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俠傳
第 六十 回 絕永患街頭埋鬼物 起深驚橋下見幽靈
話說柳遲仍到壇跟前,看藍辛石將鐵鏈撥出一端來,紅得通明透澈,隨意伸手握住,拖蛇尾巴也似的,拖出火盆來。
火星四迸,立在數尺以外的人,頭臉都被火一逼一得痛不可當。
藍辛石絕不在意的,提起那紅鐵鏈,往他自己肩部上一繞,鐵鏈著處,只聽得喳喳的響,身上皮肉被燒得濃煙突起。
在旁邊看的,沒一個不嚇得心膽俱寒。
就是柳遲也不禁吐舌搖頭。
藍辛石把鐵鏈在身上盤繞了兩三匝,騰出兩手來,仍是一手提戒足,一手托磁壇,口裡喝道:「再不降服,更待何時?」
隨即就見火盆裡起了一道黑煙,在空中裊了幾裊,才射進這壇裡去。
藍辛石用戒尺在壇口畫了符。
柳遲又湊耳去聽,這鬼的聲口,更凶狠異常了,竟是潑口大罵道:「你藍辛石是個苗子,我們都是漢人,兩不相舊,要你替劉家出死力和我們作對做甚麼?
我們都來不報這仇恨,也算不了好漢。」
柳遲聽了,又禁不住笑道:「你們本來要算幾個好漢,藍法師也只好等著你們將來報仇雪恨了。」
說時,看藍辛石才把第五道符燒化。
臉上就露出驚怪的神氣,口中默念不到幾句,即連連跺腳說道:「不好,不好。
已被他逃跑了。
這東西真有點兒抻通。
於今要去追他,倒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這卻怎麼辦呢?」
柳遲也驚問道:「怎麼會讓他逃了的呢?」
藍辛石道:「我在棗樹上等候你呼喚的時候,已經把網張好了,逆料他們沒能耐逃出去。
不過我的網張了十里,他此刻是不是已逃出了羅網,或者還在羅網內藏匿,一時尚不可知。」
旋說旋躊躇了一會,忽然笑道:「不要緊,我有對付他的法子了。
柳遲忙問有甚麼法子,藍辛石道:「方圓十里的地方,可以暫時藏匿的所在,自是不少。
我所慮就是我一離開此地,他立刻就回來騷擾,他不回頭來則已,回頭必比前次更鬧得凶狠。
這四個磁壇,不能在此地久留,務必送到和寶慶交界的十字路上,掘土埋藏,方可保他們不為後患。
我此刻動身去,至快也得明日下午才得回來。
在我未回來以前,就恐怕那在逃的東西,又乘隙前來作祟。
我於今想了個主意,再用法術將這所房子一團一團一圍了,不但我去寶慶的這當兒不怕他來為難,便是他這番已逃出了羅網,只要在六十年以內,無論甚麼時候,休說這種作惡多端的厲鬼,不能進這所房屋來,就是已成了鬼仙的,也不容易踏進我的羅網一步。」
柳遲此時還不懂得這類神通,只有連聲應好。
藍辛石直到這時才解了盤繞在身上的鐵鏈,用手蘸了碗裡的清水,在身上被鐵鏈烙傷了的地方摸擦一過,比甚麼靈丹妙藥都來得神效,清水一著上去,立時腫退紅消,和不曾被烙的皮膚一樣。
將披散了的頭髮也挽結起來,仍是赤膊從碗裡拔一出那把有連環的師刀。
吩咐劉家當差的,準備燈籠火把應用。
又上壇念起咒來。
不一會,當差的己安排了幾個燈籠火把,每人拿了一個,在壇下候著。
藍辛石念完了咒詞,忽然在壇上翻身一個觔斗,打下壇來。
對一個提燈籠的當差說道:
「你提燈籃在前面,旋走旋照著我,走出大門外,朝西圍著這房屋緩緩的走,繞到東邊,仍從大門進來。
這些燈籠火把,都跟隨在我後面。」
眾當差的答應理會了。
藍辛石便隨著那燈籠,一路觔斗打出來。
