讀完,不覺哄然大笑道:「看不出他這麼一個粗野的胚子,倒也咬文嚼字起來了。」
笑道人道:「你們別說他是一個粗野胚子,他在這封信中,不但是咬文嚼字得很厲害,而且在措詞之間,也很是不卑不亢,恰到好處呢。」
智明禪師問道:「那麼,你對於他這封信,究竟是如何的答覆?我看他所提的這個互比高下的方法,倒是很有趣味的。」
笑道人笑道:
「這叫做英雄所見,大略相同,我本來也是有上這樣一個意思的。
因為倘然不是如此的辦法,不但是不能各獻所長,也未免太辜負了:『哭』與『笑』這二個好字眼了。
現在,我想就寫一封回信答允了他。
不過,我是一性一子爽一快的一個人,可不能像他這般的咬文嚼宇,只乾脆的寫上幾順罷了。」
當下,即走至桌子前,取魁紙筆,一揮而就道:
惠書拜悉。
一切如約。
來日山前,准見高下。
此復,即請哭道人台鑒!
笑道人稽首
在眾人連聲道妙之際,他早巳請出飛劍,把這封回信傳遞了去了。
這飛劍隨即轉來覆命不題。
單說一到來日,剛在昧爽的時候,大家都已經起身,心頭也是十分的興奮著,知道今天哭笑二道人的比法,定是空前未有的奇觀,決不是平日其他的尋常比決所可同日而語的。
他們得能躬與其盛,實是眼福不淺啊。
而這身居主要人物之一的笑道人,這天雖仍同平日一般的笑口常開,而一種焦躁不寧的神氣,卻於不自覺中流露了出來,似乎他對於今天的這一場比法,也沒有一定的把握,不敢謂自己有權一操一必勝的,這因為對方的勢力太強了。
不多久,笑道人同了自己的一夥人,來到邛來山下,哭道人早巳在那邊等候著了。
這山下好一片空曠的平原,用來作比法的場所,那是再好沒有的。
這兩個主要人物既照面後,哭道人即開口說道:「我們今天的比法,不必借仗於其他法力,只以道友所擅長的笑,和我所善用的哭為範圍,那是已經雙方議決了的事,不必再說的了。
不過用怎樣的方法,在比賽時方能確定勝負,卻還沒有提議到,現在在這未比之前,也能容我把意見發表一下麼?」
笑道人像似滿不在乎的樣於,說道:「這句話倒也是不錯的。
我們在未比之前,應得先將比賽的辦法講定。
好,你有什麼意見,盡寇發表出來罷,我是沒有絲毫成見的。」
哭道人道:「我的意見是這樣,我們最好把自己所擅長的哭與笑,輪流的表現上一回,以能感動得對方也哭或笑為度,倘然是雙方都能感動得對方,或是都不能感動得對方,這算不分勝負。
如果是自己感動不得對方,而反為對方所感動了,這就算是這一方負了。
道友,不知道你可贊成不贊成我這個建議?」
笑道人笑道:「這個辦法很有趣味,我那會不贊成的。
那麼,那一個先來表現這玩意兒呢?」
哭道人道:「橫豎大家都要來上一回的,誰先來,誰後來,都不成什麼問題,只是為求公平起見,還是大家來拈上一個鬮兒罷。」
這拈Yan的辦法,果然是公允無比,笑道人當然是沒有什麼異議的。
結果,卻是哭道人拈得了一個先字,該應是由他先來表現的。
至於哭道人也就嚴陣以待,不敢有上一分的疏忽。
一壁暗自在想道:「看他又將如何的有現?
