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俠傳
第一百零七回 獻絕技威震湘陰縣 舞龍燈氣死長沙人
奇俠傳做到一百零六回,本打算就此完結,非得有相當機會,決不再繼續下去的。
書中應交代不曾交代,應照應不曾照應的所在,原來還很多,何以不待一一交代清楚,照應妥貼,就此馬馬虎虎的完結呢?這其中的原因,非在下親口招供,無論看官們如何會猜情度理,必也猜度不出。
究竟是什麼原因?說起來好笑。
在下近年來,拿著所做的小說,按字計數,賣了錢充生活費用。
因此所做的東西,不但不能和施耐庵、曹雪芹那些小說家一樣,破費若干年的光陰,刪改若干次的草稿,方成一部完善的小說。
以帶著營業一性一質的關係,只圖急於出貨,連看第二遍的工夫也沒有。
一面寫,一面斷句,寫完了一回或數頁稿紙,即勿匆忙忙的拿去換錢,更不幸在於今的小說界,薄有虛聲。
承各主顧特約撰述之長篇小說,同時竟有五六種之多。
這一種做一回兩回交去應用,又擱下來做那一種,也不過一兩回,甚至三敷千宇就得送去。
既經送去,非待印行之後,不能見面,家中又無底稿。
每一部長篇小說中的人名、地名,多至數百,少也數十,全憑記憶,數千萬字之後,每苦容易含糊。
所以一心打算馬虎結束一兩部,使腦筋得輕鬆一點兒擔負。
不料一百零六回刊出後,看官們責難的信紛至沓來,彷彿是勒一逼一在下非好好的再做下去不可。
以在下這種營業一性一質的小說,居然能得看官們的肯眼,在下雖被一逼一勒得有些著急,然同時也覺得很榮幸。
因此重整一精一神,拿一百零七回以下的奇俠傳與諸位看官們相見。
於今且說柳遲自火燒紅蓮寺之後,雖以救卜巡撫有功,不難謀得一官半職,只因他生一性一恬淡,從小就悟到人生數十年,無論什麼功名富貴,都是霎霎眼就過去了。
惟有得道的人,可以與天無極。
加之得了呂宣良這種師傅,更不把功名富貴放在心目中,只一意在家侍奉父母,並努力呂宣良所傳授他的道法。
柳家所住的地方,在第一集書中已經表明過的,在長沙東鄉隱居山底下。
這隱居山本是長沙、湘陰交界之處的一座大山。
斯時正是太平之世,人民都得安居樂業。
每到新年,士農工商各種職業的人,都及時行樂。
不過行樂的方法極簡單,除了各種賭一博之外,就是元宵節的龍燈,龍燈用黃色的布製成,布上畫成鱗甲。
龍頭龍尾用篾扎絹糊,形式與畫的龍頭龍尾無異。
連頭尾共分九節,每節內都可點燈。
由鄉人中選擇九個會舞龍燈並身強力壯的人,分擎九節。
再用一個身手矯捷的人,手舞一個斗大的紅球,在龍頭前面盤旋跳舞,謂之龍戲珠,會舞的能舞出種種的花樣來。
配以鑼鼓燈綵,到鄉鎮各人家玩耍。
所到之家,必燃放鞭炮迎接。
殷實些兒的人家,便安排酒菜款待,也有送錢以代酒菜的。
長、湘兩縣的風俗都是如此。
每年在這種娛樂中,所耗費的鞭炮酒菜的餞,為數也不在少。
這種龍燈,並非私家製造的,乃由地方農人按地段所組成的鄉社中,提公款製成。
每縱橫效裡之地,必有一鄉社,每鄉社中必有一條龍燈。
因為龍燈太多,競爭的事就跟著起來了。
甲社的龍燈,舞到了乙社,與乙社的龍燈相遇,彼此便兩不相讓,擇地競舞起來。
甲舞一個花樣,乙也得照樣舞一個,以越快越好。
不能照樣舞的,或舞而不能靈捷好看的,就算是輸了。
舞這條龍的人,安分忠厚的居多。
輸了就走,沒有旁的舉動。
若是輕躁凶悍的人居多,輸了便不免惱羞成怒,動手相打起來。
每午因舞龍而械鬥而受傷的,兩縣之中,總有數人。
舞龍的還容易練習成為好手,惟有舞球的,非平日練有一身武藝,會縱跳工夫的,不能討好。
柳遲所住的地方,與湘陰交界。
因縣界的關係,舞龍爭勝的舉動,比甲社與乙社相爭的更激烈。