劉家的房屋寬大,繞周圍打一遍觔斗,足打了八百多個,才從東邊打到了大門。
這一遍觔斗打過,天已半夜了。
藍辛石趁著天色未亮,提起四壇惡鬼,帶了一把鐵鍬,動身向寶慶交界的路上走去,片刻也不敢耽擱。
直走到次日早點以後,才到了可以埋藏的所在。
深深的將四壇惡鬼埋了。
據當時在旁邊看見藍辛石埋藏的人傳說,藍辛石用鐵鍬揀適宜的所在,掘好了一個大窟窿,原打算四壇做一處幽囚的。
剛提起磁壇要放下去,只聽得西個壇裡同時大叫著藍法師,說道:
「我們不曾到你家擾害過,與你有甚麼仇恨,值得用這們狠毒的手段對付我,並且法師是苗人,平日和劉家絕無來往,又豈值得這們替他出死力。
我們於今向法師求情,法師如肯開一條方便之路,只鬆鬆的將浮土掩上,我們將來重見天日的時候,決不尋法師為難。
若一定要做惡人做到底,我們此刻雖是奈何你不得,你須知我們終有出頭的時侯,到那時你自討麻煩,便怨不得我們了。
我們五兄弟,你僅收服了我們四個,你知道不曾收伏的那個,就是將報復你的禍根麼?」
藍辛石毫不遲疑的笑答道:「倒虧你們提醒了我,是這們做一個窟窿埋了,果然不妥。
萬一那個在逃的東西,前來相救,豈不很容易的就被他救了去?報復我,向我尋麻煩,都是廢話,不但我不怕,諒你們也不敢。
我倒有些怕你們出來的快,漢人當中少有能收服你們的,將來受你們害的人家必多。
我不能貪懶,將你們埋做一個窟窿,須分做四處掩埋才妥當。」
壇裡惡鬼聽了藍辛石的話,登時都鼓噪起來。
藍辛石也不作理會,拿鐵鍬衛掘了三個窟窿,一個一個埋下去。
此時壇裡的惡鬼,有哭的,有恨聲不絕的,有抱怨不該向藍法師求情,反增加痛苦的。
在旁邊看的人,都一一聽到了耳裡。
藍辛石掩埋停當了,便向旁邊的人說道:「本來應該在半夜三更的時候到這裡來掩埋,無奈我沒有時候等待。
你們今日適逢其會看見了,就得借你們的口傳出幾句話去,這地底埋的是四個惡鬼,以後有誰觸一動了這上面的土,誰就得被這惡鬼纏擾,輕則送丁自己個人一性一命,重則鬧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確不是一件當耍的事。」
那些人聽了這話,都不由得一毛一骨竦然。
藍法師的聲名,從這番以後,不多時就傳遍了周圍數百里地面。
湖南人本極迷信,凡是藍法師吩咐的話,誰也不敢故意違犯。
至今藍法師在新寧、寶慶一帶的奇情怪事甚多,如一棵樹,一塊石頭,只要故老相傳藍法師曾吩咐不許人動,即父誡其子,兄勉其弟,永遠沒人敢動。
間有冒失鬼或不知道忌諱的人,偶然在藍法師吩咐不許動的東西上面動了一下,無不當面見效。
或即時倒地不省人事,或歸家便頭痛發一熱,並有鬼物憑附在病人身上,胡說亂道。
但是這都是後話,趁這時表過不提。
且說藍辛石當下吩咐了看的人,仍提了鐵鍬回劉家來,到劉家已是黃昏向後了。
柳遲的姨父母感念藍辛石出力救了自家女兒一性一命,特地辦盛筵款待。
藍辛石在席上向柳遲的姨父說道:「這回你家小一姐的病,雖經我治好了,然除了這種病,不久那種病又要來糾纏的。
若但求治標,不僅不勝其煩,且恐怕有治不了的時候。」
柳遲的姨父問道:「治標固是不好,但是治本須怎生治法呢?」
藍辛石笑道:「說起來很奇怪,或者你府上的人聽了也不相信。
你小一姐近來不是正在商議許配人麼?」