莫非又將一道淚泉瀉一出,直向著我激射一了來?倘然真是這般,也就不足道的了。
不料舉目向著哭道入一瞧時,卻並不出於這一路,只見哭道人將鼻子一掀,兩眼一擠,竟是放聲痛哭起來了。
他這哭,真是具有幾分的藝術的。
在最初,他哭管他自哭,一點也不影響及外界。
但是等他哭得略久,悲哀的種一子漸漸散佈在空氣中。
一輪曉日,本來是美麗無比,具有萬道光芒的,至是,忽象從不知什麼地方移來了一道陰影,將這日面罩著,光芒逐漸的黯淡下來,甚至於欲把整個日面都一齊遮蔽了去。
同時,又颼颼颼的起了一陣大風,立刻砂飛石走,擾亂得不可開交。
加之一片惡霧,又從空際湧起,連累了天上的白雲,也黃黯黯的帶上一種愁慘之色。
因之望上去,這雲陣似乎較前來得低了,這一片天似乎也快要向頭上壓下來了。
但是,這都還不足算數。
突然間,滿山滿谷,又是猿啼之一聲相應和,並夾雜著子規的啼聲,一聲聲的,叫得人腸子都要斷了。
把以上數者併合在一起,直造成了一個人間淒絕無比的境地。
這時候,凡是身列其境的人,一個個都有上說不出的一種揪郁,覺得一點都不得勁兒。
笑道人卻兀自在暗笑道:這廝總算可以,居然能役使外物,把宇宙間的一切,都變成了這們陰森森、淒慘慘的一個樣子了。
但他可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任他外界的景物有如何的變幻,豈能把我感動得分毫的。
倘然他不在內部著想,沒有一種法力,可以暫時攝著了我的內心和感情,靜聽他的指揮,那他就是把這邛來山哭上一個坍,也是無擠於事,終於是要失敗下來了。
可是,當他這麼想時,哭道人早巳變更了一種戰略,他的那派哭聲,已不如先前的紓徐而淒楚,一變為峻急而尖銳了,一聲聲的,絕不停歇的,向著笑道人耳鼓中直打來。
這好似將一把很鋒利的錐子,一下下的,很有力的,在他神經上刺紮著,饒他笑道人是真有怎樣的大智慧,久而久之,也給這一下下的錐子,刺扎得由神經劇痛而為神經麻木了。
只要神經上一麻木,立刻就失去自主之力,面哭道人的邪法,也就乘虛而入,主宰了他整個的心靈。
恍惚間,只見一大群披頭散髮的男子,墜珥失鞋的女人,狂啼悲叫的小孩,都失 魂魄似的,從那邊奔逃了過來。
在他們的後面,卻有一大隊高而且大,猙獰無比的夷兵,不顧命的在追趕著。
逃的人逃得慢,追的人追得快,轉跟間,已是愈追愈近,終於是免不了這最後惡命運的降臨,不到多久時候,已經給這些夷兵追趕上了。
這好似甕中捉鱉,網內取魚一般,他們要怎樣便怎樣,那裡再有倖免之理。
只見這些夷兵,趕到之後,見了男子,舉刀便斫,舉矛便刺,沒有一些些的矜憐。
見了小孩,把他一刀殺死,還是一種善良的舉動,大一半是把來挑在矛尖或刀尖之上,玩一弄他一個夠。
然後將矛尖或是刀尖,向著上面或是四下一伸,將這小孩遠遠的拋擲了去,十有八九,是跌成為一個肉餅子的,他們見了,反而哈哈大笑,見了女人,更是不得了,不管她是六七十歲的老婦人,七八歲的小女孩,總得由好多個人把她們輪一奸一了一個暢,然後執著兩一腿,從中一分中分成了兩半個身一子。
你道,殘忍不殘忍?憑著笑道人這麼一個大劍俠在旁邊見了這種情狀,那有不思上前干涉一下之理。
無如正給哭道人的邪法所攝住,竟想不到這一手,只心中覺得悲憤異常。
但是這些夷兵,似已懂得他的心事,即惡狠狠的向他說道:「要你悲憤些什麼,這也是亡國奴應受到的一種浩劫。
勝利國的當兵爺爺,對待一般亡國奴,總是這個樣子的。」
同時尚未給他們弄死的一群男婦老幼,聽到這話,又一齊哭起來道:「呀,這是亡國奴應受到的一種浩劫麼?