長沙這邊因會武藝的多些,每次競舞起來,湘陰方面舞紅球的人,多是被比輸了的。
湘陰人懷恨於心,也非一日了。
大家存心要物色一個有驚人本領的好漢來舞紅球,務必勝過長沙人,方肯罷休。
這年十月間,湘陰縣墟裡忽來了一個賣武的山東人,自稱為雙流星趙五。
這趙五所使的一對流星,與尋常人所使的完全不同。
尋常流星最大的,也不過茶杯粗細,圓的居多,八角的極少。
趙五使的競比萊碗還大,並且是八角的。
同時雙手能使兩個。
鐵練有一丈多長,比大指頭還粗。
趙五初到湘陰縣城裡來,一手托著這們個流星,走向各店家討錢。
口稱路過此地,短少了盤纏,望大家幫助幾文,好回山來去。
說畢,就舞動兩個流星.看的人只聽得呼一呼風響,無不害怕碰在流星上,送了一性一命,情願送錢給趙五,求趙五到別家去。
若遇了鄙吝之家,不肯送錢的,趙五便舞動雙流星,向街邊石上打去,只打得火星四進,石塊粉碎。
再不送錢給他,就舉流星向櫃房裡亂打,故意做出種種驚人的舉動。
有一個店家正在吃午飯的時候,趙五到了店門外討錢。
這店裡的人也不知道趙五的厲害,以為是平常走江湖賣藝的人,懶得理會。
各人都端著飯碗吃飯,連正眼也不瞧趙五一下。
趕五說了求幫助路費回山東的話,又舞了幾下流星。
見吃飯的各自低頭吃飯,毫不理會,趙五不由得氣急起來,雙手舉起兩個大流皇,向上座兩人手中的飯碗打去。
真打的巧妙極了,剛剛將兩隻飯碗打翻,覆在桌上,並不曾打破半點,連碗中的飯都不曾散落地下。
只嚇得同桌的人都立起來,望著趙五發怔。
趙五早已收回了流星,又待向座上的人打去。
店裡的人方注意這一對斗大的握星,驚的連忙搖手,喊道:「打不得,打不得!你不過是要討餞,我們拿錢給你便了。」
趙五聽了這話,雖不再用流星對人打去,但仍不住的舞出許多花樣。
只見那個流星忽上忽下,忽前忽後,忽遠忽近,舞得十分好看。
街上過路的人,無不停步觀看。
湊巧這店裡的老闆,就是靠近長沙鄉下的一個紳士,平常因舞龍賽不過長沙人,心中早巳惱恨,多時蓄意要覓一個有驚人武藝的好漢,來舞尤前的紅球。
無奈到處留心物色,總是遇不著當意的人。
這回看見趙五舞雙流星,不覺觸一動了新正拜龍的事。
暗想有這種舞流星的本領,若到鄉下去舞龍珠,料長沙人決沒有趕得上的。
好在於今已是十月底了,不過一個月後就是新年,我何不與這人商量,留他在此過年?明年正月初間我帶他下鄉去,教他當舞龍珠的人,豈不可以報復歷年的仇恨?想罷,即放下飯不吃了,迎上前,對趙五拱手,請問姓名。
趙五見這老闆溫和有禮,忙收了流星,也拱手將姓氏說了。
偏巧這老闆也姓趙,聽了喜笑道:「你我竟是本家!兄弟在這裡開店多年,江湖上賣藝餬口的人,從此地來來往往的,兄弟跟中所見的,也不少了,從來不曾見過有象老兄這般本領的,實在難得,實在令人欽佩。
兄弟想委屈老兄到裡面坐談一台,不知老兄可肯賞光?」
趙五想不到有人這般優待他,豈有拒絕之理?當即被趙老闆邀進了裡面客室,分賓主坐定。
趙老闆開口問道:「老兄因何貴幹到敝處來的?」
趙五道:「兄弟出門訪友,到處為家已有數年了,並沒有什麼謀幹的事。」
趙老闆又問道:「老兄打算回山東原籍過年嗎?」
趙五帶笑,說道:「說一句老實不欺瞞本家的話,我們在外求人幫助盤纏回家,是照例的說法,並非真個要歸家短少了路費。
兄弟特地來貴處訪友,尚不曾訪著一個好漢,暫時並不打算就回山東。」
趙老闆問道:「不打算回山東,卻打算到那裡去呢?」
趙五道:「這倒沒有一定。
因為昨日方到湘陰縣來,若是在此地相安,等到過了年再往別處去也說不定。」
趙老闆喜得脫口而出的說道:
「能在此地過了年再去,是再好沒有的了。」