柳遲的姨衛聽了,隨望丁柳遲一眼,點頭說道:「我和內人雖有替小女議親的意思,然現在還只商議商議,並不曾說妥當。」
藍辛石也點頭管道:「我也知道還只商議。
就因為還在商議,才有可救藥,若已經說妥當了,只怕你小一姐的病,尚不止此呢。
我勸你快把這一段婿姻的念頭打消,另擇高門,便是治本的方法。
說時,用手指著柳遲說道:「我曾聽得我師傅說,他的夙根極深,然夙孽也跟著極重。
這番在府上騷擾的五鬼,便是他的孽障,暫時決躲避不了的。」
柳遲的姨父雖不十分相信這些夙根夙孽的話,只是既聽說自己女兒的奇病,是由於許配柳遲發生的,當然把這種念頭打消。
柳遲在未動身來新寧的時候,就佔了一卦,知道自己婚姻不在此地,且相差成親的年數還遠,因此聽了並不在意。
藍辛石這夜在席上被主人敬了多少杯酒,已喝得有八九成醉意了。
天色也己過了二更,此時正是四月間初夏天氣,夜間的月光甚好。
劉家原挽留藍辛石休息一一夜,次日才回苗峒去的。
藍辛石不肯在漢人家歇宿,定要乘著酒興,踏月回家,荊家的主人只得謝了他,和柳遲同送出來。
柳遲有些依依不捨的說道:「我們在這時別後,不知又須甚麼時候,才得見面。」
藍辛石回身笑道:
「這有何難,我們不久便又有見面的時候。」
柳遲心裡想問究在何時,應在何處?只是還沒問出來,偶然一眼向前面橋上望去,忽見一個黑影,伏一在橋那邊石柱之下。
柳遲生成的一雙明察秋毫的眼,沒有能在他眼前逃得過去的形影。
當時既發見橋柱下的黑影,便停了那一話不問,悄悄的指著那橋柱,對藍辛石把所見的情形說了,藍辛石胡亂向橋上看了看,搖頭說道:「月光底下看不分明,有我在這裡,有甚麼東西敢來這橋上伏著。
我就得經過橋上走過去,你們在此等著,看有甚麼沒有?」
說罷,一路趔趔趄趄的走向橋上去了。
直走過橋那邊。
回頭大笑道:「可瞧著了甚麼嗎?」
覓劉柳二人都轉身進去了,才徑向歸家的這條路上,高一步,低一步,一偏一倒的走。
這時雖是初夏的天氣,然深宵半夜,又在山野之間,一陣陣冷風吹來,仍不免吹得肌膚起粟。
藍辛石初從劉家出來的時候,因酒喝的多了。
有些發一熱,將胸前的衣服解一開,袒出胸膛來。
走了一會,被幾陣冷風,吹的覺得有些寒侵肌肉,其得仍將胸前的衣服理好,酒意也被吹醒了幾成。
他是醉後的人,又在這種清涼的深夜,獨自行走叢山曠野之中,心境自不期然而然的覺著淒楚,無端的要發生許多感喟。
藍辛石身抱奇能絕藝,並擅文才,這種能為的人,在漢人當中,尚千萬人難得一個,何況是在苗族裡面呢?然藍辛石盡寇有這般奇能絕藝,終日只在苗峒中,仗著一己能為,替同族人除害,如毒蛇猛獸、野魅山魈等類傷人的惡物,不遇在他手裡則已,一落到他手裡,便休想能脫逃出去。
和他同族的苗人,都能享受他的利益,而他卻絲毫沒有騰達得意的機會。
他的神力是得之於天的,並不是由練習得來,他在十零歲還未成年的時分,最喜在山澗裡面尋覓魚蝦,弄回家下飯,每日總得去山澗中盤桓好一會。
附近他家的一條山澗,某處有巖,某處有一穴一,他都探尋得異常熟悉。
這日,他正去澗中捕魚,忽見一條碗口粗細的大蛇,約有二三丈長,遍體赤鱗,在澗水裡面翻來滾去,好像洗澡的樣子,攪得澗水四面濺潑,澗邊的砂石都飛揚起來。