可憐我們一個個都做了亡國奴了麼?這盈天沸野的一片慘哭之一聲,更增加了不少悲酸的成分,竟使笑道人暫時忘記了這是哭道人所玩的一手幻術,而誤認為是確切不移的事實。
一時間不覺悲從中來,想道:「這是打哪裡說起,亡國的慘痛,竟是及我身而親遇之麼?」
兩顆酸淚,便在目眶內很快的轉動著,似乎馬上就要落了下來。
嘿,只要這兩顆酸淚一緣目眶而下,就是他已給哭道人的法術所感動了的一個鐵證,那他在這一次比法之中,就成了個有輸無贏的局面了。
但笑道人的道力,究竟是何等高深的,迷糊也只在一時,決不會延長下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早又恢復了他原有的靈機,並仗著他高深的道力,立時把哭道人所弄的妖法打倒了。
他這時候耳內巳不再聞到種種的哭聲,眼內也不再見到種種的幻象,只是很清楚又很明白的記得,他是站立在邛來山下,正和他唯一的勁敵哭道人在比著道法呢。
於是笑道人哈哈大笑道:「道友,你對於這個哭,確也有上一手工夫的。
我在有一個時間內,也幾乎為你所降服了。
幸仗我的道基尚深,終於把你的法術克制下來,如今總算已是平平安安的過去了。
不知你還有其他的方法,可動感動得我麼?」
哭道人見他不哭面反笑,知道他已從自己施術的範圍中逃了出來,再也不能拘束住他了,不免有些黔驢技窮的樣子,只好靦顏說道:「好,算是我的道力不深,明明已是把你拘束住了,卻在最後最緊要的一關中,仍給你逃了出來。
我也沒有其他的法術了,且把你的趕快表現出來罷。」
笑道人聽了,也不再言語,只仰天打了三個哈哈。
這三個哈哈,真是了得。
第一個哈哈打出,早把迷濛在空際的惡霧完全吹散,顯出這山谷原來的形狀來。
第二個哈哈打出,又把罩住日面的這道陰影趕去,恢復出前先美麗無比、光芒四射的這一輪曉日。
等到第三個哈哈打出時,更呈未有之奇觀,滿山滿谷,上一上一下一下,不知在什麼時候,已是開遍了奼紫嫣紅的花,好像到了三春中最好最美麗的一個節候。
跟著,又是一聲聲絕清脆絕悅耳的鳴聲,從山岡上樹枝間傳了下來,你唱我和,一團一成一片,這是百鳥在朝王了。
而流水淙淙之旁,又有雅樂奏著,這麼的迭相應和,幾疑是聆到了一種仙樂,而不是凡世間所有的。
在這般美好的一個境地中,素抱樂天主義者不必說起,就是抱有百斛閒愁,也能徐徐的把愁懷滌盡,不自禁的笑出聲來了。
但笑道人知道對方不是一個尋常人,只靠外界的這些形形色一色,還仍是不能感動得他的。
譬之演戲,這只是台上的種種佈景,如要此戲演唱得動人,須在全部戲文上加之意,專靠佈景是不賣什麼錢的。
因之,他把佈景配置舒齊,便又開始演唱正戲了。
這正戲的開幕,是由於他又清朗又震人的一聲笑。
這聲笑,和以前所打的三個哈哈,又是大不相同,一旦傳入了這身坐花樓的特客哭道人的耳鼓中,立時不由自主的迷糊起來,完全入於催眠的狀態之中了。
他瞪著二隻眼睛向前直望著,彷彿間,忽見有一群的婦女,蓮步姍姍的,從繁花如錦的山徑上走了下來,這一群婦女,生長得美麗極了,而且一個個都赤一裸一著身一體,一絲兒也不掛,把她們豐富的曲線美完全呈露了出來。
而打頭走的一個,卻就是他的一愛一人雪因,好像是這群婦女中的領袖一般,手中捧著一大束的鮮花。
比及走到他的前面,大家都一齊跪下。
雪因更把鮮花高高的捧起,向他奉獻上去,一壁鴛聲嚦嚦似的說道:「恭賀我主,不特做了邛來教的教主,並做了統一各派的教主,所有什麼崑崙派,崆峒派,以及同在本省的峨嵋派,都已為我主所掃平,而隸屬於帡幪之下了。
敬獻此花,聊表祝賀之意。」
他聽雪因這麼的一說,彷彿這些都確是事實,天下所有的各派,確乎都已給他所征服了,又彷彿瞧見崑崙派中的黃葉道人、金羅漢……等,崆峒派中的董祿堂, 甘瘤子……等,以及峨嵋派的開山祖開諦,自成一派的紅雲老祖,都跽伏一在下面,紛紛向他稽首而稱臣。
他本有掃平各派、統一各派的野心,如今見大事業已是告成,恰恰能如他的志願,那有不十分的得意。
一得意,自然從心坎探處發生一種樂意,不自禁的要縱聲笑將起來。
可是,當他笑意嘲湧上頰際,笑聲微透出口中之時,忽然的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了一個胡蜂,向他頸後重重的叮上了一口。
這一口叮得好不厲害,使他覺得其痛非凡,立時將笑意駭走,笑聲打退,險些兒反將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來,不說隨了來在一旁觀陣的崑崙派人是如何的駭詫,單說身在局中和他處於敵對地位的笑道人,可真有些其明其妙了。
明明見哭道人已在他的法力所攝之下,馬上就要縱聲笑將出來,怎麼忽有上這麼的一個變局呢?難道對方的法力確也是高到無比,在這最後一幕,還能這般的抵抗一下麼?他正這麼懷疑著,怨聞得一個高一亢的聲音,從山岡上飛越而下道:「笑道人,須知強中還有強中手,你休得倚恃邪術,妄自稱能,俺特來助陣也。」
忙仰起頭來一瞧時,卻見一個道家裝束的人,鶴立在山岡之上,正不知他在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到來的。
不知這人究是何許人?且待第一百四十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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