隨即將鄉間新年舞龍燈,與長沙人爭勝的話,及想請趙五舞龍珠的意思說了一遍。
趙五聽了,躊躇不肯答應。
趙老闆猜他不肯答應的原因,必是覺得於他自己沒有利益,遂接著說道:「我們鄉下舞龍燈,所到的人家照例得送酒菜油燭錢。
這筆款子總計起來,也有二三百串。
平日得了這筆款子,除卻一切開銷外,餘錢就存做公款,老兄若肯答應幫忙,餘錢便送給老兄作酬勞之費。
不知老兄的意下何如?」
趙五這才開了笑顏,連說:
「銀錢是小事,倒不在乎,只是從現在到明年正月,還有一個多月。
這一個多月的居處飲食,須煩本家照料。」
趙老闆忙說:「這自然是我的事。」
趙老闆既和趙五說妥了,便特地邀集鄉間經理每年舞龍燈的人,聚會討論請趙五的事。
一般人都因乎日受了長沙人的氣,沒有一個不贊成趙老闆的辦法,並情願在地方公款內提出些錢來,供養趙五。
趙五的酒量最大,湘陰人想他替一般人出氣,不惜卑詞厚幣,以求得趙五的歡心。
趙五每飲輒醉,醉後就舞流星。
趙五的年紀不過三十歲,酒之外並喜嫖窯子,湘陰人也只得拿出錢來,給趙五充夜度資。
喜得為時不久,轉眼就到了新年。
趙老闆帶著趙五下鄉,拿出平日舞的紅球給趙五看。
趙五看了,搖頭道:「這東西舞起來有什麼好看?不如索一性一用我的兩個流星,用紅綢包裹起來,舞時倒還好看。」
一般人聽了,更加歡喜,召集舞龍的人,練習了幾日。
有了這們一對特別的龍珠舞起來,果然分外一精一采。
從十二日起,趙五便手舞雙流星,率著這條經過特別訓練的龍燈出發,向長沙地界舞去。
長沙地方舞龍的人,看了這種特別的龍珠,知道是有意請來圖報復的。
就是平日以善舞龍珠自豪的人,也自料不是趙五的對手。
既是明知賽不過,遂大家議定:這年不舞龍燈,免得受湘陰人的羞辱。
以為投入與他們比賽,一方面鼓不起興來,自非罷休不可。
不料湘陰人見佔了上風,那裡肯就此罷手呢?
舊例:各人家對待龍燈,本境的無不迎接。
舞龍燈的也無須通知,挨家拜去就是了。
外境的謂之客燈,便有接有不接,聽各人家自便。
客燈得先事派人通知,這家答應接燈,舞龍燈的方可進去。
辦酒菜接待客燈的極少,因為客燈多是不認識的人,平日沒有感情,用不著費酒菜接待。
這年長沙境內既因有趙五停止舞龍燈,地方各人家自然都商妥了不接待客燈。
那知湘陰人不問各人家答應與否,竟照本境龍燈的樣,也挨家舞去。
趙五舞著一對流星,到人家東打西敲,只嚇得各家的婦人小孩躲避不迭。
有時不留神擋了趙五的去路,趙五是老實不客氣的就舉流星打去。
但是他的流星很有分寸,剛剛將擋路的人打倒,並不受傷。
然被打的無不嚇得魂飛天外。
長沙人如何能受的了這種羞辱呢?於是集合了許多紳士,商議對付的方法。
柳遲的父親柳大成,也是地方紳士之一。
有一個紳士,對柳大成說道:「湘陰人這回全仗趙五一個人,在我們長沙耀武揚威。
看趙五這廝的本領,委實不錯。
非有絕大本領的人,對付這廝不了。
聽說你家遲少爺多與奇人往來,想必他的本領已不小亍。
這是地方公事,有關我們長沙人的顏面,想請他出來,替一我們大家爭回這一口惡氣。」
柳大成還不曾回答,許多紳士已齊聲說道,「不差,不差!我們這地方,周圍數十里內,誰不知道柳遲,得了異人的傳授,有非常的本領。
這事非找他出頭,我們是無法出氣的。
去,去,我們一同到柳家去,當面請他出來,料他也卻不過我們的情面。」
柳大成見眾人都這們說,自己也不知道柳遲究竟有沒有這種本領,不好怎樣說法,只得答應帶眾紳士來家。
柳遲正在書房一中做日常的功課,忽從窗眼裡看見來了這們多紳士,以為是尋常會議地方事務,不與自己相干的,便懶得出來周旋。
只見自己父親竟引著一大群紳±,直走到自己書房門口來了,只得起身迎接。