這種駭人的情形,若在尋常未成年的小孩看了,能不嚇得兩一腿酸一軟,連跑也跑不動麼?但藍辛石生成是這些惡物的對頭,見面不但毫不害怕,並且立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恨不得一下將這赤蛇打死。
只是他向來捕捉魚蝦,就是憑一雙空手,不曾攜帶一尺長的器一具來。
這蛇如此長大,又在澗水之中,赤手空拳,如何能打得死呢?心裡一著急,就四處尋覓可以當兵器的東西。
澗邊巖一穴一里面,他平日都摸熟了,記得有一個一穴一內,時常有一件圓而且硬的長東西觸手,彷彿是釘下去保護澗邊的木樁。
平日因無可用之處,就觸手也不在意,於今既用得著打蛇的兵器,不由得想起來了。
連忙跑到那一穴一旁伸手往一穴一內一摸,果然還在裡面觸手。
即握住一搖,似手釘的很牢,隨手不能搖動。
遂伸進兩手去,竭力往一穴一外一拖。
想不到用力過猛,幾乎仰後跌了一交,那東西居然被拖了出來,甚是沉重。
看時,不禁吃了一驚,哪裡是甚麼木樁呢,原來是好好的一把大砍一刀,連一柄一有四尺多長,五寸多寬,刀背有二寸來厚,刀口雖不甚鋒利,然逆料用斬這蛇,是斷沒有斬不死的。
全體是純鋼造就,形式雖古,卻沒生一點兒銹。
是誰將這刀擱在這一穴一里,是甚麼時候擱的,都無從知道。
藍辛石此時也不暇思量許多,雙手將那刀擎起來,直向那條蛇奔去。
藍辛石在水裡的日子多,水一性一原來很熱,趕到此蛇切近,一刀劈將下去。
那蛇也合該死在他手,躲閃都來不及,就被劈做一刀兩段。
藍辛石既劈了赤虻,得意非常,提刀玩一弄了一會回家。
他家中人看了這刀,都驚訝問從那裡得來的?藍辛石將原由說了。
家裡人想接過去看,哪裡能拿437得起?掉落在地下,直陷下地半寸來深。
四個人上前扛抬,才能勉強扛動,尚不能提步,提步便閃傷了腰肢。
藍辛石的神力,因此才顯了出來。
從得刀以後,猛獸被殺死在這刀下的,不計其數。
後來他長大了,覺得這刀雖好,苦於太苯重,一則周轉不靈,二則刀口不甚鋒利。
於是又造了一把重六十斤的鋼叉,殺豺狼虎豹之類的猛獸,便用這鋼叉。
自遇方紹德收他做徒弟之後,又得了許多道法。
他既懷抱這些本領,少年人飛黃騰達的念頭,自然很重。
只是僅進了一個學,便沒了上進的機會。
酒後觸一動了愁懷,對著那般淒清的景物,不覺邊走邊悠悠然歎了一聲。
長歎的聲音才歇,就聽得有一種哭泣的聲音,被風吹蕩得侵入耳鼓。
藍辛石正在感歎的時候,一聞這哭聲,也不暇細聽,更覺得淒然不樂。
低著頭慢慢的向前行走,很不願意聽那哭聲。
叵耐那哭聲越聽越清晰,藍辛石原是存心不做理會的,至此雖欲不聽,已不能把兩耳塞住,只得將自己的心事丟開。
聽那哭聲中還帶看訴苦,一聽便能分出是個女子。
那聲音約發在一里之外,尋常人雖在萬籟俱寂的深夜,相隔這們遠的哭聲,也決不能聽得。
藍辛石是個修天耳通的,所以聽得清晰。
不知聽得訴些甚麼?且待第六十一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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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人掃瞄OCR, 獨家連載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