一個年老的紳士在前,向柳遲拱手說道:「我們長沙人於今被湘陰人欺負到這一步了,你遲少爺學了一身本領,也忍心不出來替一我們大家出出氣嗎?」
柳遲突然聽了這番話,那裡摸得著頭腦呢?望了那老紳士怔了一怔,說道:「湘陰人如何欺負我們長沙人?我因不大出門,不得知道。」
柳大成讓眾紳士坐了,即將湘陰人越境舞龍燈的情形說了一遍道:「諸位紳士說你多與奇人往來,必有本領可以對付這趙五,好替長沙人爭回這口惡氣。
你究竟有沒有這種能耐,你自己知道。
若自信有力量能對付趙五,就不妨遵諸位紳士的命,出來想想對付的方法,如果自問沒有這般能耐,這也不是一件當耍的事,須得謹慎。」
柳遲笑對眾紳士說道:「柳遲還是一個小孩子,那裡有這種大本領?實在辜負了諸位老先生一番獎惜的盛意。
不過湘陰人這種舉動,也未免太使人難堪了。
長沙人每到新年,照例是要舞龍燈的。
今年因見湘陰人請了個趙五,情願停止龍燈不舞,就算是認輸退讓了。
得了這樣的上風,尚不知足,還只管在長沙境內橫衝直擅,情形也實在可惡。
不過依柳遲的愚見,讓人不為怕人。
我們已因讓他不舞龍燈,好在明日就是元宵了,不如索一性一再讓他一日。
照例龍燈舞到元宵日為止,忍過明日便沒事了,趙五既是山東人,不能每年來湘陰幫助他們舞龍燈,到明年看他們湘陰人又仗誰的勢?我們長沙人是與湘陰人爭勝,不是與山東人爭勝。
他們借山東的人材來比賽,究竟不但不能算湘陰人勝了,反為丟盡了湘陰人的臉,不理會他最好。」
眾紳士聽了柳遲這話,也覺有理,便各自散歸家去了。
元宵日,趙五帶著龍燈,到長沙境內舞的更起勁。
無如長沙人都存心不與他們計較,元宵已過,以為此後可以不再受湘陰人的羞辱了。
想不到十六日早起,舞龍燈的鑼鼓又響進長沙界來了。
地方紳士見湘陰人這們得寸進尺的趕人欺負,不由得都怒不可遏。
大家商議,仍主張找柳遲出頭設法。
於是又同到柳遲家來,仍由前日那老紳士開口對柳遲說道:「我們前日因遲少爺說讓人不是怕人,教我們索一性一再忍耐一日,我們也知道遲少爺少年老成,不願多事,就依遵了,忍辱讓他們湘陰人在長沙鬧元宵,毫不與他們計較。
鄆知道他們湘陰人竟得寸進尺,今日是正月十六,元宵已經過去了。
他們鬧元宵的尤燈,今日巳大鑼大鼓的舞進境內來了。
似這般受人欺辱,我等斷乎不有再忍了,只得再來求遲少爺出頭。
如果遲少爺定不肯出頭,我們也只好鳴鑼聚眾,務必把湘陰人打出境去,就打死幾個人也說不得了。」
柳遲聽了,也吃驚似的問道:「過了元宵還來舞龍燈嗎?是不是仍由趙五舞著雙流星在前頭開路呢?」
老紳士點頭道:「若沒有趙五那廝,湘陰人就有天大的膽量,也不敢是這般來耀武揚威,我們也不至來求遲少爺出頭了。」
梆遲沉吟了一會,說道:「我科湘陰人雖因往年舞龍燈賽不過我們,心中有些懷恨,今年我長沙人既為不能與他們比賽,停止舞龍燈,他們的上風也佔盡了,何苦今日還來舞呢?這不是畫蛇添足的舉動嗎?湘陰紳士中也不少明理的人,何以幹出這種無味的事來呢?這其中恐怕尚有旁的緣故。
倒不可不派人去湘陰打聽打聽。」
那老紳士道:「無論他們有什麼緣故,其存心來侮辱我們長沙人,是毋庸疑議的了。
於今請遲少爺爽一利些說一句:到底肯不肯為地方出頭,對付趙五?」
柳遲道:「我沒有不肯出頭之理.不過我出頭也未必能對付趙五。
現放著一個武藝極高強的好漢在這裡,諸位老先生何以不去請他出來呢?」
不知柳遲口中所說的這個武藝極高強的好漢,究竟是什麼人?且待第一百零八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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